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妙怡是不瞭解這些整天飛來飛去的商務人士,過的是什麼日子,但她也不會認為這些人會和普通家庭主婦一樣,整天二十四小時待在家裡洗衣服、做飯、看肥皂劇;所以,嚴妙怡真心懷疑,谷苓飛真的是谷婷婷口中的那個哥哥嗎,真的不是他們家請的褓姆之類的,只是臉長得很像而已,以至於連谷婷婷都弄混了?
不怪她的想法太不切實際,谷苓飛號稱是跨國公司的高級管理層,可除了黑著一張臉很符合整天罵人的高級管理層以外,沒有其他一點什麼跡象表明他是很忙很忙的,因為自從那天谷苓飛從歐洲分公司回來,之後的每個週末,嚴妙怡去到谷家,都能看到沙發上多出一尊佛來。
不看電視、報紙,也不喝茶,更沒見他有接不完的電話,谷苓飛就只是單純地坐在沙發上,對她愛理不理,每次都只目送她和谷婷婷上樓,活像是看到女兒帶男朋友回家的古板岳父。
按理說他這個年紀和這樣身價的男人,平時就不用說了,週末不是更應該有接不完的應酬和惹不完的桃花?有沒有必要不到三十歲就過起八十歲老爺爺的生活,在家鎮宅啊,還用那種防小偷的眼神看她,難不成她會上了樓就把谷婷婷吃了嗎?
可谷婷婷對於她哥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事情早習以為常,說平時家裡父母不在時,谷苓飛也是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因為要給她做飯,收拾屋子啊,誰叫她自己在家,總是能把到處弄得亂糟糟;她也告訴過哥哥,別把她當小孩子看,他大可去辦自己的事,可谷苓飛只說那很無聊,不如在家,她只好什麼都不說了……聽上去真是個超級實用的兄長,而這種實用也只對內展現而已。
因為課是到晚上九點的,晚飯必須在谷家吃,嚴妙怡不得不與谷苓飛同桌,其實她大可不必趕到彆扭,因為谷苓飛根本不會看她,她算什麼?順便撿來的貓貓狗狗,給碗飯就把她當透明的了;嚴妙怡捧著白飯,對這一桌子的美食一點胃口都沒有,而她對面的谷婷婷,面前的盤子裡總是滿的,她說說笑笑,也不用擔心自己的聲音會落進黑洞裡。
谷苓飛依舊面無表情,但只要谷婷婷跟他說話,他一定會回應,哪怕只有一個「嗯」字;可對於面前的「客人」,卻是一副「妳能吃到我做的飯已經要三拜九叩,乖乖閉嘴認真吃就是了」的架勢。
好吧,她已經習慣了,說實話,谷苓飛的手藝也真的不錯,看得出是常年積累而成,專業級的,菜色更是好得沒話說,葷素搭配得營養均衡,中西合併,有湯有菜,如果能少了做飯的人,也許她真會期待著每個週末的晚餐也說不定。
「看,又濺到衣服上了。」谷苓飛很高超地可以一邊專心用筷子挑魚刺,一邊用餘光鎖住谷婷婷的一舉一動,那邊湯滴在衣服上,這邊馬上給予回應。
谷婷婷低頭看了眼衣服上那略深的小點,滿不在乎地說:「有什麼關係,又不是在外面吃飯要裝模作樣的,好久沒喝哥做的湯了,還要什麼吃相。」
「一會換下來放到洗衣籃裡,這件衣服是前年媽送妳的生日禮物吧,別弄髒了。」
無論聽這種對話多少次,嚴妙怡還是會被胃裡的那股酸水嗆到,倒談不上什麼嫉妒,只不過這種「家庭凝聚力」真叫她不敢恭維,簡直像在演電視劇一樣,谷婷婷從小在這種環境中長大,覺得很正常,可看在她這個普羅大眾眼裡,就是有那種彆扭得想叫人吐槽的無力感。
然後更叫她瞠目結舌的事緊接著發生,谷苓飛安穩地自然而然把他挑好刺的那塊魚肉,放到了谷婷婷面前的盤子裡。
自小家教嚴格,被教育為「自己能做的事就自己做」的嚴妙怡,沒有印象別人給她挑魚刺是那個年紀的事了,在那一刻,她終於領悟了自己心中那違和感的根源。
谷苓飛這個人,根本就不是個洗手做羹湯的男人,不是他內心與外表不符,分明是他故意做出這個樣子來給別人看的,而那個「別人」也並不指她,是指除了他自己外的所有人!為什麼會就這麼定論了,嚴妙怡自己都覺得有些奇妙,她做事講求證據,可毫無證據可以證明她的猜測,這只是一種感覺罷了,而她平生第一次對自己的感覺如此堅信不移。
並不是兄妹間如此是理所當然,而是谷苓飛對谷婷婷根本就不是兄妹間的那種感情,沒有兄妹是不拌嘴也不吵架的,就是過於完美才讓人覺得假;有一種可能是,他裝作一個好兄長的樣子,對谷婷婷無微不至,其實心中想的和做的不一樣,可是這能一裝就裝了快二十年嗎?所以說他對谷婷婷的關愛應該是真的,他關愛她,刻意對她無限的好,走出了兄妹應有的範圍……
嚴妙怡猛地全身竄過一陣惡寒,自己這種凡是都要想出一個結果的個性,似乎是把她帶向了一個可怕的結論。
「妙怡姊,妳怎麼不吃了?」谷婷婷看她捧著碗動也不動,問著。
「沒,我只是在想一道難解的數學題。」
嚴妙怡趕快扒起兩口飯,可以用「埋頭苦吃」來形容,然後在她抬眼時,發現對面的那個男人,正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直勾勾地盯著她;他終於也注意到她這個人了嗎,還是有什麼別的原因?那種帶著些許威脅,似乎能洞悉一切的可怕視線,讓嚴妙怡更加坐立難安了起來。
某種猜測一旦興起,除非得到答案,否則只會越演越烈;從那之後嚴妙怡看谷苓飛,越看越可疑,加上那極壞的第一印象,她怎麼也無法認為谷苓飛只是單純地疼愛妹妹。
別人家的事當然與她無關,可她很喜歡谷婷婷,而谷婷婷自小接受錯誤的「兄妹愛」,對谷苓飛可說毫無防備,還崇拜的不得了,如果哪天她真的被這個「哥哥」傷了,大概就會是一輩子的傷痕了吧。
她有義務提醒谷婷婷小心她那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尤其是那一天,真的被她抓到了證據,更加堅信了她的懷疑。
那天上課上到一半,她下樓喝水,本來就很不想見到谷苓飛的她,每次單獨下樓,都會很小心地提前確認他在不在客廳,如果他在,她就要挺胸抬頭從他身邊快速走過,看都不看他一眼,做完該做的事就回去,如果他不在,她則可以鬆口氣,自在許多。
這次也是一樣,她站在二樓看往一樓客廳,一眼就看到谷苓飛在電視櫃邊站著,電視明明是關著的,他卻很專注地在那,連二樓的開門聲都沒有注意到。
嚴妙怡內心歎氣,正要下樓,卻被谷苓飛的舉動牽引,定住了腳步;谷苓飛在電視櫃前面站著,原來是在看上面擺放的幾張照片,然後她見他拿起了其中粉框的那張,像是在看一個清朝花瓶似地小心翼翼的,而後緩緩地將照片移近,貼在了自己唇上。
嚴妙怡心「撲通」一聲,像是砸進了肚子裡,連忙摀住嘴防止自己叫出來;谷苓飛吻得那麼專注,從她的角度看過去不難猜測,此時他的眼一定是閉上的。
電視櫃上的相片她第一次來時就看到了,都是些家人的合照,如果她沒記錯的話,谷苓飛拿的那個就是谷婷婷和她媽媽的合照。
嚴妙怡忘了喝水,靜悄悄地怎麼出來就怎麼回去,這輩子總算體驗了一次做賊的感覺。
「妙怡姊,我的果汁呢?」書房裡,谷婷婷看她兩手空空,不禁問,再一看她的臉,又更奇怪了,「發生什麼事了嗎?妳臉好白哦!」
「不,沒什麼,」嚴妙怡假意咳了聲,「抱歉,忘記給妳拿果汁了,等妳做完這幾道題咱們一起下樓喝,好不好?」現在出去如果谷苓飛還沒「吻」完,她不是又去找一次死?她可不幹,也不能讓谷婷婷出去。
「倒是無所謂啦,只是覺得妙怡姊有點怪怪的。」
「我哪有怪怪的,怪的人是妳吧,哪有人穿成這樣上課的。」嚴妙怡順勢說。
谷婷婷十七、八的年紀,身材正是介於少女和女人之間,曲線畢露,凹凸有致,像朵清晨為誰而綻的花,而這朵花卻不知自己的魅力似地,穿著吊帶睡裙晃來晃去,低領的睡裙隱約可見胸部的曲線,要是稍微彎腰,更是足夠讓一車男人噴鼻血。
谷婷婷看看自己,說:「我在家都是這麼穿的啊。」
「之前都不是。」她提醒。
「那是之前有空調嘛,可我哥說總開空調對身體不好,現在已經過了盛夏,就禁止開空調了;不開空調會熱,熱的話自然穿的就少囉,反正是在自己家,有什麼關係?」谷婷婷看看她,「我看妙怡姊妳也把衣服脫了吧,我還有別的睡衣,妳都不嫌熱哦?」
「我不是在跟妳說溫度的問題。」真是的,一點也不明白她的意思,還想拖她下水,這女孩真是有夠叫人操心,嚴妙怡說:「家裡只有妳跟妳哥在,妳穿成這樣不會覺得彆扭嗎,妳已經成年了吧。」
谷婷婷愣了兩秒,如嚴妙怡所料的那樣,大笑了起來,「妙怡姊妳好有意思哦,妳在說什麼呀,那是我哥哥,又不是別人,他早就看慣了啦。」
「哥哥就不是別人嗎?」她問。
「當然不是。」谷婷婷笑道:「去年夏天我臥室的空調壞了,我還半夜擠去飛哥的床上睡呢,倒不是不愛睡客房,是他臥室的床舒服啊,這有什麼,真是的。」
嚴妙怡頭一陣暈,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看來她要讓谷婷婷明白,她哥並不如她想像的那麼完美,是件很困難的事了。
一個超沒心機的妹妹,和一個城府超深的哥哥,真是想想都要為這女孩擔心起來,嚴妙怡暗中作了決定,她的社會責任感不能允許她放著這樣一個天真的女孩不管,如果她不能明白的話,她就去找谷苓飛。
於是那天晚上她走時,表面上和往常一樣,心裡卻是忐忑得七上八下,當路過客廳,確認谷苓飛好像坐在沙發上看著什麼數據……要說嗎,怎麼說呢?威脅他、提醒他,還是勸他?
眼看走到門前,沙發上的男人眉毛都沒抬一下,全不知她的心思此時全都在他身上,越想越不平衡,在手就要握到門把的一瞬間,嚴妙怡收回了手,一個急轉身對向沙發上的佛爺,「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沒禮貌?」
好像是因為這個空間內除了他們兩個再無外人,而谷苓飛又不能因為一個她,搞得自己好像失聰一樣,在她話音落後的數秒,谷苓飛才很沒有辦法似地,勉為其難地抬起了頭,掃她一眼。
「妳說什麼?」他說話一向沒有聲調,聽著讓人沒來由地牙癢。
「我說,你這樣不只很沒禮貌,也沒有家教,你不覺得嗎?」嚴妙怡隔著不近的距離,在門旁瞪著沙發上的人,有些隔空喊話的意思,她不想承認自己是有些害怕靠近他的,「你要明白,我可是客人耶,不是這個家的成員,我從你身邊走過,你就連句『再見』或『慢走』都不會說嗎,這有違最基本的社交禮儀,是對他人的不尊重,你以為你是誰,所有人都該看你臉色嗎?」
嚴妙怡說的也不完全是氣話,這種沒家教的行為她本就看不下去,只是積在一起爆發出來,聽上去比較有氣勢,她沒跟這個男人說過幾句話,但她明白,如果想跟他對話,就一定要有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