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苦口婆心,安詠竺聽得心驚膽戰,覺得自己像耽誤他的罪人,她若堅持不和他分開,就會害他失去辛苦打拚的成果,只要她妥協,她不但不必失去他,還可以光明正大和他相愛,從此不再煩惱被拆散,聽起來好誘人……
「我不會阻止妳和他相愛,這樣還不夠嗎?」
但愛情的結局,不是兩個人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嗎?三個人——這不是結局,而是三個悲劇的開端,他父親的三角關係還不夠她警惕嗎?
何況,她不喜歡他睡在別的女人床上,光想像就……一把火,酸酸的。
她毅然望住面前那張麗容。「所以妳不愛唯復,卻願意順從家族的安排,把妳的婚姻犧牲掉?妳對自己的婚姻沒有想法嗎?」
「順從家族的安排,就是沒有想法嗎?」蕭宜柔嘲弄。「我當然考慮清楚了,唯復條件很好,我不覺得這算是犧牲。」
「但妳先前和情人私奔,那麼勇敢地追求妳想要的——為何現在願意被當成棋子?妳已經放棄追求所愛了嗎?」
「我沒有放棄,是我愛的人放棄了我。」
「所以妳就放棄自己嗎?」
蕭宜柔猛覺得被一根釘子刺進最隱諱的傷疤,她語氣倏地轉硬。「安小姐,我今天不是來討論我的事——」
「但妳要介入我和唯復,就該聽聽我的意見。要是妳真的和他結婚,將來愛上別人,又要怎麼辦?學唯復的大媽在外面養男人嗎?這樣對他不公平啊!」
「要是我有選擇,我也不想這樣——」
「為什麼妳沒有選擇?妳的條件比我優越一百倍,比起我,可以更自由去逐夢啊!妳為什麼要將就這種婚姻?妳不是也被愛過嗎?那種被愛的感覺,那種怦然心動的期待,被呵護珍惜的甜蜜,全心全意為彼此付出,和他相互體諒扶持,就算有很多阻礙,就算大家都不看好你們,只要他溫柔地注視著妳,妳就不害怕,覺得世界完美無瑕,覺得妳是全宇宙最閃亮耀眼的星星!妳也有過那種感覺的,不是嗎?」
激動的嗓音微帶哽咽,安詠竺雙頰泛紅,熱烈感性地望住那冷漠的美顏。「我一直……都被愛著,雖然我和他的差距很大,我還是不想放棄,我相信我們會幸福的!平凡的我都敢追逐想要的幸福,為什麼妳反而不敢?妳不期待愛情的美好,不想要只屬於妳的幸福嗎?如果不心存嚮往,不去追求,幸福怎麼會來?」
這樣沒頭沒腦、激動熱血兼一廂情願的發言,竟教蕭宜柔心口泛熱,美眸起霧,她動容地望著這張熱情臉蛋,這就是被深愛的女人的氣魄嗎?她為自己的愛情奮鬥時,也曾有過這樣燦爛、美麗至極的堅決神情嗎?
她輸了。明明來說服這女人合作的,現在她說不下去了,苦笑。「妳真是個……奇怪的女人。」可是,她有點喜歡她,這番話令她想起自己現在是有心動的對象,但她裹足不前,這對象的難度太高了,比她先前的戀人還……難。
「啊?」安詠竺愣住,這是褒或貶?但對方語氣很和藹。
「如果妳是想說服我放棄唯復,沒用的。問題不在於我,而是妳不放手,唯復需要和我的婚姻,這點我保證沒有騙妳。該說的我都說了,妳自己好好思考吧。我先走了,打擾了……」蕭宜柔搖頭示意不必她相送,最後向屋角的樓梯望了一眼。「你們兒子的事,我會保密的。」語畢,她起身離開。
安詠竺掩上大門,吁口氣,情緒稍微冷卻。剛才怎麼突然激動了?大概是有點生氣吧,聽一個衣食無虞的富家千金自怨自艾,真讓她內心不平衡,雖然人家情路也不順,但肯定沒有她的崎嶇坎坷,結果按捺不住就開口了,發表了一篇非常慷慨激昂卻完全沒有建設性、也解決不了問題的演講。
她苦笑,蕭宜柔揭露了冷酷的現實。原來這樁婚事對學長有這麼重要?他隻字不提,肯定是不想讓她擔心吧?可是被隱瞞的感覺比擔心還要糟,他還瞞了她多少?獨自承擔了多少?他讓她沈醉在兩人相守的美夢裡,而讓別人來告訴她,她其實是他的絆腳石。她明白,他是愛護她,卻教她感覺自己很沒用,真正為他們的愛情在奮鬥的是他,她其實只是個拉拉隊。
她可以爭取他們的愛情,卻無法替他競爭前途,明知他會很辛苦,會失去重要的事業,要他犧牲這麼多來成全兩人的感情,她實在無法再高喊愛情萬歲。她再堅持下去,是不是很自私?那就放棄嗎?真要說服他娶蕭宜柔嗎?好不容易走到現在啊……她好彷徨,也好不甘心。
濃濃無力感令她歎氣,她回過頭,猛然發現兒子竟坐在樓梯上。她奔過去。「小哲?我不是讓你上樓吃點心嗎?」兒子都聽見了嗎?
「我不想吃……」小男孩搖頭,臉頰略微泛紅,眼神呆滯,很明顯精神不濟。
她一凜,探向兒子額頭。「你發燒了!」
安詠竺帶著兒子上醫院時,莫唯復剛趕到另一所醫院,探視受傷的地主。
掛綵的地主有兩位,因為只是皮肉傷,精神好得很,見莫唯復來探視,拉開嗓門就指責,帶著傷罵得可就理直氣壯了,還驚動院長來關切。
莫唯復無動於衷,慰問的表面工夫做過,再對追來採訪的記者發表過道歉言論,他就把事情丟給下屬處理,逕自覓了個僻靜無人的角落,打手機交代公事。
今天的衝突顯然是刻意的,從會議一開始,地主們就炮聲隆隆,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他手下的主管會失控,也是地主先挑釁,地主先扔水杯、動手推人,才演變成肢體衝突。
黃先生不在鬧事的地主之列,他今天根本沒出現,抗議最烈、最蓄意挑釁的那幾個,名下土地都是開發案的重點,他一一記住。
他又試著撥給大哥,他從昨天就有些疑問想問大哥,但大哥度假去了,聯繫不上,現在還是轉進語音信箱。集團內的不成文規定,主管即使休假,也不該找不到人,他懷疑大哥是故意躲他。
下一步呢?他思索著,片刻後發現自己拿著手機發呆,在手機表面的倒影上,看見自己沈鬱的眸心,應該嚴肅憂煩的表情,卻有一抹脫軌的期待,若有所盼,盼誰?盼大哥回電嗎?不——他忽明白,他是在盼安安的電話。
她肯定知道協調會出狀況了,平常的她一聽說他工作有問題,或集團有什麼不利他的集團決策,都會立即打來關心,她的鼓勵打氣,比什麼都令他心暖,但今天他的手機遲遲沒有動靜——響了!
他一喜,看清來電號碼,卻是父親。
「我在急診室外的停車場,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談。」
父親肯定也聽說稍早的混亂了。他從隱蔽出口離開醫院,來到停車場,尋到父親的座車。
等兒子上了車,莫父示意司機下車把風,平靜地開口。「剛才協調會的新聞出來了,都是負面消息。」
「那當然,記者訪問二十個地主,有二十份氣憤的指責,我一個人的解釋很渺小。」莫唯復嘲弄,吁口氣,疲憊地抹抹臉。「有什麼事不能在電話裡說?」
「是關於你的婚事,我還沒告訴蕭家人,希望你再慎重考慮。」
「沒什麼好考慮的,我不會改變決定。」他口吻平靜而萬分篤定。
「別急,聽我說完。這些地主無非就是要錢,他們要多少,你報給我,我統統批准。往後這案子有任何問題,你需要任何幫助,都直接上報給我,我會保你平平安安、風風光光通過這一關。」
父親從不曾這麼公開而大動作地給他協助,莫唯復震驚,隨即領悟父親的用意。「交換條件是要我娶宜柔?」
「網絡上聯署參加明天遊行的人越來越多,情勢對你不利,如果再失去蕭家的支持,對你打擊太大,會被你哥哥們乘虛而入,他們知道我把你視為接班人,會想盡辦法把你壓到底,往後你想翻身就難了,你好不容易有現在的成果,也不希望前功盡棄吧?」
「我若不答應娶宜柔,你就不幫我?」
莫父凜容。「我也不想這樣逼你,但你自己要知道輕重,就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嗎?」又緩下口氣,對兒子循循善誘。「昨天我是有點激動了,後來想想,你只是重感情,也不是壞事,這樣吧,帶你學妹來見我,我打算送一幢別墅給她,離你辦公的地方近,你們可以時時見面。蕭家那邊,我也會打點好,不讓他們為難她,這樣你滿意了吧?你不會要我這老頭求你吧?」
莫父焦躁地撫額,連連歎氣。「你哥哥們若這樣胡攪,我才懶得管,你跟他們不同,你明白我有多怕你毀了自己嗎?」
莫唯復驚訝地聽著,他明白,第一次聽到威嚴的父親這麼焦急,放低身段來跟他商量,父親是真的擔心他也在乎他。他和父親的感情不濃,但父親顯然私心偏愛他,或許是出於男人對男人的賞識,親情成分仍然不多,但他滿足了。
他誠懇道:「爸,謝謝你。昨天我也不對,不該對你那樣說話。」
聽兒子口氣鬆動,莫父欣慰,喜道:「那不要緊,都還來得及——」
「但我還是不能娶宜柔。
「不然你還要什麼?」莫父變了臉色。
「我只要安安。」對著橫眉豎目的父親,莫唯復沈穩道:「我想要她,我要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我的妻子,要人看見她就想到她屬於我,她陪我十年,我想要她繼續陪著我,在我登上最頂峰,領導莫氏集團時,與我分享所有的成功和喜悅。」他勾起唇角。「我的野心,比你想的還要大。」
「我看你是在作夢!」莫父氣得說不出話。
「爸,我明白你的顧慮,開發案的確是關鍵,要是蕭家就此抽手,而我搞砸了,會讓人質疑我的能力,相對地,只要我能做好它,就證明我不需要依靠旁人,安安嫁給我,也就不需要承擔任何壓力。」
「你就這麼有把握?」
「事關安安,和你剛才提到的接班人寶座,我可不會拿來開玩笑。」他自負微笑,還有件事,也該讓父親有心理準備了。「其實我和安安有個兒子,今年上小學了。」
莫父驚呆了。
「安安害怕你會帶走孩子,讓孩子捲入我們家族的紛爭,所以我一直隱瞞,等開發案塵埃落定,我會帶他們來見你。」他感性地道:「爸,我想佔有整個莫氏集團——但我的人生,只想被安安佔有,要是你能認同安安,我會很快樂的,也許,比成為下任莫總裁還要快樂。」
下了車,寒風刮面,莫唯復只覺神清氣爽。他帶下車的,不只是撥雲見日的感情和心情,還有父親的手機。
現在他的目標非常明確,就是開發案。它是他事業的關鍵,也是他為她鋪的路,除了徹底勝利,沒有第二條路。
他鬥志高昂,而且勝算在握,此時,格外想聽她的聲音。
他漫步走回醫院,一面檢查父親手機裡的號碼,一面愉快地撥給安詠竺。
「學長?」她聽起來有些疲憊。「啊,我原本要打給你,問問協調的狀況,忙得忘記了……」
「嗯,報社那裡很忙吧?」
「還好,不過我提早回家了,小哲感冒,我帶他來看醫生,剛拿完藥。」她輕笑。「他挨一針,哭了好久。」
「他還好嗎?」他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