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薩兒的福,姨娘此行身心均安,遺憾的是無法趕回來參加薩兒大婚……」定國夫人注視著格薩王身邊的紅萼。
「紅萼向姨娘問安。」紅萼欠身一福。
「嘖……你們瞧瞧,王后模樣兒長得真美,美得像仙女下凡似的。」定國夫人拉著紅萼的手好生端詳,滿意得不得了地大聲告訴一旁的奴僕們。
「姨娘您過獎了。」紅萼臉還微紅。
「我說薩兒,你呀,準是上輩子燒一世好香,才娶得到她……」接下來,定國夫人嘰哩哇啦連珠炮似地用亞希耳語說了一長串話,也不知說了些什麼,竟引得格薩王哈哈大笑;接著格薩王和定國夫人的眼睛直盯著她平坦的小腹,害紅萼粉臉紅赤赤,兩隻手不知道該往哪裡擺才好。
「瞧我一高興竟忘了請兩位入廳。請!快請進。」定國夫人笑著轉身,走在前面。
「你想不想知道姨娘剛才說了些什麼?」格薩王刻意放慢腳步,湊唇至她耳畔。
「想。」他的呼吸吹進紅萼的耳膜,感覺麻麻癢癢的。
「姨娘說,我倆郎才女貌,將來生育出來的娃兒一定很漂亮,叫孤要多加努力,她老人家迫不及待想抱小孫子。」他悶聲笑了下。
「您……臣妾不理您了。」紅萼臉蛋騰紅,佯嗔地跺腳白他一眼,加快腳步追上定國夫人,撇下開懷大笑的格薩王。
格薩王、紅萼、定國夫人三人圍著一張圓桌,一邊品茗一邊聆聽定國夫人講述這次赴天竺朝聖,沿途的所見所聞時,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正朝著大廳方向走來,格薩王心知有異,肅然起身。
「屬下叩見王、王后、定國夫人。「來者是黑斯廷,他恭敬地一一施禮。
「免禮。」格薩王一擺手,劈頭直問:
「看你行色匆匆,似有重大軍情?」
「是。屬下確有重大軍事急著上奏……」黑斯廷先看看紅萼再看看定國夫人,欲言又止。
「你隨孤往偏廳。」格薩王會意地 帶著黑斯廷走向偏廳。
「……」紅萼嬌艷如花的臉孔浮上憂色,不由自主地頻頻回望緊鄰的偏廳,只聽到斷斷續續的交談聲,卻無法聽清楚內容。定國夫人拍了拍她冰冷的手背,安慰她:
「別擔心,就算天垮下來,有薩兒頂著。」
「嗯。」紅萼感激地看定國夫人一眼,不發一語,持續等待……約莫過了半柱香,格薩王高大的身影終於出現,他語氣稀鬆平常地表示:
「以安思巴為首的叛軍奪取沖賽城,情勢緊急,孤要即刻親自率兵前去掃平叛逆。」
「王的意思是……戰爭?」一想到又有戰亂,紅萼慌駭的眸子洩露心中最深處的驚恐。
「戰爭?不,局勢沒你說的那般嚴重。」格薩王一派輕鬆口吻,回頭告訴定國夫人:
「姨娘,天色已暗,山路難行,不知今晚是否方便讓紅萼在此暫住一宿?」
「方便,當然方便。我這就去安排廂房。」姨娘很識趣地 帶領奴僕們退了出去,好讓小兩口說話。
「王,誠如您所言,外頭天色已暗,山路難行,您不能等天亮再走嗎?」離別在即,紅萼心底湧現一股龐大的失落感。
「如果可以,孤千百個願意留下來陪著你。可,真的不行。」
「王……」
「紅萼,安思巴生性殘暴,手下又儘是一些亡命之徒,如今奪取沖賽城,安思巴必然會縱容手下大肆搜刮掠奪百姓的財物,甚至強佔民女,孤若能早半個時辰抵達,一舉擊潰安思巴,城裡的百姓就能早半個時辰擺脫安思巴一干人的欺壓凌虐。不過,孤答應你,一定會盡速回到你身邊,因為……」格薩王頓住話,低眸凝睇她誘人的櫻唇。
「因為什麼?」
「因為,孤急著想繼續剛才在路上那未竟的一吻。」格薩王的目光斜勾著她。
「您……哎呀!都什麼時候了,您還有心思說這個。」她的雙頰火燒般地燙了起來。
「哈……好好好,孤不說這個。」格薩王斂住朗笑,正色叮嚀著:
「紅萼,黑斯廷等人已在門外等孤準備啟程,孤不在的時候,你要多保重。」
「臣妾知道,也請您自己要多加小心。」忽然,紅萼語音哽咽,淚水盈睫,心中滿滿的不捨全表露在臉上。
「紅萼。」格薩王的大掌猛地攫住她肩胛,銅鑄般的十指掐入她的臂膀,一把將她拉進懷裡,俯首拿寬闊的額頭親匿地摩挲她光滑的額頭……
半晌,才戀戀不捨地輕吸了下她的瑰頰,掉頭大步離去。
格薩王沒一步一回頭再多看她一眼,狀似走得決絕,其實他深怕要是再多看她一眼,他會移不開腳步;可,他乃一國之君,就該情愛放兩邊,百姓擺中間。
「……」紅萼心裡空落落亂糟糟,目送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迴廊盡頭;這時候,抑不住的淚水撲簌簌滑落。
「王后。」定國夫人悄悄走進來。
「姨娘!」紅萼哭趴在定國夫人的肩上,淚如泉湧。
「別哭。」定國夫人輕撫她的背,安慰著。
「請王后放心,我的薩兒智勇雙全,不像安思巴有勇無謀。除此之外,薩兒旗下後粗將悍,而安思巴所帶領的只是一群烏合之眾,更何況安思巴曾是薩兒的手下敗將——」
「手下敗將?姨娘的意思是……王曾和安思巴交手過?」紅萼淚盈於睫,情急地打斷定國夫人的話。
「沒錯。」定國夫人面露驕色,說道:
「我聽黑斯廷提及過,當時吃了敗伏的安思巴被五花大綁押至薩兒座前,噗通一聲雙膝齊齊跪地,梟雄之色茫然無存,一味地磕頭哀求,求薩兒看在兩人是堂兄弟的情分上,饒他一命。」
「哧!王和安思巴是堂兄弟?!」紅萼錯愕得下巴差點掉到地上。
「是啊!王是堂弟,安思巴是堂兄。」定國夫人先說明兩人的長幼順序,再接續剛才被打斷的話。
「被生擒活捉的安思巴當著眾人面前對天發誓,只要薩兒饒他不死,他一定洗心革面,絕不再到處招兵買馬與朝廷對抗。一向重情念舊的薩兒見安思巴表現出一副真心想悔改的樣子,一時心軟,遂網開一面,下令將本應問斬的安思巴打入死牢終身監禁。本以為安思巴關在死牢裡已與外界隔絕,未料安思巴死性不改,買通獄卒和他的黨羽裡應外合,製造一場混亂,讓安思巴趁亂逃了出去,從此銷聲匿跡了好一陣子,直到這次奪取沖賽城。」
「從姨娘的談話中,不難聽出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戰役,那,王為何不派黑斯廷去討伐安思巴,非得親自出馬不可?又,安思巴明知自己的舉動與以卵擊石無異,為何仍一意孤行?」
「薩兒之所以親征,那是因為薩兒認為這是他和安思巴之間的恩怨,就該由他親自出面解決;至於安思巴為人狂悖,在見不得薩兒穩坐王位的偏執心態作祟下,就算知道自己無力可回天,也要時不時出來擾亂百姓的安寧,促使百姓把滿腹怒火統統怪罪在朝廷緝捕不力,進而使百姓對薩兒的治國能力產生不滿與質疑。」
「原來如此。」定國夫人這一番話,使得紅萼深深打結的眉頭舒展開來,當她抬眼望著定國夫人時,老覺得有些面善,忍不住好奇問道:
「姨娘,我覺得您有幾分眼熟,好像曾經在哪見過?」
「王后好記性,我們的確曾經見過面,不過,那已經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難道……薩兒不曾對你提及過?」
「提及什麼?」
「提及他曾在長安城住過六年。」
「真的?!怪不得王說得一口流暢的漢語。」
「唉!薩兒這孩子不管什麼事都一古腦兒藏在心底。」定國夫人一副拿人沒轍的笑著搖頭。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求姨娘告訴我。」
「好好好!今晚姨娘就把薩兒心中的秘密全抖出來。」
「嗯。」紅萼暫且擱下對格薩王的掛念,一臉感興趣的望著定國夫人。定國夫人緩步走到窗前,目光飄向遠方,落在庭園裡的一棵蒼勁老樹上,整個人陷入回憶中,憶及:
「薩兒是亞德王與琵雅王后的獨生子,而我是陪著琵雅王后嫁入宮裡的遠房表妹……」定國夫人嚥了嚥口水,往下續說:
「亞德王與琵雅王后成親後,兩人的感情如膠似漆,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恩愛日子,可惜……唉!」定國夫人沉重地喟歎了聲。
「怎麼了?」
「琵雅王后生產時血流不止,御醫們個個束手無策,可憐的琵雅王后耗盡最後一絲力氣,虛弱地看了她的兒子一眼,就撒手人寰。」
「天啊!」紅萼掩頰發出一聲驚呼。
「琵雅王后的死,令深愛她的亞德王傷心欲絕,竟喪失理智地把這個不幸全怪罪在才出生不久的無辜兒子身上。他認為是這個不祥的兒子害死自己的娘親。」定國夫人喉嚨一緊,眼眶泛紅。
「這……雖然我很同情亞德王的喪妻之痛,但他怎麼可以把這份痛苦遷怒在王身上,罵王不祥還硬扣上害死娘親的莫須有罪名?這不僅對王有失公允,更是無稽得可笑。」紅萼忿忿不平地為格薩王抱屈。
「不瞞你說,我也曾甘冒觸怒亞德王,可能引來殺身之禍的危險,不惜挺身而出向亞德王提出和你一樣見解的說詞,無奈亞德王連一句都聽不進去,還下令罰我掌嘴五十下。」定國夫人語幽幽:
「在成長過程中,亞德王對薩兒冷漠到近乎無情,不曾抱他不曾對他笑,甚至連見都不想見,只因為每當亞德王見到薩兒時,就會不由自主勾地琵雅王后的思念。」
「可憐的王。「格薩王兒時的遭遇,對從小被呵護在手掌心的紅萼簡直惡夢一場。
「雖說亞德王刻意冷落薩兒,偏偏對薩兒的管教可是出了名的嚴厲。不僅如此,還動不動就剝奪薩兒所喜歡的東西。我記得有一隻渾身毛茸茸、名叫【毛球】的小獒犬,薩兒很喜歡它,常常趴在地上逗著它玩,毛球也總是搖著尾巴,跟前跟後黏在薩兒的身邊團團轉。這件事很快就傳到亞德王耳裡,亞德王聽了,馬上派人把毛球送出宮。薩兒雖然滿心不捨,也只是噙住滿眶的淚,拚命咬著下唇,不敢哭出來,看得我好心疼。唉!我想,亞德王這麼做是在報復,因為,自始至終,他都執拗地認定薩兒就是害死琵雅王后的兇手,偏激地認為薩兒的出生導致他失去今生的最愛,所以他也絕不容許薩兒擁有喜歡的東西。」定國夫人舉袖按了按淚濕的眼角,繼而續說:
「當薩兒十歲那年,亞德王命令我帶著薩兒前往長安城當一名遣唐生,就近學習漢族文化。」
「呃……據我所知,像波斯、大月氏、高麗、扶桑等國,也經常派生員到長安學習。」紅萼接腔。
話說,大唐文物豐物,國威鼎盛,西域及沿海一帶的鄰近國家都爭相派出生員跨海到長安學習漢族文化、軍政田賦、絲帛商旅、渠道灌溉……等等,蔚為風潮。
「沒錯!各國的確競相派出生員至長安學習。所以,至今我還是寧可相信亞德王對薩兒懷有這份期許,而不是把薩兒送到八千里外,圖個眼不見心不煩。唉!孰料這一別,薩兒竟連他父王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定國夫人不勝希歔。
「您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