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不歸 第十章
    易蓮若咬咬唇,沒有特別的理由,就因為她喜歡飛雪,便可以不顧自身安危去救嗎?她喉間澀然,第一次從父親冷淡的話語裡聽出不同的味道。是不是她可以這樣假設,她這個威震天下的父親其實跟她一樣,不太懂得怎樣跟她相處?

    「……它很像你。」當御醫過來的時候,風步嘯又低聲說了一句。

    「呃?」易蓮若記得他第一次見到飛雪的時候,也曾說過類似的話,但是她不覺得飛雪哪裡像她?那只傲慢又任性的笨貓……然而不等她細問,御醫已經開始看診了,她只能退到一邊,靜待診斷結果。

    進一步確認過風步嘯的病情,御醫開出一副藥方,囑咐了她用藥細則和需要注意的事情之後,就離開取藥材去了。

    房間裡又剩下易蓮若對著閉眼沉思的風步嘯,她有些手足無措,一會兒動動這兒,一會兒摸摸那兒,就不肯閒下來。

    「要是累了,你就先回房吧。」風步嘯道,但剛說完一股氣血上湧,忍不住咳嗽起來,睜眼便看見易蓮若將一杯溫水端到他面前。用水掩蓋住滿腔的血腥味,他的身子才舒緩過來。

    再拾眸時,只見易蓮若對著他直擺手,「我沒關係,您休息就好,有什麼事您叫我。」說罷她停頓了下,加了聲:「爹。」

    風步嘯藏於被裡的手動了動,神色沒有任何改變。「反正我也睡不著,你坐下跟我說說話吧。」

    易蓮若赧然,驀地想起自從跟風步嘯相認以來,他們還沒有真真正正坐到一起說過話,日常交流也不過是簡單幾句,而且總是到最後便爭執起來。

    是以,她磨磨蹭蹭地坐回床邊的木雕椅子上,雙手交疊規規矩矩地置於膝頭,「您想說什麼?」

    「你娘……」風步嘯頓了頓,又稍稍咳了下,「是怎麼過世的?」

    易蓮若低頭,不期然地想到那年的冬天。尼庵周圍的積雪足有一尺深,而娘親舊疾復發,她不得不連夜徒步下山找大夫,走之前對彼時只有十二歲的顧維京干叮嚀萬囑咐,要他細心照顧娘親。

    然而,她還沒走到山下,又遇上了一場大雪,直到第二天傍晚,她才找到大夫。但大夫說大雪封山,不願即刻上山為娘親治病,無論她怎麼懇求都不為所動。

    後來實在挨不過她的哀求,大夫給她抓了幾副藥,說起碼能讓她娘熬過一段時間。易蓮若別無他法,只得帶著藥回去。

    但她沒有想到的是,她竟在回去的路上看見滿身是傷的顧維京!看樣子他是一路從山上滾下來的,身上單薄的棉衣已經被樹枝刮破,小腿上全是血。易蓮若沒辦法,只得將他帶到大夫那裡,經過一番診治,兩人再回到尼庵時,已經是第三天的清晨了。

    也就是說重病的易夫人整整一天身邊都沒人照看,甚至滴水未進。這讓她的病情不可抑止地加重,之後不到半個月,便香消玉殯了。

    雖然易蓮若心裡清楚,哪怕顧維京沒有離開,娘親也撐不了多少時日,但她就是無法原諒他。一想到病重的娘親被他丟在尼庵無人照看,她就心痛不已,她無法想像娘親是用什麼樣的心情等待著他們。

    寬厚大掌輕輕拍著她的頭頂,「丫頭,對不起。」風步嘯看著眼前隱忍不發的女兒,聲音沙啞,然而他欠她們母女的又豈能用一句對不起化解?

    這句寬慰不知怎的,讓易蓮若心中一酸,眼眶就紅透了。大顆大顆的眼淚滾落下來,她一直覺得自己很堅強,在外面被人欺負了,她除了冷冷地報復回去,從不曾這樣哭過,就連娘親去世,她也執意不肯讓自己哭泣。

    然而現下,眼淚像是決了堤一般,讓她難以控制。

    在她心裡,與其說不諒解顧維京,倒不如說無法原諒自己的過失,如果她能早點下山,如果她能早點回去,也許……

    父親的掌心粗糙溫暖,輕輕拍打她的後背,那感覺與母親的溫柔細膩不同,但卻意外地讓她不安的心神沉澱下來。

    這就是父親的感覺嗎?

    當易蓮若心情穩定下來後,她又說了些別的事。但對於過去的苦難,她並沒有講太多,只因那對她來說是已經過去的事,既然她現在過得很好,也沒必要對父親說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易蓮若也沒有再問他關於太后的問題。她不笨,有些事情靜下心來想,就能發現不對勁的地方,縱然父親不說,她也知道比起她們過去的生活,他過得更加辛苦。

    那一晚,飛雪也受了不大不小的傷,當易蓮若給委屈的飛雪包紮的時候,腦袋裡還想著白日跟父親交談的情形。雖然兩人的言語都很平淡,談的話題也非常普通,但心裡總是有抹不去的淡淡暖意。

    飛雪湊過來舔她的指尖,她將它抱在懷裡輕輕撫摸。只不過這樣的溫暖好像少了什麼,雖然幸福但不圓滿。

    「喵!」飛雪抬頭,圓圓的琥珀色眼眸映出她的寂寞。

    小京,什麼時候回來?她好想他。

    三年後

    永欽王府庭院裡的蓮花花開花謝,轉眼已過了三個春秋。

    纖細的手指把玩著鏤空鑲金的請柬,易蓮若復又將之丟到一旁,轉身對侍女道:「王爺回來了嗎?」

    侍女屈膝回道:「回小姐,王爺還沒回城。」

    四個月前蠻夷入侵榕國邊境,奈何榕國兵力不足,竟一下潰敗數十里,大大便宜了蠻夷之族。朝廷連續調度了幾位大將都收效甚微,最後還是身為攝政王的風步嘯披掛上陣,才使得局勢穩定下來。

    早在二十幾天前就聽說風步嘯已經班師回朝,現在卻沒了消息,讓易蓮若擔心不已。

    「去把白浩叫來。」她看了眼桌邊的請柬,意興闌珊。

    侍女領命而去。

    「小姐,您叫我?」為了保護女兒,風步嘯臨走時將這個得力下屬留給了易蓮若。

    「對這個御宴,你有什麼看法?」風步嘯還在榕城時,皇帝不敢太過放肆,然而等父親離城沒多久,皇宮裡的邀請函就接踵而至,名目無非是花會、賞月之類,讓人一看就知道皇帝安的是什麼心思。

    那些邀請易蓮若一律無視,然而今天這封請柬卻跟往常不太一樣,說是皇帝要在宮中招待貴客,讓易蓮若代替永欽王與會。

    「聽說這次有非常重要的人物來榕城,好像是與『魔鬼之地』有關的人。」

    魔鬼之地位於榕國西北,是三國交界處,因為界限不明,民族混血,一直處於三不管狀態,是個龍蛇混雜的地區。然而那裡又是三國互相制約的軍事要塞,哪個國家拉攏到了魔鬼之地的統治者,就搶佔了威脅其他國家的先機。

    易蓮若想了想,「魔鬼之地雖小,不過一直是各方混戰,如果皇上貿然邀請一方領袖,定會招惹其他派系不滿,對我們很不利啊。」這便是任何一個國家遲遲不敢拉攏魔鬼之地的主因。能在魔鬼之地稱王稱霸的人都有著難以想像的軍力,拉攏一個得罪其他,實在不是個划算買賣。

    白浩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道:「據說魔鬼之地已經被其中一個勢力統治了。」

    易蓮若皺起眉頭,「那這次皇帝招待的是王,還是寇?」

    「小姐,魔鬼之地沒有寇,都已經歸順了。」

    什麼人居然有如此手段?易蓮若瞄了眼請柬,「看來這次御宴很不簡單啊。」

    「小的還聽說了一事。」白浩頓了頓,看到她投來的眼神,才道:「那勢力主座下最得力的鬼將,姓顧。」

    易蓮若眼神銳利如刀,「你想說什麼?」

    白浩抱拳,「只是將小的知道的消息告訴小姐罷了。」說完,他就藉口退下。

    她真是腦袋進水了!

    竟然真的為了一個顧姓人來參加這個什麼宴會。易蓮若扶著宮牆,忍不住乾嘔起來。她向來不勝酒力,在宴會上雖然極力拒絕,但還是不可避免地被皇帝勸了幾杯下肚,現在只覺得身體沉重無比,暈暈沉沉。

    想到宴會上被皇帝明裡暗裡佔盡便宜,她嘔吐的感覺更甚,可惡的是那個「聽說」姓顧的人根本不是她的小京。

    雖然有著相同的修長身形,可是小京沒有那麼緊繃的肌肉,和健碩的臂膀,讓人看著……好粗魯;況且小京一直是公認的美男子,而那個鬼將則戴著一個銀質的半面面具,右頰部分還能看到一道形狀很醜陋的傷疤,且他的膚色也較小京深一些;最重要的是,宴會上從頭到尾,那個人都沒有向她這邊看過來,所以說,這根本就是個有著相同姓氏的其他人!

    易蓮若靠著高牆,只想著趁沒人注意的時候和等在外面的白浩會合,然後趕緊回府。她可不想自己成為那個肥豬皇帝口中的羔羊。

    糟糕,宮門是哪邊?

    「……攝政王親征,看來我們來的不是時候。」樹林裡隱約傳來交談聲。「見不到風步嘯,沒辦法回去跟主上交代啊。」

    易蓮若睜開眼,想看清樹後的人,他們在談論她父親?

    就在這時,有個異常熟悉的聲音響起:「昨日已把消息告訴風海了,我們繼續下一步就好。」

    熟悉的清冷聲音猶如醍醐,讓易蓮若混沌的腦袋有了一絲清醒。是小京嗎?可是又不太像,小京的聲音縱然清冷,但沒有這麼低沉,難道是因為她太久沒聽到小京說話的緣故嗎?以至於聽到一個男聲就會想到他……但真的是非常熟悉啊……

    「易小姐,您在這裡嗎?」伺候易蓮若的宮女追了過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被宮女發現就糟糕了,她可不想自己以一副醉態出現在皇帝面前。然而她還沒走幾步,就聽身後傳來腳步聲。

    「誰在那邊?」是剛剛對話的其中一人。

    易蓮若不想自己現在的模樣讓外人看到,連忙屏住氣息,藉由陰影將自己隱藏起來。

    「啊,奴婢打擾兩位公子了。」想來那宮女撞見那兩位宮廷貴客。

    「無妨,倒是驚了姑娘,讓在下深感愧疚。」說著那人就要宮女帶他返回宴席,期間卻再沒聽到那個讓易蓮若心悸的清冷聲音。

    樹林裡似乎沒人了,她以手作扇想降低雙頰上的熱度,奈何御酒後勁十足,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她腦袋更暈了,連樹林都有了重影。

    「得趕緊出去才是。」她輕聲念叨,強忍著翻湧的酒意往外走。然而沒走幾步就看到前方出現一個高大人影,該死,她現在最不想見到的就是除了王府僕從之外的人,可是不等她再後退,那人已向她走了過來。

    易蓮若躲閃不及,只得強打精神迎上去,她抬頭還未看清那人的相貌,一道刺眼的傷疤率先映入她的眼簾。是那個鬼將!都怪宴會上對他關注太多了,現在她竟然只消一眼就認出這個人來。

    下巴被人挑起,就見那張銀質面具低伏下來。易蓮若以為他要輕薄自己,右手毫不留情地揮去,卻被他輕而易舉地制住。而鬼將只是在她鼻尖嗅了嗅,他灼熱的氣息直接噴到她臉頰上,讓她原本滾燙的雙頰更加火熱。

    「你想幹什麼?」她冷冷地說。

    「這一樹林的酒味,果然出自你身上。」

    近看才發現,除了那道一看就能夠毀人容貌的傷疤外,這人的臉上還有幾道細小的傷痕。

    她發誓,宴席裡她喝的酒是最少的,若說酒氣她絕不比眼前人重,是以她聲音越發冷淡,「那也比不上閣下酒醉到如此失禮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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