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前的他用眼角餘光看見副駕駛座上裝著繽紛馬卡龍的可愛小紙盒,腦中頓時浮現一張有著水亮黑眸、捲翹長睫、嘴唇微翹的誠懇臉孔--
是我自己做的馬卡龍,非常道地的法國口味,吃過的都說贊,不信你嘗嘗。
龔司浚不以為然撇撇嘴。
不是他愛拿喬,像這種女孩子吃的玩意兒,一輩子都別想收買他,因為他龔司浚打小就對這種小小又甜滋滋、看起來很夢幻、連塞牙縫都不夠還會招來螞蟻大軍的東西沒啥興趣,更別說提起欲 望主動品嚐。
再說,誰知道這裡頭有沒有下毒、衛不衛生?
就算沒下毒,在馬路邊那種塵土飛揚、細菌無孔不入的開放空間擺久了,只怕也是毒物一枚,即使她表現得很誠懇,龔司浚也沒打算拿自己的健康去試驗。
他拎起小紙盒,準備帶下車去扔了,保全健康的同時也避免螞蟻入侵他的愛車。
剛進家門,龔司浚便聽見廚房傳來母親跟張媽兩個人熱絡交談的聲音,循聲走了過去。
「媽,你們在做什麼?」
「司浚,你回來啦,我跟阿姨正在研究著名的法式甜點馬卡龍。」實不相瞞,因為張洵美的體弱多病出了名,張媽根本不敢累著她,只給她一些輕鬆的小差事滿足她在廚房找樂趣的新鮮感。
龔司浚心中微訝。怎麼又是馬卡龍?他今天跟馬卡龍還真有緣。
「成績如何?」他笑問今天氣色不錯的母親。
「唉!別說了,沒想到這小玩意兒看起來簡簡單單,真要自己動手做,還挺不容易的。」屢屢失敗的張洵美揮揮手,不免有幾分氣餒。
忽地,她目光不經意看見兒子手中拎著一隻跟他的高大挺拔不怎麼協調的可愛小紙盒,忍不住詢問--
「咦,你手裡拿的是什麼東西?」
「馬卡龍。」他想也沒想的回道。
「天啊,馬卡龍?兒子,你真不愧是媽的心肝寶貝,我才在想吃馬卡龍,你居然就買回來了,我們母子倆真是心有靈犀。」張洵美雙眸發亮,露出像少女似的開心表情,迫不及待上前就要拿。
「這不是我買的,是一個……半生不熟的朋友自己做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吃、衛不衛生,我推辭不掉只好拿回來,正打算扔了,媽你可別真的拿去吃。」龔司浚拎高紙盒,閃躲母親。
「什麼,你要把它扔了--」張洵美大叫。
「媽,你不要這麼激動,又忘了醫生的叮嚀了?」老媽的心臟可是很嬌貴的,禁不起太多情緒起伏。
「誰教你要把馬卡龍扔了!不行不行,交出來,既然是人家自己親手做的,自然有一份心意在,你不可以暴殄天物。」張洵美端起媽媽的架子,一把將龔司浚手中的小紙盒拎走。
「媽,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你要是真的想吃,大不了我明天去專賣店幫你多買一些。」
「現在就有得吃了,幹嘛還等明天?張媽,泡一壺茶來,我們一起來品嚐司浚朋友做的馬卡龍。」
「媽,你不能亂吃東西,這樣會弄壞身體的。」早知道就在路邊丟了還省事。
「只是馬卡龍,又不是毒藥。」張洵美擺明不聽勸。
因為母親體弱多病,不只當丈夫的寵她,就連他這個兒子也是盡可能事事順從她,經年累月,果然把母親寵壞了。
別看張洵美已年過半百,骨子裡的孩子氣一點也沒少,尤其是關係到她愛吃的小點心,總表現得跟個三歲的小娃沒兩樣,非吃到嘴不可,不管龔司浚怎麼勸說,她就是不管,捏起一顆黃澄澄的馬卡龍就往嘴裡送--
沒多久,她那保養得宜的臉龐露出前所未有的滿足,「好好吃!這味道很道地啊,完全就是法國的馬卡龍。張媽,你快吃一個試試。」
「太太,真的好吃,味道不死甜,硬度也剛剛好,你看,這中間的小裙邊簡直漂亮極了!」負責廚房工作的張媽趕緊送了一顆進嘴裡後,果然驚為天人。
「可不是嘛,奇怪了,我們明明照著食譜做,怎麼就做不出這麼漂亮的樣子。」張洵美很是不平,嘴巴卻也不忘多咬幾口馬卡龍。
龔司浚看著母親一臉激賞的反應,不禁一歎,老媽完全是甜點之前無親兒。
不過真有那麼好吃嗎?該不會是為了招攬客人,那女人在裡頭放什麼鴉片、罌粟之類的玩意兒吧?
看母親跟張媽吃得津津有味,龔司浚很好奇那滋味真的有那麼贊?
張洵美看見兒子好奇的模樣,捏著一顆馬卡龍湊到他嘴邊,「要不要嘗嘗?」
「不要。」他別過頭拒絕。又不是女人,老愛吃這些甜死人不償命的小東西。
「也是,你從小就不愛甜食。」忽地,眼尖的張洵美看見兒子嘴唇上的傷口,「怎麼搞的,你嘴上有個傷口。」
母親一提起他嘴唇上的傷,那個吻技很差、膽子很大的女人面容馬上從他腦中跳了出來--
想到她最後吃癟下車的模樣,龔司浚心中湧上一股反敗為勝的痛快,正不自覺的要漾開笑,忽地,母親瞇眼湊近他打量的鬼祟樣子,讓他當場臉部線條僵住。
「怎麼弄的?該不會是被女人吻的吧?是誰這麼熱情?你們在交往嗎?到幾壘了……」張洵美一臉興奮,連珠炮似的發問。
他摸了摸嘴唇,面對母親的逼問,臉上有幾分不自在,「媽,你不要胡說,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傷的。」
總不能真的承認是被女人強吻的,更何況還是個素昧平生的陌生女子!
呿,這兒子真是小看她了,她也曾經年輕過好嗎?她是身體不好,又不是腦子不好,不過,鬧鬧他總是開心的。
「張媽,你過來看看,司浚嘴巴上的傷口到底是被親出來的,還是自己不小心弄傷的?」
面對兩個婦人的聯手夾擊,主將還是他嬌弱的母親,龔司浚毫無意外的節節敗退,幸好這時電話響了,他趕緊大嚷--
「我電話響了!」好不容易脫困,龔司浚趕緊拿出行動電話,「喂,我是龔司浚。」
也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只見他身子猛然緊繃。
「你說的是真的?人在哪裡?確定是在紐約……好,我知道了,你馬上把詳細資料傳真給我,我馬上安排時間,親自跑一趟紐約。」
結束電話,張洵美馬上靠了過來,「是不是霏霏有消息了?」
「對,Kevin輾轉從一個在矽谷工作的朋友那裡打聽到消息,意外發生後霏霏就搬到東岸的紐約了。」
「跑到東岸去了?難怪我們一直在西岸找不到人。既然知道人在紐約,你還等什麼,趕快出發啊!」
「別急,我現在馬上聯絡秘書安排機票跟酒店。」
每當夜裡想起好友的女兒正一個人過著孤苦伶仃的生活,張洵美就心疼得無法成眠,可不管他們怎麼找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讓她近乎絕望的以為這輩子要找到好友的女兒怕是希望渺茫了,沒想到好消息來得這麼教人措手不及。
她現在只希望能夠盡快把霏霏接到台灣來,好好替好友照顧這唯一的女兒,讓這個沒了爸媽的可憐女孩能重新擁有家庭的溫暖。
「太好了,我們終於找到霏霏了,真的是太好了。」張洵美熱淚盈眶,「媽真想跟著你一起去紐約把霏霏接回來。」
「媽,這麼長的飛行時間對你目前的身體來說負擔太大,還是讓我幫你把霏霏接回來吧。聽話,再等個幾天,你就可以看到霏霏了。」
「好吧,我在台灣等你們,你一定要把霏霏平平安安帶回來喔。天啊,終於等到這一天了!你爸在書房,我現在就去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張洵美話畢,便歡天喜地的上樓去。
第二天,龔司浚馬上搭飛機前往紐約。
經Kevin轉述友人的談話後得知,當年何家一家人到了美國後,選擇在西岸落腳,何叔並沒有從事老本行,反而大膽投入科技業,在矽谷成立華威科技。
公司成立不到幾年就蓬勃發展,一度寫下華人在美國創業的亮眼紀錄,在美國科技界頗有名氣,何家也因此累積龐大財富。
但意外發生後沒多久,何樂霏卻選擇離開傷心地,一個人搬到東岸住在紐約。
龔司浚心想,何叔的事業這樣成功,想必也為何樂霏留下不少財富,只要不誇張奢華,用來照應生活肯定綽綽有餘,這讓他放心不少。畢竟,何樂霏這些年若是過得太艱難,頭一個難過自責的肯定是他那體弱多病的母親,而這恰恰是身為兒子的他最不樂見的。
到了紐約後,龔司浚一刻也不停歇的馬上依著Kevin給的地址上門拜訪。
原以為尋人任務就要圓滿落幕,誰知道當他風塵僕僕出現在何樂霏位於紐約的住所,表明身份來意後,得到的卻是何樂霏已經離開的消息。
「請問,霏霏她去哪裡了?什麼時候會回來?」按捺內心的失落,龔司浚客氣問道。
「哼,誰曉得。那個忘恩負義的小丫頭,某天醒來就逃得不見蹤影了,連招呼都不打一聲,也不想想這些年來我跟她叔叔好心收留她一個孤女,供她吃供她穿,怕她冷怕她熱,活像是個公主似的養著她,她居然用不告而別來回報我們,活像我們虐待她似的。像她這麼個不知感恩的傢伙,最好她有臉回來!」說話的婦人據說是何樂霏的嬸嬸。
所以,何樂霏到紐約是來投靠親戚了?
這說明她沒有孤孤單單一個人生活。只是……
龔司浚看著眼前這打扮得花枝招展,言談尖銳刻薄的婦人,不由得對她的話感到強烈懷疑。
她當真把何樂霏當公主一樣養著?
若真是如此,誰會放著舒適的日子不過硬要離開,除非,何樂霏覺得這裡是個令人窒息的華麗監獄。
俗話說的好,親近易生傲慢,面對他這不過是上門尋找故人之女的外人,她嬸嬸都可以這樣毫不掩飾的數落何樂霏,私底下想必對她也不會多客氣友善,他敢說,何樂霏在這個家肯定吃了不少苦頭。
與其看人臉色,還不如走人去過自己的生活,他想他可以理解何樂霏的離去。
「請問,她離開多久了?」
「應該有三個月了吧。」婦人悻悻然回答。
已經離開三個月了……
沒想到千里迢迢跑到紐約,結果又是一場空,龔司浚想到出發前母親對他此行所懷抱的熱切希望,心情頓時無比沉重。
「有個不情之請,若是霏霏有跟你們聯絡的話,請務必通知我一聲。」龔司浚向何家的兩位長輩遞出名片。
「你是遠美集團的執行長?」在一旁始終端著一臉高傲、默不吭聲的何家叔叔終於被龔司浚名片上的頭銜喚起興趣。
這抹突如其來的興趣龔司浚並不陌生,只是像何家叔叔這樣毫不掩飾的還真是沒幾個。
「龔先生看起來很年輕,應該還沒結婚吧?」何家嬸嬸跟著開始對龔司浚上下打量。
「還沒。」
何家嬸嬸又問。「家裡可有兄弟姐妹?」
「沒有。母親只有我一個兒子。」
「是獨生子啊!那將來遠美集團就由你一個人繼承了?要撐起遠美集團這麼大的事業不容易啊,這時候挑個好太太就很重要。不是我自誇,我有個女兒人長得漂亮有氣質,跟你在一起,肯定很登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