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依人第二次見到二皇子是在一個月後的宮內燈會上。
在此之前,她總算將幾位皇子的事打聽了清楚。當然這都仰仗於小宮女的多嘴多舌和三皇子的熱情介紹。
太子朱世隆是皇貴妃所生,也是皇上的第一個兒子,所以出生後不久即立為太子,二皇子朱世弘是郭淑妃所生;四皇子就是那位皇帝的義子,名叫朱世瀾。
太子因為自小身份尊貴,在宮內宮外有一票人對他非常擁戴,而六部之內,皇上將工、戶、刑三部交給他掌管,可見對他十分信任;二皇子只掌握吏部一部,而四皇子年紀尚小,是個閒散皇子,沒有正式官職在身,和三皇子的感情也最好。
朱世文因為身體不好,亦沒有一官半職,每日除了喝藥外,也只有蒔花弄草這點興趣愛好了。
自從她和三皇子算是正式認識之後,三皇子立刻就把她當作自己的好友,時不時就到承恩宮看她,或是約她到自己的寢宮玩。
她去的次數稍微多了些後,容妃便頗為憂慮地提醒她,「依人,別忘了,你娘希望你入宮做太子妃。你和三殿下過份親密並不好。」
「能不能當太子妃,誰也說不準不是?而三殿下也是皇子,我可不能得罪。」她淡淡的兩句話就把容妃堵得啞口無言,只能由著她。
這一天朱世文來找簡依人,神秘兮兮地問她,「依人,你知不知道宮中馬上就要有一場燈會?」
「燈會?」她想了想,現在距離新年還早,眼前也沒有什麼節日可以慶祝,怎麼會有燈會呢?「是誰要做壽嗎?」她只能這樣猜想。
他笑道:「不是做壽,據說是要給太子哥哥挑選未來的妻子。父皇要邀請朝中大員所有達到適婚年齡但尚未訂婚的女孩子來參加。」
「哦。」這幾日容妃坐立不安的原因,她終於明白了。
「兩年前宮裡也有辦過一次燈會,那一次佈置得可漂亮了,希望這一次也能像之前一樣,甚至是更好。這回我準備親手做一個燈籠,到時候要掛出來讓所有人大吃一驚。依人,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做?」
他的邀約讓簡依人心動。倘若她真的要爭取太子妃這位置,要從所有佳麗中脫穎而出,不可能僅僅靠美貌和才學,出奇制勝才是關鍵。
「好。」她答應得很爽快。
朱世文欣喜的找來宮裡巧手坊的師傅為他設計了一個裡外三層,上下三層的大型走馬燈。當然,他自己一個人是不可能完成這麼大的走馬燈的,他只是在巧手坊的師傅旁邊幫忙糊紙寫個字什麼的。
而簡依人在燈籠上題了一首詩,也算是參與其中。
那首詩是——錦裡開芳宴,蘭紅艷早年。縟彩遙分地,繁光遠綴天。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別有千金笑,來映九枝前。
看完這首詩,他忽然問:「依人,你會參選太子妃嗎?」
她淡然地回答,「我的年紀還不到,沒有這個資格吧。」
朱世文的臉亮了起來,「其實做太子妃也沒什麼好的,不選也罷。」
「可如果不好,為何大家都要爭著做,想藉機當皇后?而這宮裡的女人也都想做皇后?你娘也是皇后啊。」
她的回應讓他不禁皺起眉,「你想做皇后嗎?做皇后又有什麼好的?除了住的宮殿不一樣,別人叫你的名號不一樣,其實和其他的女人並無區別。」
「但就是這個名號,讓很多人心馳神往了。」她摸著宮燈上細膩的棉紙,低聲輕歎。
簡依人果然不在燈會的邀請名單之中。在此之前,容妃已經婉轉地向她表達了歉意,說是因為年紀不到,無論怎麼向陛下懇求,皇上都沒有點頭同意。
她倒是沒有太在意,因為年齡而落選,早在意料之內,但是她知道機會並沒有完全失去,燈會當晚她還可以好好利用。
其實她並不在意是否能當上太子妃,但是母親臨終前所說的那句話,她永遠也不會忘記……依人,要做人上人,記得,別讓娘失望。
是的,她絕不會讓母親失望,因為那是母親臨終前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的囑托,她必須實現。
燈會那天果然十分熱鬧,從皇宮的正門口一直到皇帝朱禎裕所住的辛慶宮,漫長的一里地都已被燈海照耀得恍若白晝,這樣火樹銀花、人聲鼎沸的場景,正應了那首詞……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簡依人早早就打扮好了,但卻姍姍來遲燈會盛宴。而她的出現就像是連烏雲也遮不住光華的明月,一下子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
「這女孩就是容妃的外甥女?聽說最近一直住在宮中,她娘那晚被刺客……」
「可惜啊,要不是年紀小了點,否則以她的姿容,這麼多的姑娘裡還真沒有幾個可以和她匹敵的呢。」
簡依人表現得很是淡然,所有的讚許議論之詞彷彿都沒聽見。
她還是服孝之人,所以穿了一身白衣,擔心過於素淨會與場合不搭,便命人在衣襟上繡了一片粉藍色的鈴蘭花,這令她雅致清貴得似是謫仙。
乾淨的臉上沒有過多的脂粉鋪蓋,只用眉筆淡淡地掃了一下兩道修長的細眉,將眼角輕輕描了一下細線,把那雙黑水晶似的烏黑水眸,襯得更加明亮動人。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她一直信奉這兩句話,因她有足夠資格做芙蓉。
朱世文從眾人之中走向她,笑著用手指給她看,「依人,咱們做的那個燈籠最得好評呢。好多人都說沒有見過你寫的那首詩,誇你博學多聞,是個才女。」
她謙遜地說:「我父親一直很喜歡中原文化,所以教了我很多中原的詩詞,那首詩也是小時候他教我背的,其實我自己也不大懂詩中的意思。」她伸長脖子向四周看了看,「怎麼還不見太子殿下來呢?」
「他是今天的主角,當然要最後登場,哦,他來了。」
朱世文指了指前方,簡依人瞇眼看去,果然見一群人簇擁著一個身穿鵝黃色錦袍的男子正向這邊走來。那人有著很瘦削的身材,肩膀彷彿被人用刀劈過似的又寬又平,腰帶也束得很緊,髮式更是梳得一絲不苟,明明正經八百,但越是如此,她看了就越是想笑,因為她忽然想起四皇子曾說過的一句刻薄話……
這太子還真有幾分「驢相」!
她已忍笑忍得辛苦了,偏偏朱世文還在旁邊與她耳語,「大哥的臉長了些,所以四弟總是偷偷笑他有一張驢臉,大哥就會回罵他是個來歷不明、身份低賤的野小子。」
簡依人努力克制自己差點就要爆發出來的笑聲,問道:「太子要如何選妃呢?是由他欽點嗎?」
「不,挑選人選的其實是父皇,大哥只是將幾個擬定的人選看一看,從中選出三個,再由父皇做最後決定。」他如是解釋。
「哦……」她暗暗留心,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手指。若是如此複雜的程序,那她要入選真的是難上加難了。
「依人,你渴不渴?我去給你倒杯茶來吧。」
朱世文慇勤詢問她,她立刻點頭道謝。趁著他離開的時候,她立刻閃身穿過人群,朝太子朱世隆所在的方向緩緩靠近。
「那裡並不適合你。」
忽然間有個聲音傳入自己耳中,她不禁一震,雖然這句話沒有指明說話對象,但她卻本能地覺得那人是在對自己說話。
她情不自禁地站住,然後轉身尋找說話者,最後看到在人群之後的一棵高大樹木旁,那人舉著一杯酒,漠然地望著她這邊。
是二皇子。她的心弦像是被誰扯動了一下,在那一刻發出極微妙的聲響,而這聲音只有自己能聽得到。
但最後她還是決定裝作沒聽見,又轉回身繼續走向太子。
朱世隆正被一群鶯鶯燕燕圍繞著,並沒有留意到周圍的變化。簡依人走過他身邊時,伸手去拿旁邊桌上的一個酒杯,恰巧一個宮女正將果盤擺好後準備離開,兩個人就這麼「無意」地撞了一下,酒杯中的酒液驟然潑灑到她的身上。
她輕呼了一聲,這一聲絕不尖利高亢,但也絕對可以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
容妃靠得最近,急忙奔來斥責,「這丫頭是哪個宮的?怎麼走路都不看人?」
不等那嚇傻的小宮女說話,簡依人忙柔聲開口道:「娘娘不必生氣,是我自己不好,站在人家的後面,她沒有看到我才撞上的,是我沒有避開她。」
「這剛做好的新衣裳,才穿一次就弄髒了,真是……」容妃還在急切地用手中的帕子幫她擦拭酒液。但一時間怎麼可能弄得乾淨?
「這裡離我母妃的坤泰宮不遠,要不要到她那裡換一下衣服?」
忽然聽見有人在旁說話,容妃側目看清是誰,立刻臉上堆笑,「太子殿下,咱們怎麼敢勞煩貴妃娘娘呢?不用了,我帶依人回我那裡換就好了。」
「我母妃那裡還有景甜新做的衣服,應該正合這位姑娘的身材。」朱世隆微微一笑。
容妃忙道:「那是給七公主殿下做的衣服,依人就更不能穿了,她哪有這個福分。」
「依人小姐是娘娘的……」他詢問起俏佳人的身份。
看他似乎很有興趣,容妃趁勢說:「是我外甥女,簡方大學士的女兒。」
「哦,原來是簡大學士的千金,那必然是位才女了。」朱世隆深深打量著簡依人,而她只是低垂著頭站在一邊,偶爾才微微挑起眼睫輕瞥一眼,那眼角的風情笑意令他的眸色深沉了許多。
最終,她還是去坤泰宮換了衣服,當然,她沒有穿七公主的新衣,而是命人回去容妃那裡取了一件自己的衣服換上。
皇貴妃看著她,不無感慨地對容妃道:「這女孩生得真好,可惜年紀小了點,否則配我家世隆那可真是郎才女貌了。」
「是啊,她不過才小了一歲而已,若不是陛下突然提前為太子訂婚,依人肯定是能入選的。」容妃趁機哄抬自家人。
「這也許就是命吧……當初家裡也不是選我入宮,但因為我姐姐病了,家中又必須出一個女孩,我才頂替她……」說到這一段,皇貴妃的語氣中不無得意。因為有了她的頂替,家族的榮耀、個人榮華才都得以齊聚一身。
容妃暗中恨得咬了咬牙,但嘴上還是得恭維一番,「是啊,貴妃娘娘這樣的好命多少人當中才有一個,我們家依人只怕是沒有這個命了。」
但她的結論下得有點早……
簡依人在第二日被告知她入選為太子妃的第四位備選人。
「第四位?依人,第四位!我真不敢相信,陛下原本只要選三位的,怎麼會突然冒出一個第四位?這一定是你昨夜吸引了太子殿下,他特意去向陛下要求把你加上的。」
容妃在得到這個消息之後,簡直是興奮若狂了。
她緊緊拉著外甥女的手,淚眼盈眶地說:「依人,若你真的當了太子妃,我也可以算是對得起你的母親了。」
簡依人面對這個天大的喜訊卻很淡然。能破例入選當然是好事,但四中選一,還是有無窮變數,她依舊不能掉以輕心,而比起其他三位佳麗,她的優勢就在於她現在身處皇宮之中,有更多的機會和太子親近。
但是有一個人似乎對她的入選很是不滿,那人就是朱世文。
消息公佈的當天,他就又急又氣地跑來,咄咄逼人地問:「依人,你真的想當太子妃嗎?」
她怎麼能回答「想」或者「不想」?只能反問:「殿下何意?」
朱世文的臉漲得通紅,不知道是因為憤怒生氣還是跑得太快,氣血上湧所致。
「若是你不願意,我去和父皇說,不能勉強你。太子已經有三個嬪妃人選了,而且他那裡還有其他美人供他平時享樂,如果把你也拉進去,是害了你一生啊!」
看見他如此衝動的樣子,她從他眼中讀到的不只是「擔心憂慮」這麼簡單,還看出了一份情愫,可她不能回應。
簡依人第一次主動握住了他的手,柔聲說:「謝謝殿下的關心,但這是我娘的遺願。能不能做太子妃就看我的命,而我若是連試都不試,我娘在九泉之下會怪我不孝的。」
她將這頂「不孝」的帽子扣在自己頭上,讓朱世文無法反駁,只能悻悻然地走了。
不過,他並不是第一個質疑她的人,真正質疑她,並且打擊到她決心的是朱世弘。
那天她去皇貴妃的寢宮喝茶,回來時路過辛慶宮的門口,正巧遇到從辛慶宮出來的二皇子。
她對燈會那晚二皇子拋過來的那句警告記憶猶新,所以猶豫了一下,退後幾步想避開他。但他卻已經看到她了,盯著她伸出左手,將食指勾了勾。
她不能裝作沒看到,只能無奈地走過去,屈膝行禮……「見過二殿下。」
朱世弘居高臨下地審視她,「要做太子妃可不是憑一點小聰明就能辦到的。」他毫無顧忌,當面拆穿她那晚的把戲。「你以為太子沒看出你的用意?」
他語氣中的嘲諷和不屑,刺中了她心中不願為人所碰的地帶。
簡依人本能地為保護自己還擊了一句,「就算太子殿下看出來了,只要他不介意,我也沒什麼好羞愧的。」
他似笑非笑地斜睨她,譏刺道:「是啊,你既然敢在眾人面前堂而皇之地賣弄風騷以勾引太子殿下,也不該是個會感到羞愧的人。」
她的臉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記耳光,一陣熱痛。從沒有人敢這麼犀利冷酷地指責她,這不僅將她的憤怒罵了出來,也將她心底用盡全力才隱藏很深的羞恥心也罵了出來。
她惡狠狠地瞪著他,完全忘了他是自己該敬而遠之的尊貴人物。
他微微低下頭盯著她的眼,眸中全是鄙夷的冷笑,「我賭你做不了太子妃。」
簡依人捏緊指骨,「哦?殿下憑什麼下此定論?」
「那你要和我賭一賭嗎?」他的眼角斜吊,這讓他那直插入鬢角的眉形格外的優美。
「如何賭?」她知道自己瘋了才會答應這場賭局,但是本能告訴她,在這個可恨的男人面前,她必須高高昂起自己的頭,才不會被他擊敗。
他望著她說:「敢接受挑戰你已經算很有膽識了,可你能拿什麼和我賭?」
「拿……」簡依人被問得愣了一下。她有什麼本錢和他賭?用身份、前途,還是錢財?這些她都沒有,而他也看不上吧。
朱世弘望著她張口結舌的呆樣,詭笑道:「好,我選好了,就拿你的一隻手做賭注吧。」
「一隻手?」她詫異地看向自己的手。他的意思是,如果她輸了,就要被砍掉一隻手嗎?
她還來不及追問,朱世文這時也來到辛慶宮門口。
他一見到朱世弘便問:「二哥,你到底幾時要教我騎馬?我都等好久了。」
「擇期不如撞日,二殿下近日格外地忙,難得他今天有空,就今天如何?」跟在他身邊的朱世瀾也開口。
「好啊。」朱世弘慵懶地擺動了一下手臂,「校場今日無事,難得我也可以舒展一下筋骨。」
朱世文高興地對簡依人說:「依人和我們一起去吧?我二哥的騎術可厲害了,四弟的射箭功夫可准了。」
她剛要拒絕,二皇子卻先開口,「我看簡小姐還是不去為佳。」
「為什麼?」他不解地問。
「第一,她是個女孩子,不會喜歡騎馬射箭這種又髒又累的事情,萬一讓馬蹄踩髒了她漂亮的裙子就麻煩了,我可不想還要在容妃面前費唇舌道歉。第二……」他衝著三弟別有深意地笑道:「你剛學騎馬,一開始總會狀況不斷,不會希望她看到你摔得四腳朝天的樣子吧?」
朱世文紅著臉轉過頭,「那……依人,我就不勉強你了……」
「我要去。」簡依人被朱世弘口中的第一點挑起了鬥志,昂著下巴果決地說:「女孩子並非都不會騎馬。二殿下不要太小看人,我在七歲的時候,就已經可以騎馬和父親去踏青了。」
「你的意思是說,我應該拭目以待嗎?」他冷傲地走向前方,揮手道:「那你最好先換掉你這身華而不實的衣裳,再和我談騎術高低。」
當簡依人穩穩坐在馬背上時,朱世文頓時露出滿臉崇拜之情。
「依人,你真的會騎馬?好厲害啊!」
她已經換了衣服。在容妃那裡當然不會有合適的騎馬裝,她便靈機一動地向內宮侍衛長要了一套全新的小號侍衛裝,並將頭髮束起,盤成一個男子的髮式,一轉眼就把自己變成了一個男裝麗人。
她握著馬韁坐在馬背上時,已沒有平常身著華麗裙裝的婉約矜持,反而英姿颯爽得就像個即將奔赴戰場的俊美小將。
朱世瀾雙手環胸遙望著她,對二皇子笑道:「這女孩子真是有趣,若她做了太子妃,我們施南國可就要欣欣向榮,有一片嶄新氣象了。」
「我倒不這麼認為。」朱世弘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她若是做了太子妃,才真是委屈了。」
「做太子妃還委屈?」朱世瀾以為他說反了。「做太子妃未來就要成為國母,一個女人當上國母還委屈嗎?難道要她當女皇?」
他笑了笑,反手拉過自己的馬韁,翻身上馬,接著揚聲道:「世文,你要學騎馬,首先要學會上馬,讓人幫著你上馬的話,你永遠也無法成為一個好騎手。」
正在那邊讓人托著上馬的朱世文,聞言一臉尷尬地撥開旁人的手。
「我自己來。」
簡依人卻指揮馬踱步到他跟前,柔聲說:「你是初學,不要急於一蹴而成,一開始總要靠人幫助才行。上馬看似簡單,其實最容易摔跤,要是不小心摔下馬,恐怕會十天半個月不能再上馬了。三殿下還是先踩著上馬凳上馬比較好。」
她的話和二哥的完全相反,朱世文頗為為難地偷偷瞥了眼遠處的朱世弘,見他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好似在嘲諷,便咬牙說:「沒關係,男子漢大丈夫,摔一下也無妨。」
說著便拉著馬韁用力向上翻身,結果不巧一腳踢到了馬肚子,馬兒受驚,嘶鳴一聲,晃了晃腰就把他給摔下去。好在旁邊一直有兩名侍衛保護著,眼明手快地一個攙扶、一個托抱住他,才不至於讓他受重傷,但他仍傷了腿,且著實受驚不小,臉一下子刷白了。
簡依人一回頭,就見朱世弘還是以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冷眼旁觀,連過來幫忙的意思都沒有,不禁心中生氣,大聲道:「二殿下既然是來教三殿下騎馬,為什麼要站在那裡袖手旁觀?」
「那我該如何?難道要我背著他上馬嗎?」他的話總是那麼刻薄,「如果真要如此,他只要一輩子坐在別人的背上就行了,連馬長什麼樣子都不必看了。」
她一抖韁繩靠了過去,無畏地直視著他說:「我知道二殿下是想讓三殿下知道騎馬的不易,但他畢竟是個新手,二殿下應該慢慢教他。」
「有趣。」朱世弘哼了一聲,「除了父皇,居然還有人敢教我怎麼做事。」
「三人行亦有我師,若殿下錯了,人人皆可為師。」
她的話讓朱世瀾聽了不禁拍手鼓掌,「好厲害的姑娘,你該去吏部當個女官,用你的伶牙俐齒,把那些一天到晚只知道侵吞國家和百姓錢銀的貪官污吏說得羞愧而死!」
簡依人恍若未聞還揚著頭,美眸眨也不眨地和朱世弘對峙。
「看你這架式,似是要和我一較高下才顯出你的真才實學?」
「若二殿下不棄,我或許可以陪二殿下跑個幾圈。」她真是和這惡劣的男人卯上了。
他彎下身拍了拍馬頸,「這校場並非最好的賽馬地,我的『風雷』可不屑在這裡散步。」
「出去也是一樣。」她故意露出一個鄙夷的笑容,似乎在笑他找借口躲避和自己比試騎術。她知道,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容忍被一個女人嘲笑。
朱世弘在馬背上微微歪著頭想了想,揚鞭一指,「從西門出去,有一條可以上東山的小路,勉強可讓兩匹馬並轡而行……」
「那我就在山頂上等著二殿下了!」不等他說完,她緊扣馬蹬,抖松馬韁,那馬昂首一晃便縱身而去。
「哎呀!二哥,你怎麼能讓依人去東山?那裡小路甚多,萬一她不小心迷了路……」朱世文急得顧不上自己剛才摔疼的一條腿,跑了幾步,大聲疾呼,「依人!快回來!」
但簡依人哪裡還聽得見,她早騎著馬跑得沒有影兒了。
朱世瀾捂著嘴笑,「誰教這丫頭如此大膽?敢挑釁我們二殿下,他自然要讓她吃點苦頭。」
朱世弘嫌惡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覺得你一天到晚多嘴多舌,很惹人厭嗎?」
「沒有啊,陛下和後宮的嬪妃都很喜歡和我聊天呢。」對他明顯表露的不悅絲毫不介意,還對著他微笑。
朱世文拉著二哥的韁繩,焦急地說:「二哥,你不去攔住她嗎?依人是個女孩子,心直口快了些,你也無須和她計較……」
他歎氣道:「你再一直拉著我的馬韁,我要如何去攔?若她出了任何事,你可不要來找我哭。」
就在朱世文急忙放開韁繩的一剎那,朱世弘已經彎身貼緊馬背,那匹一身烏黑毛皮光亮得如同黑緞的駿馬,就如閃電疾風一般衝出了校場的西門。
簡依人一馬當先跑在前面,跑了好久才回頭看一眼,身後絲毫沒有見到二皇子的影子。她不禁狐疑,隨即拉住了馬頭,讓馬兒停下腳步。
就算他騎術再差,也不該好半天都不見蹤影吧?她讓馬兒在山路上緩步前行,自己則側耳傾聽身後有無動靜,若是聽見馬兒疾奔的聲音,她便立刻讓自己的馬加速奔跑,但是走了好一陣,卻什麼也沒有聽到。
等她再度拉住馬韁回頭看時,忽然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這座東山並不是施南皇都幽城周邊最大的山,但是山路彎彎曲曲,岔路不斷,她一心只想著不被身後的人超越,任由馬兒自行飛馳,結果連自己走哪條山路上來的也記不清了。
她拍了拍馬頸,苦笑著自言自語,「馬兒啊馬兒,你該不是二皇子派來陷害我的吧?」
抬頭看看,距離山頂只剩不到一半的路程,是賭一把先上山佔領,優哉游哉地等著二皇子來呢?還是乾脆回去,以策安全?
「你說我該怎麼辦?」
她的問題無人回應,馬兒只讓馬尾在臀上掃了掃,它的樣子比她要悠閒輕鬆多了。
「我們還是先下山吧。」簡依人想了好一陣,終於做出決定。她越來越覺得這是一個陰謀,否則怎麼不見二皇子的蹤影?
調轉馬頭,向山下緩行,但沒有幾步就遇到一個岔路口,這又讓她犯了難。
「喂,你記得該走哪條路嗎?」她低頭去問馬兒,馬兒卻低下頭,用舌頭捲起路邊的一把青草,大快朵頤了起來。
忽然間,山頂上傳來一聲嘹亮而悠長的清嘯,這匹本來還在悠閒吃草的馬隨即像是被召喚似的,突然昂起頭,長長的嘶鳴了一聲似是回應,旋即放蹄疾馳。
若非她反應迅捷,恐怕就要被這馬給甩下了背。
她急忙抓緊韁繩,試圖將馬拉住,但是山頂上的清嘯一揚起,原本乖巧聽話的馬兒就根本不聽她的喝斥口令,只是沿著一條山路奮力向山頂奔去。
當一棵棵的樹木飛快地從她的身邊閃過,兩邊的綠蔭變成閃爍的綠影,晃得她的眼幾乎要睜不開時,陡然間,眼前變成了豁然開朗的一片平地,一人一騎,黑衣烏騅,在陽光下閃爍著金色的光澤,似是天神一般,氣勢不凡。
簡依人一下子為之氣結,無言了半天,才氣惱地說道:「二殿下以計謀巧勝,算不得光明磊落。而且這山路你本就比我熟悉,連我的馬兒都聽你的召喚,這並不公平。」
朱世弘眸光幽沉,淡淡開口,「輸了就是輸了,不要怪別人以巧計勝你,而且想一想,你又是個光明磊落的人嗎?」
她被掐住了死穴,自知說不過他,只能冷笑反駁,「我自然不是,不過殿下也不是。」
「我從未說過我是。」他輕巧反擊,在馬背上愜意地抱起雙臂。
「一國之母需是心懷慈悲、寬宏堅忍之人。可惜看你不肯服輸、口舌上更愛逞能,便知你不是,所以我才說你做不了太子妃。」
「二殿下真像個神算子。」她被他說得心中一震,表面上卻冷冷地哼笑,「到底做不做得成,是要由陛下和太子決斷的,再說我若真做不成太子妃,便是我沒有那個命,我願意認命。」
「你是個認命的人?」他一挑長眉,「這麼說?我倒是看錯人了?」
她本已撥馬轉身,這句話卻讓她不禁回頭。他說的這句話似是另有深意……
簡依人正要問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時,她騎乘的馬兒卻一聲長嘶,腳急速地在地上蹬踏著,馬背上顛簸得讓來不及反應的她瞬間跌落,而那匹馬的後蹄幾乎就要踹到落馬的她的胸口上了……
身後一隻有力的大手將她猛地拽起拉到一旁,她氣喘吁吁地驚問:「二殿下這是何意?欺負一個弱女子很有趣嗎?」她以為又是他搞鬼才會讓馬失常。
但他卻若無其事地在她耳後噴出一縷熱氣,低聲吩咐,「噓……別動!」
她詫異地看著他手指向的方位,驚得心口驟然抽緊。
只見一條昂著三角腦袋,吐著血紅舌信的大蛇正緊盯著他們兩人,而她剛剛騎的那匹馬一條腿上淌著血,已搖搖欲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