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記得讀哪所學校,那麼,她忘記的只有他嗎?
「……我呢,因為大學是出國念的,所以那之前的事都沒什麼印象了。」他故意道。
「原來如此。」她說。
服務生剛好送餐上來,打斷了他們。等服務生離開後,她已經拿起餐巾和餐具準備甩餐了,一點也沒有要把話題接下去的意思。
可是他還沒講完啊!
霍非儀表面從容,其實卻很趕緊地道:「你沒有記得什麼同學嗎?」
她正攪拌著麵條,聽見他這麼問,遂抬起眼眸睇著他。
「……有。」
聞言,霍非儀眼睛一亮,卻又聽她道:「我有幾個高中時的朋友,到現在都還有聯絡。」
他立刻擺出無趣的臉孔。
「喔,這樣啊。」這麼看來是真的對他沒印象了。
這樣一來,他自重逢以來的所有行為不是太沒意義了嗎?為何她老讓他感覺自己像個笨蛋?
他覺得自己好像對著黑洞踢球。不管他多使勁多用力,踢過去後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心情變得不佳起來,垂眸望見今天的配菜是他最最討厭的綠花椰,霍非儀一皺眉,用叉子將那噁心的東西撥到旁邊。
正準備張大口享受午餐的時候,抬起眼見到她正凝視著他挑菜的舉動,他不自覺解釋道:「這個……這個我沒有很喜歡。」
因為長相太思爛了,味道也很奇怪。
她透過鏡片看著他。
「嗯。」她應道,低頭吃著自己盤中的食物,沒有多言。
由於覺得一個大男人還挑食有點沒面子,所以他才想要辯解,但是她的反應卻讓他感覺他剛解釋的行為更沒面子。
再怎麼說,她是他的助理,身為他的下屬,她既不假以辭色,也不費心維持良好的氣氛。
忽然他有種回到高中時期的錯覺。
這個女人說實在的也沒怎樣,卻總是讓他認為自已很糗。難道這是她的技能之一?
那真是太討人厭了。
「我說你啊,老是這種態度,一點都不討人喜歡。」這種不可愛的女人,一定沒有男朋友吧?
說完,他吸了兩三大口麵條,然後發現她停住動作。
「霍先生是否不滿意我?」
聽見她這麼直接地詢問,他索性也不隱瞞了,就攤牌好了。
於是他乾脆也同樣直接地回答:「啊,是啊。」
他將自己的不滿表露無遺,已經放棄「先示好再踐踏你」的作戰方式,反正那根本沒效果。
「那麼,請問霍先生是不滿意我哪裡?」她再度問道。
想改進?不可能,因為從根本就讓他不滿。
「全部。」他斜瞥著她。
原本以為這下她可滿臉灰了吧,豈料,她僅是垂眼思考了下,說:「副總待產的這段時間,我會盡全力把工作做好。之後,若霍先生想要撤換我。我沒有任何意見。」
副總指的是他老姐。她並無任何不開心或難過的感覺,只是非常平靜理智地回答。
霍非儀哼道:「那是當然!」假如有換掉她的機會,他是絕對不會猶豫的。
話不投機半句多,接下來,他就只顧著屹完自己的午餐,不想再跟她說話。等她也吃完,他拿起帳單就往櫃檯走。
付帳之後便走了出去,她卻叫住他。
「霍先生。」
「幹嘛?」現在道歉他可不接受喔。
只見她從皮包裡拿出兩張百元鈔,遞到他的面前。
「這是我的份。」
他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是她午餐的那一份錢。
「不用,我說我請客。」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而且我最討厭那種推來推去的行為了,你可別在大馬路上搞這套,塞過來我也不要。」說完,也不管她,他轉身就走。
本來以為她會學著識相一點,誰知隔日他進辦公室時,就看見自已桌上放著一張請假單,還有一隻信封。
信封裡裝著兩百元。
——真是有夠不可愛的女人。
那個不愉快的午餐讓他覺得又被惹到了。
所以這兩天,一到中午,他就按下內線:「Sunny,我中午想吃義大利面,你出去順便幫我帶。」
故意讓汪只晴去跑腿會稍稍讓他開心些。
剛好待在公司裡也很無趣,所以他就找玩具來排解。
她當然也如她所說,將助理的工作做得很好。
她已將他該看的資料整理完成一半以上,每天都按著計劃表的時間打電話提醒他必須閱讀哪一份文件,只差沒有揪著他出題考試驗收了,不過他懷疑她哪天或許真的會這麼做。
吃著汪只晴買回來的食物,他上網晃了幾圈,正準備睡個午覺,電話響了。
「霍先生,要去開會了。」是汪只晴的聲音。
「開會?」
他蹙眉,這才想起早上汪只晴有提醒過他,總經理——也就是他老哥要他參加下午一點半開始的會議。
霍非儀本來稍微愉快睜心情毀滅了,他臉一垮。「……好啦。」他不悅地斷訊。
雖然他還沒有正式上任處理公事,可是兄長為了讓他順利進入狀況,已開始要他參加一些會議旁聽。那真是無聊死了。
才來公司兩個星期,他已經越來越不耐煩了。
霍非儀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從座位起身。他真的很不想去開會,乾脆蹺班好了?
一興起這個念頭就想即刻付諸實行,他先挑開百葉窗看看外頭。
很好!汪只晴不知跑哪去,於是他輕手輕腳地打開辦公室的門,結果一踏出去就發現汪只晴抱著文件夾無聲無息地站在他身後,他整個人嚇一大跳!
「哇啊!」他很丟臉地大叫了。
這個女人到底是怎樣?想嚇死人啊!
瞪著眼睛,想要訓斥她,卻又因為自己驚叫很沒面子而不知該怎麼開口,他只能咬咬牙。
她倒是直接忽略掉他的叫喊,只問:「今天的資料霍先生是否看過了?」
她不是第一次跟他確認進度了,應該說她每天都會問一次,簡直超煩。
霍非儀翻白眼。
「嗯嗯。」隨便應。
「有沒有問題?」 霍非儀也清楚她還會問這一句。
「沒沒。」繼續敷衍地回答。
可惡啊,這下只能去開會了!
他不理會她,不爽地步向電梯。
電梯到樓的時候,他並未走進去,只是先按住門,發現汪只晴沒有動作,他便道:「你先走啊。」發什麼呆?
見汪只晴望著他,狀似在想些什麼,本來就心情不好的霍非儀不耐煩了。
怎麼又跟上次一樣啊!這女人真是不可愛又遲鈍。
無法解讀她的意思,他超沒耐心,擺出了「請」的手勢,但她還是沒動。
現在是怎樣?機器人掉螺絲嗎?
霍非儀索性直接道:「Lady first。」
一定要他用嘴巴說出來才會懂就是了?
她因為這句話而凝望他。明明這件事他常做,已是一種習慣。
可被她那樣瞧著,他卻全身都不對勁起來。
他真是!幹嘛對她這麼好,他們明明有仇。
正欲把按著門盼手收回來,卻聽她低聲道:「謝謝。」
她走迸了電梯。
他也不是要她謝,不過,讓仇敵道謝的感覺還算不錯啦。霍非儀跟著進電梯,問:「幾樓?」
待她回答之後,他按下樓層鈕。
電梯到達時,他也是先讓她走出去,不過因為不知道會議室在哪裡,所以中間變成她在領路。進入會議室後,他也不曉得坐哪裡,還以為得在門口發窘,幸好她適時地引導他。
尚未拉開椅子落坐,汪只晴就道:「霍先生,我會在辦公室等你。」語畢,她往外走。
霍非儀一愣,感到不解,想著要喚住她,不知怎地竟一時沿用了高中時的方式,伸手拉住她的馬尾。
如果不是旁邊還有其他人,其實他也不會覺得自己哪裡錯了。
發現引起別人注視,他連忙收手,望見汪只晴轉過頭來看著他。
因不知怎麼解釋,索性不解釋,他硬是忽略那股尷尬,只能壓低聲道:「你不留著一起開會?」
她搖頭。
「這是總經理召集高級主管商談的私人會議,我沒有在邀請之列。」
「喔。」原來如此。
目送著她走出會議空,霍非儀坐了下來。會議室裡的幾個人他都不認識,眼神一對上,他們就朝他微笑,他感覺不自在極了。
好不容易等到兄長進來,可會議才一開始就讓他覺得待不下去了。
「我想你們各位應該都知道了,這位是我胞弟霍非儀,將會在本季加入公司,希望大家先認識認識。」
聽見大哥這麼對眾人介紹,本來坐著不想引人注意的霍非儀, 只得拉好西裝站起身。
五、六個人的眼睛望著他,他僵硬到不行,勉強露出笑容,道:「我是霍非儀,各位好。」說完就趕快坐下。
「那麼,趁著這個機會,我想討論一下公司最近的狀況。首先是原料商那邊,雖然現在提供的廠旖和我們合作已久,但公司原料不能為一家原料廠所壟斷,前幾年就開始尋找其他條件符合的廠商……「
他的大哥開始在講些他不明白的東西,高級主管們聚精會神地聆聽,也時有提出個人意見的情形;而他,就只能呆坐在一旁。他們討論得越是熱烈,他越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如坐針氈。
席間,兄長偶爾睇向他,希望他也能表示些什麼,但是,他什麼都不懂不知道,就只能笑。這讓他覺得自己在這些人面前像極一個愚蠢的傻瓜。
總算捱到會議結束,他簡直想要馬上回自己的辦公室,卻忍耐著,盡量讓自己表現從容。
走廊上,只剩他和大哥兩人的時候,大哥對他說;「你好像還沒有進入狀況,是有什麼問題嗎?」
他望著電梯燈號。
「……沒。」
「算了,也還不到一個月。可能是我要求太高,希望你能逐漸上軌道。」兄長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後便走離了。
他則搭上電梯,門一開啟,他就大步且快速地行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他使勁地甩上門。
脫下外套用力扔在沙發上,他煩躁地在桌前踱步。
沒一會兒。聽見敲門聲,他不耐道:「什麼事?」
汪只晴開門走進來。停在他身側,將手中的牛皮紙袋遞給他。
「之前那些資料的幻燈片,目前已經全數處理完畢,這是後續的部分,給你過目。」
霍非儀瞪著那隻牛皮紙袋,粗魯地接過,下一秒,一把丟在桌面上,發出「啪」的一聲,紙袋裡的東西有些滑出來摔在地上。
「我不想看!」他生氣地道。
也不管汪只晴什麼反應。繼續大聲說:「這裡實在太無聊了!公司無聊,公事無聊,就連你,也無聊到極點!每天來上班都已經很煩悶了,為什麼還要面對你這種死板無趣的助理,你如果長得漂亮點至少還能賞心悅目!」
吼完,他低喘幾口氣,回過神來,立刻發現自己講了不應該講的話。
他望向汪只晴,她只是沒有表情地凝視著他,就像平常一樣。氣氛變得沉重起來,這不是能夠隨便說什麼就帶過去的狀況,霍非儀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未久,汪只晴走至辦公桌旁,將掉在地上的東西重新裝好,然後將紙袋整齊地放在他的桌面上。
「我出去了。」最後,她只這麼說。然後走出辦公室。
等她關上門,霍非儀忍不住用力地敲了下自己的頭。
他是在遷怒,以那種非常不恰當的傷人言語遷怒無辜的人。
反正……反正他們本來就有仇!他本就看她不爽,這樣對她又怎麼了瑪?
在心裡萬般解釋和說明,卻就是壓不下那股歉疚感。
之前他對她惡作劇,卻從未感覺抱歉。他也說不出是哪裡不同,或許是因為她始終游刀有餘吧,所以他也不覺得自己真的對她做了什麼,然而現在,他毫無理由和道理刻薄地批評人家與生俱來的外貌。
他終於達成目的傷害了她,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掙扎了幾秒,霍非儀跑到窗邊,從百葉窗的縫隙偷看外面。
看到汪只晴坐在座位上拿出面紙,他驚了一下,緊張兮兮地小聲自言自語:「不要哭啊……求你了,千萬別哭。」衝進來對他生氣罵他都好,就是別摔淚。
汪只晴僅用面紙擦了擦眼鏡,然後又重新盯著電腦螢幕。
還好沒有哭,可也看不出有沒有發怒;觀察半天後,霍非儀轉身,整個人成大字坐在真皮沙發上,望著天花板。
因為這樣,從會議室出來後的那一頓氣,早不知道跑哪去了。
下班時間到了,他在辦公室裡扭扭捏捏的,要離開就得經過她面前,他有點不想面對,只希望她早走,不過想起這幾天他離開時她都在加班,他就不曉得自己得等多久。
誰知,六點不到十分,他在窗前窺見汪只晴收拾東西搭電梯走了。雖然不明白她今天為何比較早,不過這真是太好了。
他到公司停車場取車,開出去之後才發現外面正在下大雨,剛剛都沒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