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果然來了膽大妄為的小偷潛入皇宮藏寶殿內偷取寶物,而且竟然還不只來了一個竊賊,許多身份不明的黑衣人為了搶奪傳聞中根本不存在的藏寶圖,竟然在皇宮大院的屋頂上大打出手,把整個皇宮鬧得沸沸揚揚。
旭王爺率先發現黑衣人的存在,然後禁衛軍很快的到達,而奉稹劍則因為已經離開皇宮,在回奉府的半路上,突然發現皇宮的方位出現異狀,馬上折返,而且就在他趕回皇宮的途中,注意到一道相當眼熟的身影正從皇宮的方向飛身離開,當下難以置信的瞪大雙眼。
語冰?
雖然是在黑夜當中,雖然只是短短的眨眼之間,甚至那個黑衣人還蒙著面,但那個身形、那個動作與姿態……他絕不可能會錯認他的妻子。
他二話不說,飛身跟上。
那個黑影一察覺後方有人追趕,微微一震,也立即加快腳下的速度,施展輕功,疾飛而去。他當然不可能放棄,疾速追上,並且大喊:「語冰!」夏語冰不禁頭皮一麻,一顆心也跟著擰絞成一團。她怎麼會這麼大意呢?
一得知偷家今天行動的機會很大,她便先確認他今晚不會在家,可以自由行動,而她明明也已經確認他確實離開了皇宮,才動手搶奪那幅四家比試用的畫,雖然沒有完全成功,只記下那幅畫的樣貌,但是這樣也已經足夠了,她可以再完美的仿製一幅,騙過其他三家,總之,騙家絕不可能會輸掉這次比試。
而且那幅畫最後落在哪家手上並不是重點,重點是提議這次比試的人正是她母親,而她母親希望那幅畫重現江湖,為了一個莫名非常的原因,而不是繼續放在皇宮的藏寶殿裡頭生灰塵。
雖然稱不上完美,但是她也已經確實達成此次比試的兩個目標,只是萬萬沒想到奉稹劍竟然會半途折返回來,她花了太多時間在搶奪畫上,離去的時機太不湊巧,讓他發現了正準備離開皇宮的她。
糟,實在很糟。
不過她絕不能讓他發現她的身份,無論如何都必須隱瞞到底。
兩人一前一後疾飛在京城的半空中,像兩道黑色流星劃過無月的墨色夜空。
「語冰!我知道是你。」他大喊。
忽然,她毫無預警的贛後方射出暗器,咻咻咻……細微的聲響劃破夜空,招招直擊他的要害,絲毫沒有半點留情。
就算得讓他受傷,她也不能讓他追上她,甚至即使他只是動作稍有停歇,她便有足夠的時間得以逃脫,只要不照面,她就還有說謊的餘地。
他一一閃避開她射來的暗器,仍舊堅持不懈的追趕著她。
「語冰!」
眼看他就快要追上她,她心慌得只能往偏狹的巷弄裡頭躲去,正要躍下屋頂,一急,腳下一個不穩,踏偏了一塊屋瓦,重心不穩的踉蹌了下,手臂便被他抓了個牢實。
「語冰!」
她迅即甩開他的手,伸腳往後向他踢去,他擋下,她另一腳又迅速迴旋一踢,他還是閃過,雙手並不斷的探向她的手,試圖抓住她,不讓她有逃走的機會。
以此刻的狀況來說,近身戰對她太不利,為了避免與他面對面,她不僅得出手快速,還得不斷的往陰暗處躲,雖然已經努力要自己冷靜下來,一顆心卻是無法克制的越跳越快,而且越來越慌急,只想著必須盡快脫身。
他趁她一個不注意的空隙,抓住她的右手腕,並壓轉向她的背後,牢牢箍住。
「語冰……」
她使力要掙脫,情急之下,另一隻手往他的胸前疾遠出掌,卻因為動作實在太過明顯而被他輕易的抓個正著,他抓握住她的手腕,照樣壓轉到她的背後,完全不讓她有掙脫的可能。
「語冰……」
她還不死心,仍想著要用腳攻擊他,藉以逃脫。
「語冰!」他凜然大喝一聲。
她渾身一震,動作頓止,驚得抬起眼,與他對上,兩人終於四目相接,她怔怔的看著他好半晌。
「語冰,別逃了。」他的語氣雖然嚴峻,但是眼眸飽含關切。
夏語冰渾身一顫,不由得暗暗歎了口氣,最終,紙還是包不住火了嗎?她深深的吸氣,閉了閉眼,「放開我。」
「你不是還不舒服嗎?怎麼可以不顧身體微恙就往外面跑?」他語氣裡有著責怪與擔憂。
她微微愣住,沒想到他問的第一個問題是這個,事實上,她的身體根本沒事,只是一直利用身體不適這個理由逃避他向她追問客棧那日的事情罷了。
她又深深一歎,「放開我,我們回去再說。」
他看她一會兒,放開了她。
她沒多看他一眼,逕自轉身,飛身回到奉府,進入屬於他們的房間。
奉稹劍緊跟在後,進了房間,看見她拉下蒙面的黑布,走向房裡的五斗櫃,從一個小抽屜中拿出一封看起來已經泛黃的……休書?他不禁愣詫。
她轉身面對他,縱使心中紛亂如麻,腦袋更是天崩地裂般的混亂,仍舊維持著平板、淡然的神情,以她用盡力氣所能發出來的最鎮定的語氣說道:「我會馬上離開奉府,就當我們從來沒有任何關係。」她走向門口,灑脫得彷彿不帶半絲眷戀,過眼雲煙,轉眼即忘。
他在她經過他身邊時拉住她的手,露出難以置信得表情,「你說什麼?」
她沒有抬頭看他,「我說……」
「我不准!」他打斷她的話,扳轉她的身子,讓她面對他,直視她的眼睛,質問道:「你忘記你已經答應過我,無論發生何種狀況,絕不會離開我?」
她看他一眼,那一閃而逝的眸光裡有種自棄般的霜冷,「我是個騙子。」
「什麼?」
「你在鳳川鎮客棧遇見的那個女人不是我的師父,而是我的親生母親。」
他怔愕,說不出話。
「打從一開始我就欺騙了你,我擅長模仿畫作和書法,為了嫁進奉家,便模仿你父親的筆跡捏造了一封信,你見到的那封書信其實出自我的手,目的就是為了要嫁進奉府當將軍夫人,我根本就不是你父親故友的女兒,那個故友也根本不存在,這樁婚事一開始就是假的。」
雖然詫異於她欺騙他的做法,但是他並不意外聽見這樣的事實,或者該說,他早有心理準備,畢竟她並非尋常人物,無論怎麼想,她的出身都不可能只是一般的平民百姓。
「而你寫了休書給我之後,我為了繼續留在奉府,便寫了一封信,請俞總管寄給你,目的只是為了欺瞞俞總管,那封信早就被我攔截,當然就不可能到達你手中,之後我更捏造了一封你書寫的信件,寄回給俞總管,讓我可以繼續留在奉府,而為以後當你回來時查無對證,我早就銷毀了那兩封信……這樣你明白了嗎?這一切都是假的,這樁婚姻是假的,我的身份也是假的,我只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他一邊思索著聽見的事實,一邊問道:「那你的真實身份是什麼?」
「這你就不必知道了。」她並不希望他知道得太深入,知道得越多,對他的立場越沒好處。
「你為什麼要嫁給我?」他又問,這才是根本的問題。
「事到如今,再說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總之,我只是個騙子,休書我拿走了,你自由了。」她轉身,又要往門口走去。
他再次拉住她的手,「就算你是個騙子,仍然是我的妻子。」
她暗暗歎口氣,就知道他是這樣的個性,就知道他會這麼說,所以她才必須離開呀!
他是受皇上信任與旭王爺重用的鎮北將軍,現在又握有朝廷重要的兵權,而她卻是個在江湖上沒什麼好名聲,並且在黑市仿造、販售贗品的騙子——她並非以自己的身份為恥,相反的,她相信自己生來就該是個騙子,這是她的本命,始終引以為傲。然而她的身份一旦被他發現,她就徹底失去留在他身邊的資格,不管他在不在意,不論他有多麼堅持不讓她走,她也不能讓他的立場陷入險境,尤其今晚他當場遠到她潛入皇宮,以他的立場來說,更加沒有理由為她護航。
無論她做了什麼欺天騙地的事情,只要他不知道,就算天皇老子找上門來興師問罪,她也有辦法蒙騙過關,然而一旦他知曉了她的身份,如果他還幫著她隱瞞事實,那等同他跟著她一起欺騙世人,這是她無論如何不願意發生的事隋。
她低垂著視線,故意不看被他緊緊握住的手,冷冷的說:「別天真了,那些全都是假的,只是騙局一場,就連那日在鳳川鎮客棧發生的事情也是一樣,全都是假的,足鬧劇一場,放開我。」
「不是假的!」他的態度十分堅定,「你的唇,我嘗過,你的身子,我吻過,這些全都不是假的,無論我們一開始是以何種方式成親,你早已經是我的妻子了。」
「你還沒搞清楚狀況嗎?我只是在利用你將軍的身份掩藏我自己的真實身份,你剛剛不也看見了,我是潛入皇宮的罪犯,你要不拿我進官府治罪,要不現在就放我走,我們一刀兩斷。」
「你偷了皇宮藏寶殿內的寶物?」
「是的。」「寶物呢?」他一開始就沒看見她身上帶有任何物品。「被搶了。」「為什麼要去偷?」
「我沒有必要對你解釋。」她掙脫他的手,又要踏出腳步。
他牢牢的抓住她的手,堅定的說:「那也無所謂,不管你做了什麼事,還是我的妻子,如果你真的有罪,那我也將與你同罪。」
「同罪?」她的胸口驀地冒出一股火,抬起眼,直視他,「我夜闖皇宮,光是這條罪狀,弄大一點就是死罪了。」
「我不會讓你受死的,就算得辭官請罪,我也會護你到底。」
「護什麼?一個假的妻子?一個騙子?你到底有沒有腦袋?為了我這種騙子,你何必放棄大好前途?」
「你是我的妻子。」好像這句話就足以解釋一切。
這幾個字原本就讓她覺得很刺耳,此刻聽來,更是教她備感酸苦與無奈。
「是假的!假的!你到底有沒有耳朵?聽不聽得懂人話?」就知道他這顆石頭是這麼死腦筋,怎麼說都說不通。
「不是假的,你是我的妻,就是我的妻,就算你犯下滔天大罪,我也絕對護你到底,就算要拿我的命來抵,我也絕不會讓你受到半點傷害。」他的眼眸堅定而透徹,宛如經過干百萬年烽煉生成的鑽石,澄澈透亮的光芒足以穿透人的心靈最深處。
「你……」她不禁啞口無言。
這般嚴重的話語可以這麼隨口就說出來,說謊的吧?她和他之間到底誰才是騙子?
「你以為你那樣做我就會高興?還是對你感激涕零?我警告你,如果你真的敢拿你自己的命來抵,我就算追到黃泉地府,也會把你抓出來鞭屍!你以為你是誰?你是清廉正直的奉家人啊!就算你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奉家的名聲、為你已故的雙親著想,難道你想讓奉家多年來的聲譽就此葬送在你手中?」她越說越躁怒,口氣也變了,不似平常的淡漠如冰,甚至連眼眸都像是要噴出怒火。
這顆頑固的石頭!他到底懂不懂?她就是不願意那樣的事情發生,才必須離開他呀!
看著她這樣的眼眸,他心口匆地一陣悸動,一雙縈迴夢裡的黑眸再度疊合在她的雙眼之上,這一次,清晰而不容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