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蓮若不信,「知道你是給人做屬下的,但沒必要說謊到這份上吧!」那個人又不是苦行僧,生不出孩子就算了,二十多年沒有其他妻妾真以為她會信!
白浩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得說:「主子不好此道。」
「不好此道?那我是怎麼來的,石頭裡蹦出來的嗎?」
「小姐……」
易蓮若撇撇嘴,放下窗簾躲進馬車裡。雖然這些人都已經知道她是風步嘯的女兒,但她還沒有叫過那個人一聲「爹」,言語間也沒有表現出為人子女應有的恭敬。可能真的是她小心眼吧,不給她個合理的理由,她無法坦然接受那個人在過去二十多年對她們母女的忽視。
飛雪在車廂角落整理自己的皮毛,看見主人神色鬱鬱,走過去蹭她的腿。
易蓮若將它抱在懷裡,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它,想到自己要孤身一人去陌生的皇城,心裡頓時有些感傷,「飛雪你說,小京還會回來嗎?」
然而除了顧維京,沒有人能回答她這個問題。
幾天後,易蓮若來到皇都榕城,儘管全國很多城鎮都貧窮不堪,榕城卻還是一副繁華富麗的景象。
下了馬車,「永欽王府」四個燙金大字映入眼簾。易蓮若聳聳肩,神色泰然地跟在風步嘯身後,飛雪安靜地在她懷裡酣睡。
對於易蓮若的處變不驚,白浩心下很是敬佩,不得不說就這份淡定和從容,讓她分毫沒有受到風步嘯氣勢的影響,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能夠跟她的父親並駕齊驅。從小生長在民間的她,是怎麼有這樣的氣質的?難道真的是血脈相承的緣故嗎?
「蓮若,幾座院子你自己挑一個住下吧。」在正廳落坐,風步嘯對她道。
「隨便挑?」她問,語氣裡難掩挑釁。
「嗯,隨便你挑。」風步嘯不以為意,接過下人遞上的茶杯。
「我和飛雲各一座?」
風步嘯放下茶杯,「再給你情郎加一座也可以,若你一定要分開住的話。」
易蓮若轉身就走。
「等等。」風步嘯叫住她,「你自己再去挑幾個侍女僕役,多幾個出氣筒,也省得我平白損傷一個屬下。」
「小姐,舟車勞頓,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下?」王府的侍女個個溫柔可人,舉止優雅,讓她大歎果然是權貴之家。
易蓮若斜臥在貴妃椅上,神情懨懨,「這沒什麼事了,你們下去吧。」整個王府沒有她熟悉的人,想想就覺得無趣,而且住在這裡肯定也沒有在「水一方」那樣恣意。
稍作休息後,易蓮若覺得有些餓,起身招來侍女,偏偏現在不是用膳時間,她又不想吃甜點,讓侍女好是為難。
「如果小姐不介意的話,廚房應該還有豆花……」
沒注意到侍女怪異的臉色,易蓮若隨口道:「就那個吧。」
「是,小姐……稍等。」
一碗香軟嫩滑的豆花淋上濃稠的滷汁,佐以肉末、紫菜、蔥花調味,被侍女小心翼翼地端上桌。易蓮若很快就吃完了,她看著碗底,沉思一下,對目瞪口呆的侍女道:「讓廚子來見我。」
不一會兒,胖胖的廚子就被叫了來,還沒見到人,就聽他洪亮的嗓音在外面抱怨:「早知道,哪怕讓小姐忍忍也不該給她吃這怪豆花啊……這、這、這我可怎麼辦呀!」
到了易蓮若面前,她還沒說話,那廚子就跪下來告罪:「小姐,老奴在王府工作幾十年,手藝是有,還請小姐再給老奴一次機會……老奴家裡上有老下有小——」
「行了。」易蓮若不耐地打斷他的話,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桌面,「這是你第一次做豆花?」
「不是,這種豆花老奴只給一人做過,剛是小姐說不想吃正餐,又不想吃甜點,所以才……」
「是誰?」居然有人跟她有相同的口味,頓時讓她有了他鄉遇故知的感既。
「呃,就是王爺啊。」
「王爺,小姐求見。」
剛從早朝回來,風步嘯還沒換下朝服就見易蓮若怒氣沖沖地向他走來。
「怎麼了?」他將手中的公文遞給白浩,順手接過侍衛遞來的茶潤喉。
「我不要夫子!」易蓮若瞪圓了眼睛,看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心裡的火氣更旺。她現在都二十一了,哪裡還需要什麼夫子的教誨!她平日裡是喜歡看言沒錯,但也沒有喜歡到天天聽夫子講課的地步啊!
「你需要。」風步嘯將杯子遞給侍衛,白浩適時地遞過公文供他閱覽。期間他的表情沒有一絲不耐,任由易蓮若像只聒噪的母雞在他身邊咯咯個不停。
「那些政史只有你們才會需要,什麼權術勢力,我一點兒也不想知道。還有,女紅嬤嬤我也不要,那種東西我才不學。」都是些她以前從沒有接觸過的東西,就連娘親當年也沒有逼迫她學習女紅,這個人憑什麼現在來要求她學!
風步嘯抬起頭,難得認真地看她,「那你打算就這樣無所事事地等著他回來,是嗎?我想你應該知道,他那樣的年輕男人在外界的磨礪下會成長得多麼迅速。而等他回來,看到一個庸俗的、無知的你,真的還會像以前那樣對你嗎?」
易蓮若語塞,眼神不屈地看他,半晌,她才咬著下唇,道:「那起碼,把那個琴藝嬤嬤趕走,總可以吧?」
「為什麼?」
她握緊拳頭,「我有琴藝老師!」見他不說話,她忍不住又加一句:「不信我可以彈給你聽!」
「哦?」風步嘯挑起眉,「既然你這麼有自信……白浩,去琴房給小姐抬架瑤琴來。」
須臾,琴音從纖指間流瀉,這首曲子白浩曾經在「水一方」聽過,曲調纏綿悱惻,哀婉悲感。他伺候王爺多年,進出的樂坊不下百間,對曲子多少也有些瞭解。看易蓮若的指法,想必是有幾年功底,但這首曲子……他看了看身邊的主子,卻發現主子有些失神。
一曲終了,易蓮若停下,抬眸看座上的父親,臉上滿是倔強。
風步嘯的眼神還停留在她臉上,過了好一會兒,才道:「白浩,把琴藝嬤嬤請回宮吧。」只這一句,滄桑的聲音裡滿含疲憊。
之前只知道國家動亂,民不聊生,然而直到聽了夫子的講解,易蓮若才知道現在到底是個什麼局面,縱然她之前開設樂坊這種三教九流混雜的地方,但那時她也只是聽些雜亂的消息,更多的時候是一些愚昧迷信的傳聞,絕對不如夫子講得這麼具體。
原來,中原連年戰亂,諸侯割據,以風族為皇室的榕國屬於大國,然而朝廷經年腐敗,國庫虧損,再加上外戚專權,導致民不聊生,使得周邊小國開始對榕國虎視眈眈,意圖以蛇吞象。
於是在二十年前,榕國爆發了農民起義,頓時整個國家陷入戰火之中,直到十五年前,新皇登基,成為攝政王的風步嘯得到兵權,一舉將起義軍打敗,並且斷了周邊國家的妄想,才換得了榕國的平靜。
「這麼說,他也挺厲害的羅?」易蓮若單手托腮,頗有興致地看著鬍子花白的夫子。
「小姐,攝政王是榕國子民的恩人,沒有他,榕國恐怕不堪設想。」老夫子道,「當年先皇駕崩,若不是攝政王力挺新皇,朝廷一定會被外戚把持,朝政也會越加混亂的。」
接著老夫子看了看沉思的易蓮若,又道:「雖然這麼說有些失禮,還請小姐見諒。但是老夫以為,王爺為了國家大事冷落了小姐,也算情有可原。小姐為人子女不應言語不敬,縱然攝政王有過失,小姐也要懂得孝道為先啊……」
她知道夫子說的沒錯,要她對那個人尊敬一些她也辦得到,只是那樣的尊敬跟百姓愛戴他的心情是一樣的,而要她把他當作父親那樣敬重……現在的她還做不到。
在王府這些天,她能看出來那個人在盡力對她好,雖然很多時候他還是面無表情,跟她說話也是不冷不熱的,但那些令人無法抗拒的溫暖舉止,總是讓她很難狠下心不去理會。
父女親情果真是無法割斷的嗎?想到那天聽到廚子說她的口味跟風步嘯一樣時,怪異的感覺一直梗在她心中,原來娘親不認為她口味與常人不同,是因為風步嘯的關係嗎?也就是那時,她第一次切實認識到自己真的是某個人的女兒,不管她願不願意,也不管她恨不恨他,她骨子裡流的的確是那個人的血。
這感覺太詭異,有好幾次她曾經在房間裡嘗試叫「爹」,奈何那個字就像魚刺一樣卡在她喉間,怎麼也無法順利地叫出來。久而久之,她就放棄了,畢竟風步嘯也沒要求她要叫他爹不是?
課後,白浩請易蓮若去前廳,說王爺有事找她。到了前廳,就見風步嘯面前跪著三個紅袍老者,俱都面白無鬚,想來是宮裡的太監。
「蓮若,」風步嘯招呼她坐到自己身邊,「午後隨我去宮裡面聖。」
易蓮若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關於皇帝的事,心裡有些好奇皇帝到底是什麼模樣,是以毫不猶豫地應下。
那三個太監恭敬有禮地向易蓮若問候,然後就離開了王府。風步嘯看她還在一旁似乎有什麼話想說,不由得露出寬慰的樣子,「聖上的年紀跟你差不多,不需要緊張。」
「哦,那到時候我該叫你……您,什麼?」
風步嘯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隨你。」
易蓮若皺眉,不太高興地告退了。如果他要求她叫他父親的話,她也不會別彆扭扭到現在也不肯鬆口,偏偏他總是一副隨她高興的樣子,讓她現在想改、口都找不到機會。
哼,不要她叫算了,她還不希罕叫他爹呢!
下午,易蓮若跟著風步嘯進宮,車輦一直到宮殿前才停下。三排宮女太監侍立在外,等待他們。
易蓮若下了車輦,小心翼翼地跟著風步嘯走進大殿。
因為不是議政時間,殿上只有他們父女,稍等片刻就聽太監通傳,皇帝駕到。縱然沒有抬頭,她仍舊規矩地跟著父親向殿上的皇帝行禮。
「平身吧。」皇上的聲音,聽著可不怎麼悅耳,甚至有些油膩。「這就是皇叔的千金?抬起頭來讓朕看看。」
易蓮若緩緩抬頭,看到肥頭大耳的皇帝時,她心裡著實吃了一驚。那皇帝看著也不過十幾歲的年紀,身體卻肥胖得嚇人,而且他的眼睛似乎與常人不同,兩眼看著分外恐怖。
「好一個美人啊!皇叔,想不到你竟有這樣標緻的女兒,哈哈!」皇帝撫掌大笑,撐起身要走下龍椅,奈何身體太重最後也沒站起來。
「皇上謬讚了,小女只是尚可而已。」不知是不是易蓮若的錯覺,她看到風步嘯高大的身體往她身前挪動了一下,剛好擋住皇帝的目光。
「她要是不好看,那後宮就沒一個能入眼的了!」皇帝又嘗試站起,實在不行,忍不住拍打龍椅扶手,喊道:「小德子,還不扶朕起來!」
他這一掌,真把易蓮若嚇到了,手不自覺地就抓上風步嘯的衣角。那個皇帝除了身上穿著明黃龍袍之外,跟她之前見過的色胚完全沒有區別,尤其是他突出的眼睛落在她身上更讓她覺得渾身發冷。
風步嘯動了一下,寬厚的大掌握住易蓮若細嫩的手,將她從皇帝面前帶離幾分。「陛下,您身體有恙,還是多多休息吧。」
皇帝充耳不聞,壓著小太監的胳膊一步一拐地走過來,這下易蓮若更是恨不能完全躲到父親身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