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宜之反握住謝雍的手,向他傳遞自己的溫暖。
她知道孤兒寡母的生活應該很艱難,沒想到謝家還有過這樣恥辱難堪的過去。
原宜之剛嫁進謝府,聽到下人們稱呼年紀輕輕的謝雍『老爺』,還曾經覺得好笑不已,可是現在想想當年剛剛十三歲的稚齡少年,就因為父親的過世,不得不被迫從『少爺』升格成為『老爺』,不得不擔負起一家之主的重任,那又是何等惶惑不安與辛酸?
謝雍在這樣的家庭裡長大,還能連中三元,獨中魁首,或許天分有之,但付出的心血恐怕更是數倍干他人。
謝雍伸手講她擁進懷裡,道:「為父親辦完喪事,家裡只剩下三間漏風飄雨的茅草屋,田地也早被父親典當光了,為了讓我能夠繼續唸書,母親沒日沒夜地為人家做繡活,現在她的眼晴不太好,就是那時熬得太過了。」
原宜之輕聲道:「娘真的很不容易,也很有志氣,令人敬佩。」
有一個那樣的丈夫,之後還能咬牙供養兒子考取了功名,作為一名勢單力薄的女人,真的需要極為堅強的毅力和付出。
在那個年代,供養一個讀書人是非常辛苦的事,而謝母在家庭敗落之後,憑藉一己之力供養了謝雍,她確實很偉大。
也因為這個緣故,謝雍侍母至孝,除非萬不得已,他絕不會做觸怒母親的事。
這也是在他與丁錦繡的婚姻中,有時候他明知道是丁錦繡受了委屈,卻最終還是保持了沉默的最大原因。
現在他才明白自己的孝順方式不對,愚孝不僅害人,也害了自己。
原宜之明白他的沉默,柔聲道:「以後我會孝順娘親的,讓她能夠安度晚年。」
謝雍擁緊她,「宜之,我說這些是讓你瞭解咱們家的詳細情況,不是讓你無止境地退讓。我知道娘有時候太偏執了,脾氣也不好,你不要與她當面衝突,我會幫你處理的。」
原宜之在心底小小地驚訝了一下,沒想到夫君與嫡母居然有著一樣的看法,都認為她不應該與謝母正面起衝突,看來謝雍是真的為她著想呢。她甜美一笑,道:
「出嫁從夫,為妻自然都聽夫君的。」
既然他真心為她著想,她又何不做個乖順聽話的小媳婦?
嫡母說過,太好強太特立獨行的女人其實並不怎麼受男人喜愛,男人或許敬佩這樣的女人,發自內心的憐愛就很少很少了。就像丁錦繡,前車之監。
謝雍喜愛原宜之柔順中帶著些許調皮的樣子,如此知情識趣又甜美可人的小女人,讓他那顆被前段婚姻給弄得傷痕纍纍疲憊不堪的心,終於得到了細細的修補,再度煥發了生機。
他曾經視婚姻為畏途,現在卻開始依戀有著原宜之坐鎮的『家』,因著這個女人,他才重新感受到了家的溫馨與輕鬆愜意。與原宜之相處是如此的輕鬆自在,即使不說話,也讓他覺得很舒適。
「那,怎麼今天又提到蘇白梅呢?」原宜之還是對這個女人有點介意。
「剛才四弟和我說的,蘇白梅似乎又有了打著我的幌子做生意的打算,我想過去看看。」
其實謝雍更介意的是,蘇白梅怎麼就那麼巧找到了他的小舅子原平之,還故意通過原平之向他傳話,這一切都像個陰謀。
而這陰謀就發生在他剛剛迎娶了原宜之的新婚大喜之時,怎麼看都像不懷好意,而且很可能是針對原宜之的,這讓他不能不認真對待,如臨大敵。
妓女屬於下九流,地位非常低賤,可是名妓卻不然,被名人與金錢吹捧出來的名妓,往往交際能力驚人,甚至可能通天,引皇帝做入幕之賓的名妓自古就不少,她們或許做不了上面正經的於國於民有益的大事,但是她們如果想壞事,卻是相當容易。
在官場混了十一年,謝雍早已學會不要看低任何一個人,哪怕她只是一個地位卑賤的妓女。
蘇白梅的住宅位干金陵富人區的邊緣,是一個三進院落,花草樹木錯落劇致,房舍乾淨整潔,看起來過得很不錯。
她見到謝雍有些驚喜,在看到牽著謝雍的手,隨後從馬車裡下來的原宜之時,卻錯愕了好一會兒。
不過她畢竟是見識過各種人物的花魁,很快就恢復了鎮定自若的微笑,向謝雍和原宜之行禮後,道:「奴家一早就見到喜鵲在枝頭喳喳叫,還想著能有什麼好事兒,沒想到這會兒就見到了貴夫婦,可真是貴客迎門,蓬蓽生輝啊。」
謝雍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久違了。」
原宜之則迅速打量了這位前任花魅一眼,見她身段窈窕,穠纖有度,一頭烏鴉鴉的秀髮隨意挽了一下,鬆鬆地垂在腦後,只斜插了一根雙股金釵,貼身的鴨青薄襖,月白色綾羅裙,裙角繡了幾枝白梅,將這個鵝蛋臉的美人襯托得宛如大家閨秀,並不見一絲風塵之色。
原宜之忍不住暗自歎息,難怪夫君能夠為她寫出那樣一首詩,果然不落凡俗。
而蘇白梅也在打量原宜之,見她眉似遠山,目若秋水,肌膚盈盈如玉,身段曼妙誘人,濃密烏髮高高盤起,斜插鳳點頭翡翠步搖,鬢角一朵精巧的紅色水晶珠花,更襯托得新娘子嬌媚可人。身上是大紅色金花緞襖裙,上面繡著石榴,寓意多子,領口、衣襟則滾著蝙蝠圖案,寓意多福。艷艷的大紅色,襯托著新娘子的嫵媚動人,可是又因為原宜之身段高挑,儀態萬千,奪目的紅色竟然也被她穿出了幾許華貴,非尋常女子所能比。
蘇白梅在心底暗暗歎息,這才是幾百年世家所孕育教育處來的貴女啊,這種華貴優雅、閒適自在的感覺,又哪裡是她這種出身風塵的女子刻意學習模仿能夠得到的?
而原宜之那種從骨子裡參透散逸出的乾淨、清新、華貴,那種從沒有為柴米油鹽醬醋茶發愁過的舒適憂閒勁兒,那種從沒有被生活的風刀霜劍摩礪過的純潔柔嫩,更是她想學也學不來的。
看著這樣的原宜之,蘇白梅除了羨慕、嫉妒,就是深深地憤慨命運之不公,憑藉她的責質,如果她出身在富貴之家,她相信自己會比原宜之更優秀。可是,事實卻是她出身貧寒,為了養活她下面的弟弟,她早早就被親生父親賣到了青樓。
但是更讓蘇白梅心生不甘的是,謝雍居然帶了原宜之來見她!
丈夫竟然親自帶著新婚妻子去見一位傳聞中的青樓紅顏知己,這說明了什麼?
或者這個丈夫太愚蠢,太混蛋,太沒腦子,太不把妻子當一回事;或者就是這個丈夫太坦誠,太真摯,太把妻子當一回事,並且同時完全不把那傳聞裡的紅頗知己當一回事。
百年難得一遇的大才子自然不是蠢人,那麼謝雍的來意自然就是後者。
自己居然成了人家夫妻之間感情的催化劑,蘇白梅覺得自己簡直成了小丑。
壓下心頭的不滿,蘇白梅笑著請謝雍夫婦進屋說話。
三人在正堂分賓客坐下,清秀的小丫鬟奉上香茗,又靜默地退下。
蘇白梅腦子轉得飛快,迅速權衡了一下目前情勢,她似乎低估了原宜之在謝雍心裡的地位,所以原來的計劃似乎就行不通了,既然無法破壞人家新婚夫妻的感情,那麼她就應該更改計畫,重新為自己謀取最大利益。
她衡量計較著,表面上卻一派平靜自然地對著原宜之笑道:「謝夫人,你——」
她的話還未說出口,謝雍卻突兀地打斷她道:「蘇姑娘,是否最近生活過到了難題?有需要謝某幫助的請直說,謝某盡力而為。」
他不希望妻子與蘇白梅這種風塵女子有什麼直接的交談,光只為了原宜之的閨譽著想,也不該。
蘇白梅頓了下,收斂了臉上勉強的職業媚笑,眼晴裡幽幽浮起水光,道:「奴家知道冒昧打擾了大人,行為實在不妥,可是奴家也是走投無路了,才出此下策。」
她又故意停頓了一會兒,卻見那對夫婦都面無表情,不免覺得無趣,便乾脆和盤托出,道:「實不相瞞,奴家如今過得很是艱難,當年藉著公子的名聲從那不堪之地自贖之後,本以為可以解脫了,可奴家太幼稚了,奴家一介弱女子沒有任何靠山,容貌也還看得過眼,再加上略有薄名,贖身之後,蜂擁而來的歡客依然不絕,奴家有的能拒絕,有的卻無力拒絕,不然只怕就會死無葬身之地。可是奴隸畢竟不甘心,這樣人盡可妻,與在青樓賣笑又有什麼區別呢?」
說到這裡,蘇白梅朝原宜之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當年奴隸確實對謝大人一見鍾情,也為了他才肯孤注一擲的,只可惜謝大人看不上奴家這種風塵女子。奴家百般堅守,等候了謝大人足足一年,之間吃盡了苦頭,卻絲毫無法打動謝大人的硬心腸,那時候奴家還以為謝大人渾然沒有憐香惜玉之心呢,如今看來,卻是要因人而異,謝大人對待原小姐是真的好……」
說若說著,蘇白梅眼底就不由浮現出深深的落寞。當年她確實借用了謝雍連中三元狀元公的名聲從青樓脫身,也誤導外界以為她成了謝雍包養的外室,狐假虎威撐了一年沒有人敢真的動她,她心存僥倖,以為自己的付出多少能換來謝雍的一點垂憐,哪怕謝雍稍微照顧她一點,她也不會在污泥坑裡繼續沉淪。
在這點上,她是真的怨恨謝雍的無情冷心。她難以相信這世上真有男人能對一個花魁美女不顧一切的付出完全部領情不接受,那時候蘇白梅甚至懷疑謝雍是否不喜女子,專好男色。
原宜之只靜靜地聆聽,並不開口說話。
而且,她也確實沒什麼話可與蘇白梅說。
對於一個窺視自己夫君的女子,她能說什麼呢?
蘇白梅深深明白那些達官貴人的清傲矜持,並不把原宜之的沉默當一回事,只管繼續自己的訴說:「一年後,奴家真的支撐不下去了,恰巧此時有個人提出照顧奴家,奴家覺得與其人人可妻,不如做一人的外室,說起來也巧,這位提出照顧我的人姓丁,乃前宰相丁士章家的二公子。」
丁士章?!
這下子不僅原宜之驚訝,連謝雍都忍不住皺了皺眉。
謝雍當年完全沒把蘇白梅放在眼裡,自然不知道她具體的生活,那些流言蜚語他知道只要自己不理會,早晚會消失無蹤,卻沒想到蘇白梅後來居然和丁家人搭上了線?
見謝雍完全部知情的樣子,蘇白梅不由譏諷地笑了笑,不知道是笑自己,還是笑當年機關算盡的丁錦繡。
為了對付自己,丁錦繡連她自己的兄弟都搭了進來,卻不知道她的丈夫完全不在乎,甚至對她這些私底下的小動作根本就毫不知情也毫不關心,丁錦繡的醋都是白吃了。
想到此,蘇白梅又看了一眼懵懂無知的原宜之;心底甚至有些為丁錦繡鳴不平,與眼前這位有著『剋夫』之名的繼室相比,謝雍當年顯然並沒怎麼把原配嫡妻放在心上吧?
男人啊,哼!
蘇白梅雖然肖想謝雍,卻不怎麼敢對他死纏爛打,究其根源就是蘇白梅雖然自覺識人頗明,卻不太看得透謝雍,對他一直頗存忌憚,女人的直覺讓她覺得自己最好不要觸犯謝雍的逆鱗,否則下場真的會很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