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點四十五分
坐在計程車裡,心神不定的應時君雙手直冒冷汗、雙眼飄忽,嘴上輕聲重覆念著:「封總裁您好,這是敝公司的合約內容……」
噢!
天啊!僅是事前的演練就讓她整個人惶恐不安,更別說是十五鍾後,即將來臨的面對面商談了。
她真的懷疑自己能勝任嗎?
應時君一再地深呼吸,試圖減緩內心那抹急遽攀升的緊張、不安。
其實她根本就不需要緊張,就當作不認識封毅塵,然後神態自若地擬訂合作事宜,接著再簽訂合約不就成了?
對了,就是這樣!
應時君拿出平時的氣魄,決定鼓起勇氣坦然面對他。
儘管她不斷地告訴自己、提醒自己,但是說比做容易啊!
不行,再試一次,一次就好。「封總裁您好,關於貴、貴公司和、和敝公司的合約事宜……」
噢!
聽聽她這聲音!
斷斷續續,抖得不像話的言語,肯定讓他一聽就識破她的不安。
還是不行,可惡!為什麼她就是無法徹底地擺脫他呢?
都已經半年了,這半年來他花邊新聞始終不斷,圍繞在他身邊的女人還是一個接著一個,他究竟為了什麼又找上她呢?
是不甘嗎?
不甘她隻字未提而離開他嗎?
然而不甘心又如何呢?他該明白早在她毅然決然地退出他的生命時,他們之間就已經結束了。
事已至此,不管封毅塵真正的目的是什麼,身繫重命的她一定不能打退堂鼓,不能失去鬥志,一定要不負眾望地簽成這紙合約。
只是——
煩躁的心、深鎖的眉,和緊抿卻止不住輕顫的唇瓣,在在的透露出她已跌入意欲埋藏的塵封回憶裡。
半年前
畢業即是失業這句話說得一點也沒錯。
剛自大學畢業的應時君蒙經濟不景氣之故,已找了個把月的工作,但依然沒有著落。
表面平靜,其實內心煩悶的她正苦於父親三天前下的最後通牒;父親揚言她若是再找不著工作,便得回家鄉相親,然後嫁人。
天哪!現在可是科技時代,不是農業時代耶,哪還有女大不中留這情形來著?
老爸那思想老舊的農民,竟然急著想把她這行情持續看漲的姑娘嫁掉!?
不不不,她可是個有理想、有抱負,更有遠見的新時代女性,怎會甘心做個平凡的鄉下農婦?所以嘍,她又走進一家連日來必會報到的便利商店,買了一份報紙。
低垂著頭,她急忙攤開手裡的報紙,直接翻至求職欄,然後邊走邊看地步出了便利商店。
由於求職心切,太專注盯著報紙的緣故,早已忘了商店門口有個小台階的她,腳一個踩空——
「啊——」驚呼之際,她已閉上了雙眼。
慘了,慘了!
這一跌,她可愛的小屁屁肯定會開花的啦,嗚——
手裡的報紙雖已應聲而下,但她卻沒有預期中的疼痛,反倒是跌入一雙有力而結實的臂膀之中。
嗯,好有安全感喔!
咦,安全感?臂膀?
猛然一驚,她連忙張開雙眼。「你、你……」驚訝之餘,她的目光已陷入一雙深不可測、炯亮有神的黑眸之中。
「找工作?」
那低沉悅耳的渾厚嗓音,頓時喚回她呆怔的靈魂,使她杏眼圓睜,失聲驚呼:「你、你是封、封毅塵?」
他是名聞商場,人稱商場三毅中的封毅塵?
「很高興你認識我。」薄唇輕扯,他的神情儘是瀟灑而得意。
女人認識他,對他而言是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事;不過,封毅塵倒是頭一次由衷地高興著對方認識他,教他不禁暗自欣喜了一番。
黑眸低斂,他緩緩打量著懷裡可人兒的素淨美顏、靈黠澄澈的美眸、小巧挺直的鼻子、嫣紅誘人的菱唇、脂粉未施的臉蛋,更訝異於她的雪肌是如此水嫩而白皙、光滑且富有彈性。
好一個麗質天生的美人!
饒富興味,他幽幽地審視著這張純淨卻不失美色的俏臉;雖然她並不是他一貫喜歡的艷麗型美女,但她細緻甜美的五官及清新的氣質,反倒輕易地攫住他的目光。
尤其是她正瞠著一雙美眸愕然地望著他,那神情更是可愛而嬌憨。
驀地,他的黑眸竄過一抹玩味兒,眼神同時也變得促狹而邪魅。
薄唇一勾,他對路人好奇的注目視而不見,俊顏跟著一傾,欺吻上那微啟誘人的嫣紅小嘴,輕柔地品嚐著。
呃!
突如其來的吻教應時君當場怔愣地瞪大了雙眼,完全嚇傻了,因為這個男人竟然……當街吻她!
更震驚的是,面對他如登徒子般的索吻,她不但不厭惡、不覺得噁心,反倒還有點飄飄然的。
天、天啊!她怎麼會依偎在陌生人懷裡,盡做些花癡般的夢呢?
她該拒絕,然後賞他一巴掌的不是嗎,怎麼反倒陶醉了起來?
停!停!停!
應時君,停止這不該有的感覺!
理智漸回,伴隨而至的是緊張、羞赧的感覺,促使她白皙的麗顏飛上兩朵紅霞。
應時君正想掙扎之際,他卻已早她一步停止了攫取的動作,唇角微勾地睇睨著她。
「一個吻換你一個謝字不為過吧?」封毅塵若無其事地說著。
封毅塵原本只是覺得她很可愛,才會捉弄似的輕吻了她一下,卻意外讓他發現那嫣紅小嘴的觸感竟比想像中的甜美、柔軟。
而且他沒想到她居然會對個「小兒科」的吻如此陶醉!
她白皙臉蛋上所透露出的紅暈更讓他不曾起伏的心,有了生平第一次小小的悸動。
看來,他這趟台灣之行可能因這女人生色不少。
「封毅塵,你!」言下之意,他是在暗諷他救了她,讓她免於和柏油路Kiss,而她卻連聲謝謝也沒有嘍?
可惡的臭男人!
強吻了她,偷走她寶貴的初吻,她都沒同他這色胚計較了,吃人豆腐的他倒反過來揶揄起她啦?
此時此刻,心口盈滿怒氣的她,粉拳緊握,恨不得賞他兩巴掌。
劍眉微挑,他的黑眸直勾勾地盯住那張又氣又羞,已然怒紅的小臉蛋。
突地,他心生捉弄之意,語帶邪氣地問:「舌頭被貓刁走了?還是……我的吻讓你陶醉,意猶未盡?」
聞言,應時君猛然一驚。
「你!我、我、才、才沒有!」她急得說話猛結巴:「那是因為、因為……」
看她一副緊張、羞紅臉的模樣,沒來由地,封毅塵的心窩泛起一絲甜蜜,頓時心生一念,有了新的想法。「既不是懷念也不是意猶未盡,那這就是你的初吻嘍,所以你才會如此不知所措。」
「你少往臉上貼金了!」瞪著他,她矢口否認。
真有那麼明顯嗎?
雖然、雖然她承認剛剛她是真的有那麼一丁點陶醉啦,可是基於女人該有的矜持和保守,說什麼她也不會承認。
「不如你證明給我看?」說著說著,他又低頭想吻她了。
驚見他的俊顏愈靠愈近,應時君的瞳眸愈放愈大,急得連忙掩嘴。「我、我警告你,你別亂來喔,不然我、我……」
忽地,她噤聲了。
因為她的餘光瞥見圍觀群眾愈來愈多,且那一道道好奇的目光直盯著仍然緊摟著不放的他們瞧,眼神很是曖昧。
當然,拜眾人的眼神所賜,她這才發現他們兩人的姿勢說有多曖昧就多曖昧,儼然是一對正在打情罵俏的情人呢!
霎時,羞窘的紅潮自她粉頸一路延燒向小臉,使她驚惶用力地推開他,足足退離他三步之遠,神情儘是狼狽樣,恨不得立刻挖個洞躲進去。
圍觀的群眾見好戲已然散場,只得一一惋惜地離去。
「你很可愛。」
可愛!?
「別用這種形容詞形容我!」女人喜歡讓人稱讚她美麗、大方或者漂亮,就是沒有人喜歡可愛這兩個字,活脫像長不大似的。
黑眸微瞇,他漾起一道淺笑。
呵呵——這女人不只可愛,還是個直腸子,喜怒哀樂全表現在臉上,一點也不懂得掩飾、做作。
頭一次,他對女人另眼相看。
「笑笑笑,笑什麼啦?」公然和他演出一場免費的親吻戲,又羞又怒的她口氣很沖,臉色更臭。
他還是笑著不答。
「喂!你笑啊……」一個不慎,應時君又回到了他懷裡;她神情一愣,而後又掙扎著,「你、你做什麼?放手!」
她惶恐地叫嚷著、掙扎著,壓根兒不明白眼前這渾身散發狂傲氣息的男人,緊抓著她不放究竟是有何目的?
「別叫。」他神情邪魅,附耳低語:「除非……你想再吸引更多的人來。」
再吸引更多的人?
眨眨眼,她不解。
「吻你的感覺不錯。」話聲剛落,他的薄唇再次貼上應時君的紅唇。
嗄?不、不會吧!?
應時君的雙眼瞪得很大,不敢置信這個無賴居然又趁其不備,公然強吻她第二次!
有了先前的經驗,這回她倒有了該有的反應——
一個張口,她的貝齒毫不猶疑,狠狠地、用力地咬上那邪佞的薄唇往後拉扯,直至一絲血腥味兒和入唾液之中,方才鬆了嘴,嘲他咧嘴一笑,挑釁地問:「痛嗎?」痛死活該!
面對她挑釁的問語,封毅塵僅是緩緩探出舌尖,神情邪魅而輕佻地舔去血絲,然後用一雙炯亮有神的黑眸,直勾勾地盯著她那盈滿高傲之情的水眸。
驀地,他眼中迸射出一道深不可測的眸光。
「你……」這男人是有病嗎?讓人狠狠地咬了一口還流了血,竟然沒啥反應?
不過話說回來,她倒寧願他出口罵罵她,總好過他現在這副詭譎而邪魅的樣子,那會讓人感到陰沉沉,毛骨悚然呀!
冷不防的,一股懼意自腳底一路直竄腦門,應時君打了個冷顫,未加思索地皺起五官,朝他擺了個鬼臉,然後拔腿就跑。
盯著落荒而逃的倩影,他笑了,笑得意味深長。
今晚對應時君而言,是苦澀、難熬的一晚。
擺脫掉幾名向她猛烈搭訕的男子,她走到偏僻的角落裡左右張望著。
在確定沒有人注意她的同時,應時君迅速地拉扯了一下自己身上這襲超低胸、超暴露的禮服。
她沒想到蕭雪會幫她準備這種穿了等於沒穿的性感禮服,因為它該露的露了,不該露的也露了,露得讓她很沒安全感、很彆扭,渾身不自在。
起初蕭雪送她這件禮服時,她也想拒絕,可是出身平民的她又買不起一件像樣的禮服,加上大夥兒都說這件禮服很適合她,所以在半推半就之下,她也就接受了。
可是一整晚下來,男人一個個地纏著她,使她不禁後悔接受這件禮服,更懊惱穿著它來參加這場喜宴。
氣歸氣,總是得挨到喜宴結束吧,唉——
拉好禮服後,應時君這才再度走入會場;她看見好友也就是今晚的女主角蕭雪和其准夫婿白文生,兩人正甜蜜而親暱地走向她。
外型亮麗的蕭雪穿著一襲耀眼的寶藍色性感禮服,其斜肩設計雖顯俐落,卻也不失高雅,使得原本就很漂亮的她,看起來更是艷麗無比。
而臉上始終保持著俊朗笑容的準新郎,其一襲合身剪裁的銀灰色西服包裹著他英挺的身形,將其男性魅力展露無遺,讓人覺得這對新婚夫婦真是完美又登對。
「文生,我就說君君穿上這件禮服一定很好看;瞧,她美呆了,這下子你總該認同我的眼光吧?」蕭雪稱讚她的語氣裡,夾雜著一絲教人不易查覺的妒意。
弄巧成拙,可惡!
因為她怎麼也沒想到長相清秀,身材看似纖瘦柔弱的應時君,穿上她刻意挑選的緊身低胸小禮服後,竟會是這麼的好看,更是隱藏不住玲瓏有致的曲線。
而且,平日總是以素顏見人的應時君不僅天生麗質,有著人人欣羨的好膚質,上了淡妝後更是甜美,還為她增添了一股女性的魅力;她因此也吸引了不少驚艷的目光,硬生生地搶走了蕭雪這主角不少的風采。
氣死人了!
不過平心而論,真要比起美色嘛,雖然稍作打扮的應時君在上了妝後更顯亮麗動人,但天生就是男人注目焦點的蕭雪,絕對有自信自己還是會場上最美的女人,絕對沒有人可以取代她的地位。
呵呵——
想著想著,蕭雪美艷的臉龐上迅速閃過一抹勝利笑容,然後小鳥依人地偎進老公壯碩的胸膛裡,神情也更顯得嬌羞。
但有誰能得知,在其美艷的外貌下,其實隱藏著壞心腸呢?
「的確很美。」白文生露出俊朗的笑容,略帶歉容地說:「君君,我真的很高興你願意來參加我和雪兒的婚禮,謝謝你。」
他之所以對她抱有歉意,是源自於他在不知不覺中傷了應時君。
話說大四時,由於他和應時君是同個社團的朋友,且因兩人興趣和個性雷同,所以特別有話聊,久而久之便常常一起出去玩;而蕭雪是應時君最好的同班同學,期間也曾和他們一起出去玩過。
當然,白文生不是傻瓜,更不是笨蛋,一路走來當然發覺應時君看他的目光特別柔和,對他也有著某種程度的愛戀。
唉——感情這事很難說得準的。
他對應時君素來只有兄妹之情;而對蕭雪,她的美麗、活潑,卻深深吸引了他的目光,令他慢慢地、偷偷地產生了愛意。
畢業之後,為了前程,他隻身一人赴日本進修,恰巧蕭雪也回日本探親;集天時、地利、人和之種種因素,他竟意外地和蕭雪交往,相知相愛了。
也因此,在他和蕭雪終於決定攜手共進禮堂時,他就知道這樣的結果或多或少會帶給應時君傷害。
唉——
雖然他並不想傷害像應時君這樣善良純真的好女孩,可是與其讓她繼續抱著希望,倒不如趁早讓她死心,讓她轉移目標去尋找她生命中的真命天子呀!
聽到暗戀許久的人以兄長般的口吻稱讚著她,應時君內心的苦澀猶如利刃劃過般地難受。
「白大哥,你太誇張了。」紅唇勾起一抹淺笑,應時君欣羨的目光在好友那凹凸有致的曲線上流轉著。「今晚最美的人當然是雪兒了。」
新婚的他們相視一笑,由衷地接受應時君的讚美。
「來!」舉起酒杯,心中泛著苦澀滋味兒的應時君仍維持應有的風度。「我祝白大哥和雪兒,百年好合、幸福快樂。」
「承蒙你開這金口,我們會很幸福、很幸福的。」漾著幸福笑容,白文生一口乾了杯中的酒,神情儘是萬般的甜蜜。
「文生,阿姨和姨丈來了,我們快點過去招呼招呼啦。」說著說著,蕭雪便急忙摟著老公,迎向剛進會場的一對老夫妻。
「君君,玩得盡興點喔!」讓老婆摟著離開的白文生回頭說著。
「會的。」她笑著回答。
盡興?
心中若有痛,如何盡興?
看著白文生和蕭雪遠去的背影,不可否認的,郎才女貌的他們真的很登對;而應時君也看得出來,對蕭雪百依百順的白文生,真的是很愛、很愛蕭雪。
罷了,是該讓這段無疾而終的暗戀隨風而逝了。
當然,敬悼苦澀暗戀最好的方法,不外乎是——
喝酒!
拿起一旁擺放在桌上的酒,心情苦悶的應時君一杯接著一杯,顧不得後果,只想痛快地大醉一場。
慢慢的,幾杯黃湯下肚,酒入愁腸的她開始覺得自己的頭有點昏、有點重,焦距也開始模糊了。
她知道她已經醉了,也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一個旋身,她想向白文生和蕭雪打聲招呼再走,卻看見不遠處的他們正忙著招呼賓客,根本無暇分身,於是她便直接轉身要走出會場。
「小心!」一道低沉渾厚的嗓音頓時響起。
在出口轉角處,步履蹣跚的她差點撞上迎面而來的人,所以下意識地退了幾步,目光迷濛地迎向來者。
哇,好高、好俊的男人喔!
嗯?
這男人看起來有點眼熟,也有點陌生,帶笑的神情更是和白大哥一樣的迷人。
「嗯——白、白大……哥。」
「小心!」見她步履蹣跚,男人又出聲提醒她。
或許她是真的醉了,眼前男人的體貼教她不禁微微一笑。
拉起裙擺,她緩緩走向前,雙眼迷濛地望著他,然後一反羞澀地吐露出潛藏已久的愛意:「白大哥,我喜歡你!」
話聲剛落,她人也往前倒了下去,倒進那一雙健碩的臂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