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丈夫谷均逸,如所有人所說,谷苓飛就像他的翻版,從一個扯動唇角的微小細節,到對待他人那種本質的高傲;但谷均逸只會讓人覺得可怕,並不會讓人有難以接近的感覺,歸其原因,是他在看著自己妻子時眼中的溫柔,融化了那些臉上削不掉的稜稜角角。
他們結婚二十年,不為權勢地位,只為真心相愛,而施余歡嫁給谷均逸那年,谷苓飛七歲。
谷苓飛跟這個女人度過了自己的童年和青年,一直到成年,做出一番事業,有二十多個年頭,這二十年裡他們關係親如一家,但施余歡卻不知道,這個自己視為乖孩子的男人,卻從未將她當成自己的媽,這是怎麼樣的一種執念,怎麼樣的一種感情?
嚴妙怡覺得,自己在這個餐桌上快要坐不下去了;她的旁邊是谷婷婷,對面坐著谷苓飛和施余歡,而谷均逸則獨自坐在主位。
早知道無論如何也不要來了,從她跟谷苓飛並肩進門的那一刻起,嚴妙怡已經預感到自己被捲入了一個巨大的陰謀中,那是從施余歡投放在他們兩人身上的曖昧視線得知的;之後,谷婷婷更是不分青紅皂白地把她拉到施余歡面前,說她是她的家教又是她哥的秘書,多麼地了不起,對他們兄妹兩人來說多麼重要,離開了她就不行了。
嚴妙怡始終聽著,覺得這種形容好奇怪,而施余歡更是對她笑得開懷,她有點不忍心去破壞那讓人心暖的笑容,而且對於這些讚揚,一直在旁邊聽著的谷苓飛也沒有作出解釋。
「妙怡啊,多吃點,我們家飛飛的手藝很不錯呢。」餐桌上,施余歡不停地給嚴妙怡挾菜,對她的讚美更是超過普通的客人,她說:「最近很多人都跟我說,飛飛的新秘書比前幾個都有能力多了,辦事利落又不多話,我都在想會是個什麼樣的女孩,誰知道一回來婷婷就跟我說,原來能找到這個秘書還是靠她的功勞呢。」
「是啊是啊,要不是我,哥怎麼會找到妙怡姊這麼好的秘書;要知道,哥喝醉那天是妙怡姊照顧了他一整晚呢,隔天哥就把妙怡姊調到公司去上班了,哥哪會推薦什麼人的,這還是頭一回吧。」
「對啊,而且妙怡也是飛飛頭次帶回家的女生,這麼說,咱們飛飛還真是為了妙怡破了好幾次例呢。」谷婷婷跟她媽媽兩人有搭有唱,話裡有話,嚴妙怡的筷子都快拿不住了。
不是他們邀請她來家裡吃飯的嗎,怎麼說得好像兒子帶准媳婦回家一樣?最鬱悶的是關於那一晚的事,雖然谷婷婷是有意加油添醋,可事實比她說的還要精彩多了呢,她完全沒有立場反駁。
這一家人全是她的僱主,又對她表現出了極大的善意,她怎麼好破壞氣氛;可谷苓飛就不同了,這麼明顯的暗示他難道聽不出來,難道就任由大家誤會嗎?
尤其是,讓最喜上眉梢的施余歡誤會,這樣好嗎?當施余歡大力地讚揚她,並對著谷苓飛擠眉弄眼時,他的面無表情下,隱藏的又是什麼樣的心意?
「我們家飛飛性格跟他爸一模一樣,不會說話也不會討女孩子開心,脾氣又臭又怪,但對於自己家裡的事是很上心的,這孩子也經常為了我們推掉各種約會,有時我們都會覺得把他耽誤了。」施余歡說:「只要跟他熟了就會明白,飛飛是很顧家的好男人呢。」
他才不是「顧家」,是在「顧妳」啦。
嚴妙怡歎氣,自己的立場也未免太奇怪了些,瞪了眼低頭吃飯,沉默不語的谷苓飛,她心裡更是來火,乾脆筷子一放,「阿姨,其實我……」
「吃飯。」別人說什麼可怕的話,谷苓飛都默默聽著,唯獨她一開口,他那張金口也跟著開。
「呃,飛飛,怎麼不讓妙怡說話呢?」施余歡責怪道。
「沒什麼好說,她其實不滿意我的廚藝,只是當著你們的面,不好意思說罷了。」
施余歡恍然大悟,嚴妙怡一直不說,是在給谷苓飛留面子,可聽她把她家飛飛誇得那麼全能,她覺得聽不下去了。
「是我不好啦,你們的事當然你們自己磨合,我說得再好也比不上妙怡喜歡啊,是不是?」施余歡了然一笑,「不過不要緊啦,飛飛的可塑性很強的,妙怡愛吃什麼直接跟他說就是,他學東西很快;小時候也是除了看螞蟻什麼都不做的孩子,下廚也是婷婷出生後會的,因為婷婷對很多食材都過敏。」
完了,這下誤會更深了,好向她跟谷苓飛已經進展到討論在家吃什麼的地步一樣,嚴妙怡氣都氣飽了,他學下廚是因為某人說過要他好好照顧她的女兒,然後那個實誠的孩子就照顧過頭了;他願意學是因為他有學的動力,可不是為了她,就算她真不滿他的廚藝,他最多只會甩給她一本訂餐電話簿吧。
可谷苓飛很明顯是要她不要多話,這樣的氣氛她也沒辦法破壞,只是不明白他究竟在打什麼主意,為什麼要帶她回家,有意讓人誤會他們的關係?
「你在做給她看?」
從谷家出來,谷苓飛的爸爸谷均逸難得發話,讓他送她回家,坐在谷苓飛的車裡,嚴妙怡終於忍不住那些想了一晚的話。
「嗯。」谷苓飛只回了她一個字。
「為什麼?」她耐著性子。
谷苓飛看她一眼,說:「因為她擔心。」
很好,就因為施余歡看他這麼大歲數了,連個女朋友都找不到,為他的終身大事很「擔心」,於是這個「孝順的兒子」,就給她帶回家一個「女朋友」,好讓她「安心」,這是什麼狗血的思路,而她竟然在不知不覺中當了幫兇,還把自己也套進去了!
「這次是女朋友,那是不是如果以後她擔心你不結婚又不生小孩,你也會找個女人結婚和生小孩,擺出一副家庭和睦的樣子,讓她安心,讓她開心?」
谷苓飛的沉默分明是在思考,他會思考就是不排除有這種可能性。
「谷苓飛,你是豬啊,這樣的開心你不覺得很廉價,對她很不公平嗎?而且對你娶了的那個女人,更是大大的侮辱!」然後他自己呢,就會開心嗎,滿足嗎?他會滿足於自己帶給心愛的女人,是身為母親的「快樂」嗎?
天啊,這樣有違常理的!嚴妙怡揉著太陽穴,就是看不慣谷苓飛那個不發一語的死樣子。
「喜歡的話就把她搶過來啊!」當她回過神時,才後知後覺,剛才爆出那驚人一語的,竟然是她自己。
而谷苓飛像怕是沒聽過她那麼大聲說話,怕是想都沒想過,這樣驚世駭俗的話,會是由她這個彷彿古代夫子的女人口中說出的,他把車停在了路邊,沒開車內燈,只是藉著路邊的燈光,看向一臉怒氣的嚴妙怡。
「怎、怎樣,我說錯了嗎?」嚴妙怡也被自己嚇了一跳,但還是梗著脖子,說什麼也不服軟,她質問他:「你就是這樣給你心愛的女人幸福的?用自己一輩子的隱忍偽裝,來換她對你一個滿意的笑?有一方需要忍耐的愛情根本不會有結果,沒有結果又不肯放手,難道你有裝孝子裝一輩子的覺悟,就沒有讓她知道你真正的心意,讓她以看一個男人的眼光來看你的勇氣?」
谷苓飛眉頭微乎其微地皺了下,像看病人一樣看著她的憤怒,出奇地沒有潑她涼水,而是問她:「妳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不要以為知道別人一點私事,就能夠說些事不關己的風涼話。」
「你把『擋箭牌』的我說成是事不關己的人,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嚴妙怡提高了音量:「但被當成『擋箭牌』的我很生氣,說風涼話又怎麼了?你既然那麼喜歡她,不惜犧牲自己和另一個女人的終生幸福去默默地愛她,那為什麼不乾脆用這種勇氣去把她搶過來,就算對手是你父親又怎樣!」
她話音落,整部車陷入了尷尬的寂靜,但嚴妙怡堅決不當那個第一個開口的人,半晌,直視著她的谷苓飛才慢悠悠地說:「真不像妳說的話。」
這是在說她很古板嗎,到底是在誇她還是罵她?嚴妙怡沒空去想,挺胸裝成很有底氣的樣子,這些話放在數月前,對她而言都是不可想像的。
「很詫異嗎?我會這麼說只是因為當事人是你,對你來說還有什麼事是不敢做的,『常理』那種東西,什麼時候對你起過作用?」
她臉上有什麼嗎,情緒太激動,妝花掉了嗎,嚴妙怡真有股衝動找鏡子看看臉,不然谷苓飛怎麼又用那種怪異的目光看她,難道她有脾氣是件很奇怪的事嗎?
「我跟你說……」
「我也是有不敢做的事的。」
在她欲出口的同時,他淡淡的聲音蓋過了她,嚴妙怡一愣,他已經又發動車子,可她還是對著他的側臉問:「什麼?」
沒想到,谷苓飛還真的回答了,一點諷刺的意味都沒有。
他說:「我跟我爸實在太像了,喜歡做同樣的事,會被同樣的女人吸引,我不知道自己對她的感情究竟是什麼,也不想去深究,更不知道自己除了愛她還有什麼選擇,除了愛她,我沒有別的選擇;妳無法理解就不要輕易說什麼把她搶過來,余歡是我爸的老婆。」
「可你不是你爸爸!」嚴妙怡心頭緊繃,不能確定那完全是被氣的,還是有更大的一部份是著急,聽一向刻薄的他說這些彷彿對摯友才會說的話,她莫名地替他著急起來,急得自己心都痛了,「像又怎麼樣,就算你是你爸的複製人又怎麼樣?你自己都說她愛的是你爸爸,你沒有希望,更不想連她對你親情的微笑都失去,你既不去爭,那就放過她,放過你自己,不行嗎?」
因為跟自己爸爸很像,所以爸爸的女人一定也是他必須愛的,這是什麼狗屁理論啊,為什麼會有人真的為這種理論深陷到如此地步?
「能嗎?」可能嗎?
「我怎麼知道?總之我跟你說,我不會再做你的擋箭牌了,下次請你找別人,看到這麼讓人氣悶的事情我受不了!」什麼相親相愛的一家人,未免太荒唐了。
「妳會氣悶嗎?」
「當然。」嚴妙怡順口答完,又覺得這個問題有點怪怪的。
她想問,谷苓飛卻先她一步說:「好,以後不會再叫妳來了。」
「這麼痛快?」這麼好說話,他晚上沒喝酒啊。
「妳不是不喜歡嗎?」
「話是這麼說啦。」嚴妙怡疑惑地發起愣來,話是這麼說,可還是會覺得好奇怪啊;說來,她會無形中當谷苓飛的愛情顧問,這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了吧?
這一天,嚴妙怡跟陸雨約了白天一起去醫院看陸雨的妹妹,晚上一起吃晚飯。
說起陸家妹妹,同樣也是嚴妙怡的同學兼最好的朋友,因為這個妹妹她才認識了陸雨這個比她們大一屆的「學長」,陸家妹妹乖巧可愛,在學校,老師喜歡,同學喜歡;出了學校,上司喜歡,同事喜歡,更是被家裡寵得不得了。
但這樣一個乖巧可愛的孩子,倒是背著大家做了件對她來說驚世駭俗的事,當大家從她口中得知時,她已經懷孕四個月了,而孩子的爸爸是誰,她至今不肯透露,只是用這輩子所有的倔強,堅持要生下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