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
端了熱水進來,夙玉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瞪床邊的男人一眼,「喂,你讓開,橫在這裡幹什麼,礙事兒,我要給我家小姐擦洗。」
「我來。」
「想得美。」夙玉怒吼,「我家小姐醒了會離開你的,別想佔便宜。」
慕晨玄沉默,看著床上的人溫柔笑了,「她不會的,我也絕不允許。」
「那可不是你說了算。」夙玉冷哼一聲,「這會兒知道急了,早幹嘛去了!讓開,別一臉哭喪表情,小姐還沒死呢。」
「夙玉,我不許你這麼說。」慕晨玄的聲音冷下來,帶著難以言語的悲痛。
夙玉也覺得自己說的不吉利,「呸呸」兩聲,再看嚮慕晨玄的樣子,就有了點心軟,「看看你那模樣,鬍子拉雜,兩眼通紅,去休息一下吧,我家小姐醒了也會被你嚇暈。」
看他依舊不走,一副寸步不離的模樣,就沒好氣的把水交給他,踩著重重的腳步走出去。
待走到門外,眼淚才不受控制的淌下來,小姐你看,這個臭男人那麼在乎你,日夜不離,還半夜守著你偷偷哭過一回,你可一定要醒來呀,咱心裡有氣醒來後可勁兒折騰他,折磨自己多不划算。
兩天前的送別,她賭氣沒有去,卻沒料到,那差點就是見到向幼菡的最後一面,再見自家小姐,她被慕晨玄抱在懷裡送到房中,渾身癱軟好似沒有人氣的木偶,讓人心痛難忍。
身後跟著一流的大夫,一個個都對慕晨玄說:「這位姑娘沒事,只是驚嚇過度,受了輕微撞傷。」
只一眼,夙玉的眼淚都忍不住了,哭得肝腸寸斷,好在所有的大夫都保證人沒事,等等就能醒。
然後,就是漫長的兩天等待,親眼看著慕晨玄寸步不離守著,原本的怨恨就越來越消融了,這倆人,都傻。
聽著夙玉在外面的哽咽聲,慕晨玄苦澀一笑,他知道夙玉多怨他,可他一點不生氣,也沒有生氣的資格。
就連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怎麼還能乞求別人的原諒呢。
「菡兒,我知道你恨我,不想看見我,可是你的夙玉那麼難過,這兩天一直哭,你就忍心讓她陪你受罪嗎?」
「你醒來吧,無論你怎麼懲罰我,我都接受。」
「菡兒,我欠你一個解釋,醒來好不好?」慕晨玄痛苦的垂下頭,所以沒有瞧見床上的女子眼瞼動了幾下。
眼前一片蒼茫白色,向幼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活著,身體輕飄飄的,沒有著落,原想著可能已經升天,可身邊那個嘮嘮叨叨的聲音是怎麼回事?
那個聲音裡有滿滿的痛苦和絕望,嘟囔了很久很久,讓她聽著都有些煩了,於是想說讓他離開,卻發現張不開口,只是無聲的言語。
想起來了,那個人是慕晨玄,自己的丈夫,最後的記憶是那個叫蘇煙的女子,她笑得那麼絕望,說寧願和自己一起去死。
不過,她可不想死,死了算怎麼一回事兒,就算這個男人不愛自己,那還有爹爹,還有姊姊,怎麼都不該死。
再說了,這男人未必不愛自己,她還沒等到那個解釋,怎麼能死。
慕晨玄不知道向幼菡的心思,只是喃喃說著。
「菡兒,你知道嗎?我不愛蘇煙,一丁點都沒有,只是把她當成可憐的妹妹。她的爹爹幫助我做生意很多年,最後還是為了救我被賊殺死,當年我就承諾,一定會照顧蘇煙一輩子,幫她找個好人家風風光光嫁出去。」
「你知道嗎,她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性子,愛得熱烈,恨得熱烈,以為情深似海,卻讓我越來越厭煩,找了借口打發去成荊,那是她的老家,我以為,時間長了她會淡忘,可沒想到她會這樣做,對不起,我知道自己這樣說可能已經晚了,菡兒,醒來好嗎?」
慕晨玄閉上眼,生怕自己眼淚落下來,記憶中自己從來沒有哭過,可看著向幼菡躺在這裡,眼淚竟然止不住。
這聲音,那麼痛苦,向幼菡的心也隨著窒息,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卻怎麼也睜不開。
吱呀一聲,有人推開了門,緊接著就是夙玉的怒吼:「蘇煙,你還敢過來,看我不殺你了給我家小姐報仇。」
「夙玉。」猛地開口,慕晨玄喝住夙玉,聲音中帶著隱隱的危險,「你出去,我有話對她講。」
「慕晨玄,你這王八蛋,倒現在還對她這麼好……」夙玉的聲音越來越遠,被丫鬟拖了出去。
「謹之!」蘇煙怯怯的開口,柔弱的目光看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向幼菡,「你這麼累,還是早點歇息去吧,我來照顧幼菡妹妹。」
「蘇煙。」慕晨玄驀地沉下臉,面色不虞,「那天的情況是怎麼回事,馬為什麼突然狂奔?」
「謹之。」泫然欲泣的模樣,蘇煙皺起眉,「我也不知道,當時我和幼菡妹妹都坐在車裡,不知道馬怎麼就發了狂。」
回應她的,是慕晨玄久久的沉默。
「蘇煙,你知道我這輩子最討厭什麼人嗎?」他冷笑,直視著瑟瑟發抖的女子,臉上的表情異常可怖,「我生平最討厭兩種人,一種是背後放冷箭的卑鄙小人,一種是做了錯事死不悔改的人,前一種我會懶得搭理,但是後一種,我會讓他付出應該有的代價,很不巧,現在的你在我眼中是後者。」
「謹之,你不能這麼對我。」蘇煙的臉色變得蒼白,「我沒做錯事。」
「看來,你真的是不見黃河不死心。」慕晨玄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她,目光陰冷,「那匹馬為什麼會發狂,人為還是偶然,你以為我會相信你一面說辭!菡兒雖然沒醒來,並不代表找不到原因,馬的屍體雖然沉在了水裡,可我昨日已經讓人拉了上來。」一句話說完,慕晨玄看見蘇煙的臉色瞬間慘白,冷笑著拿出從剛才就一直握在掌心的金釵丟到地上,「這是你的金釵,你還要解釋嗎?」
身體劇烈的顫抖,蘇煙抓住慕晨玄的衣角,「不是我,不是我……不,我不是故意的,我當時腦海一片空白,只想得到你,我恨向幼菡,所以我要和她一起死,只要她死了,你就是我的了。」
「蘇煙,你何必……」慕晨玄苦笑,「今日當著菡兒的面,我把一切都對你講清楚吧。」
「我從來沒有愛過你一點,只是愧疚,可你糾纏得狠了,卻讓我越來越討厭,所以送你到老家,遠離我的身邊。」轉身看向床上的人,他眼神變得溫柔,「可是菡兒與你不一樣,她是我真心喜愛的女子,我不能否認,當初娶妻的時候確是被逼無奈,可是,當我見到她的第一面,這丫頭倔強又勇敢,性子活潑卻又體貼,輕聲細語對著我笑,一臉天真自然,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吸引著我不自覺靠近。」
「她的心那麼乾淨、那麼純潔,簡直容不得一點的玷污,那時候我就想,我要等她長大,好好疼愛她,不讓她受委屈。」
眼前的男人有些陌生,蘇煙不敢置信的搖搖頭,「我不信,我不信,你的心裡只有我的。」
「怎麼能怪你看不懂呢。」慕晨玄笑得苦澀,「事實上我也一直沒有搞清楚自己的心意,甚至就在出事前,我一直以為自己對她的心思只是濃烈一點的喜歡,可看到菡兒毫無生命躺在我的懷裡,我才知道,原來這個女子已經那麼深刻的刻在了我的心裡,我愛她,比愛自己更愛。」
「不要,不要說下去。」蘇煙哭鬧。
「蘇煙,別再這樣做,別讓你越來越可憐。」慕晨玄看著她,一臉冷漠,「你和菡兒不一樣,你總是自以為是的傷害別人,以為別人不會反抗不會痛,可她那麼純真善良,面對你的虛偽做戲從來不揭穿,只是沉默看著,不說你一句不是,而我也是那樣自私的對待她,因為不想提起往事,就故作無謂的不去解釋,讓她黯然神傷,越來越憔悴,你知道嗎?直到最後,她一直靜靜地忍耐,一個人在夜裡偷偷的哭泣,裝作一臉無所謂。」
慕晨玄閉上眼,心痛欲絕,「蘇煙,你用你故作的無所謂來傷害她,她用無所謂來隱藏自己的難過。」
「你以為所有人都是傻子嗎?歐陽沛為什麼針對我,我當初也許沒想明白,可眼下卻已經不得不相信那卑劣的手段是你使出來的,歐陽沛喜歡你這麼多年,所以你利用他的真心讓他對付我,把我招到成荊去。」
不敢置信的搖著頭,蘇煙的眼睛迷離起來,「不要說了,不要說了,這不是我做的,都不是我做的。」
「蘇煙,你如果還不肯清醒,那我真的無能為力了。」慕晨玄歎息,「也許你從來沒想過,你所認為等待我受到的痛苦煎熬,歐陽沛他其實都嘗過,比你的還多。」
蘇煙看一眼慕晨玄的眼睛,那裡面沒有一絲關心,只有厭惡和怨恨,像是一根刺,狠狠地刺到她的心上,低啞的哭出聲,她踉蹌著跑出去。
看著那個狼狽的身影,慕晨玄苦笑,「蘇煙,你傷害了我心愛的女人,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
房間裡一片寂靜,片刻後,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來,「謹之……你對她太殘酷了。」
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慕晨玄不敢回頭,生怕那聲音只是自己的錯覺,「菡兒……」
「我聲音是不是好難聽?不過,你的聲音我也聽煩了呢,在我耳邊嘟囔這麼久,逼得我不得不醒來。」
一瞬間只覺得窗外的陽光都變得亮起來,慕晨玄緩慢轉個身,欣喜若狂的看到床上的向幼菡睜開了眼睛,那雙明亮的眼眸直直的盯著自己,像是要刻進心底,嘴角是甜甜的笑。
「菡兒。」慕晨玄只覺得眼圈一熱,雙腿已經快步走過去,「對不起,我真該死,任由別人一次次傷害你,我欠你一個解釋,還沒對你說……」
聽到這話,向幼菡突然皺起眉,臉上露出一個責備的笑容,「慕晨玄,不要再重複了,我在睡夢中已經聽你重複那些話一百遍,現在我已經醒了,你還要囉嗦個不停想繼續折磨我嗎?快去休息,別讓我看到你邋裡邋遢的模樣,還有這難看死的鬍子。」
「你……」慕晨玄哭笑不得。
「不過……」狡黠的眼睛的轉動幾下,向幼菡費力的伸出手抓住他的手,「我允許你再說一遍那句話。」
「什麼話?」強烈的喜悅過後,慕晨玄覺得自己已經完全變成一個笨蛋。
向幼菡輕輕地一笑。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