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純白的貓邁著輕靈的腳步走進房間,琥珀色的眼睛轉了三轉便跳到軟榻上蜷縮起來。
「搞什麼啊,找了半天居然在這裡!」過了一會兒,小丫鬟尋到內室,看見貓忍不住小聲抱怨。然而當她伸手要抱牠的時候,胖胖的貓突然驚醒,眼神不善地看著她,甚至發出嗚嗚的警告聲。
「啊!」小丫鬟被貓的凶相嚇到了,連忙縮回手。「可惡,這麼久了居然還對我這樣!你以為我願意抱你啊?要不是主子派我來找你,我才懶得理你這笨蛋貓呢!」真是討厭,哪裡有這麼難接近的貓,怎麼討好都沒有用。
小丫鬟跺跺腳,偏又毫無辦法。
這時珠簾輕響,有人進來了,來人尚未做出什麼舉動,就見那只胖貓喵的叫了一聲跳到他懷裡,眼神輕蔑地看著那個小丫鬟。
「顧主子……」看到來人,小丫鬟俏臉微紅,不知自己剛剛的話被聽去了多少。
「嗯。」男人修長的手指撫摸貓的毛,傲嬌的白貓瞇起漂亮的眼睛,一副享受的神情。「蓮若呢?」聲音清冷,雖不渾厚,卻有著難以忽略的震懾力。
「主子在吟風閣。」
「今天有客人?」他問得漫不經心,手上的貓卻似乎有所感覺,討好又撒嬌地在他懷裡蹭了蹭。
小丫鬟欲言又止。
男人微微皺起眉頭,「怎麼?」
「今日是魏大人的二公子……主子最近與城中的公子甚是交好,顧主子這會兒去,恐是沒法見到主子。」小丫鬟低著頭,只覺一顆心怦怦直跳,感受到那個男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白貓又喵地叫了一聲,伸出小小粉舌舔著男人手指。男人不再說話,抱著貓走出房間。
吟風閣裡,客人剛剛離去,原本正經端坐,一副賢淑矜持模樣的女子頓時累趴在沉香木打造的貴妃椅上,任由紫綢裙如水一般滑到地上。女子臉上上著濃濃的妝,看起來二十餘歲,不過相貌極美,一顰一笑韻味十足,現在卻收起了笑顏,看起來有些落寞惹人憐。
身後珠簾輕響,只聽一聲貓叫,白色的調皮鬼從男人懷裡跳到女子身旁。
「啊呀,找了你好久,怎麼現在才出來?」易蓮若伸指點點白貓的鼻子,愛偷懶的壞傢伙,害她剛剛一個人跟那些無趣的貴公子周旋,真要把她累死了。
「妳又不是不知牠的脾氣,叫陌生人去找,牠怎麼會回來?」男人俯身按住她纖瘦的肩膀,眼裡神色十分柔軟。
易蓮若尚未回頭就知道身後人是誰。「怎麼,你這個名門神捕今天不去追緝罪犯嗎?」她語調清淡,話裡卻有著難以忽視的諷刺意味。
「這兩日沒什麼事。」顧維京緊偎著她坐下,手指輕柔地斂起她的頭髮,將之放在她另一邊的肩上,「改日把妳那個新來小丫鬟放到外廳做事吧。」
「哎,別擠。你說得容易,哪次來不把我幾個丫鬟趕出去,你是不是就不安心?」易蓮若神色不耐,改趴為躺,仰頭看他。
她過於蒼白的臉色讓顧維京眉頭皺得更緊了,伸手摸了下她的臉,但見指腹殘留一抹白痕。「不是我趕,是飛雪不喜歡她。妳這是把整袋麵粉砸到臉上了嗎?」
「少轉移話題,別什麼都拿飛雪說事。」易蓮若恨恨地看著他,「誰不知道飛雪除了認我就只肯親近你,難不成你要我把整個『水一方』的丫鬟全趕走,就只有你一個人在便好了?」
顧維京對她的氣話不以為意,「那樣也不錯。」他又伸手去摸她臉頰,反被她抓住,下一刻指尖便教人狠狠地咬住了。他身體一顫,眸中顏色漸濃,「蓮若……」
「叫姊姊!你這個目無尊長的混小子!」放開他的手,她氣呼呼地說。
「哼,就妳這副形容,要我叫姨都沒問題。」他的語氣很是不屑,眼神卻停駐在她塗抹得過於嫣紅的唇上。
「滾開啦,好歹我也是『水一方』的老闆,化妝也是為了表現得莊重些。」她存心狡辯,腿還不客氣地踹過去,「不要老跟我擠在一把椅子上,去坐那邊!」
「妳就在魏二公子面前這麼表現?」顧維京輕描淡寫的一句,頓時讓她收起囂張的氣焰,不過她並沒有表現出他以為的慌張和無措,反而像是提醒了她什麼,讓她收起跟他玩鬧的心情。
易蓮若只是懶懶地靠在貴妃椅的椅背上,側頭看她丰神俊朗的弟弟,柔唇一撇,露出詭異的笑容,「怎麼,怕我給你丟人?放心,在未來親家面前,我表現得可是很體面的。」
「什麼親家,我……」顧維京還沒說完,塗著艷紅蔻丹的纖指輕佻起他的下巴,讓他呼吸一緊,喉結不自覺地滾動。
「你以為你能瞞多久?魏家小姐可不是什麼小家碧玉,全城的男人都盯著她呢。下次搞女人的時候,最好找個低調點兒的,嗯?」易蓮若指尖摩挲著他的下巴,微刺的胡碴意外地有著不錯的手感。她的弟弟原來還這麼生澀,不過是輕輕觸碰,他已經面頰緊繃,眼神慌亂了。
他伸手拉下她白嫩細軟,偏又調皮的手,眼中氤氳著濃色,啟唇正要說什麼,卻被她另一隻手擋住,「不要在姊姊面前撒謊哦!」
城裡任誰都知道,顧維京這頂捕頭的帽子是因著魏小姐的愛慕得來的,雖然他在府衙的表現無可挑剔,但單就被女人帶進府衙這點,就夠他在城裡被人說閒話的了。
昨日又有傳聞,說魏小姐公然對顧維京逼親,就在所有人以為他一定會應下魏小姐這個城中身價最高的官府小姐之時,反聽到顧維京斷然拒絕。
是以,現在城裡的人都說他玩弄魏小姐的感情,這話自然也傳到了易蓮若的耳朵裡。
瞧他又急又氣的樣子,易蓮若突然感到興趣索然,她收回手,將一旁的飛雪抱到懷裡,動作輕盈地跳下貴妃椅。不理會身後人錯愕的表情,逕直走到珠簾前,「順便說一聲,你的婚事我已經應下了,正好趁現在衙門無事,就辦了吧。」
她剛掀起珠簾,右肩就被人狠狠抓住,只聽身後人聲音陰冷:「妳什麼意思?又要把我甩了?」
飛雪感應到一些不安,喵的叫了一聲,從易蓮若的肩頭看向顧維京。易蓮若反倒一副泰然的樣子,纖指安撫著飛雪。「你說得太簡單了吧?甩不甩姑且不論,是誰對衙門的人說我不過是個外人的?」她拂開他的手,「也對,本就不是一家人,我也不指望你能待我如何。婚事你要不願意,自個兒去退,從今而後我們也不用假惺惺地以姊弟相稱,你這樣有著官家頭銜的捕頭大人,小女子可受不起。」
想到今天聽到「水一方」的客人說的那些話,她心裡就很不是滋味。
求婚被拒後,魏小姐自然不肯善罷罷休,定要將顧維京的理由問個通透才行。於是,口不擇言的她便問是不是身為他姊姊的易蓮若從中作梗的緣故。
哪料這次顧維京否認得更徹底了,只不知他原話是怎樣,那位客人酒醉後向旁人轉述的話是:「他竟毫不顧忌魏小姐的心思,說易蓮若跟他沒有血緣關係,是個外人,教魏小姐少去招惹她。話是這麼說,誰聽不出來那裡面的親密勁兒,我早就猜他們之間有什麼……」客人話沒說完,便被易蓮若命人「請」出了樂坊。
聽她這般說,顧維京更不肯罷休,「妳到底在說什麼胡話,我從來沒有把妳當外人!魏家小姐的事都是嘴碎之人亂說的,這種話妳何時也信了?」
笑靨一閃而逝,易蓮若終於轉身面對他,那可憐的人正緊張兮兮地看她,無論他變得多麼成熟穩重,她總是有辦法打破他嚴肅的外表,讓他變回曾經那個一見到她就驚惶無措的小男孩。
她表情依舊冷淡,只是聲音放柔,顯出幾分無可奈何,「話都是你在說,具體要怎樣,我也管不到你。」接著,她歎了口氣,「我乏了,你剛從衙門回來,也早點洗漱休息吧。今後無論你怎麼想,『水一方』到底也是你一個家……」
她話還沒說完,身後的人卻猛地鬆開她,逕直從窗戶「飛」了出去。
有必要這麼急嗎?易蓮若瞥了眼半敞的窗戶,逗著飛雪。「他真是個笨蛋,對不對?」
「喵!」飛雪舒服地瞇起眼睛,蜷縮在女主人的懷裡。
她不該低估顧維京的辦事效率的。第二天,魏家小姐魏芙蓉就紆尊降貴,大駕光臨小小的「水一方」樂坊了。
倒真是個美人,比她家樂坊最賣座的舞孃也不差。
易蓮若懷抱尚在打呵欠的飛雪,坐在珠簾之後觀察著那位小姐。可惜就是長得有些尖利了,小京斷不會看上這樣福薄的女子。
「易老闆,顧捕頭雖與妳姊弟相稱,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不過是顧捕頭重情重義,不肯棄妳罷了。但是妳身為他名義上的姊姊,怎可仗著他對妳的關心和容忍,擅自干涉他的私事?」見珠簾後的人不語,魏芙蓉放低聲調,語帶憐憫,「身為弟弟,先行操辦婚事多少有些於禮不合,但是就讓他跟妳一樣蹉跎年華,妳忍心嗎?」
果然是個尖利的人兒,易蓮若挑起眉,手有一拍沒一拍地撫摸著飛雪。她這是在諷刺她老姑娘嫁不出去嗎?
「魏小姐有心了,舍弟的婚事,我妄自應下已經遭到他的責難。妳若是有什麼意見,可以直接去找他,我是不管的。」
「妳……」魏芙蓉還要說什麼,就見易蓮若抱著白貓從珠簾後緩緩走出。她抬頭要看清易蓮若的長相,卻直直愣在當場,那緩步過來的女子端的是膚若凝脂,眉若青黛,一雙星眸竟似要將人的魂魄吸去,而她額頭上的三瓣蓮花更是為她平添了幾分嫵媚。
二哥騙她!這易蓮若哪裡像是二十幾歲的人,此番看起來竟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且論姿色比她也不遑多讓。
魏芙蓉一直對自己的容貌十分自負,現在看見易蓮若的樣子,竟有些自亂陣腳。「妳是易蓮若?」
「魏小姐,妳與我已經相談一段時間了,怎麼還問這種問題?」易蓮若語氣輕柔,卻讓魏芙蓉的臉色越加難看。
「怎麼可能!顧郎已經十八,妳是他姊姊看起來卻比他還小?」可能是太過震驚,魏芙蓉也顧不上維持淑女形象,聲音一下提高了不少。
飛雪被吵醒,琥珀色的貓眼冷冷地瞪著魏芙蓉。
易蓮若微笑,「魏小姐謬讚了。」
「妳肯定不是易蓮若!」魏芙蓉相信二哥不會看走眼的,縱然易蓮若一直在「水一方」的幕後,極少出來見人,但坊間都說她是年齡已逾二十的老姑娘,斷不會長得像個妙齡少女。真當她魏芙蓉是好騙的嗎?
「快把妳家主子叫出來,妳們這些青樓、樂坊的女子就是再愛慕虛榮也不會連點待客之道也不懂吧?」魏芙蓉自認高貴,把樂坊和青樓的人認作一群身份低賤的賤民,說起話來毫不顧忌,縱然「水一方」只是給人聽曲跳舞的地方,她也一併認為裡面的女子跟青樓一樣不清白。
易蓮若真是好氣又好笑,單手扶額,正要說話,不防懷裡的飛雪突然跳了出去,直直鑽到屏風之後。她挑眉,不意外地看見顧維京走進來。
瞧他一臉的疲憊,約莫是昨晚為了跟魏家說清楚而沒有好好休息吧。易蓮若瞥了一眼身旁的魏芙蓉,不說話,施施然地坐到旁邊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