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大騙子!」沈夏至一邊用力刷著碟子,一邊委屈的低咒。
他答應了她,有空會來吃她做的甜品的,可是自從那天離開後,整整一個星期,他也沒再出現過,她為自己找了無數理由,倒垃圾,買東西的穿過街角,經過巷口,卻始終再見不到他的身影。
他分明是有意躲她的,再不然,他那天就真的只是經過,知道了她在這裡後,他連經過都省了!
他憑什麼!憑什麼突然出現攪亂她的心神後,又銷聲匿跡,她幾乎每天都不在狀態的失神,望穿秋水的希望他會突然再次出現,她告訴自己,不論他這次再怎麼淡漠,她都不在乎了,能見到他比什麼都好,她沒出息,認了!
但他還是不出現,讓她等待的信心一點點失去,她害怕,害怕他只是曇花一現,從此又不復存在。
「喂,誰是老闆,快出來!」
大廳裡突然傳來巨大的碰撞聲,讓廚房裡的沈夏至嚇了一大跳,她收回思緒,連忙脫去手套放下碟子,走出廚房來到大廳。
看著大廳裡,突然出現的四五個流里流氣的少年,沈夏至蹙眉,但仍保持著自己的禮貌,「不好意思,甜品店已經打烊了,如果想吃甜品請你們明天再來好嗎?」
聽了沈夏至的話,四五個少年怔了一下,面面相顱,然後哄堂大笑起來,其中一個染著綠毛看起來不過十六七少年猛地拍桌,凶神惡煞的對著沈夏至說:「喂!女人,誰要吃什麼甜不拉幾的東西,我們是來收保護費的。」
保護費?
沈夏至沒好氣的笑了一聲,「我在這裡開了快四年的店,第一次聽說要收保護費的,對不起,沒有!」
「操,你這女人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一個年級稍長的男性少年唾了口痰,一腳踢倒了一把凳子,「少囉嗦,先拿一萬塊保護費來。」
蹙眉,沈夏至有些生氣,看他們的年紀和感覺不像是有組織的黑社會,反倒像一些叛逆的少年故意找碴,「我不會給你們錢的,如果不想事情鬧大,你們就趕快離開,你們這種年紀應該好好的在學校讀書,學什麼黑社會,不倫不類的,如果你們實在不聽勸,我會報警。」
四五個少年立刻吆喝了一聲,一個紅毛少年立刻上前抓住沈夏至,怒吼:「靠,你居然還敢教訓我們,威脅我們?報警……我看你有沒有命報警。」
「來,把電話砸了!」
說著,砸電話的砸電話,砸桌子的砸桌子,甜品店裡頓時亂成一片,沈夏至焦急想制止:「住手!給我住手,啊……」
根本來不及制止,她的頭髮就被一道狠狠的力量拽住,害她痛呼,她不屈就的瞪著拽她的紅毛少年,「放開我,混蛋!」
「誰叫你這女人敬酒不吃吃罰酒,還沒看到你這麼不識相的。」啐了一口,年紀稍長的少年甩手給了沈夏至一巴掌,力道不小,讓她的嘴角都滲出血絲,白皙的臉頰立刻浮現五指印。
沈夏至拚命掙扎,卻根本無從反抗,鐵門也是緊閉的,沒人能看見裡面的動靜,也就沒人來救她,她究竟要怎麼辦?
眼看著他們就要從收銀台裡拿走所有的錢,沈夏至使出全身力氣撲過去想阻止,卻不料被其中一個少年狠狠的踹在肚子上,她吃痛的跪地,額角也生生撞在了桌角,立刻瘀青流血……
她不能認輸,絕不能,這裡的錢是她和女兒用來生活的,她怎麼可以讓他們搶走,她咬著牙極力上前,「不准動,不准!」
她的拚命反抗終於惹怒了少年們,搶到錢的少年們圍住沈夏至,開始對她拳打腳踢,沈夏至無力反抗,只能硬生生蜷縮身體承受著,這一刻,她腦子裡交替滑過祁晟和女兒的樣子,她好想他們,她不能有事,她還沒有給祁晟做甜品吃,她的女兒也需要她,她不能有事!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緊閉的鐵門「刷」的一聲,從下到上被拉開,少年們嚇了一跳,停下動作朝門口望去,突如其來的光線讓少年們微瞇了眼睛,只能大致看到那是一道高大森冷的黑色的風衣身影,還來不及反應,鐵門又再次落閘,似乎在告訴甜品店裡的人,誰都跑不掉了。
所有的少年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感覺到了恐怖的氣息,還根本沒有移動,那道高大的身影已然如鬼魅般來到他們身邊,眨眼間,那個高大的男人已一手抱起剛剛還躺在地上的女人,而另一手……擒住了紅毛少年的頸項,硬生生將他從地面慢慢高舉!
其餘的少年猛地退役,駭然的看著紅毛少年毫無抵抗之力的被舉起,臉漲得通紅,無法呼吸,掐在他頸項上的大掌一點都不是在鬧著玩,它青筋暴怒,是一隻充滿殺意的手,那個高大的男人真的想掐死紅毛!
這個認知,使他們根本不敢去看高大男人臉上的表情,他們瑟縮著想救自己的兄弟,卻又不敢輕舉妄動,這根本就不是他們能惹的男人,似乎對他來說,殺他們就像捏死一隻小螞蟻那麼容易。
「祁晟,不要……咳咳,求求你,不要。」
沈夏至依偎在溫熱的懷裡睜開雙眸,好半晌才意識到眼前的可怖畫面是什麼,她感覺到緊貼著她的人全身僵硬,熟悉的氣息很容易讓她辨別出他的身份。
可是她的話沒有撼動祁晟,冷然的金棕色瞳眸像是下定了決心,看著面前的紅毛少年一點點掙扎,生命一點點流逝。
沈夏至慌了,她從未看到過如此暴戾的祁晟,她一定要阻止他,她不能讓他殺人,猛地圈緊他大哭,「祁晟,放手啊!不要殺他,求求你,拜託你,不要……我沒事,我真的沒事,如果殺了他,你會出事的,如果你出事了,我要怎麼辦?對了!還有悅悅,我們的女兒,她要怎麼辦?祁晟……」
似乎聽到她說女兒,他僵硬的身體才貌似有了反應,緩緩的,他的手指一根根鬆開,就這樣還剩最後一口氣的紅毛少年,軟綿綿的滑落在地。
祁晟冰寒著臉吐出一個字:「滾。」
然後,其餘的少年二話不說拖著紅毛少年走人,彷彿這裡是個恐怖的修羅地獄,再也不想回頭來看。
沈夏至哭得太厲害,也包含著鬆了一口氣的心情,好在他聽了她的話,好在……他出現了。
不知道為什麼,就在這一瞬間,沈夏至似乎恍然大悟的明白了所有事情,是他,真的是祁晟,她怎麼會被他的淡漠所騙倒?他一直在她身邊,一直都是他,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默默為她做了一切,什麼無所謂的表情不過都是他自我矛盾的偽裝,他根本就是在乎她的,已經這麼明顯,她還有什麼好懷疑的,這樣的他,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想著,沈夏至忽然推開祁晟,眼看就要跌坐在地上,又被祁晟牢牢接住,她不屈不撓的推拒著,祁晟只好輕輕的將她,放在僅剩無幾的一把完好座椅上,靜靜的看她。
她抬頭看著他,淚水無盡的流著,然後深呼吸一口氣,開始大聲指控:「誰要你來管我,你不是早就不管我的死活了嗎?你根本就巴不得我過得不好,看到我這麼淒慘,你應該開心的拍手大叫才對吧,嗚嗚嗚……我討厭你,我恨死你了,你走,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就讓那些小混混打死我算了。」
看著她無理取鬧的發洩,好一會兒,祁晟輕柔的歎口氣,蹲下跟她齊高,伸手觸碰她的傷口,「乖,我們先去醫院好不好,你受傷了需要處理。」
眨著淚眼,愣愣的聽到他的輕柔嗓音,這樣的語氣,她整整失去的五年,她以為她再也聽不到他這樣對她說話,這樣的祁晟,根本就是從來沒有變過的他啊。
「哇」的一聲嚎啕大哭,沈夏至揪緊他的衣袖耍賴,「我不去醫院,我不要去醫院,讓我痛死算了!」
「夏至,不要胡鬧。」祁晟知道自己再也沒有辦法掩飾,只能擔憂的安撫。
「我就是胡鬧,怎麼樣!」說著,沈夏至更為傷心了,「你早就不要我了,你嫌我是個不懂事的小鬼,你嫌我太依賴你,嫌我的不夠成熟,反正我就是胡鬧,你都已經不要我了,還管我胡鬧不胡鬧。」
「我從來沒有嫌你不懂事,沒有嫌你不夠成熟,不管你是不是胡鬧,我都要你。」她的傷心,也是祁晟的痛心,他動作小心翼翼的將她的頭按向自己的肩胛,撫慰:「不要哭了,好不好,你哭的話,我會很難受的。」
「你騙我,你是大騙子。」還在哭泣,她卻勾住了他的脖子,將眼淚鼻涕全部蹭給他,「離婚的時候,你明明嫌我不懂事的,我怎麼求你不要離婚,你都不肯聽,你好殘忍,一點機會都不給我,現在還說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祁晟默然了,這件事情很複雜,他要從哪裡開始解釋呢。
鬧,只是確定了祁晟在乎她,她已經有了充分的把握怎麼對付他,但她沒有想要為難祁晟,更不想再次逼走他,他的沉默讓她坐起身子,轉移話題,故作生氣:「所以你是騙我的對不對,當初離婚是有別的理由對不對?」
金棕色的眼眸目不轉睛看她,不說話,卻已然流露出所有想說的。
淚水還是沒辦法停住,她嗔怪的打了祁晟一記,抽泣,「既然有別的理由為什麼不說,既然現在選擇了回來找我,為什麼也不解釋,不告訴我事情的緣由,只是傻傻的在暗處看我,你知不知道你讓我多難過,多傷心,我問你這些年過得好不好,你還真敢只給我一個『嗯』字,用那麼冷漠的表情對待我,讓我手足無措,要恨不是,要愛也不是,祁晟,你究竟想要我怎麼辦,你告訴我,你教教我!」
「對不起。」祁晟眼眶微熱,伸手抹去她流也流不完的淚水,「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我很想你。」
簡單的一句話,卻是沈夏至五年來唯一聽到的,祁晟實實在在的真心話,她不想哭的,可是真的沒有辦法。
她猛地捧住他的臉頰,吻上他的薄唇,嘗到了自己眼淚微苦的鹹味,「我也好想你,每天都好想你,我以為自己夠堅強、夠勇敢,原來沒有你,一切都是枉然,我還是一樣沒用的。」
回吻著她,祁晟伸手擁緊她,幾乎快將她纖細的身子揉碎在自己懷裡,「不是,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了。」
「祁晟……」
「嗯。」
「不要再離開我好不好,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都不要再離開我,只要我們在一起,就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答應你……」
終於,某只小水桶破涕為笑,覺得灰濛濛的生命開始雨過天晴,原來生命是有色彩的。
一路上,想破了腦子該怎麼將祁晟介紹給女兒,直到他們父女相見的那刻,沈夏至才覺得自己是大白癡,想那麼多全都是白想了!
為什麼?
原因實在太簡單了。
祁悅根本毫不怕生的樂呵呵指著祁晟,說:「你的眼睛跟悅悅的一樣。」
祁晟看著祁悅,笑了,卻沒有沈夏至以為的震驚、錯愕、感動等等複雜情緒,慢慢著,他的表情似乎看起來習以為常,到底什麼跟什麼啊……
他只是伸手抱起女兒,親親她,糾正:「悅悅,是你的眼睛跟我一樣。」
「為什麼?」祁悅在他懷裡,咬著胖胖的小手指問。
「因為,我是爸爸。」他的聲音柔得不能再柔,像是在對小朋友循循善誘。
「咳咳咳……」在一旁的沈夏至立刻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他會不會太直接、太坦白了,女兒才四歲,不見得懂吧!
可奇怪的是,祁悅粉嫩嫩的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同樣炫目的金棕色的眸子閃閃發亮,小手捧著祁晟的臉仔細看著,左瞧右瞧,似乎終於確定了,祁悅這才開心的親親祁晟的臉頰,大叫:「爸比,你終於來了,悅悅等你好久好久了,你不會再離開了,對嗎?以後都會陪著媽咪跟悅悅了,是不是?」
「嗯。」祁晟溫柔的捏捏女兒的小臉蛋,給予承諾。
喂喂喂!沈夏至傻眼了,他們在說什麼跟什麼啊?
有沒有人要跟她解釋一下,到底怎麼回事嘛!款,好歹她也是當事人,也有知情權吧。
享受了一晚上的天倫之樂後,哄了祁悅入睡,沈夏至才有機會將祁晟拖回房間,準備了「滿清十大酷刑」審問他。
「說,到底怎麼回事!」
看著沈夏至氣勢洶洶的模樣,祁晟笑著拉過她在身邊坐下,「這件事說來話長,我要從頭說起,大概要花一些時間。」
他這麼坦白,倒是令沈夏至愕然了,「你……要全部都跟我說?」
「既然答應了你,我就不能再隱瞞一絲一毫,不管聽完之後,你最後的選擇是什麼,我都會尊重你。」
看著祁晟嚴肅的表情,沈夏至真想給他一記白眼,什麼叫聽完之後,不管她的什麼選擇是什麼都會尊重她,她不是早就選擇好了嗎,就算他是混世大魔王,對她來說,也只是祁晟罷了。
於是沈夏至配合的盤著腿正襟危坐,「好了,我準備好了,開始吧!」
祁晟思索了一下,找到了起頭,於是問:「夏至,還記得五年前有個叫鬼煞的人嗎?當時,他是不是跟你說過,我還有一個名字叫Gabriel。」
她當然記得,一切都是因為她姊姊沈美萊引起的,欺,說起來都怪那個傢伙,如果不是那個傢伙欠賭債,她也不用瞞著祁晟跑去救她,結果害祁晟也牽連其中,對了,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祁晟才變得怪怪的,沈美萊是罪魁禍首!好在自從那天開始,她就沒再見過那傢伙。
喔,跑題了,對,那時候是有個叫鬼煞的人,讓她叫Gabriel來,後來才瞭解那個鬼煞說的似乎是祁晟,「所以Gabriel是你的英文名?」
沉默的半晌,祁晟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它的確是一個英文名,不過不是我的,那只是我曾經的一個代稱,Gabriel,加百列,在聖經裡的死亡天使,代表著鮮血和人的生命。」
「聽起來怪神秘的。」
沈夏至一副聽說書的表情,讓祁晟實在嚴肅不起來了,他敲敲沈夏至的小腦袋瓜,「我沒有在開玩笑,那時候是我騙了你,我認識鬼煞,他其實就是為了找我而來,你姊姊欠債,你會去救她,都是鬼煞一手設計的,因為我們都住在平和社區,他接觸不到我們,所以只好從你姊姊下手。」
這麼說來,原來沈美萊還挺無辜的,沈夏至點點頭,「那他為什麼要找你,他究竟是誰?」
噤聲,或者她應該問,祁晟究竟是誰吧,從進入平和社區開始,她就意識到裡面住著一群身份神秘的人,只是她不想去深究,那裡都是她的家人,哪有人會去懷疑自己的家人呢?以至於最後她忘記了他們的不平凡,原來這才是事情真相之一,且跟祁晟的身份有關。
這下子,祁晟更加沉默了,他的口吻變得有些退縮,似乎很怕沈夏至知道,沈夏至沒有說話,給了他充足的時間去調適心情。
「夏至,我曾經是一個僱傭兵,鬼煞也是。」
他終於說出口,閉上眼,也有些如釋重負,良久,他才敢睜開眼看沈夏至的表情,只是……沈夏至依舊撐著下巴看他,一臉茫然而純真。
錯愕了一下,祁晟重複:「夏至,我曾經是一個僱傭兵。」
「所以呢?」沈夏至嘟著嘴很無奈,「親愛的,好吧,僱傭兵聽起來還蠻厲害、蠻了不起的樣子,可是我實在沒有概念啊,我應該給你什麼反應才對,我很無辜耶。」
蠻厲害、蠻了不起!這根本不是他的本意,祁晟有些哭笑不得,他摸摸沈夏至臉蛋繼續說:「簡單來說,僱傭兵就是純粹出於利益,而為其僱主作戰的死士,僱傭兵也分很多種,商業傭兵,黑市傭兵,國際間諜傭兵等等。」
「所以你是哪一種?」
祁晟伸手將沈夏至摟進懷裡,不再讓她看自己的表情,才幽幽開口:「我六歲被傭兵組織收養,十年地獄式的訓練,十六歲獨自完成第一個任務,十七歲成為頂級僱傭兵,我並不專屬哪一種,每一種我都可以勝任,二十五歲覺得累了,自動離開傭兵組織,消失在那個圈子,然後遇到小惜住進平和社區,二十七歲……我遇到了你。」
僅僅簡單的一段話,祁晟概括了自己的一生,沈夏至縮在他的懷裡,圈緊他,心裡有種不捨的錐心疼痛,她想,不用他再多說,她已經可以串聯起所有事情了,明白他曾經是生活在多麼不堪的世界裡。
「夏至,我曾經殺過人,很多。」
其實,這才是重點,他是個滿手鮮血的僱傭兵,難聽點說,他是個殺手,讓人聞風喪膽的「加百列」。
感覺到他的顫慄,沈夏至流下了眼淚,她想,她是個自私的壞女人,全世界人的生死都跟她無關,她只在乎他,她的心太小,只能容下他一下,只能用無限的愛去愛有限的人。
「所以呢,殺過人就想嚇唬我?」她悶悶的調侃:「別以為我會怕你,哼,以後不准你凶我,跟我大小聲,就算我再胡鬧,你也要全部接受!」
他,當然懂她的意思,吻著她的髮梢,他是有多幸運,這輩子,才會遇到這個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