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樂王要娶妻?!」
時當夏秋之際,宮裡傳出皇后懿旨,旨意樂王早已過弱冠多年,年今二十有四了,是該擇女為妃,為曜陽王朝開枝散葉,延續大統。
此傳言一出,各地官員議論紛紛,私底下交頭接耳,不曉得哪戶人家雀屏中喜,能得皇后青睞,一舉躍為地位僅次太子妃的樂王妃。
安慶帝只得兩子,皇長嗣為太子卻喜近佛事,長年吃齋茹素,太子府邸妃妻側室數名卻極少親近,至今多年仍無喜訊傳出。
而樂王一旦成親,他所出的子嗣有可能是日後的皇嗣,登上帝位,因此不論誰成為樂王妃都將母憑子貴,權傾一時。
但是,真有這麼簡單嗎?眾臣不禁臆忖。
話說當年仍是二皇子的樂王聰明絕頂、才智過人,是深受安慶帝寵愛的人中龍鳳,帝王一歡曾戲言他比太子有才,日後必承大統。
誰知他在十五歲生辰那日,吃了皇后命人送來的壽桃後,當夜便上吐下瀉,身體時寒時熱的打擺子,最後吐了一口黑血便厥了三天三夜。
之後太醫診治是生了怪病,找不到醫治的法子,拖了好些時日仍未清醒,藥石罔效地躺在床上等死,安慶帝悲痛萬分,以為終將痛失愛子。
可皇恩浩蕩,受祖先福蔭庇佑,原本只剩一口氣的二皇子突然睜開眼,行為舉止如五歲稚子般的拉著一旁的宮女直喊娘,還嚷著自己快餓扁了。
一夕之間,聰明才智異於常人的皇家嬌兒竟成了傻子,衣帶不扎、鞋襪不著,光著膀子到處跑,還把泥土往嘴裡塞,直說:「好吃,跟狗兒的奶子一樣好吃。」
他這異常舉動可嚇壞不少人,連他父皇都老淚縱橫,語帶不捨的說這孩子毀了,他成了不折不扣的傻兒了。
之後他受封為樂王,希望他一生安安樂樂、無憂無慮,即使人變傻了,還是曜陽王朝的王爺,皇家威望保他衣食無缺、富貴榮華。
但是這樣的傻子要娶妻,豈不是糟蹋人家清白的姑娘,他知道如何行房、如何與妻子白頭偕老嗎?
誰敢嫁給他呀?沒有人願意獨守空閨、過著守活寡的日子。
但推翻眾人的想法是,想嫁入樂王府的女子還真不少,她們貪的是王妃頭銜,以及取之不盡的金銀財寶,更甚者還能為兄長謀一順遂官職。
其中不乏想陞官卻升不上的地方官員,家中有女正好是陞官管道。
「太好了,樂王要娶親了,咱們女兒有希望了,她要攀上高枝成鳳凰了。」他官運亨通就靠她了。
單縣官的得意揚揚才一飄上眉眼,一旁的冷哼聲陡起,「你跟樂王一樣是傻子嗎?他娶老婆關咱們家什麼事?你要喝杯喜酒,送個禮呀?」
福福泰泰的婦人是縣官的元配妻子,她戴金釵、銀簪,腕上玎玎作響是翠玉手環和瑪瑙鏈子,一身的綾羅綢緞穿出她一身貴氣。
「哎呀!別瞪眼,夫人,這是我們的好機會,若是樂王娶的是我們的女兒,妳想該有的好處還會少嗎?」他滿腦子想著飛黃騰達,官位步步高陞。
元配夫人柯雲芳一聽,臉色兇惡地朝夫婿一巴掌打下去,「才說你傻你就真的傻了,你居然要我們如花似玉、貌若天仙的女兒去嫁一個傻子?真是瘋了。」
「哎喲喂!別打、別打呀!夫人,聽我把話說完,別急著撓心窩,我沒瘋也沒傻,一心為咱倆的將來盤算。」這婆娘可真悍,不如小妾翠娘溫婉可人。
「還盤算什麼?你這當爹的可真狠心,親手葬送女兒的一生,你就不怕天打雷劈,老天收了你!」傻子丈夫還有何幸福可言?他敢睜眼說瞎話,她還不敢聽。
缺心少肺的事她可做不出來,尤其事關她寶貝女兒的一生幸福,怎麼都沒得商量,十月懷胎的辛苦是男人無法體會的,那是她心頭的一塊肉呀!
她是善妒又器量狹小的女人,和丈夫生有一子兩女,兒子被她寵得無法無天,不學無術,除了不魚肉鄉民外,什麼壞事都幹過,酒色財氣無一不沾。
女兒們則個個嬌滴滴又像花兒一般美麗,艷名在外的她們可是縣城裡數一數二的大美人,不論走到哪裡都引起眾人的驚歎。
可是一個十八,一個二十了,到現在還沒半個文人雅士、達官貴人來提親,主要是她們的蠻橫無禮、刁鑽任性也是眾所皆知的,曾經當眾打瘸了一位丫鬟的腿,只因她沒捧好小姐們剛做好的新衣裳,掉在地上髒了一角。
可想而知這姓單的縣官一家不是什麼好人,在地方上名聲不佳,這官位是靠妻子娘家在宮裡當太監的大表哥掙來的,職位不輕不重地掛個肥缺。
「夫人呀!妳怎麼老是這麼急性子,兩個女兒是心頭肉,我哪有不疼她們的道理,妳且聽我說清楚,別再打斷我的話。」真給她千斤重的肥手打下去,他不死也只剩半條命了。
單上南畏妻,是出了名能屈能伸大丈夫。
「好吧!我就先不惱火,聽聽你的說法,要是沒能讓我順耳,等會兒擰了你耳朵。」她狠話說在前,不以丈夫為天。
夫人一鬆口,單上南便一臉諂笑地壓低聲音,「夫人曉得樂王娶親是出自皇后娘娘的金口吧!可是妳認為她真有心為王爺討房妻室伺候他嗎?」
「難道不是皇家子嗣單薄,怕有斷嗣之虞,才把主意打到傻子王爺頭上?」人是傻了,但還能傳宗接代,真要生幾個皇家血脈也不難。
「錯了,夫人,妳把宮廷內的爭鬥想得太天真了,妳忘了咱們曜陽王朝只有兩名皇子,皇上子嗣不盛,若是哪天樂王的傻病突然好了……」那就是大事一件。
「你的意思是……」她有些明白了,事關重大她也變得謹慎了,沒再扯著喉嚨喊叫。
「旭暘太子是皇后所出,為了鞏固親生兒子日後的皇位,她能不多份心思嗎?畢竟皇上曾有意傳位給尚未犯傻的樂王,他的存在對太子的登基之路有多大的威脅呀!」整個曜陽王朝吶!誰捨得拱手讓人。
她微驚地喘口氣,「你該不會是要我們女兒當刺客,在新婚夜刺殺樂王吧?!」
人一死就一了百了,誰也不用擔心事情會有變卦,皇后大可安枕無憂。
單上南一聽夫人的驚人之語,當下嚇出一身冷汗,臉也白了,「哎呀!婦道人家胡說什麼!娘娘是心慈之人,哪來惡毒伎倆,她不過是想派個人潛伏在樂王身側,就近監視他罷了。」
就算真有弒殺之意,也不能由小小官婦口中說出,這是殺頭大罪呀!他們有幾顆腦袋能承擔
「原來是這樣,嚇了我一大跳。」她心驚地拍拍胸口、喝口茶水壓驚。「不過你打哪得來的消息?這事得是宮裡人才曉得的秘密呀!」
他得意揚揚地捻起唇邊的一撮鬍子。「不就是在宮裡當差的舅爺,他托人帶了訊,要我弄個不會走漏風聲的自己人進去,免得壞了皇后娘娘的安排。」
「你是說大表哥?」自家表親,應該不會害他們才是。
「要喊小新子公公,我牽了好久的線,逢年過節不忘送上重禮,這才能從中得到一點好處,當然得好好把握。」他的一番苦心沒白費,總算派上用場了。
官位雖小,可單上南的腦筋靈活,他攀上皇后娘娘這條線,助他陞官發財,哪天太子得勢了,他不也是功臣一個,跟著水漲船高、步步高陞。
反之,多了樂王當女婿也不錯,他是傻子不管事,府裡的大權由王妃一手握,到時打著樂王丈人的名義在官場走動,誰不賣他三分薄面,小小縣官可是皇上的親家吶。
兩相權宜之下不吃虧,天上掉下來的好運吶!他哪會傻得往外推,自是腳步加快些,省得大好機會落入旁人手中,他啥也撈不到。
「可是女兒們肯嗎?一個傻子丈夫……」想想她都揪心了,捨不得女兒吃苦受罪。
「不然叫她們來問問,誰願意就讓誰去享福。」王妃的位置不是想坐就坐得上去,還得有門路才行。
單上南喚來家丁,讓他們去請來兩位小姐,說是有要事相商。
不過單府的千金倒跟她們的娘一樣氣盛、嬌氣十足,等了許久才姍姍來遲,還一副不情願的樣子,蓮步輕移走得緩慢。
「爹呀!你有什麼事非要找女兒,人家正在試穿如意坊的新襦裙,你瞧我這身新衫還沒繫上玉帶呢!走起路來就是不夠飄逸。」少了衣裙飄飄的美感。
「是呀!有什麼話你就快說,吉祥樓的掌櫃還等著我挑玉、買幾件首飾呢!遲了他不耐等走人,剛到的好貨就被人挑走了。」她可不能再輸給朱家酒館的朱小小,老是被她打關外買進的美玉給比下去。
一前一後兩名美得嬌艷的女子走進大廳,她們不先行禮問候雙親,反倒是一肚子怨言,怪爹娘讓人不安寧,為了一點小事擾了她們姑娘家大事。
對她們而言,比美、比身家才是要緊事,爭妍鬥艷的裝扮自己才走得出去見人,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縣官的千金哪能比尋常百姓差,艷冠四方才能掙來好夫家。
「咳!咳!女兒呀!妳們也不小了,為父的想—-」為妳們謀門好親事。
單上南話才說到一半,不耐煩的大女兒單春霧即出言打斷,「有話直說,不要拐彎抹角,我和陳家小姐約好了要去聽戲。」
面對女兒的刁蠻,疼女兒的他訕笑地一抹汗,「好吧!我也不囉唆,有個貴人要娶妻,妳們誰想躍上高枝當鳳凰?」
「貴人是誰?」
一聽到能嫁入富貴人家,早想嫁人的姊妹倆一掃之前的冷淡,興致勃勃地追問。
「呃……是……是樂……樂王。」他看了看妻子,硬著頭皮把婚嫁的對象托出。
「什麼樂王?!」
「那個傻子王爺?!」
兩個女兒的震撼是必然的,單上南知道嫁個傻丈夫是委屈了些,不過……「一嫁過去就是王妃的頭銜,沒人與妳倆爭寵,喚當今聖上一聲父皇,將是何等尊貴的身份,要是爭氣再懷上孩子……」
那可就貴不可言了,無人可動搖的地位,說不定連皇后都得另眼相看。
「讓雨霏去嫁,我不要!」誰要當樂王妃,憑她的花容月貌進宮當貴妃都綽綽有餘,她才不要當傻子王妃。
自視美貌過人的單春霧心性驕蠻,她認為牡丹怎能配牛夫,白白糟蹋了上天給她的好容貌,她死也不肯成為天城百姓們的笑話。
「休想,一個傻子當我丈夫,我還不如去死!」心高氣傲的單雨霏一口回絕,表明了沒得商量。
一個不要、一個寧死不嫁,這可教單上南頭大了。
「妳們要不要再想一想,多做考慮,先不要往壞的方面想去,樂王傻是傻,可也表示嫁入樂王府後便是一人獨大,沒人敢管妳們,多少珠釵寶石、華服隨妳們取用,還不用侍奉公婆、看小姑臉色。」他盡說好話,試圖說服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女兒們。
「爹,你就省省心吧!別把主意打到我頭上,憑我的姿色,還怕嫁不到好人家嗎?」她不信除了樂王,她會覓不到條件更好的良人。
事實上,妳是嫁不出去呀!千挑萬挑是人家挑妳。有苦難言的單上南只得把希望放在二女兒身上,「雨霏,妳……」
誰知他才開口,一聲輕哼先起—-
「哼!姊姊不要就推給我,爹就這麼偏心嗎?想替我收屍就把我嫁過去,不嫌晦氣我也認了。」
一聽到「收屍」,他可嚇得不輕,「好女兒呀!別跟爹嘔氣,妳們都不願嫁樂王為妻,那讓爹怎麼跟皇后娘娘交差?我拍胸脯向小新子公公承諾會送個女兒進宮,這下子不就把人給得罪了。」
開罪公公事小,若是出爾反爾惹惱了皇后,這一怪罪下來,他不僅陞官無望,還有可能獲罪,頭頂這頂烏紗帽就要不保了。
「要一個女兒嫁有何難,你忘了那賤人生的小賤人嗎?」何雲芳滿臉惡毒,口氣嫌棄地說道。
他略微遲疑地嚥了嚥唾涎,「妳是指……呃……無眠?」
「除了她還有誰?小賤胚配傻王爺不就是相得益彰的一對,別說你捨不得。」她眼神兇惡地一瞪,由不得他說不。
「這……」他乾笑地直搓手,妻子的凶悍讓他不敢有一絲意見。
「太過份了!老爺夫人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他們不怕有報應嗎?喪心病狂的只想到自己,全然不顧他人死活……」
頭紮雙髻的稚顏丫鬟怒氣沖沖的走來,她邊走邊罵、雙眉橫豎,全無尊卑地指責老爺夫人的不是,一張臭臉彷彿是她被轉手賣掉,還賣入窯子裡,因此她義憤填膺、不甘受辱。
她手裡提著裝滿紅花的小籃子,稍嫌吃力的走著,一間不算寬敞的小跨院植了幾株桃李,一名身形單薄的妍麗身影在樹底下清洗新摘的甜桃和酸李。
為主子抱不平的小丫鬟走進住兩個人剛剛好,多一人就嫌擠的偏僻院落,一張停不下來的嘴仍在嘟嘟囔囔,似乎不把肚子裡的話全說出來,她會憋得腹痛。
「……什麼天大的喜事,真要有那麼好,大小姐和二小姐不搶破頭,哪會輪到我家小姐?分明是柿子挑軟的吃,欺人太甚……」好事分不到半樁,禍事倒從天而降,老天爺不長眼,專欺好心人。
個頭不高的冬雨難掩怒色,雖然事不關己,但她卻氣紅了眼,腮幫子鼓鼓的。
「妳在咕咕噥噥什麼?是誰又給妳氣受了?瞧妳一大早像根小爆竹似的,快要把自個兒給炸了。」整張臉都是紅的,再扎個沖天辮就更像了。
「小姐,妳還有心思取笑我,就要發生大事了,我看妳想笑也笑不出來,連哭都哭不出眼淚。」叫什麼……對!欲哭無淚啦!
輕拭額上香汗,容貌秀麗的單無眠露齒一笑,「在妳眼裡,哪件事不是大事,妳就是愛大驚小怪,母雞不下蛋妳也慌得好像整窩雞全得病了,隔天死得一隻不剩。」
這個冬雨呀!就是太孩子氣,老是長不大,動不動就大呼小叫,讓人著實為她傷神。
「小姐,妳不曉得老爺、夫人剛剛為妳決定了什麼事,要是妳知曉了,肯定比我還要氣憤!」她氣呼呼地嘟著嘴,活似受了很多的委屈。
「好了,冬雨,別把自己氣成酸果子,爹和大娘又做了什麼,讓妳不怕挨籐條地咒罵個不停。」她真的不希望再看到她因自己而受罰。
一聽到「籐條」兩個字,剛及笄的小丫鬟不自覺的縮了縮身子,眼露懼色,見狀的單無眠不由得在心裡苦笑。
雖然名義上她是縣太爺千金,可生母其實是服侍大夫人的小婢,因模樣秀美而被她爹看上眼,收為通房寵愛了幾年。
連妾都不是的身份,可見有多辛苦,何況還有個妒心重的元配在一旁虎視眈眈,多有刻薄,生下一女後便一日不如一日,體弱多病,不久就因失寵而被打回原形,久病不治死於傭人房。
而她空有小姐之名卻無小姐之實,看到她就想到她生母的元配夫人,怎麼有可能善待她,表面上做足了樣子,要下人們喊她一聲三小姐,私底下以欺凌、奴役她為樂,常以管教為名不給她飯吃。
因此和兩個姊姊一比,她的身形就顯得薄弱了些,一如春水河畔的楊柳,一起風,整個人輕如柳絮,幾乎給捲到半空中。
所幸人的韌性是可以培養出來的,在如此艱困的環境中,她還是摸索出一條生存之道,只要少頂撞、少出現在大娘面前,她所受的活罪就少一點,也能偷得幾日清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