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時期,他向來是同儕之中最耀眼的閃亮巨星,被眾人所簇擁著。
除了家人之外,從來,從來沒有人糾正他。
高中時的其它事情,他其實都忘得差不多了,就只有她,他記得一清二楚。
因為他特別記仇。
「這位汪小姐本來是你姊的助理,你姊這個月開始請假待產,所以剛好讓她協助你認識公司……」和他長得有幾分神似的男子對著他說道。
自己的大哥在講些什麼,霍非儀根本沒注意聽。他只是瞇起雙眸,仔細地打量站在面前的女子。
綁著馬尾,平凡無奇的臉,不起眼的眼鏡,再加上她的名字。他垂眼睇著手中的名片。本來以前在學校他是不知道她的名字的,後來因為發生了那件事,而他又是個愛記恨的人,所以就記得了。
錯不了,就是她。
「你有在聽我講話嗎?」男子提醒他拉回注意力。
聽見兄長的問話,霍非儀抬起眼來。
「有。就這位……汪只晴小姐,會在這段時間跟在我身邊。」
他盯著她,用力觀察著,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認出他了?
「不是跟在你身邊,是協助你認識公司。她在公司已經有七年資歷了,在你姊手下也一直做得很好,剛好你姊要待產,汪小姐可以算是現階段輔助你的最佳人選。」男子說道。
「是嗎?」那又怎樣?霍非儀一點興趣也沒有。
他高中畢業之後就在父親安排下出國留學,在國外花幾年混到一張大學文憑;反正他是么子,上有兩個優異到不行的兄姊,所以也不急著踏入社會,就無所事事了一陣子,然後家人看不下去,於是又在被要求的情況之下,花幾年混到碩士學位,接著,就開始他的野放人生。
每次父親要他回國,他就找借口推托,拖到都二十九歲了,這次是再也拖不下去了,他只能遺憾地結束長久以來的自由生活,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進入家族企業。
從來沒有坐過辦公室的他,當然不瞭解自己家的公司,就大概知道是賣電子材料方面的東西。
公司規模不會說非常大,不過一直以來都相當穩定,賺的錢也不少;他們有自己的工廠,然後接訂單,賣給外國人。他是曾經在國外的分公司待過一小段時間,不過那時候每天露完臉就閃人,他什麼也沒做。
因為姊姊即將生產,所以父親找到強而有力的理由要他回來幫忙。
首先當然就是要學習,而且是要從頭開始學起。
大哥給他的時間是三個月,就好像是什麼試用期吧。這三個月他都是實習的身份,要弄懂公司的一切,之後才會給他一個正式的職位。
真是麻煩死了。
只聽男子道,「因為你對公司的運作還不瞭解,所以你目前直屬於我,暫時還不讓你負責項目。」
說真的,他也不想負責。霍非儀撇嘴。
男子又說,「你什麼時候準備好,就什麼時候讓你正式處理公事。目前為止就這樣。我請汪小姐幫你,希望你盡快上軌道。」
是是是……霍非儀根本沒在聽。
他一點也不想在這裡工作,一點點都不想。望住站在自己面前的汪只晴,他發懶的腦子轉了一下,卻忽然有了另外的想法。
這女的會變成他的助理?也就是說,他是她的上司囉?
哈哈,太好了,他馬上就把她開除!
終於可以報仇雪恨,霍非儀心裡無比得意。
他琢磨著各式各樣要她滾蛋的用詞,幻想可以讓對方多麼難看,卻見汪只晴上前一步,朝他禮貌性地伸出了手。
「請多指教。」她道。
正在編排壞主意的霍非儀一頓,睇著那隻手。仔細想想,倘若現在莫名其妙地當場炒她魷魚,大哥一定不會認同。
聽大哥剛才介紹她的那副口吻,她在公司裡的評價應該是相當優秀的,所以大哥不可能會因為他隨口幾句話就讓她離職,說不定還會被他的胡鬧惹怒。
這樣出糗的會是自己。
那麼應該怎麼辦才好呢?
……對了,既然他是她的上司,那就表示他要她做什麼都可以吧?
那不如乾脆暫時讓她待在自己身邊,然後盡情地奴役她使喚她惡整她折磨她,直到她自己受不了落荒而逃,這樣比直接開除她更爽快啊!
哈哈!他實在太聰明太有創意了!
「發什麼呆。」男子看他遲遲沒有動作,便喚他。
「啊?喔。」霍非儀瞥了自己兄長一眼,隨即將目光對上汪只晴。
她穿著深色的套裝,裙擺稍微蓋到膝蓋,剪裁和樣式偏向保守,不過卻予人一種相當乾淨整齊的印象,令他想到她高中時的那套制服。
她沒有什麼表情,鏡片後的眼睛也看不出有何情緒,死板板的,又冷淡。
就跟以前一樣。
彼此會重逢,一定是緣分。只是,對這個眼鏡書獃女而言,這會是一段惡緣吧,哼哼。
霍非儀笑容燦燦。
「我可以叫你Sunny嗎?」念起來是殺你。「我喜歡給別人取外號,比較好記,你的名字有個晴字,有晴朗之意,所以是Sunny。」他笑裡藏刀。
她好像停了下,隨即道:
「可以。」
「那就……多多指教了。」伸出手,他回握住她。
她的手心,柔軟又溫暖,這並不在他預料之內。而她只禮貌性地輕握一下便收回,在他掌中留下一抹溫度。
一日之計在於晨。
睡到滿足才起床,霍非儀先去健身房流個汗,回到自己寓所,他沖澡盥洗之後換上乾淨家居服,然後開始準備早餐。
土司、火腿和雞蛋,再加上新鮮水果。當然還有他最愛的牛奶。
優雅從容地享受完這美好的一餐,他拿出從乾洗店取回的西裝,穿好後照照鏡子,確認自己的儀容,然後拿起車鑰匙,到樓下停車場駕駛老姊借他的舊車。非尖峰時間,所以沒有塞車,他一路順暢地開到了公司,踏進大樓的時間是十一點。
搭乘電梯到達自己辦公室的所在樓層,他的那位助理,座位就在他的辦公室前,所以當然發現了他的到來。
見到汪只晴抬起臉,他微笑。
「早啊,Sunny。」每天都從殺你開始。
從她面前走過,他直接推開門走進去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扣扣。才坐下沒多久便聽見敲門聲,他道:
「進來。」一邊拉整袖子,一邊睇著進來的人。
汪只晴和昨日相同的打扮,穿著和昨日類似的衣服,抱著看起來有些沉重的數據,步至他桌前停下。
她先將一張紙放在他桌上,說:
「霍先生,這是請假單,我已經幫你填寫好,只要簽名即可。」
啥?霍非儀前傾看了那假單一眼,隨即抬起臉。
「請什麼假?」誰要請假?
「公司規定遲到必須要請假。上班時間是九點到下午六點,霍先生你今日十一點到達公司,所以要請兩個小時的假。」她像個讀稿機,平板地說道。
他愣住。
「……啊?是嗎?」一瞬間覺得有些抱歉,可是下一秒他又忽然火起來。
——她有沒有搞錯啊!他是這間公司的小開耶!他爸是公司老闆耶!所以他就是一人之下、其它人和她之上的小老闆,他愛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她難道不曉得他有特權?她一介小職員身份,竟然要他請假?!
霍非儀當場就想跳起來,不過想到這才第一天上班,成為她上司的第一個鐘頭,他的計劃都還沒施行呢,不宜這時就擺出真面目。
他露出迷人又友善的笑容。
「喔,這樣啊。」將那張請假單推到一旁,無視。
然後他看見汪只晴伸出手,將請假單挪回他面前。
他一愣,只是下意識敷衍道:
「我等一下再簽。」又想推開。
她卻牢牢地按著,結果他沒能得逞。
「請你現在就簽好。」她說,鏡片因窗外的陽光而反白著。
他傻住,忽然有種小學時被訓導主任盯著瞧的感覺。
雖然本來想抵抗的,但不知為何就是被她散發出的氣勢給壓下去,於是他咬咬牙,抄起桌上的筆,不甘不願地在假單簽名處寫下自己的名字。
「這樣可以了吧!」沒關係,才第一天上班,忍!
她點點頭,將假單收回,隨即把手中那幾本厚重的卷宗放置在他的面前。
「這是公司的基本概要數據,只要把這些大致上看過一遍,就能多少瞭解公司業務和營運狀況。」她道。
卷宗上貼有「客戶數據」、「本年度利潤報告」以及「工廠一覽表」等等之類的標籤,霍非儀臉一歪。
瞪住那誇張又驚人的厚度,他忍不住道:
「全部要看?」殺了他吧。
「是的。」她面不改色地響應,又不知從哪拿出一張看來像是計劃表的東西。「這是我幫你規劃好的一日行程,文件我都會整理好,以後請霍先生每天照此進行。」
「什麼?」霍非儀傾身往前,湊近瞪住那張計劃表,上面寫著他幾點要到公司、幾點要閱讀什麼資料、幾點又要幹嘛幹嘛……
老天!
這是他老爸的公司還是魔鬼訓練營?
「因為你今天遲到了,所以我們得趕一下進度,就從這一本開始。」
汪只晴拿起其中一本卷宗放在他面前。
等一下啊!給他等一下!
她毫不拖泥帶水的態度,讓他驚覺自己快要沒有發言權以及選擇權了。
霍非儀絞盡腦汁地想想想!總算給他想出一個可以插嘴的問題。
「這些沒有電子文件嗎?」他勉強笑問。
她點頭,道,「有的。比起計算機屏幕,看紙本眼睛比較不會那麼快疲累,若你需要電子文件,我也可以拿來。」
他電子文件紙本都不需要好不好!這麼多是要他看到民國幾年啊!
……不不,現在正是刁難她的好機會。
忽然,他瞇著眼睛,笑道,「那個……Sunny,你也知道我剛從國外回來,中文不是那麼好,而且其實我的視力也有點差,所以在閱讀文字方面可能不是那麼方便。如果這些數據能再簡易一些,做成圖片和幻燈片的模式讓我閱覽,那我應該會比較好吸收。請問有幻燈片嗎?」應該是沒有吧,哼哼。
汪只晴像是在思考什麼,想了想後,道,「瞭解。那麼還是先看這一本。」
她將原本擺置在他面前的那本卷宗留下,然後將其它的搬起,退了出去。
瞭解什麼啊!
這什麼用詞,她是當過兵啊?
霍非儀一頭霧水,忍不住起身走到辦公室那面可以看到外頭的落地窗,單腿跪上窗前的沙發,用長指輕輕佻開百葉窗縫隙,偷瞧著外面的汪只晴。
只見她坐在計算機前,桌上是那一堆厚重卷宗,她的眼睛盯著屏幕,大概是在處理公事吧。本來以為她會再次進來,不過一直等到下班時間到了,她再也沒來敲門過。
他也不以為意,拿起自己的外套甩上肩,吹著口哨準備離開公司。
在走過她的座位時,他瞥見她還坐在計算機前,臉上的鏡片因為屏幕而反光。
下班不走還在幹嘛?
「明天見了。」他隨便打個招呼。
聞言,她抬起頭說道:
「霍先生再見。」
他沒再多理會她,逕自搭乘電梯下樓。
開著車,他先到市中心幾間酒吧和pub逛逛,找尋以後放鬆身心的好地點,過癮了開心了,心滿意足地回到住所,結束這一天。
隔日早晨,他一樣是睡到飽足才起床,做完運動回家洗澡,吃完早餐換好衣服,開著車到達公司。今天也是差不多十一點踏進公司大門。
「Sunny早安。」他揮個手,越過汪只晴的位置,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汪只晴起身跟在他後面,手裡拿著一隻牛皮紙袋,在他坐下之後,和昨天相同,先拿出一張紙遞給他。
「霍先生,這是今天的請假單。」她制式化地說。
霍非儀微頓。
「喔。」
沒像昨日那樣將那張紙推到旁邊無視,他這回倒是很乾脆地直接拿筆簽下自己的名字。嘛,不要硬碰硬也是一種戰術。
「另外,」她將牛皮紙袋打開,取出一片光盤和一小盒投影片。
「昨天的那些資料,我做了大概的整理,有部分報告會附上會議時所用的幻燈片,不過並不是全部都有。我昨天先製作了一些,光盤裡是原始文件,之後的會繼續補上。」
霍非儀瞠住眼睛。
「……你、呃。」他閉緊不小心張開的嘴巴。
莫非昨天她留在公司是在應他要求,把那一大迭要給他的資料數字化?
「嗯……我會看的。」暗自壓下訝異,他僵硬說道。
霍非儀瞪著桌上那片光盤,當然不想看那是什麼鬼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