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困難,為什麼不告訴他?他內心有些酸澀,也挺不是滋味的。難道在她心裡,他並不值得信任,所以剛才才會害怕讓他知道,躲得飛快?
但除了酸澀之外,他對她更多的是心疼,她一個姑娘家,肩膀又瘦又小,如何能夠一個人扛起強大的壓力,還不曾對任何人吐露自己的辛酸?
突然間,他多麼希望她能夠脆弱一些,能夠主動向外尋找幫助,而不是自己一個人埋頭面對危難,所有痛苦都往肚裡吞。
這個傻姑娘,讓人又心疼又不捨的傻姑娘……
季清音一整晚都不曾闔過眼,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新的一日到來,她卻得繼續捱到夕陽西下的時刻,才能到城西外的土地廟將侄子換回來。
今日從一早就開始下起雨,氣溫也降低了不少,季清音卻像是感覺不到涼意,單薄的身子沒有多添衣裳,就這樣撐著傘走出家門,到聞府去退了教職。
「季師傅,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不教了?」
偏廳內,秦知權訝異不已,雖然他已經先從主子那裡知道季清音將琴給賣掉的事,卻沒想到她連琴都不教了,推掉目前唯一能夠掙錢的工作。
而且她的神色明顯憔悴,看起來狀況很不好,像是隨時都會昏過去一樣,真讓人不得不擔心。
「因為最近家裡有些事情,恐怕無法顧及到教琴之事,我不想耽誤小姐學琴的時間,只好辭去教職。」季清音非常慎重的向秦知權行禮,「很抱歉辜負貴府的托付,請秦管事再去尋找其它琴師吧,感謝貴府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
短時間內,她大概連一張最普通的琴都買不了了,這樣的她,又有什麼資格繼續當琴師?就算他們不介意,她的自尊也不允許自己再佔著這個位置不放。
秦知權想辦法再三勸留,季清音還是堅持辭去教職。離開聞府,她回到家將五百兩銀票安放在懷中後,就提早出發,到城西外的土地廟等待。
城西的土地廟因為地點有些偏僻,已經荒廢多時,很久沒有人來祭拜,所以廟裡到處都是灰塵,屋樑上也結了不少蜘蛛網。
季清音一個人在廢棄的廟內等待,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害怕,她腦中只有一個信念,就是要將侄子平平安安的帶回家。
外頭的雨依舊下著,似是永遠不會停止,她的衣裳早已沾了不少濕氣,越站身子越寒,臉色也越來越蒼白。
好不容易捱到下午,天色也慢慢暗了下來,她才終於見到兩名陌生男子接近土地廟,那兩個男的面貌有些兇惡,看起來就是地痞流氓一類的,果然不是什麼好傢伙。
男子進到廟裡,即刻對季清音揚起冷笑,「季姑娘,咱們要的五百兩贖金你帶來了嗎?」
「我侄子呢?」她努力保持冷靜,不顯畏懼,與他們周旋起來。
「咱們怎知你會不會耍什麼花招,或是籌不出贖金來,當然得先確定能夠順利得到贖金,咱們才會將他帶過來還給你。」
「真的?」季清音緊蹙起眉頭。口說無憑,她怎知他們到底有沒有騙她?
「信不信隨你,反正你想讓你可愛的侄子繼續受驚,咱們也不痛不癢。」男子痞痞的聳肩。
季清音憤怒的緊咬下唇,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屈服,將懷中的五百兩銀票拿出來,「這裡總共五百兩,拿去吧。」
其中一人前來拿走她手中的銀票,回到另一個男人身旁,兩人看了看,還真的是五百兩銀票,不多也不少。
他們本以為她一個姑娘家,能湊出一百兩贖金就已經很不得了了,沒想到她居然真湊得出五百兩,而且只花了一天的時間,大大出乎他們的預料。
兩人對望一眼,眸中閃過邪惡的笑意,其中一人將銀票收入懷中,毫不客氣的說:「謝啦,這銀票咱們就收下了。」
「既然你們已經收下贖金,是否可以將我的侄子還回來了?」
「很抱歉,咱們只被交代要來收錢,可沒被吩咐要將侄子還給你,所以……」
男子毫不慚愧的笑著,「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季清音神色一變,「你們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以為只要能順利交出贖金,就能見到你的侄子?事情沒那麼容易,你再慢慢等吧。」
話一說完,兩名男子即刻衝出土地廟,帶著贖金跑了,季清音驚慌的趕緊追出去,沒想到他們居然收了錢卻不肯放人。
「站住!還給我,把我的侄子還給我!」
她在雨中不停的奔跑,卻追不上他們,與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她驚恐的不斷喊著,已經完全失去理智,幾欲崩潰。
「還給我——快還給我——啊——」
她一腳踩入路中央積水的小坑洞內,整個人撲倒在泥水中,跌得一身狼狽,不只全身疼痛,還頭暈目眩的,幾乎快昏了過去。
「季姑娘!」
聞人玄羲帶著六名屬下趕至,其中三名往前追趕那兩名男子的行蹤,另外三人與他則停在季清音身旁。
他趕緊蹲下身扶起她,擔心地問道:「季姑娘,你還好嗎?」
他從昨日發現她的異樣就派人暗中守著她,在知道她來到城西的土地廟後也暗中跟來,就是想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還給我……為什麼不還給我……」她緊抓住他的衣袖,終於承受不住的崩潰痛哭,不斷的追問:「咱們並沒有做什麼壞事,為什麼要將我的侄子抓走……為什麼……」
所有積累的壓力與驚恐瞬間爆發,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除了痛哭咆哮之外,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她的侄子……她僅存的支柱……還給她,快還給她!
聞人玄羲的心跟著緊緊抽痛著,將她緊抱在懷,試圖安慰她,「你別擔心,我已經派人去追他們的行蹤,一定會替你將侄子找叫來的。」
「那是我大哥大嫂留下來的唯一孩子,要是失去他,我也不想活了,我不要活了!」她在他懷裡失控的掙扎,雨水夾雜著淚水,早已濕透一身。
他只能繼續緊抱著她,免得她掙扎得太過用力反倒傷了自己,「相信我,他不會有事的,你不必害怕,只要相信我!」
她這瘦弱的身子到底承受了多重的痛苦?若是可以,他寧願痛的人是他,他願意承擔她的痛苦,只要能讓她好過一些,別再如此崩潰激動。
他能讓她依靠的,只要她願意的話,他會成為她最堅固的堡壘,誰都無法再傷害她!
「嗚……初興……初興……」季清音繼續在他懷裡掙扎,又哭又叫,直到筋疲力盡,才受不了暈厥過去,臉色慘白得可怕。
「季姑娘?」聞人玄羲驚慌的趕緊將她打橫抱起,飛快的將她帶回去,就怕她有任何萬一。
他急如星火的將她帶回聞府,見到僕人經過就喊——
「快去請大夫過來!」
僕人先是嚇了一跳,因為從來沒見過主子如此的激動,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答覆,「是。」
聞人玄羲將一身濕的季清音送入客房內,要丫鬟趕緊幫她換下濕衣裳,自己也回房去將濕衣換下,隨即又回到客房,關心她的狀況。
聞人白縈在聽到消息後也來到客房,關切的問:「皇兄,發生什麼事了?」
他現在根本無心向十妹解釋情況,看著躺在床上的季清音似乎很難受,雙眉始終緊蹙,他也忍不住跟著蹙起眉。
又過了好一會兒,大夫才被僕人急急請入客房內,「大夫來了!」
聞人玄羲馬上退到一旁去,讓大夫替季清音診治,他心裡焦急,嘴唇抿得死緊,一顆心始終七上八下的,很不好受。
瞧著五皇兄的反應,聞人白縈不得不開始佩服起季清音來。從前的五皇兄無論遇到什麼問題,都是一副八風吹不動的淡定態度,這些年來也只有季清音能勾動他的心緒,甚至讓他慌了手腳,終乎比較像個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慾的人了。
等到大夫診治完,聞人亥羲即刻詢問:「大夫,她到底怎麼了?」
「這位姑娘是因為承受過大壓力,心力交瘁才會暈過去,我開一些安神的藥方子,只要她的情緒能夠穩定下來,就不會有大礙。另外,她有一些受寒的跡象,不過只要趕緊服下祛寒的藥,很快就能夠痊癒。」
知道季清音沒什麼性命危險後,他終於能夠暫時鬆一口氣,「多謝大夫。」
大夫離去,聞人玄羲就坐在床邊,親自照看著她,所有的心神都放在她身上,多麼希望她能夠趕緊甦醒過來,而聞人白縈也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麼,乾脆就先離開客房,不想礙人的眼。
季清音就算在昏迷當中,眼角還是掛著要掉不掉的淚珠,聞人玄羲伸手輕抹掉那令人心疼的淚水,心中已經有了非常明確的答案。
他要將她放在自己的身邊,時時刻刻的保護著,不再讓她孤伶伶的一個人承受痛苦,卻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
他會努力讓她快樂,不再有愁苦的機會,他會用自己的羽翼好好保護她,成為她最強而有力的依靠!
此時秦知權輕推房門進入,臉上沒有平時嬉笑的表情,非常正經,「爺,咱們派出去的人已經探到消息回來了。」
聞人玄羲的眸光一銳,難得顯現肅殺之氣,「很好,咱們走吧。」
他不是沒有脾氣,只是覺得沒有必要為不在意的事情氣惱,但只要他的脾氣一被勾起,那就不是輕而易舉便能了事的。
他不但要平安的將季初興給帶回,那些讓她痛苦的人們,他也不會放過,絕對要他們付出代價不可!
季初興不知道自己到底被關在哪裡,但他很冷靜的坐在黑暗的小屋子內,等待逃出去的機會。
他雙手和身子被用麻繩捆綁在一起,就連雙腳也是,根本無法隨意動彈,屋外偶爾有男人交談的聲音,只有三餐時間會有人拿飯進來餵他。
與姑姑一同從京城逃亡到酈水城的那一路上,他又哭又鬧的,使盡脾氣,但現在的他已經不會這麼做了,因為他知道,那一點用也沒有,只會讓自己與姑姑的處境更加艱難。
他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要綁他,他只知道,他一定要想辦法平安回去,要不然姑姑會很傷心的。
姑姑只剩下他了,他不能讓姑姑孤單一人,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回到姑姑的身邊!
就在此時,屋外突然出現了奇怪的騷動,好像有個不少人在打架,叫罵聲、慘叫聲不絕於耳,著實讓季初興嚇了好大一跳。
發生什麼事了?他很想靠到門邊一探究竟,但他現在這種情況,就算能起身,想走也走不過去,只好繼續坐在角落靜待發展。
沒過多久,一個拿著長刀的男子衝入屋內,一臉猙獰的朝他撲過來,「我就不信拿你當人質,他們還敢有什麼動作!」
季初興驚愕的瞪大眼,完全無法反抗,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人凶狠得像是要將他生吞活剝一樣。
「不准碰他一根寒毛!」
另一道灰色身影如閃電般迅速進到屋內,在男人即將抓住他的那刻揮臂一掃,狠狠將男人往旁打飛出去,撞上牆壁,慘叫出聲。
季初興眼睛張得大大的,連眨都沒眨一下,腦中滿是灰色身影剛才那氣勢磅礡的一擊,衣袖翩飛,又強又飄逸,就像是從天而降的武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