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將誘花 第十三章
    楚夫人沉著臉打量她,無法不承認這丫頭變得不一樣了,眉眼更加溫柔,一雙水眸泛著瑩光,美得讓人無法挪開視線。

    一時間,她不知該端出什麼面貌,面對這曾經信任、疼愛的丫頭。

    酌量了片刻,她終究接受不了蝶雙形同背叛的行為,厲聲問:「你是幾時爬上大少爺的床的?」

    聽到楚夫人不同以往的嚴苛口吻,蝶雙心一凜,不敢隱瞞地開口。「那晚大少爺喝了酒……都是奴婢的錯,奴婢應該抗拒,不應該讓事情發生。」

    「蝶雙,我錯看你了。」

    不只錯看,甚至可說是完完全全低估了蝶雙的魅力。

    楚夫人以為自己將她放在身邊十年,已把她看得透徹,沒想到她的心思藏得那麼深,教精明的自己也未察覺。

    自知有愧,蝶雙一直不敢抬頭,不敢反駁。

    「現在阿雁非你不娶,你說怎麼辦才好?」

    楚府的當家主母必定得是出身大家閨秀的女子,不該是身份低微的丫鬟!

    「奴婢身份卑微,自知配不上少爺,沒想過要嫁大少爺。」

    「實話說,你樣貌不差、溫柔嫻靜,是個好媳婦人選,怪只怪在你的出身,就算是當妾,還是高攀咱們家了。」

    不否認,蝶雙心靈手巧,很得她的緣,但當奴婢可以,還不夠格當楚家的媳婦。

    「奴婢從來沒想過要名分。」掩去眼底的落寞,蝶雙認分低語。

    她從不敢幻想自奴婢一躍成為當家主母,能得到主子的垂愛已是她始料未及的幸運事,怎敢再奢想其他?

    偏偏主子認定了她,非她不娶的執著讓她陷入對夫人不忠的處境。

    「你難道沒想過要嫁大少爺?」

    「奴婢不敢高攀。」

    楚夫人聽了,眼底的嚴苛褪了幾分,仍是感慨地歎。「不敢高攀?你還是辜負我的期望……和那些不知恥的丫頭一個樣……」

    猶記夫婿也曾納個丫囊為妾,但她為爭寵,將楚府上下鬧得不可開交。

    最後小妾在一次小產後鬱鬱而終,楚老爺再也不敢提納妾之事,-她也對「有心」想接近主子的丫鬟耳提面命,不允一丁點攀附之心。

    她以為蝶雙做到了,卻沒想到,還是難逃啊……

    聽著楚夫人嚴厲的言詞,蝶雙難堪地咬著唇,無法辯駁。

    縱使大少爺是因酒亂性,她還是能奮力抵抗,不讓事情發生。

    但……她讓事情發生了。她的確是不知恥。

    垂眸看著最寵愛的丫鬟,楚夫人幽幽歎了口氣。「要是以往,你絕對無法繼續留在楚府,但你是阿雁的人,他要你,我動不了你呀!」

    楚夫人滿是無奈的話,讓她的心像被緊緊捏掐,揪得無法呼吸。

    「如果夫人要蝶雙走,蝶雙會走。」吞下苫澀,她順從地開口,表情黯然。

    沒有楚夫人也沒有今日的她,這十年來,她謹記這一點。

    若夫人向她討恩,她會還,即便是要拋棄她最愛的主子,她也會咬牙應允。

    聞言,楚夫人苦苦一笑。「我怎麼敢讓你走?你走了,不就等於告訴阿雁,我無法接受你成為楚家媳婦嗎?」

    「能留下就是夫人給的恩惠,奴婢不敢再奢求。」

    「蝶雙,」見她一如往昔的恭順,楚夫人緩下聲嗓。「希望你記住自己的話。」

    「奴婢會罕牢記住,不會再讓夫人失望。」

    「不過……我還有一個條件。」

    她驚愕地看著楚夫人,一顆心忐忑地提到了喉頭。

    「不管雁兒怎麼堅持娶你為妻,你都不能答應,知道嗎?」

    臉上最後一絲血色在瞬間褪去,她抑住眼底湧起的淚意。「奴婢知道。」

    「再者,在正室未有孕前,你不准有孕。」

    蝶雙張口結舌,徹底愣住。

    「我知道這要求很殘忍,但我不希望將來看到庶子與長子爭奪家產的醜事在楚府發生。」

    為了將來,她不得不狠下心遏制這個可能。

    寒意霎時侵入心頭,她怎麼也沒想到,楚夫人為了杜絕爭家產的醜事,居然會狠下心不要楚家的孫子。

    無視她大受打擊的錯愕神情,楚夫人接著說:「過幾日我會差個大夫替你號脈,如果不幸有孕,該怎麼做,你知道吧?」

    楚夫人的要求狠狠戳入蝶雙心頭,輕而易舉將她擊垮。

    既已決定成為主子的人,便避免不了纏綿歡好之事。

    一次未有孕不代表將來不會有孕,若依楚夫人的做法,她得殺掉多少孩兒?

    心口泛起陣陣揪疼,她渾身淒冷到了極點。

    她貪戀留在主子身邊的時刻,卻得犧牲一個個可能來到世間的小生命,會不會太自私了?

    「蝶雙,你聽懂了嗎?」

    怔愣了許久,她才抬起頭,淚已盈眸地望著楚夫人,勉強擠出話。「奴婢……知道。」

    凝視蝶雙瞅著她的眼神,楚夫人別開眼,道:「關於這事,你得保密,只要你乖乖聽話,我會同老爺開口,答應讓你留在阿雁身邊繼續侍候。」

    耳邊迴盪著這如恩賜般的話語,蝶雙表情絕望地閉上眼。

    倘若得做這麼大的犧牲才能與主子在一起,那她寧願留下孩子,離開主子。

    「奴婢知道了。」她木然喃語。

    月娘透過窗扉灑落遍地銀光。

    蝶雙怔怔坐在窗邊,任眼淚直流。

    她有喜了。

    由舊宅回府的第二日,楚夫人差請的大夫便入府替她號脈,診出了這個結果。

    手微顫地擱在肚腹,輕撫著主子賜給她的珍貴寶物,她心底五味雜陳。

    她開心得想大叫,但一想到孩子的下場,該有的喜悅全被濃濃的哀傷與恐懼取代。

    孩子應該是在主子由咆虎江回京城後有的。

    她多想告訴主子,說他當爹了,想知道他是怎樣驚喜的反應。

    但……留不住,她保不住她的孩子。

    大夫一診出結果,由舊宅跟來的丫鬟不敢耽擱,立即跟著大夫回藥館拿藥方子。

    她想走,卻發現府裡、寢房外有人暗暗守著。

    偏偏這陣子主子為了緝回的人犯,泰半時間都在密衛部與京衙之間往來,她求助無門,只能絕望地等著她的孩兒被無情地奪去。

    她不知道還有什麼方法能保住孩子。

    思緒混亂而絕望,當門扇發出咿呀聲響時,她顫然回神,直覺地往門口奔去。

    似乎早有預料她會反抗,被楚夫人派來執行這無情任務的劊子手,朝著門外揚聲喊:「把門關上!」

    在蝶雙的手觸及房門的前一刻,門已關住,由外上了門。

    「蝶雙,不要為難我們。」春霞端著那碗.冒著熱氣的湯藥,軟聲要求。

    「春霞……求你……孩子是無辜的……」

    聽著蝶雙令人心酸的哀求,她充滿歉意地吶吶開口。「對不住,這是夫人的命令。」

    往日她是嫉妒蝶雙的,但畢竟事關一條小生命,饒是她再討厭蝶雙,面對這一刻,她也像做了十惡不赦的事情,無法面對自己的良心。

    即將失去孩子的恐懼充滿心頭,她抓住春霞的手,祈求一絲希望。「拜託……不要這樣對我……孩子是無辜的……」

    蝶雙眼底的哀傷幾乎將她淹沒,她只得端起藥,扳住她的下巴,硬將藥灌入她口中。

    「……對不住……孩子沒打下,就還會有第二碗、第三碗,你就放手,讓孩子去了吧!」

    放手?那是主子給她的寶物,她想生下,不想放手!

    「唔……唔唔……嗚……別逼我……我不喝……」蝶雙緊閉著嘴,咬緊牙關,竭力不讓藥汁滑進口中,卻是徒勞無功。

    這幾日她太擔心將面對的事,吃不下,睡不好,整個人虛弱得無法反抗。

    被迫灌入口的藥汁染濕了她的衣衫,或許是錯覺,液 體滑入口中不過片刻,她已感覺藥效迅速在胃中發揮作用,直往下腹奔竄。

    「不要……」她重重喘氣,惶恐地抱著肚子,彷彿這麼做可以阻止那可怕的藥汁奪走她的孩子。

    看著她狼狽又可憐的模樣,春霞一灌完藥便心虛地收拾,迅速出了房。

    蝶雙無力理會殘留口中的苦澀,任眼淚瘋狂滾落。

    孩子就要沒了……

    而她這個當娘的,居然連保護自己的孩子都做不到……

    流胎形同生子,確定蝶雙打掉孩子後,楚夫人讓春霞留在新宅幫她調養身子。

    她這一躺便躺了大半個月,那硬生生將胎打掉的劇烈疼痛,無疑將她渾身的骨頭拆解似的,讓她元氣大傷。

    臥床的時日,她沒辦法當成啥事都沒發生過,思緒恍惚縹緲,整個人好似失了神魂。

    在她身子最差時,殺手尚有漏網之魚,為了徹底肅清餘孽,楚伏雁留在部中部署計劃,準備再派部員出任務。

    因此他幾乎未踏進家門一步,兩人的親事也這麼耽擱了下來。

    在這期間,楚府總管每日會迸密衛部,向他報告府裡狀況。

    當楚伏雁由總管口中得知蝶雙身體欠安,大半月一直留在寢房沒出門,三餐全由楚夫人派去的丫鬟打理,他心急如焚,卻覷不得空回府,直到今日。

    回府途中,他順道繞進藥鋪請大夫出診,沒想到大夫竟叮囑他要多留意蝶雙打胎後的狀況。

    一聽到「打胎」二字,他心頭一陣縮緊,驚愕得說不出話。

    蝶雙有孕了……尚不及細細咀嚼即將當爹的喜悅,轉瞬間便被殘酷的事實推進深淵。

    他以為這當中必定有什麼誤會。

    蝶雙若有了孩子,一定十分開心,再者總管每日到部裡報備,沒道理遺漏她懷了身孕卻決定打胎的大事。

    揣著滿心疑惑,他恨不得背上生雙翅,馬上回到她身邊。

    一回府,進了寢房,眼底立即映入蝶雙孱弱憔悴的模樣,他忍不住伸出手輕緩地撫過她憔悴的面容,心驚膽顫。

    她還有呼息嗎?

    長指顫顫地採到她鼻下,感覺微微的呼息輕拂過指腹,他才稍稍鬆了口氣。

    她看起來好蒼白、好脆弱,彷彿只要輕輕一碰,就會在他的指尖下粉碎。

    這般憔悴是因為打胎的決定嗎?

    剎那間,說不出的心疼翻滾湧動。

    彷彿感覺到他的撫觸,蝶雙緩緩睜開眼,哀傷地望著他。

    「蝶雙,你……還好嗎?」

    他一開口,她顫了顫,垂眸掩去閃爍目光中隱隱透出的委屈,一聲不吭。

    瞧她不經意流露出的憂傷,他握住她冰冷的手,沉聲問:「告訴我,你……做了什麼?」

    蝶雙是這麼在乎他,不可能作出讓他傷心的決定。

    他想親口聽她說出真相。

    難言的苦澀緩緩在舌尖漫開,她迎向主子又急又慌的神情,想哭、想傾訴失去孩子的悲傷,卻只能將苦楚吞下腹。

    說了……形同背叛夫人,或許還會因為此事的揭發,造成母子兩人的裂痕。

    兩難是她愛上主子後最深刻的感受。

    瞧她虛弱又無辜的模樣,楚伏雁又氣又怒又是疼惜,好半晌才擠出一句話。

    「大夫說,你讓丫頭取了打胎藥!」

    她一聽到「打胎」兩個字,悲從中來,感覺剮心刺骨的痛又出現了。

    喝下打胎藥非她所願,但她什麼都不能說啊!

    淚光瑩然的眸望著他震懾心痛的神情,她顫著聲。「你……知道『打胎』的事了?」

    由楚伏雁激動的反應,她知道他的打擊有多大,心中唯一的欣慰是,他要他們的孩子……

    為難和著有苦難言的悲傷,將她的心揪擰得發痛。

    她不知該怎麼面對他,也無法再承受擅自打掉孩子的罪名。

    「大少爺,蝶雙累了……能不能讓我歇歇……」她閉上眼,扯著蒼白唇瓣,吐出虛弱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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