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溜溜的水眸一再地打量他,她記得,夏祈兒說這男人是北陵飛鷹,是赫赫有名的一方梟雄,這樣的男人,身邊該是不乏女人,可是,瞧他一副連哄女人也不會的臭臉,應該是被府中的那些女人寵壞了,所以才會用這樣的一張臭臉去叫一個病患喝藥。
她猶豫著,自己該不該順從地喝下他手中的藥,然後要他將自己送回美人閣。
因為……驀地,她想起了,自己為什麼不在美人閣裡,而自己,又為了什麼會被這男人救了。
焦急、慌亂,浮上她的小臉,她像是溺水的人似的抓住他的手。
「快,快送我回去美人閣!」
北陵飛鷹穩住了手,才沒讓手中的湯藥濺出。
他猜得沒錯,應該是遇上了事,所以嬌貴的她才會出現在人煙罕至的樹林裡,只可惜,他沒有空送她回去。
「把藥喝了。」他再次命令,決定不再為了這個女人而浪費時間,他決定,在這女人喝下這碗藥後,他就要回飛鷹堡,而這女人,就由客棧裡的人送回去。
「不,你先送我回去美人閣。我有很重要的事……唔……」她急躁的話,被冷不防湊近唇邊的碗堵住,而那苦澀的湯藥則在她試著開口時全數灌進她的嘴裡。
黑壓壓的藥不斷地灌進口裡,那可怕的苦味在舌尖上漫延再回轉,她苦得冒出眼淚,可是他一點也沒有心軟,繼續地灌,直到她將碗中的藥全部喝清光,他才停下手。
從沒有人敢這樣對她,而北陵飛鷹就是第一人!
眼裡冒出了火花,她恨不得飛撲上前,將眼前這個男人咬得遍體鱗傷,咬得他跪地求饒,可,她嘴裡太苦太苦,苦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能聊勝於無的呵著氣,以減低口中的苦味。
黃澄澄的糖飴,忽地送至她的眼前。
她想也不想,一把搶下那只黝黑大掌上的糖飴放進嘴裡,讓甜甜的糖飴在舌上融化,讓甜味壓下苦澀味。
「你……你……」她瞪大眼,難以相信他真的這樣對她了。
「客棧的人會送你回去。」
沒理會她的惱怒,他擱下碗,便取過自己的披風,綁上繫繩。
「等……等等,你不送我回去?」見他一副就要扔下自己離開的模樣,她焦急地問。
「客棧的人會送。」他淡淡地再重複。
「但……但我不相信他們啊!」
急慌了,她伸手,捉住他的手臂,喊出心中所怕的,一次的遇劫,教她整個人都怕了,尤其是面對陌生人,只有眼前的男人,她不會感覺害怕,也覺得他不會擄走她。
「我已經耽誤了好些日子。」看向那緊緊抓住自己的十指,因為太過用力而泛起了白,她抓得很緊,好像不能失去他一樣。
「可是,可是……」
「你只有兩個選擇。」看得到她眼底的恐懼,北陵飛鷹緩緩地道。
「什麼選擇?」
「一,你非要現在就回去的話,就由客棧的人送你。」
「我不要由他們送!」想也不想,她就已經否決了這個選擇。
他臉色不改,「二,就是你隨我回飛鷹堡,在我安頓好一切事以後,再送你回去。」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我才能回美人閣?」
「起碼,過了這個冬。」
「你是說,我至少得等上三個月,才能回美人閣?」她瞠目結舌,「不,這裡離美人閣應該不遠,你送我回去也只不過是短短的時間,不會再耽誤你太久……」
「你的選擇只有兩個,一會後就告訴我。」
沒有給她再多的時間,他乾脆地起身,打斷了她,並離開了廂房。
丁憐兒氣極了,急得連淚也忍不住地掉了下來。
什麼時候,她遇上過這等不講情理、不聽人話的混帳男人了?
「都已經跟你講了是急事,祈兒姐姐跟夏荷、冬梅被人擄走了,現在還生死未卜,你居然連送也不肯送我回美人閣!你就吃定我非你不可是不是?北陵飛鷹你這個混蛋,我討厭你,我討厭你……」小嘴吐出一句又一句埋怨的話,她難以控制自己心底的擔憂,更難以控制眼眶不住掉出的淚。
她哭著、喊著,卻沒有發現自己口中「混蛋」正皺著眉心,將她一句又一句的泣鬧全聽進耳中。
「連力。」那一聲聲的哭聲,實在教他煩厭不已,逼不得已,他沉聲喚著留在自己身邊的得力助手。
高大的光頭男人如鬼魅般地出現,恭敬地來到他的身邊。
「你就去美人閣一趟,將她口中的事全覆述一遍。」
她喊得那麼大聲,只怕鄰近幾間廂房的人都聽見了。
「那小姐她……」連力以為,他還得帶裡頭那個哭得像小孩子一樣的女人,一同回美人閣。
眉心,皺得更緊,北陵飛鷹憶起剛剛那雙緊抓著自己手臂不放的小手。
「她跟著回飛鷹堡。」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做這個該死又麻煩的決定,但,她那句「非你不可」,卻一再地干擾著他。
「是。」
忠心的連力問也沒問原因,只是快速地前往美人閣,將事完完整整的複述一遍給美人閣的月嬤嬤聽。
而北陵飛鷹,則繼續地佇在房門外,聽著她的哭泣聲,直到她筋疲力盡而再次昏睡過去,才緩緩地步進廂房,目光複雜地盯著床上的人兒。
連著幾天,不管丁憐兒好說歹說,請求威脅,北陵飛鷹的臉上除了皺眉的表情以外,就是一面的酷然,波平不動。
他不送,就是不送。
這男人有多「一諾千金」,她大概也見識到了。
她還在擔憂夏祈兒等人的安危,但至少,她聽說了,這男人已經遣人到美人閣,將她的狀況以及夏祈兒等人被擄的消息帶到。
可是,她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卻等不到美人閣的人來接她。
她有懷疑過北陵飛鷹騙她有派人去通知月嬤嬤,所以至今她還等不到嬤嬤派人來接她,可是,難以言喻的一種直覺,認定了這男人說一不二的性子,他說遣了,就一定已經遣了,所以月嬤嬤還沒有派人來接她,一定有她的打算。
話雖然這樣說,但她卻不知道自己還得對著這張冷臉多久,整天對著他毫無分別的臉,她都覺得自己快變成像他這樣的面無表情了。
今天,身體好轉了差不多,她趁著北陵飛鷹不在廂房,不聽話地溜下了床,小躡步地走至廂房的窗戶。
廂房位處於二樓,只要她稍稍推開窗戶,就可以從她這位置眺望外頭的景色。
窗外的大街,人來人往,不少的人在叫賣,更有不少的人在購買,一來一往的好不熱鬧。
看著那繁榮的景色,她開始在想,是不是該放下心,自己央求客棧的人送她回去?
這幾天,她的藥全是客棧小二送上來的,如果客棧的人想害她,大可在她的藥中加上毒藥,而她早也死了無數次,現在自己還好端端的,是否也代表,其實客棧的人能信任得過,她可以讓客棧的人送她回美人閣?
她躊躇著,沒有發現北陵飛鷹已經在她的背後,看著她許久了。
「你不該下床。」直到看到她畏冷地縮了縮肩膀,他才低沉地開口,提醒著這個總是不知死活的女人。
她又驚又慌地轉過身,瞪住總是神出鬼沒的他,一顆心被他嚇得怦怦直跳。
「你什麼時候才肯送我回去美人閣?」這句話,打從她清醒能開口說話起,已經問了不下百次了,但她還是要問,天真地冀望這男人有一天會被她煩怕了,又或者會突然開竅地送她回去。
他不回答,只是運勁將手上稍稍變涼的藥重新加熱。
看到他手上那黑壓壓的湯藥,蒼白的小臉更加地白,這些日子裡,他不時就讓她喝下這苦死人的藥,如果她不肯喝,他就用灌的。
這男人不懂憐香惜玉,更不懂什麼叫做哄!思及此,原本蒼白的小臉染上憤怒的紅,添上了一抹健康的色彩。
「喝下。」看著那抹的紅暈,他輕道,將碗湊近她的唇邊。
這姿勢,其實不妥,尤其他們不是什麼情人、夫妻,充其量,他跟她,只是恩人而被救的人而已,不過,顯然丁憐兒已經很習慣這個姿勢,而且更深知只要自己喝慢了一下,他就會強勢地灌她喝,比起灌藥,她寧願自己喝。
就著碗邊,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藥,小臉皺得越來越緊,小巧精緻的五官幾乎都要皺在一起。
活脫脫就像個還沒有長大的小孩,這是每一次,北陵飛鷹餵她喝藥時的感覺。
好不容易等她喝盡了藥,他就會從懷中取出布包,裡頭有著幾顆的糖飴。
到底為什麼要替她準備這些,連他自己也覺得是莫名其妙,更別說是跟了他十幾年的連力,當北陵飛鷹要連力準備糖飴給丁憐兒吃時,連力的臉上,除了是震驚以外,更是有著不敢置信。
蔥白的指尖,摸走布包上的糖飴,塞進了小嘴。她吸吸鼻尖,一副被人欺負了,可憐兮兮的委屈模樣。
看著她臉上的表情,他總在想,下一刻會不會看到她的眼淚,可怪的是,除了第一天她醒來時哭過一次,在那之後她卻再也沒有掉過半顆的眼淚。
看起來,她沒有他想像中的那般柔弱。
她到底是怎麼樣的女人?實在是教北陵飛鷹不得不好奇起來。
「你什麼時候要送我回去?」口中的苦味變淡,甜味增強,她再次開口地問。
被她三番四次的追問著,但北陵飛鷹回答她的,依舊如一:「我送,就得先隨我回飛鷹堡,春至後再回來,現在就回去,就由客棧的人送。」算了算時間,他本就應在三天前起行回飛鷹堡,卻因為她的病而一拖再拖。
他不但連回答都一樣,連語氣都是一樣,丁憐兒聽了,眼兒瞪得特大,一副快要被他氣瘋的樣子。
「要客棧的人送就讓客棧的人送,我才不要隨你回什麼飛鷹堡!我哪能等得到春至後才回來?野蠻人!不講道理!」她口不擇言地罵著,卻發現他依舊無動於衷,看她的眼神,更像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小鬼頭。
「確定?」
「確定!」她抿著唇,別過臉,不看他。
北陵飛鷹看著她好半晌,腦中想的,全是她怒氣沖沖的決定。
她要客棧的人送她回美人閣,已經不是非他不可了。
少了一個麻煩,他該感到鬆了口氣,然而與連力一起快馬加鞭地回到飛鷹堡,處理自己怕是已經堆積如山的事務,可是,她的決定卻又讓他感到一陣的不悅以及惱怒。
「下午,我會讓客棧的人送你回去。」帶著一股連自己的不明白的不悅,他沉聲地說著。
早一點送她回去,他的異樣應該會早一點消失。
他想著,拿著藥碗離開廂房,去找客棧的小二。
看著他毫不留戀轉身的背影,丁憐兒咬咬唇,開始有些後悔了。
他還沒有離自己太遠,她都已經開始著慌了,那麼待會,如果兩人真的分道揚鑣而行,她能安心地讓客棧小二送自己回去,而不對小二處處提防,甚至在小二不注意下自己偷偷逃走嗎?
她不清楚,然而話已經像覆水,再也無法收回。
她有些怨、有些悶悶不樂地轉身走到窗邊,再次地眺望街上的景色,可是,一陣不尋常的銀光,閃過眼前,她難適地闔眼退後幾步,再睜眼,卻發現自己原本站著的位置上,有著幾枚冷沉的銀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