花榮裡有些侷促的移開目光,片刻後又情不自禁的移了過來。
筠朵端詳了他一會兒,目光一閃,不經意的與花榮裡的目光相撞
筠朵怔怔的眨了眨眼,而花榮裡的目光則是緩緩地移到她的唇上。
「呃……」筠朵的心亂跳起來。
花榮裡抿唇,突然抓住了那雙停在自己下巴上的小手,那一瞬,兩人的身體都情不自禁的緊繃了起來。
筠朵迅速的眨眼,唇驚愕的微張。
花榮裡攥著她的手停頓了一會兒,而後挪開她的手,沉聲說:「質量好,不容易找的。」
「噢。」筠朵將手揣進懷裡。
「想看我揭下面具?」花榮裡問。
「不,不想看。」筠朵迅速的說,她最珍惜的就是兩人之間的神秘感。
「嗯。」花榮裡垂下眼,撩起衣袂,盤腿坐下,而後在膝蓋上鋪平了方纔那張油紙,又從懷中掏出隨身攜帶的小剪子,開始剪紙。
筠朵悻悻的閉了嘴,起身到榻上坐下,拿起看到一半的書開始看……不要以為她在學習,她看的是帶插圖的「聊齋誌異」,隨手翻了幾頁,筠朵把書往下挪了挪,露出一對兒彎彎的眸子來。
「榮哥兒。」
「嗯?」花榮裡眼都沒抬。
「面具下的你,不會是個醜八怪吧?」
「喀嚓」一聲,花榮裡手中的剪子剪了個空。
「唔,我隨便問問的啦,就算你是醜八怪,我也會和你做朋友的。」筠朵乾笑了幾聲,迅速抬高了「聊齋誌異」遮住了自己的臉。
「妳喜歡好看的?」花榮裡問。
「也不是。」筠朵想了想,「好看的男人都不靠譜。」
她記得三哥就長得很好看,又黑又粗的眉毛,挺拔的鼻樑,飽滿的額頭,薄薄的唇瓣,雖然那時只有十幾歲,但卻能看出他是個十足十的美男痞子。
可就是這樣一個好看的少年,狠狠的傷害了她、離棄了她,所以如果以後有機會見到花榮裡的臉,她更希望對方是個普通人,希望他的臉就跟他現在所表現出的性格一樣,內斂、穩重,對她又好。
「那,榮哥靠譜嗎?」
「嗯,目前來看,還算一般靠譜。」筠朵做了個鬼臉。
花榮裡微微揚唇,放下剪子,輕輕抖開油紙,一串連在一起的女子小像在他手中出現,他將一串小象拉開,鋪到圓桌上,目光在那小象上凝視。
筠朵驚喜的看了看那一串小象,又歪著頭看了看花榮裡的臉……普通至極的一張臉,可眼睛卻很漂亮,黑白分明,深湛幽深,那看著自己小象的眼神,更是溫柔極了。
他是喜歡自己的吧?筠朵越來越確定了,想到這兒,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
筠朵從沒覺得自己是個善良的女人,她陷害過很多人,也目睹過別人的死亡而無動於衷,所以在對待花榮裡這方面,筠朵的態度有點不厚道也算正常。
她明知道花榮裡喜歡自己,還利用他去試探息未;明知道自己什麼都給不了他,卻還與他親近,或許這種做法很自私,但她沒必要去阻止一個男人喜歡自己吧?
況且,有一個人在身邊守護著自己,也不是壞事,且她也沒必要覺得愧疚、混亂的吧。
筠朵對著鏡子,下意識的將腦中的想法呢喃了出來。
這時候,馬車倏地顛簸了一下,筠朵的手一顫,銅鏡落地,鏡面瞬間裂了條縫,她蹙眉,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很快,馬車外就嘈雜混亂了起來,丫鬟在尖叫,馬隊在嘶鳴,刀槍相抵也在鏗鏘作響,筠朵瞬間起身,在搖晃的馬車內尋找平衡,而後緊緊貼在車壁上,摸出了自己藏在圓桌下的軟鞭。
「保護公主!快!」侍衛長怒吼著。
「咚」的一聲響,筠朵抬頭,只見一把長刀插進了車廂頂,她咬牙,抽出軟鞭猛地一甩,車廂頂被她一鞭子劈開,她足尖一點躍出去,用軟鞭纏住一根樹杈,凌空一翻,穩穩的踩了上去。
筠朵居高臨下,目光迅速一掃,發現不少黑衣人闖進了車隊,現下正與侍衛打在一起,她剛才凌空出現,使交戰變得更加激烈,因為幾個黑衣人發現她的蹤影,迅速襲了上來。
他們個個都武功高強,筠朵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於是她迅疾的飛開,從一個樹杈飛到另一個樹杈,輕巧靈活的躲開黑衣人的襲擊。
另一邊,大內侍衛與黑衣人不相上下,隊伍已經亂作一團,不少丫鬟、姑姑都倒在了血泊裡,高健大馬被砍了馬腿倒下,牽扯著本就裂了車頂的馬車也轟然倒塌。
雙方拚得你死我活,筠朵也是躲得不亦樂乎。
可就在黑衣人數目漸少,落了下風的時候,暗箭突然凌空出現!雨點般的箭簇密密麻麻的飛來,侍衛瞬間倒地不少。
筠朵體力有些不支,因為又要躲黑衣人、又要躲箭雨而有些應接不暇,她一個翻身躍到樹上,身體左右搖晃了一下,再抬眸發現一支箭簇正朝自己襲來,她瞬間僵住身子,箭簇的尖端在瞳孔中逐漸放大……
「榮……」她下意識道。
「朵朵!」一個男人倏地呼喝出聲,凌空撲上來,一個轉身將她護在懷裡。
「噗噗」的兩聲響,兩支箭同時插進了男人的背後。
花榮裡咬牙摟緊了她,揮劍砍斷襲來的箭,然後凌空飛奔。
筠朵被他緊緊的護在懷裡,這才回過神來,她瞪大了眼睛,「你中箭了!快停下來,看看那箭頭有沒有毒。」她明顯的感覺到,那雙摟著自己的手臂在顫抖。
花榮裡卻是抬手摀住她的眼,「不能停。」
筠朵只覺得風從自己臉頰邊呼嘯而過,花榮裡像是使盡了全身力氣在飛奔,她扒開花榮裡的手,仰頭朝後看了看,遠遠的瞧見數個黑影已經跟了上來,她的臉上沒有恐懼,滿是焦急與憤怒,「哪裡冒出來的王八蛋!」
「不知道。」花榮裡一抬手,劈下一支箭。
「放我下來,我能和你一起跑的!」風太大,筠朵只能用喊的。
「榮哥抱著妳。」花榮裡很堅持,他抖開自己的侍衛斗篷,遮住她的頭,「睡一會兒,醒來後就沒事了。」他的聲音深沉醇厚,莫名的安撫了筠朵焦躁的情緒。
筠朵窩在花榮裡懷裡,這個懷抱很溫暖,他跑得很穩,都沒有顛到自己,期間她還聽到了幾聲刀箭相抵的聲音,而後花榮裡拐了幾個彎,摟著她躲到了一個角落,她不知道是哪裡,只知道花榮裡停下了,隔了一會兒,她聽到黑衣人的聲音從頭上飛過。
須臾後,花榮裡又開始抱著她跑,不知跑了多久,到筠朵真的快要睡著的時候,他突然揭開了斗篷,陽光一下子照過來,筠朵的眼睛被刺痛,瞇了瞇才睜開。
他們現在在一個破廟裡,花榮裡身上的斗篷被劃了幾道口子出來,臉頰上也有血口子,筠朵立即從他懷裡跳出來,跑到他背後,看到兩支箭觸目驚心的插在花榮裡的背上。
「榮哥沒事。」花榮裡安撫道。
筠朵勻了勻氣,猛的抬手抖了抖那箭尾。
花榮裡登時疼的抽氣,筠朵卻是橫眉豎眼的罵他:「笨蛋,誰讓你去擋箭的,不要命了嗎?要是有毒怎麼辦?看著我幹什麼,脫了衣服止血呀!」
那一瞬間,花榮裡被暴躁的筠朵嚇到了。
花榮裡保證,筠朵給他治傷的過程遠比受傷時疼得多!
被扒光上衣的花榮裡趴在稻草堆上,嘴裡咬著塊破布,疼得滿頭大汗。
筠朵手腳利落的給他拔箭、止血、包紮,雖然會弄疼他,但動作利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包紮,也算是以另一種方式給他減輕了痛苦。
而筠朵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發脾氣,上次花榮裡也是為了自己而被全國通緝,但那次的視覺震撼不如這次強烈,這一次,他是真真的撲了過來,摟住她挨了兩箭。
這個男人是傻瓜嗎?萬一那箭有毒的話,他就沒命了!
到現在她除了名字外,對他一無所知,只當他是個神秘熟悉的陌生人,可為什麼,這個陌生人要為自己豁出性命?
她雖然喜怒無常,雖然不是個好人,但那是這麼多年來,從沒有一個人這樣捨命救她,從沒有人讓她感覺到絲毫的愧疚,尤其是當他脫下外衣,露出滿目瘡痍的背脊時,筠朵的心莫名其妙的抽痛了一下。
除了箭傷外都是舊傷,已經結了痂,但應該是前不久才落下的,筠朵第一反應就想到了是那次全國通緝時留下的,她沒說什麼,只是將外衫丟在他背上。
「趴著別動,算你命大,箭頭上沒毒。」
花榮裡疲憊的「嗯」了一聲。
筠朵抓起一把稻草擦了擦手上的血,然後走到花榮裡身邊躺了下來。
「妳膽子很大。」花榮裡想起她遇到敵人時的鎮定,和為自己拔箭時的狠辣。
「我還有很多你不清楚的特質呢。」筠朵躺著翹起腿來,「你不也一樣?」
「我?」花榮裡趴著,側頭看著她。
「是呀,我原來怎麼不知道你這樣蠢。」筠朵陰陽怪氣的說。
花榮裡失笑,第一次遇到一個喜歡對著救命恩人冷潮熱諷的女人。
「笑什麼,我很嚴肅的告訴你,喂喂,看著我,我很認真的。」她也側過身躺著,天生微彎的眼睛都瞠圓了,「我不喜歡有人救我,你保護我可以,但沒必要為我拚命,因為我是……不會感謝你的,你救了我,我也不會報答你。」
「不需要報答,榮哥願意。」
「你真是個笨蛋!這世界上哪裡有做事不圖回報的人。」
「我就是那種人。」花榮裡有點不喜歡她的觀點,微微蹙眉。
「你……」筠朵看出他眼中的認真,忍不住別過頭去,「大笨蛋,不跟你說了!」
她氣呼呼的翻過身去,背對著花榮裡。
花榮裡老實的趴著,看著她纖細的背影,而後疲憊又不安穩的睡去。
筠朵的自我調節能力總是好得驚人,第二天一大早醒來的時候,她似乎已經完全忘記昨天的驚心動魄,美美的伸了個懶腰,然後舒舒服服的呻吟:「嗯……又是一天吶!」
但事實卻是,她昨晚一直在輾轉反側,想著是誰刺殺,想著花榮裡為什麼捨命相救,最後因為越想越亂,就索性煩躁的睡著了。
清晨早早就醒來,她看了看身邊在夢魘中緊擰著眉毛的男人,情不自禁的湊近了幾分,細細的打量著他平淡無奇的眉眼,雖然五官沒一處出彩,但他就是有一種很吸引人的氣息,一種很男人、很有安全感的氣息。
筠朵從不否認,自己被他吸引,但她一向是討厭和感激、愧疚什麼的有所關聯了。
她看著花榮裡的臉思來想去,最終決定在自己理順了對花榮裡的感覺之前,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於是她閉著眼假寐,然後在花榮裡醒來之後,裝模作樣的打呵欠起身。
「收拾一下我們就走。」
花榮裡修養了一夜,也像是個沒事人一樣利落的爬起來,利落的穿衣,雖然那因為背脊肌肉糾結在一起而牽扯著裹傷口的布變形時,筠朵都替他疼得慌,他卻若無其事,套上外衫後,紮緊了腰帶,又拂去腦袋上的稻草。
「等會兒,榮哥出去一趟。」
「哎,你要去哪兒?」筠朵立刻爬起來。
「馬上回。」花榮裡抬手摸了摸她的頭,轉身走出破廟,足尖一點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