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娘子 第十四章
    梁以柔心情好了些,低頭吃了幾口飯,不過午膳用得還是很少,用過膳後,完顏千里陪著她去花園散了散步,不過梁以柔沾不得累,只逛了一會兒兩人就回房了。

    房間門口掛著厚厚的棉簾子,關了門再撂下簾子,便將整個冬天都關在門外了,完顏千里替梁以柔脫了大氅,又從床下取了雙軟鞋出來。

    「不換了吧……麻煩。」

    「別犯懶,腫著腳穿那種鞋多難過。」他提著鞋蹲下,抬起她的腳,熟稔的脫了她的繡鞋,而後寬厚的掌握住她的小腳,不輕不重的揉捏著,緩解她的酸脹。

    梁以柔舒服的歎了口氣,看著完顏千里認真的表情而覺得感動,給她按摩完後,完顏千里給她換上了室內穿的軟鞋。

    「這鞋底是不是薄了些?」完顏千里自言自語。

    「你現在越發婆媽了。」梁以柔莞爾,推了推他的肩,「我想睡會兒,你去忙吧。」

    「又困了?」完顏千里擰眉,「下午皇上召了幾位大臣,醒來後我可能陪不了你了。」

    「哪裡需要你天天陪著,看著都煩了。」梁以柔翻了個身背對著完顏千里,「走吧。」

    「晚上想吃什麼?」完顏千里湊上去問。

    「還沒想好呢……」梁以柔輕聲說。

    見她睏倦的樣子,完顏千里忍不住莞爾,抬手捏了捏她的耳朵,然後滿臉笑意的離開了。

    這一走便是數個時辰未回,梁以柔一覺醒來,天色暗沉,她睡得口乾舌燥,忍不住費力的爬起來去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一杯溫茶灌下去,才覺得神智清明了些。

    梁以柔揉了揉額角,敞開窗子看了眼夜色,估摸下時辰,心裡揣測著完顏千里怎麼還不回來?心思轉動,也沒了睡意,於是就取了件大氅披上,走出房間。

    窗外月色澄明,前幾日剛落了初冬的第一場雪,現下樹梢上帶堆著殘雪。

    門外守夜的婢女見她出來,忙不迭的過來攙住她,「夫人,仔細路滑。」

    梁以柔搭著她的手,緩聲說:「屋裡悶得慌,扶我出去走走。」側目看出婢女的遲疑,她寬慰的笑了笑,「夜裡人少,也不怕磕了碰了的,再說,大夫也說讓我適量運動,對孩子沒壞處。你扶好了我便是。」婢女這才應是。

    雪後的空氣總是格外清新,如此走一走,倒也覺得舒服,許是睡了許久的緣故,梁以柔精神不錯,不知不覺竟來到了公主府周圍,府內掌著燈,但召見駙馬的紅燈籠還是沒有掛出來。

    梁以柔佇足,有些出神,成親幾月來,除了早上請安時遠遠見上一面外,梁以柔幾乎沒見過齊碩。

    身邊的婢女一抖,匆的跪下,「公主萬福!」

    梁以柔回神,側身時看到身後站著一個女子,她穿著素雅衣衫,發間只以幾朵珠翠為點綴,整體的冷色調襯托出了她的冷艷,齊碩外套著銀青色的猞猁裘,精緻的下巴隱在豎起衣領上的狐絨內,更顯得她臉小。

    四目相對,彼此的心頭竟是都浮上了熟悉感來,都忘記了開口。

    梁以柔率先回種,微微福身,「公主萬福。」

    齊碩也回神,神色有些尷尬,掩飾似的移開了目光,微微頷首,冷淡的嗯了一聲,「如今你我平起平坐,不用行禮。」她側眼看了看梁以柔,又說:「夜黑風涼,你來公主府做什麼?可是找我有事?」

    「有些煩悶,無意間過來的。」

    「嗯。」齊碩扁了扁嘴,往懷中一攏猞狗裘,下巴微揚,「煩悶歸煩悶,半夜出來總是不安全的,不為了自己,也得為了肚子裡的孩子。」說完後有些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齊碩往前走了幾步,略微有些高傲的欠身,「要不要進去坐坐?」

    雖貴為公主,她卻從不愛把本公主這類的詞掛在嘴邊,說起話來明明是平和的,但那語調與氣質卻又令她顯得孤傲而不易接近,她不像梁以柔那樣,待人有禮卻又疏遠,溫和卻又捉摸不透,而齊碩則是直揍的、冷硬的。

    但梁以柔卻對她產生模糊的了好感。

    而看起來,齊碩應該比自己還小上幾歲,如此看來雖然是冷若冰霜,但卻總覺得帶著些稚氣,於是梁以柔情不自禁的就露出了笑容,「今晚月色甚美,難道公主不是出來賞月的嗎?若是回了房間,可就浪費這月色了。」

    「美嗎?」齊碩擰眉往天上看去一眼,有些不甚理解,「我只是去看馬而已。」

    梁以柔看她一眼,旋即掩唇莞爾,「公主似乎很懂得馭馬之術。」

    「你不是很懂馭夫之術?所以我們差不多。」齊碩的眼神變得有些古怪。

    「公主玩笑了。」梁以柔目光一黯,笑容稍稍冷凝了些,難道齊碩她……

    「我沒開玩笑。」齊碩認真的瞅著她,似乎不理解她這話中客套的意思,「其實我一直都很想問問你,是怎麼讓完顏千里對你如此服服貼貼的?我是認真的。」

    「將軍已經是駙馬了,公主又何苦如此費心?」梁以柔略有些冷淡的笑了笑。

    「他是不是駙馬和我問你的問題有關係嗎?」齊碩奇怪的看著梁以柔,「和你說話真費事,你只要告訴我,怎麼樣才能讓我喜歡的男人也喜歡我就可以了,這個問題很急的,你到底能不能幫我?」

    梁以柔沒接話,反而是正了臉色,拂開婢女扶著她的手,道:「你退下,讓我和公主單獨聊聊。」待到婢女退遠之後,梁以柔才上前幾步走到齊碩身前,「難道公主喜歡的男人不是……不是將軍嗎?」

    「當然不是。」齊碩打量她一下。

    「公主,這種話可不能亂說。」梁以柔連忙福身拜下去,「今天妾身就當什麼都沒聽到過,請公主萬萬不要再說這話了。」

    「你這是幹什麼?」齊碩扶住她。

    「罷了,我再不問了就是,反正平常人也幫不上我。」歎著氣說完,齊碩的神色依舊是淡淡的,而後極低的呢喃著:「他……」

    「公主,沒有『他』。」梁以柔上前的伸手拉住她的手,「公主已經有駙馬了。」

    「駙馬是你的,我搶不走,也不想要。」齊碩看了看她的手,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眼神柔和了些,也有墮傷感,「為什麼你們都能有一個『他』,我卻不能有?」

    「公主。」梁以柔有些動容。

    「叫我齊碩吧。」齊碩一抬眼皮,「我覺得你挺好的。」

    梁以柔低眸一笑,「夜深了,公主回府休息吧,我也要回了。」

    齊碩點了點頭,淡淡的「嗯」了一聲,「是不早了……明天你們就不要來請安了。」她淡淡轉身,猞猁裘的衣袂劃出華麗的圓弧,「我也懶得早起。」

    看著齊碩離開的背影,梁以柔笑著福了福身,「是,恭送公主。」

    「以柔!」一聲急喝突然從身後傳來,叫住了梁以柔,也令齊碩停了步。

    「嗯?」梁以柔回身,只見滿臉焦急的完顏千里。

    他匆匆而來,健步如飛,衝過來後先是攥住了她的手,急聲道:「這麼晚了還出來幹什麼?鞋都沒換,地濕路滑的,濕了鞋襪可怎麼好!啊,裡面也沒套件衣裳……」完顏千里絮叨個沒完。

    「好啦,我只是悶得慌了。」梁以柔笑著推了推他。

    「悶可以等我回來。」完顏千里擰著眉毛,不悅的樣子像個孩子。

    「我知道了。」梁以柔妥協,抬手摸了摸他的川字的眉心,「只是月色太美。」

    「這裡能有什麼好月色。」完顏千里朝公主府看了一眼,正巧看到還在不遠處站著的齊碩,於是冷冷的別過臉來,摟住梁以柔的肩,「以後少往這邊來,知道嗎?萬一那女人不安好心,傷了你可怎麼辦。」

    「別這樣說,公主她……」

    齊碩輕輕的轉過了身來。

    隱約間聽到了梁以柔在為自己辯解,而後那兩人相擁著走遠,聲音也消失了,齊碩就站在月色之中,看著這偌大的公主府發呆……那兩個人的愛讓她覺得自慚形穢。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如果用這雙手摧毀了這份愛,是不是會得到報應呢?會不會令那個本來就風流的男人,更加不會再多看自己一眼了?

    這個報應太過分、太恐怖,她不敢嘗試。

    幾日之後,公主府的紅燈籠高高的掛了起來。

    完顏千里起初是視而不見的,可燈籠足足掛了十天,他這駙馬卻一次面都沒露過,難免惹了府申人的議論。

    但完顏千里卻是倔了起來,死活就是不肯去公主府,天天賴在梁以柔的房中,貼著她的肚子喋喋不休,完全不理會房間外的議論。

    於是梁以柔也忍不住勸他了。

    「你倒是大度,淨把相公往外推。」完顏千里摟著她的肚子嘟囔。

    「她畢竟是公主,惹惱了她對咱們也沒有好處。」梁以柔又說。

    「我不管,不去就是不去,去了她那裡就是對不起你。」完顏千里鬧起脾氣。

    「我沒說你對不起我啊。」梁以柔失笑,「我同意你去,你就去吧。」

    「我要是去了,你想吃個什麼東西誰給你買?你自己嘴饞你也知道的吧,晚了一刻都是不行的。」完顏千里爬上來,從摟著肚子改為將她整個人都摟進懷裡,「冷了、熱了,甜了、酸了,咱們兒子都是會不高興的。」

    「我哪裡有你說的這樣?」梁以柔白他一眼。

    「有有,比我說的只多不少!」完顏千里認真道,隨即又笑起來,「不過我喜歡啊。」

    「不要跟我耍嘴皮子。」梁以柔掙了掙,推開他湊過來的大臉。

    「那你把我的嘴封上吧。」完顏千里又死不要臉的腆著嘴巴湊過來。

    梁以柔往前湊了湊,又突然一側頭,在他臉頰上印上一吻。

    完顏千里一愣,隨即老臉就紅了起來。

    梁以柔看著他那副樣子忍不住笑,扯著他的手說:「說正經的,你還是去了好,齊碩背後代表著的是皇上,你惹了她,豈不就是惹了皇上?既然已經應承下來這門親事,你就得做到底,更何況齊碩是個好姑娘,她會答應這門親事,肯定也是有苦衷的。」

    「說起皇上我就有氣!平白無故的……」

    「怎麼能說是平白,無非是防我罷了。」梁以柔順口述。

    「你說什麼?」完顏千里一愣,忍不住追問。

    梁以柔噤聲,察覺到自己的多嘴,於是掩飾的笑,「沒什麼。」

    「怎麼會沒什麼,你剛才說皇上要防你。」完顏千里瞬間緊張起來,以為她知道了赫連息未拿她的性命來威脅自己的事,那她會不會生氣、傷心?動了胎氣可怎麼辦!

    「本來就沒什麼。」梁以柔笑了笑,盡量輕描淡寫的說:「我畢竟是沅國來的人,皇上要提防著我也情有可原,只是委屈了齊碩,身為公主卻要淪為牽制、監視刖人的棋子,所以說,你誰都可以惹,卻不能惹了齊碩。」

    其實梁以柔心裡也明白,她是沅國來的這是一層關係,另一層是她公主的身份。

    一個公主不足為懼,但一個當過女宰相的公主就不得不防了。

    她最明白這些帝王的疑心與手法,卻不以為然,而齊碩既然沒做任何傷害自己及腹中胎兒的事,她便息事寧人,況且對於那個齊碩,她一直有種很模糊的親近感和好感……或許也是幼時相識?梁以柔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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