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你去後面理貨,這裡我來招呼就行了。」年輕男子談吐溫雅,一開口就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少當家。」小唐看到年輕男子,神態恭謹的叫了聲。
「去吧。」年輕男子抬手示意小夥計快點進去。
「是。」小唐點點頭,走進門簾後。
「不知貴客尊姓大名,是打哪裡來?今日大駕光臨,讓小店蓬蓽生輝。」年輕男子對著他作了個揖。
寧星海直直盯著身著杏袍的年輕男子,見他唇紅齒白、面如冠玉,是個生得極俊俏的年輕後生。
他心裡不禁懷疑起,這人就是歐陽家的傳人嗎?
這看來像是個書生般的柔弱年輕人,應該禁不起工坊裡鑄造爐邊的烈焰沖天,及需要強壯體魄與足夠氣力,才能進行的打磨、鍛造等工序吧?
看到俊俏後生對他透出打量詢問的目光,不知為何,他心裡竟湧上一種說不出的奇異感受,腦中浮現的念頭是——
這人的一雙眼眸真漂亮,像上好的黑曜石般。
寧星海猛然拉回自己思緒,從懷裡取出已被巧妙還原的七寶盒,遞給春秋坊的少當家,嘴裡解釋著:「這是我在聚賢坊買到的七寶盒,寧某對這寶盒的工藝大為拜服,所以想求見製作的冶師父。」
「這是您買下的?」少當家見到七寶盒明顯愣了下,抬手從他手裡接過,將七寶盒上下翻看了遍,露出有點微妙的神情。
「寧大爺原來也是個中行家,歐陽冶拜服了。」少當家對著他又行了個禮。
「歐陽冶?所以你就是製作這七寶盒的人?」寧星海大吃一驚,沒想到這看似柔弱的書生竟就是製作七寶盒的工匠!
真不愧是歐陽家的少當家,果然有兩把刷子。
「這只是彫蟲小技,不值得一提。」歐陽冶抿唇淡笑應著。
「怎麼叫彫蟲小技?歐陽兄弟這話就大大不對了,明明有這麼精湛的手藝,為什麼要說不值得一提?這未免太矯情也太作踐自己了。」
他覺得有這手藝很高強,為什麼要自損成那樣?所以他不喜歡讀書人,酸腐得要命。
聽到寧星海的話,歐陽冶秀氣的眉輕輕揚起,卻沒有生怒或變臉,只是微傾了頭——這個人,好像有點意思。
看那七寶盒,分明是被人巧手拆開了又組裝回去,若是沒拆開過,這人是絕不會知道製作的工匠名字叫冶。
當初寄賣七寶盒,是抱著放長線釣大魚的念頭,卻沒想到真會釣來只這麼有趣的大魚。
歐陽冶暗自打量起寧星海來,他穿著藏青色江水紋樣的緞袍,身材高大、體魄精實,劍眉星目,面容生得十分俊朗,臉上常帶著笑,看起來十分可親,性情似乎也很爽朗直快。
還是同道中人,年紀看起來也挺相當的,就先列入考慮吧。
心裡打定主意,歐陽冶唇角勾起笑,「寧大哥教訓的是,既然有這份工藝,就該以之自豪,方才是小弟妄自菲薄了。」
聽這歐陽冶被他這樣指正,非但沒生氣,還口氣謙和的表達認同,寧星海登時覺得這人挺不錯的,好溝通又明是非、懂道理,還有一身好手藝,很值得交往。
「哈哈哈,歐陽兄弟,你這人不錯,我喜歡!」他爽快地拍了拍歐陽冶的肩頭。
在拍到那軟軟肩頭的瞬間,他心裡閃過一抹奇怪的感覺,卻抓不到是哪處奇怪,只覺得歐陽冶的身子骨真是太單薄了。
當他看到被自己拍了幾下的歐陽冶,露出好像苦笑又有點無可奈何的尷尬表情時,那種感覺又再度冒出來。
後來他歸類為,因為他不常和這麼纖弱的人交往,所以不習慣。可是身體纖弱又不是一種錯,在他心裡,一個人的人品、才華更為重要!
「歐陽兄弟……唉,這樣叫挺拗口的,我看以後就叫你冶弟,你就叫我寧大哥,如何?」寧星海向來遇上機關兵器同好,狂熱起來就不拘禮的人,何況他覺得歐陽冶莫名切合他心意,很投他的緣。
歐陽冶眨了眨漂亮的眼眸,眉頭微蹙了下,似乎想到什麼,頭傾了傾,含笑道:「當然好,寧大哥。」
聽到這聲寧大哥,寧星海很是快意,連忙介紹自己:「我都忘了說,我姓寧名星海,冶弟要記住了。」
邊說,他手就搭在歐陽冶的肩頭,表達歡悅與熱絡。
躲在門簾後偷看的小唐,看到寧星海手就搭在自家少當家的肩頭上時,一雙眼都快要瞪出來了。
可惡,你不要對我家小姐毛手毛腳啊!他在心裡吶喊著。
可礙于小姐定下的規矩,他也不敢衝上前去護衛自家小姐。
是的,歐陽冶正是歐陽家唯一的傳人,也是個女子。她上頭原本還有四名兄長,但都因故去世了。
如今歐陽家,只剩她一人獨撐大局,而傳聞中性情孤僻的歐陽老當家,也就是她的爺爺,早就歸隱深山許久,不問世事。
為了不讓歐陽家的絕頂工藝就此斷絕,她在自小照顧她的老工頭建議下,開始女扮男裝,和老工頭領著幾名一直跟隨歐陽家、感情猶如家人的老工匠,開了這間小工坊。
可一年多前,老工頭因病去世,她只好親自到雙溪鎮上主持這間春秋坊,好維繫眾人生計。
夥計小唐就是老工頭留下的小孫子,從小跟在她身邊,和她一起與老工頭學習各種機關兵器的製作方法,所以對小唐來說,小姐就像他的親姐姐般。
「冶弟,你這七寶盒做得真好,這是源自歐陽家九連玄的設計吧?」寧星海只要說到機關兵器的製作,就興致勃勃的。
歐陽冶聽了有些詫異,他竟然知道歐陽家的九連玄,看來寧星海真是個行家,不但拆解得了七寶盒,連機關設計的原理都看得出來。
「寧大哥果然好眼力,看一眼就知道七寶盒的奧妙。」她的口氣充滿了讚賞。
「哈哈哈!也不算什麼好眼力,我從前就聽聞過歐陽家的九連玄,只是一直沒有機會請教,但看了冶弟的七寶盒後,倒讓我生出一個想法來。」
望著那張因狂熱而泛光的男人笑顏,就像找到有趣玩具的大孩子般,感受到那興奮與喜悅,歐陽冶也不自覺地露出笑來。
「寧大哥是想到什麼呢?」她語調溫柔的問道。
被那柔情所惑,寧星海怔愣地望了那清雅笑顏一眼,頓了下才說:「我是想,若把九連玄的機括原理用到弩弓上,說不定能發揮意想不到的威力。」
這是他在趕來雙溪鎮的路上想到的,也馬上動手改裝手上的弩弓,但因為很多材料不便取得,目前改造的成效很有限。
「雖然還沒調整到我想要的結果,但我想,一旦加入九連玄的機括,應能讓弩弓的射程更遠,還可依威力大小分段射擊,甚至同時連發不同功能的箭矢,比如火箭或毒箭等等。」
寧星海越說越興奮,恨不得現在就繼續進行他的弩弓改造。
「把九連玄應用到弩弓上?」歐陽冶臉上浮出一絲訝奇表情,吶吶重複著。
看到她臉上的神色,寧星海劍眉微蹙,試探的問:「很異想天開嗎?」
「當然不會,我只是覺得寧大哥果然很厲害,竟可以想到把九連玄的機括應用到弩弓上。」歐陽冶心裡對寧星海的評價,確實又高了一個層次。
「能從九連玄的機括原理,聯想到可以應用在改良弩弓的射程上,這是比較有天分加上技術精熟的人都能想出來的。但要看穿九連玄的原理,知道能應用在分段控制上,用來發射不同威力甚至不同功能的箭矢,這就不光是技術嫻熟或有天分的人能做到,更別說實踐了。」她是真心稱讚他。
聽到歐陽冶的話,寧星海心裡很高興。這是真正懂得的行家、是內行人對他的理解啊!
從前在宮裡,每當他做出精妙的機關或兵器時,也會引來眾人讚賞,但那些誇讚他並不放在心上,因為每個人都會說好,卻沒有一個人說得出到底是好在哪裡。
可他眼前的這人,既是機關兵器大家之後,也是技術嫻熟精絕的行家,是真正懂得奧妙之處的人,他的理解和評價,就分外入耳入心了。
「冶弟也覺得可行嗎?」他的問話,與其說是和歐陽冶確認改造弩弓的可行性,不如說是基於相同愛好下,確認對方是否與他有一樣的熱愛與想法。
「當然可行,我迫不及待想看寧大哥改造的弩弓。」她也表現的興致盎然。
看到歐陽冶認真歡悅的神色,寧星海覺得很興奮,不過他又很快想到自己剛剛的失態——或者說是不正常。
他竟然被冶弟的笑顏給驚艷到了!但那麼清雅淡然的笑顏,確實讓他一時間移不開眼。他越看冶弟越覺得喜歡,這才稱得上是才貌雙全吧,性情又溫雅,很讓他欣賞。
「可以給我看看嗎?」歐陽冶朝他伸出纖美的手掌。
寧星海目光移到那只攤開的手掌上,眼尖的看到五指指腹及掌側都生了繭,想必是製作機關對像時給磨出來的。
但就算如此,那隻手掌還是很纖細優雅,沒一隻指節粗大或變形。
他不自覺地舉起自己右掌看了看,心裡很快地比較了兩人的手掌,他發現歐陽冶的手比他小很多,也柔美很多。然後他抬眸對上那雙透出略略不解的明眸──
「怎麼了?」寧星海詫異的問。
「寧大哥,改良的弩弓可以給小弟看看嗎?」她又問一次,絲毫不介意他的走神。
「喔,當然可以!」聽到歐陽冶要看弩弓,寧星海心裡樂了,剛剛的胡思亂想立刻拋到腦後,他快步走到門外取來那架弩弓。
「就是這個,不過我手上的零件有限,沒法把分段射擊的機括完全改裝上去。」他將弩弓交到她手中。
「我看看還缺少什麼,我手上或許有適合的可用。」她將弩弓擱到櫃檯就仔細研究起來。
寧星海看著那靈活而優美的十指不停翻飛,在弩弓上進行調整及拆裝。
「小唐,把我的百寶箱拿來。」片刻後,她神態認真地叫著後屋的小唐,似乎是發現可以用的零件了。
寧星海就站在櫃檯前,專注地看著她調整弩弓,聽到這話連忙說:「我來拿吧。」
他走到門簾前,才一掀開,就對上滿臉不高興的小夥計。
「小唐,你們少當家要他的百寶箱,請拿給我吧。」他笑笑的說。
小唐表情忿忿又不能發作,只好轉身走到屋後,不一會兒,拿出一隻黑檀木做的沉重木箱。
「哼!」他不甘心地將箱子交到寧星海手上。
寧星海好笑的接過來,並沒把小唐奇怪的脾氣放在心上。「拿來了,需要什麼嗎?」
「把箱子打開,在第一層有……」
接下來的大半天裡,歐陽冶與寧星海的心思都放在改良那架弩弓上。
直到外頭天色都暗下來了,小唐把鋪裡的燈都點上,回頭看了正著迷改造的兩人一眼,又悶悶地鑽回屋後。
「這樣應該就可以了。」歐陽冶口氣歡悅的抬起頭,卻猛然撞上硬物。「啊!」她痛得失聲叫出來。
在門簾後的小唐馬上衝出來問:「少當家!怎麼了?」
然後他就看到寧星海伸手揉著他家小姐的額頭──啊,那個該死的登徒子!
「冶弟,你撞疼了?」寧星海口氣歉疚且著急地揉著那塊發紅的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