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誰讓咱們沒蝶雙的福氣呢!」
「說起來蝶雙這名字還是夫人取的,該不會是夫人早有意把蝶雙給大少爺吧?」
「不是吧,再怎麼合意,畢竟是下人哪……」
蝶雙淡淡將那些奚落與嫉妒的話擱下,心平氣和地開口。「姐姐們對不住,大少爺剛回府,我得趕緊端雞湯回去。」
她知道這些話不能放心上,否則只會讓自己更難過罷了。
心緒一定,她欠了欠身,急急忙忙地離去。
丫鬟們見蝶雙不為所動,只覺她們的話像投入湖裡的石子,咚一聲便沉入湖底,激不起漣游,出口的話更難聽了。
蝶雙隱約聽到,心裡百感交集。
能到楚夫人身邊、又到大少爺身邊伺候不是她能選擇的,可似乎沒人能明白她心裡的無奈啊……
三更的梆子剛敲過,原本熱鬧的楚府隨著夜深而沉寂。
拒絕門房遞來的燈籠,楚伏雁就著幽微月光回到自己的院落。
入密衛部幾年,他已習慣在早些見晨曦、晚些便見星子的詭異時間才回到府此時,萬簸俱寂,連夜蟲鳴哪也顯得稀稀落落。
可他的腳步一回到院落,準備踏進寢房,眼角卻掃到一抹身影出現在寢房邊的小園裡。
「誰在那邊?」
以為是宵小,楚伏雁沉聲厲喝,點地掠起,一掌壓扣住對方昀肩,將人壓在井邊立起的汲水木樁上,準備盤問。
「唉啊……」
蝶雙才將雞湯端進寢房,又回到廚房取了盆熱水進屋,好讓主子先做簡單的梳洗。
發現水太熱,她正準備到井邊打些涼水,卻被那突如其來的一喝嚇得大驚失色,沒來得及反應,肩頭便傳來劇痛。
當那嬌嫩的痛呼落入耳底,楚伏雁趕忙鬆手,定睛一瞧才發現井邊的人不是宵小,而是今天才來到他身邊伺候的新丫鬟。
「這麼晚了,你在做什麼?」
他差點卸下她的肩膀!若不是聽見她的痛呼及時收勢,那完全沒節制的力道可能讓她的肩骨碎裂,造成難以彌補的傷害。
「呃……大、大少爺……奴、奴婢想打些井水……」
劇痛難當讓她慘白著臉,連話都說不好。
瞧她那模樣,楚伏雁濃眉一擰,厲聲惱道;「以後這時辰不用留下來伺候!」
他向來回府時間不定,以往伺候他的丫鬟常錯過伺候他的時刻。
沒人伺候,他樂得輕鬆自在,並不覺得有何不妥,但神通廣大的娘總有辦法得知,然後替他將人換掉。
於是,他身邊總是在換丫鬟。
或許明兒個出現在身邊的,又是另一個丫鬟。
但她,勤快得讓他有些訝異。
頭一日來到他身邊,居然熬到這時辰還沒睡,等著伺候他?
莫名被主子一吼,蝶雙的眼淚委屈地在眼眶中打轉,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
「大少爺……」
「進房。」
望著主子陰驁的臉色,薄唇抿成一直線,她強忍著痛,尾隨在他身後。
一進寢房前廳,楚伏雁揚聲道:「坐下。」他得瞧瞧她肩膀的狀況,決定如何處理她的傷。
「大少爺……」不知主子想做什麼,她忐忑不安,遲遲不敢坐下。
「坐下!」
楚伏雁的五官輪廓清峻,他不笑時,本就於人一種凜冽威儀之感,而這時,他冷峻懾人,讓她更不敢違抗。
其實,就算他不是生得這模樣,她一個小丫鬟也不能違抗主子的意思。
思及此,她無奈而柔順地坐下。
「大少爺,你——」
話才到嘴邊,她便因為楚伏雁擱上纖肩的大手而倒抽了口氣。
是痛,也是驚。
她雖然只是個卑微的丫鬟,。卻也是清白的姑娘,就算是主子,也不該輕易碰她的身子。
但楚伏雁無視她的反應,在她的肩上又壓又捏,好半晌才蹙眉道:「果然脫臼了。」
他是男人也是俠士,本就不該對弱質女流動手,就算是因為夜色太暗錯看,也萬萬不該。
「脫臼……」
蝶雙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終於明白為什麼才被主子抓一下,便痛得讓她無法忍受。
她不敢想像,主子若真發怒,再多用一分力,自己的肩膀會不會被他卸下?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我幫你把脫臼的骨頭推回原位,可能會有點癰,忍忍。」
話落,楚伏雁撩高她的衣袖,握住她的手臂察看。
他的推拿功夫是府裡的護貨武師教的,進密衛部後,營大夫也會傳幾招,她的傷勢不算嚴重,是他可以應付的狀況。
感覺涼意襲來,蝶雙的表情轉為驚慌。「大、大少爺……」
窘紅了一張清麗姣好的臉,她無助喚著,拚命想抽回手、拉下袖子掩住裸露的手臂。
楚伏雁淡道,「我只是幫你把脫臼的部分推回原位。」
可因為她的反應,他才意識到掌中的手臂過分纖瘦、肌理細膩白皙,與他佈滿厚繭的大掌形成強烈的對比。
感覺他粗厚的掌心貼著手臂,帶來粗糙麻瘁的感覺,蝶雙很不自在。「大少爺……」
她那帶著畏懼的輕喚拉回他脫軌的思緒,他暗暗定神,手壓在她脫臼的肩胛施勁。
沒料到他的動作這麼突然,蝶雙瞪大眼,聽見一個清脆的聲響隨著他的力道落不時響起,嚇得痛呼。
「啊!好——嗚……」
但那痛楚僅是一瞬間,接著,痛呼變成可憐兮兮的嗚咽。
「這麼痛嗎?」楚伏雁瞥了眼她皺得像顆包子的小臉。
畢竟是姑娘家,這點他不看在眼裡的痛,卻成了讓她受不了的痛。
她尷尬地搖了搖頭,仍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如果沒那麼痛,你可以甩甩手、動動看。」
她驚訝地仰頭看著他。
她知道主子武功好,卻不知他居然也會推拿,被他這一推,肩胛處的劇痛似乎消減了許多。
任她疑惑地望著自己,楚伏雁轉身進內廳取了個小丹瓶。「若還是覺得不舒服,就用這藥酒自己推拿。」
或許是因為丫鬟心性單純,念頭毫無掩飾地全寫在臉上,他一眼便能讀出她的疑惑。
但她不過是個丫鬟,他也沒必要對丫鬟多解釋些什麼。
蝶雙的心隱隱起了波瀾。
沒想到主子會待她這麼好,縱使心底謹記夫人的叮嚀,但一顆芳心還是管不住地怦動。
初初來到大少爺身邊,他英朗的身形、俐落的身手,便深深映入她眼底、心底,那瞬間她知道,自己太低估主子的風采與魅力。
不知不覺間,她變得和那些妄想爬上大少爺的床的丫鬟沒兩樣……
意識到自己蕩漾的心,她暗暗斂住思緒,搖了搖頭,趕緊起身道:「奴婢不、不痛了,大少爺不用麻煩。」
就算她的傷是主子造成的,她也不能不顧身份地收下這藥酒,更不可胡思亂想!
「我要你收下。」
主子的堅持反倒讓她忐忑不安。「大少爺……」
「這是我弄傷你的補償。」怕她以為自己有多特別,楚伏雁不得不補充。
弄傷她,他心裡有愧,才把營大夫為部員特調的藥酒送她。
「是奴婢的錯,大少爺不用補償奴婢。」說著,她急忙撩下衣袖,藏起那半截白玉般的藕臂,起身退了數步。
雖說是在迫於無奈之下,才得在主子面前露出一小截手臂,但會不會讓主子誤以為她與那些心存妄想的丫鬟一樣,藉機挑情?
楚家有恩於她,她不能做出辜負楚夫人期許的事!
楚伏雁挑眉看著她急於劃清界線的舉動,表情玩味。
這倒新鮮了。
自他有印象來,伺候他的丫鬟不是對他流露崇拜、仰慕的神情,便是藉著伺候他的機會,製造不經意投懷送抱的行為。
唯獨她,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反應。
這會兒,兩人之間至少好幾步遠。
「你要走了嗎?」他好奇地問,薄唇似笑非笑。
不明白主子的意思,蝶雙愣愣地說:「奴婢還沒替大少爺擦臉、洗手腳……」
「離這麼遠,怎麼伺候本少爺?」
啊,糟糕!蝶雙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做出不得體的表現。
懊惱地思索了片刻,她才硬著頭皮怯怯開口。「奴婢、奴婢得再去打盆水,才能伺候大少爺。」希望主子別同她計較啊!
瞧她誠惶誠恐的模樣,楚伏雁斂住逗她的心思,開口道:「不用伺候了,你下去吧!」
近日部裡進了批新血,為了訓練、調派人手,他忙得一團亂,能回府休息已屬難得,實在不該把時間花費在逗鬧丫鬟上。
話一落,他轉身往內寢步去。
聞言,蝶雙心一顫。她……惹主子生氣了嗎?
一邊不安地想著,蝶雙跟著走進內寢。
感覺她亦步亦趨,楚伏雁沒好氣地定住腳步,瞥了她一眼。「還有事?」
「看著主子冷峻的面容,她鼓起勇氣道:「奴婢還沒伺候您擦臉、洗手腳、更衣,也還沒伺候您喝紅參雞湯。」
楚伏雁聽她叨念了一長串,不耐煩地開口。「你下去吧,這些我可以自己來,至於紅參雞湯……」他皺起眉,不消多想也知是娘的吩咐。「就先撤下吧!」
雖然明白娘是擔心他,但那也讓他感到沉重啊!
「請大少爺用過雞湯再就寢吧。」
跟在楚夫人身邊多年,她懂得老人家心疼兒子,而她又是帶著夫人的期許來到大少爺身邊,自然不想夫人的愛心白費。
「我明兒個再喝。」
暗暗吸了口氣,她堅持。「不行,蝶雙會等大少爺將湯喝完再離開。」
說完,她便將紅蓼雞湯端到楚伏雁面前。
看著她堅持的模樣,他冷聲問;「我都說不喝了,你是想違逆我的意思嗎?」
「蝶雙不敢違逆大少爺,但請大少爺不要辜負夫人的美意。」
不愧是跟在母親身邊多年的丫頭,可他忍不住提醒。「你現在是跟在我身邊,不是我娘身邊。」
「無論是在夫人或大少爺身邊,蝶雙的心都是向著楚家。」
她恭謹說著,面容柔順乖巧。
楚伏雁定眼盯著她,有些故意地問:「如果我不喝,你又能怎樣?」
這還是頭一次有丫鬟敢要他做他不想做的事。
不知這是受娘信賴而培養出的膽子,抑或是不知分寸?
聽出主子語氣冷然,她胸口一緊。「這紅蓼雞湯有補元氣、提神、益血的功效,大少爺多喝對身體有益無害。」
她的話又教他覺得自己是嬌生慣養、身子虛弱的公子爺了,唉……
見主子不吭聲,蝶雙緊張地望著。
氣氛僵持了半晌,漸感疲乏的楚伏雁坐在楊邊,歎了口氣。「罷了,把湯送上來吧!」
「是。」略顯不安的神色散盡,蝶雙欣喜地應聲,將那一盅用厚布覆住的雞湯送上。
楚伏雁凝視她喜形於色的反應,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這丫鬟和之前那兒個很不同,是真心為他思量嗎?否則又何必如此堅持要他喝湯?
忽地,一股濃郁的雞湯香氣隨著她揭開盅蓋而飄散出來,打斷他思緒,勾挑他肚內的饞蟲。
原本不覺得餓,這會兒卻想著能有熱湯暖胃還不錯。
「大少爺趁熱喝,但要小心燙嘴。」
聞言,楚伏雁瞥了她一眼。「我不是小孩子。」
驚覺失言,她囁嚅地道歉。「是,是奴婢的錯。」
跟在楚夫人身邊多年,她早已習慣夫人愛子心切的舉止,來到大少爺身邊伺候,她便一心只有主子,自然更想照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