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理智上可以理解,但心情上卻很過不去,晚餐沒吃完就回到房裡「閉門思過」,郁卒地反省自己明明活得很」暢快」的人生,內心大泣,嗚嗚嗚……
嗡嗡嗡……
咦?誰會在這時候打電話給她?
最好不是已經有哪個朋友聽到這個「淒涼」的消息,特地打電話來加重她的「內傷」。
江春穗尋著那陣手機震動起身,抓起手機一看——
妖孽
頹廢心情起死回生!她像突然忘了哀怨,眉開眼笑地清清喉嚨,按下通話鍵。
「你不是出差嗎?」
「嗯,剛到日本。」人還沒走出機場就馬上撥電話給她。因為傍晚分開後,這女人離去的背影就一直干擾他思緒,害他在飛行途中心神不寧,惦著她的惆悵,助長他的內疚,所以必須向她問清楚結果。「你那邊怎麼樣?」
「我這邊?」她愣了下,抬頭望著窗外黑漆漆的夜空。「沒有下雨,不冷不熱,天氣算——」
「我是說你回去告訴家人結婚的事,他們怎麼說?」這女人在耍寶嗎?他怎麼可能特地打國際電話來問她天氣好不好。
他想氣又想笑,覺得自己好像比較該關心一下她的腦袋好不好,怎麼老是讓人出乎意料。
「你……在擔心我呀?」她笑容擴大,沒想到他人在國外還掛念她的情況,現在對她而言無疑是「雪中送炭」,暖了她的心。
看著手上的戒指,她心頭一陣甜,隱約間,似乎愈來愈能想通自己對這男人為何會有那些特別的感覺。
原來不是因為鑽戒的魔力,而是人的魅力……
「再過一個星期就要公開宴客,我不希望事情有任何變數。」他的聲音彷彿瞬間失溫,又硬又冷,但卻反而因此顯得可疑,有欲蓋彌彰之嫌。
哎呦,關心就承認嘛,害羞什麼。
江春穗掩著嘴偷笑。說她這個人自我感覺良好也行,向來她總是跟著感覺走,現在她的感覺告訴她,這個男人正在彆扭中,說不準臉頰還「白裡透紅」咧。
噢,她最喜歡逗這種愛裝酷的小男生了!自然大男生也不例外——
「這很難說喔,或許到時候你得另外找個女人代替也說不定。」嘻。她得意地竊笑,想像著他現在的表情會有多好玩。
「他們很反對?」他的語氣帶點急迫,可能連自己都沒察覺其中摻雜的緊張。
老實說,憑他的條件,就算到了婚禮前一個小時,要找個女人披上白紗都不是件困難的事,但他竟然下意識地對那個畫面感到反感。
況且他們都結婚了,難不成還要先去辦一次離婚再結婚?!這個假設更令他厭煩!而且包準會當場氣昏他母親,說什麼都不能讓它發生。
「那是當然的,怎麼可能不反對,他們反對得不得了。我花了好大一番功夫解釋,我爸媽都哭了,我也哭了……」她捏著鼻子抽兩口氣,裝出鼻塞哽咽的假音。這也不能算是完全胡扯,只不過沒註解他們是「喜極而泣」而已。
再怎麼說,總不能讓他知道她家人是歡天喜地,一副樂得把她「銷」出去的樣子吧,不然她多沒面子。
「你挨罵了?」
「沒被揍就不錯了,畢竟我是爸媽的掌上明珠,從小呵護到大的寶貝女兒,突然間說嫁就嫁,他們當然會捨不得嘍。我們家現在的氣氛,真的只能用一片愁雲慘霧來形容,我連晚餐都沒吃……」完。她氣虛地保留「尾聲」,雙手倒是比天畫地,努力營造一種歷經千辛萬苦、得來不易的壯烈氛圍,免得他以為她多沒行情,以後把她看扁了。
「為什麼沒吃?他們有氣到不讓你吃飯?」
「是我自己吃不下啦,讓父母那麼傷心的人,哪有臉坐在飯桌上填飽肚子。」
電話那頭突然靜下,彷彿呼息都停頓。
她想自己是不是把情況說得太嚴重了,趕忙改口安撫——
「不過你也不用太緊張,我一定會盡最大努力,在婚禮之前說服他們接受這樁婚事。我爸媽一直很疼我,不會捨得讓我難過太久,你——」
「知道了。」他猝不及防地掛掉電話。
「知道什麼呀?沒禮貌!」她「喂」了幾聲才反應過來,瞪著手機,覺得自己永遠都抓不準這男人說話的節奏,以及他真正的心思。
剛剛還覺得他是關心她不好意思承認,眨眼間又好像是她自己想太多,他哪裡有在乎過她的死活……
不過奇怪,為什麼她會那麼在乎他的在不在乎?看到他來電就心情飛揚,被他掛電話便悵然若失,情緒直直「蕩」。就算他再有個人魅力,這樣劇烈起伏的心情曲線也太不尋常了!
叩叩!
江母捧著一碗冒白煙的大碗公走進來,臉上的母性光輝閃得跟霓虹燈一樣。
「春穗啊,你晚上只吃了一碗飯和半條魚,半夜肯定會餓,媽特地叫你爸去幫你買了這家有名的開運豬腳面……感謝老天爺,我女兒終於開竅,找到一個好對像要嫁人了——嘸對!是已經嫁出去了,哈哈哈……」江母放下碗筷湯匙,雙手合十,整晚都不厭其煩地感謝眾天神與歷代祖先,笑得合不攏嘴。
江春穗望著喜洋洋的老媽,心裡又是一股「逼哀」的感覺,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公園裡撿回來的。
「媽,我突然把自己嫁掉,你們就這麼高興嗎?」
「你嫁得好,我們為什麼不高興?」
「你又知道我嫁得好了……」她小聲嘀咕,自己都不能確定未來的日子會怎樣,家人們倒是一個比一個還有信心咧。
「耶?啊不是你自己說的?你拍胸脯說他長得一表人才、風度翮翩,對你溫柔又體貼,無論什麼他都讓著你,幫著你,連那塊地也眉頭不皺一下,答應讓大家免費多用一年,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愛你呀。」江母重複女兒一番情深義重的真情告白。
我有把他說得那麼好?
江春穗汗毛直豎,突然瞭解那天段培元被她「栽贓」的驚悚。
「可是……他之前好像交過不少女朋友,你們都不介意?」雖然她有努力「粉飾桃花」,但一般父母還是會對女婿過去的豐富情史心生芥蒂吧。
「怎麼會,寧願挑個花過的男人,也不要挑根老實過頭的呆木頭,萬一日後失火更不得了,救回來也是塊廢炭。」江母認為花心就像出疹子,發過就沒事了。
哇!今天她才曉得,原來老媽比她還樂觀。
「別看你爸這樣,他年輕的時候,也是風流僩儻,一堆女人跟在他屁股後跑呢,結果最後還不是被我治得服服貼貼。」
哇哇!看不出老媽還是個「收妖」高手,提起當年戰績就像個女中豪傑……不過老爸現在怎麼變成這副「走調」的尊容?
嘖嘖嘖,歲月不饒人吶……
「總之,你和他情投意合最重要,有愛情的婚姻未必幸福到老,但沒有愛的婚姻絕對是不幸的開始。你能嫁給一個真心喜歡,又有能力照顧你的男人,媽真的很高興。」江母拍拍女兒的手,把碗公和筷子放到她手裡。
江春穗看著老媽慈愛的面容,突然覺得自己是個壞女兒,居然明擺著讓自己踏入一樁沒有愛情的婚姻中,但……不幸嗎?
對於拿婚姻去作交換這件事,她心裡確實曾有過彷徨,也帶點女人對理想婚姻的遺憾,可是跟那個男人在一起時,她一點都沒有不幸的感覺耶。即使三不五時被惹惱、與他拌嘴,好像也只是增加他們之間的熟稔,沒有產生任何討厭的「負作用」,剛剛接到他打來的電話,她甚至笑得像個傻瓜一樣……
如果這叫不幸,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快趁熱吃,談戀愛肚子也要顧,你現在減肥也來不及了。不過好險你是嫁給開飯店的,以後就不愁吃住……啊記得有空問一下他,我們去買餐券有沒有打折蛤?」家庭主婦就是這麼實際,三句不離專業的民生問題。
「好,我會問……」她咬著軟Q豬腳,覺得老媽真是位兼具感性和理性的歐巴桑。
海的另一端,段培元一跨上車就吩咐秘書把未來兩天的行程縮減對半……再對半。不夠重要和沒有時效性的會議、視察、應酬,一律取消或延後至他下次來日本時再進行。
「明天下午我要先回台北,頭等艙沒位子就訂商務……經濟艙也行。」
什麼!秘書驚訝卻不敢表現出來,只能在心裡大喊「歐買噶」,董事長竟然會這樣委屈自己。
「是因為董事長夫人嗎?」
老闆冷眼一瞟,秘書馬上噤若寒蟬,怪自己這張嘴這麼如此「順便」,就算猜到也不該問出口。
段培元沉著臉,抿著唇,沁寒目光顯示他的心情正處於零度以下,識相的最好別來惹他。
窗外景色多了夜空沒有的霓虹光亮,他的心卻從天空到落地都被同一個人害得不能平靜。
不打那通電話還沒這麼糟。現在一想到她孤伶伶地站在客廳裡面對眾人斥責,漂亮的眼睛蓄滿淚水,開朗的面容爬滿淚痕,抽抽噎噎地哭到說不出話,吃不下東西……
他心口沒來由地揪緊,淺淺悶疼,繼「背影」後,向來清晰無比的思路再度被她可憐兮兮的模樣嚴重擾亂,連平日的冷靜都暫時停擺,無心再采究她話中的真偽,只惦記著要趕回去幫她解決這件事,讓她破涕為笑。
照理,他不可能為一個女人牽陽掛肚,甚至影響工作。但實際上,他卻沒法控制自己的思緒被那個女人佔滿,腦中不斷浮現她被罵到狗血淋頭的景象,鬱結的胸口便跟著陣陣抽緊……
這其中的「差異」,他一時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或許真如秘書所言,正因為她是「董事長夫人」,一個已經成為他妻子的女人,所以他怎麼能讓她一人去承受那些壓力、責難,自己卻若無其事地置身事外,繼續出差。
是啊,一定是因為這樣。再怎麼說,當初是他先提出這場交易,論起責任,自然是他多於她,讓她獨自承擔痛苦實在說不過去……
段培元無法替心中那份焦躁找到更合理的解釋,於是這麼說服自己。擔心她、牽掛她,純粹都是出於他對「丈夫」這個角色的責任,沒別的。
然而他卻忘了,自己從未想過要當一個丈夫,又何來丈夫的責任感之有?
他對她,其實只是再正常不過……一個男人對女人心動的跡象罷了。
夕陽西下,熙熙攘攘的黃昏市場周邊,各式小吃攤位聚集。
其中一家滷味攤前,江春穗正拿著錢包付錢。
前頭,老闆娘剛繞到攤子外,把一袋滷味交給一名年約五、六歲的小男孩。「這個拿好,要等媽媽來才可以吃嘿。」
「好。」男孩點點頭,雙眼直盯著掛在手腕上的滷味,馬上就忘了媽媽剛剛交代他留在原地等人。老闆娘一轉身,他也回頭跑,急著去找在另一個攤位買菜的母親「開動」。
「媽咪媽咪……」男孩一路繞過路邊停放的車輛,小小身子忽左忽右,一個大閃身,眼看就要被正在倒車的小貨車撞上。
「啊——」有人尖叫。
隔著一小段距離的江春穗猛然抬頭,也跟著停止呼吸,下一秒的反應是拔腿往前衝——
「小鬼,你找死啊!」
她還沒衝到,前方竄出一道頤長身影。有個男人比她更快「盜壘」,一把抱起那個孩子,揚聲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