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護衛請起,這裡不是王府,不必拘謹。”月嬤嬤給了他一抹淺笑,“想必尹護衛在好奇,應兒丫頭人在哪裡,對吧?”這青年,雖然已經能做到喜怒不形於色,但相比起她,他猶稚嫩得很;他的想法,還是能從他的眸中看得出來。
尹進被看穿了想法,除了一瞬間的不知所措外,隨之而來的是對王妃的尊敬,王妃果真是深藏不露!
不過,比起王妃,他對應兒小姐現在身在何方,似乎更要著急;必定是因為接下來半年的時間,他都得待在應兒小姐的身邊保護她,所以他才會如此著急她的下落。
他如此告訴自己!
“那丫頭,現在正躺在床上。”月嬤嬤瞄了眼那垂著紗帳的床,語氣中不難聽得出有著不捨。
躺在床上?
“應兒小姐抱病在身嗎?”尹進忍下了想沖上前撩開阻隔了他的視線的紗帳,佯裝平淡地問,同時卻又為著自己的焦急而感到莫名其妙。
為什麼他要感到焦急?
她怎樣也輪不到他著急,因她有著太多、太多的人為她著急,他是何等身份,憑什麼去著急?
“嬤嬤,我說了,我不要任何人來保護我……”熟悉的軟軟嗓音響起,透過薄薄的床帳傳進房中兩人的耳中;只不過,這一回沒有故意的嬌笑,她的嗓音,虛弱得令人不得不擔憂紗帳後的人兒,到底病成怎麼樣?
聽到她的嗓音,尹進忍不住地皺起了眉;她怎麼了?為何那嗓如此的虛弱?
“應兒丫頭,我也說了,這一回可由不得你作主。”月嬤嬤沉下了一張臉,警告似地告訴那個害她白了好幾條華發的不肖義女。
若她有其他三個義女的懂事,或是琉璃一半的為人著想,或許她這個做人娘親的會好過一點;但偏偏,這個大義女卻常常往危險裡頭闖,半點也不顧及自身的安危。
說她有勇無謀,她卻聰穎過人,過去沒有失手過半次;說她事事周詳謹慎,她這一回卻被人重重傷了,現在還躺在床上下不了床,連最引以為傲的花顏……也被人劃花了!
“嬤嬤,這一次是我失策!我保證下一回……”
“丫頭,你瞧瞧你變成什麼模樣?”她的“保證”氣得月嬤嬤一把抄起了紗帳,露出躲在床帳後方的人兒。
“嬤嬤!”床上的人兒看到那緊盯著她不放的男子,連忙別過臉。
尹進震驚地瞪住床上的人兒,只因她美艷不可的小臉上,居然裹上了礙眼的白紗……她的臉,受傷了!
“怎麼?不敢讓人瞧見嗎?”月嬤嬤冷冷地嘲笑著,纖指抬起了她別開的小臉,逼她看著自己,“還是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是不願意相信自己的臉被人毀了?”
柳應兒紅著眼眶,不敢也無從反駁月嬤嬤的話……
她,的確是不敢見任何人,甚至連自己的姊妹們,她也怯於面對。
尹進無言地看著她,心房卻為了她臉上的白紗而感到一陣憤怒,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她的臉會受傷?是誰那麼狠心,居然毀了對一個女子而言,最重要的臉!
尹進盯著她,想問,卻礙於自己的身份而不敢問;他只是一個護衛,他的職責只是保護她,而不是過問她的事……所以,他不問,也不能問!
“這回你傷了臉,那麼下一回呢?你的命,撿得回來嗎?”
想她聰明了半輩子,這一回居然栽在一個無名無姓的小輩手上,這打擊,通通都比不上她引以為傲的芳容受傷一事吧?
“嬤嬤,我……”的確,她嬤嬤的話,該死的說對了!下一回她可能沒有那麼好運能夠撿回一條小命,但明明人選有那麼多,可為什麼偏偏挑了尹進來當她的護衛?
“我告訴你,從今天起,尹護衛會跟在你的身邊保護你,直到這件事情解決;我警告你,你最好乖乖地留在尹護衛身邊,別想逼走他或是再做出些不經大腦的事來,否則,我可以保證,你永遠都只能待在東築小樓之中!”月嬤嬤不想再聽到她的借口,怒氣沖沖地拂袖而去。
“嬤嬤!”她不能永遠都待在東築小樓之中,哪裡都不能去!
柳應兒焦急地想下床,抓住義母好生哀求一番,不料自己受傷的身子根本就虛弱得支撐不了她的體重,軟軟地往地上倒去。
一條強壯的手臂,在她倒在地上前牢牢地抱住了她,不讓她有任何受傷的機會。
這手臂的主人,不言而知。
難以判斷是何種情緒,她只知道自己不想讓他瞧見現在這副駭人的丑容;月嬤嬤的話猶在耳邊,但她的一張小嘴卻說出了最不堪入耳的話來……
“尹護衛不是不屑與小女子相處一室的嗎?怎麼現在卻將妾身抱得如此牢?”臉邊的傷,傳來陣陣地刺痛,但她絲毫不在乎地嬌笑著,纖指還挑逗似地在他的胸前游走。
“難道妾身現在的丑容影響不了您的欲.望,您還想跟妾身共度良宵?”
“無恥!”沖口而出地罵了一聲,他怒氣沖沖地將她抱上床,隨即站離她三尺之遠。
“我無恥?”不怒反笑的柳應兒嗤嗤地笑了起來,撩下了肩頭的衣料,露出雪白的肩膀,“難道尹護衛不想與妾身共赴巫雨?”
她這副誘人的模樣,到底讓多少男人瞧見過了?
一陣無名的怒火在胸口中熊熊地燒著,尹進冷哼一聲,匆匆地離開了她的閨房,改守在門外。
她到底用那副柔媚的神情,勾引過多少個男人?她那具柔若無骨的身子,到底有多少男人看過、摸過?她那張嬌艷欲滴的紅唇,又到底有多少個男人嘗過……
思及曾經有過無數個男人嘗過她那張唇,他竟有一種想將那些男人碎屍萬段的沖動!
他甚至不知道,是誰曾經吻過她!該死的!
他憤恨、他氣惱,因為房中那個不知羞恥為何物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激起他異樣的情緒,讓他平靜的心不再平靜!
房外的人情緒波動,房內的人兒心情亦然。
好不容易將那男人趕出閨房,柳應兒像是被扯掉了線的娃娃般倒在床上,像耗盡了全身力氣似地喘息著;她不理解為何自己會對那護衛說出連自己也覺得無恥的話來,但她就是任性地不想教他看見自己現在的模樣。
白玉似的小手,緩緩地撫上自己裹上白紗的小臉。
嬤嬤說,她這臉,毀了……
琉璃的夫君、神醫之後的尉遲彥也說,她這臉若想回復以前,除非得到天山的雪狐之血,再加上東海深處的白玉珍珠,否則,即使華陀在世,也束手無策!
只是,天山雪狐與白玉珍珠皆屬傳言,從來就沒有人親眼瞧見這兩樣至寶之物,故無人可以肯定此兩物,是否真正存在?
所以說,她的臉,沒救了……
雖然曾經想過自己會有什麼下場,從那一天她踏進美人閣起,她就已經有了覺悟;就算是被千刀萬斬、凌遲至死她都毫無懼怕,但她從未想過自己竟然被自己的丫環出賣,還被劃花了小臉。
昨天,當春櫻替她換藥時,她偷偷地拿來銅鏡,親眼目睹了自己那兩道可怕猙獰的傷!往後,兩道傷痕會成為肉疤,猙獰地、可怕地盤踞在她左邊的臉頰上……任她有多膽大包天、多驚世駭俗,她也只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
傷心的淚,再也忍不住地傾瀉而出,流滿了整張小臉……
模模糊糊地嗚咽著,聲聲傳入佇立在房外的男人耳中。
房中落淚的人兒以為自己的哭泣聲已經壓到最低,絕不會教任何人聽見,不料還是被他聽見了;因為習武的原故,尹進的耳力比一般人靈敏,所以房中細細的啜泣聲,他全聽在耳中。
臉花了,對女孩子而言,怕是生不如死的痛吧?
想起她的身份,堂堂艷名滿天下的花魁,從被捧在手心之上,狠狠地跌落到地府的深淵,這非常人可容忍的地步。
就像他當初擁有一個平凡幸福的家庭,卻在一場水災後成為孤零零的叫化兒一樣;那痛,至今猶深深地刻在自己的骨子裡,不曾忘卻半分。
她,很難受吧?
所以,剛剛那麼無恥的話,純粹只是想氣走他,好讓她獨自一人偷偷地躲在沒人看見的角落裡哭泣吧?
心,忽地湧起一陣無法言喻的難受情感,苦澀澀的,似不捨,又似難過。
有什麼法子,可以教她不再如此難過?
王妃說,她的臉已是毀了,難道再也沒有法子可以治得好她的臉?宮中的御醫說不定會有法子……思及此,他看了眼緊閉的門板後,提氣一躍,以最快的速度往全京城醫術最精湛的老御醫府第奔去。
再度回到美人閣,尹進的心情莫名地沉重!
按照老御醫的說法,世上的確是沒有方法可以治得了她的臉;所以說,她得頂著被劃花了的小臉,度過剩下來的日子。
一種無法言喻的苦澀情緒再一次浮上胸口,他一手按住胸口,佇立在柳應兒的閨房之外;他該進去房間,別讓她獨自一人留在房間裡……可是,她想要見到他嗎?她還在房中偷偷地啜泣嗎?一個又一個的疑問,止住了他的步伐,讓他一直無聲地佇立在閨房的門外。
“別再裝死了!你以為裝死可以幫得了你嗎?”驀地,陌生的男性嗓音,帶著嘲弄徐徐響起。
為什麼會有男人在她的房間裡?
從錯愕回過神來的尹進,按捺不住自己體內突生的怒火,抬起有力的腿就要像個捉奸在床的吃醋丈夫般,踹開兩扇緊閉的門板;只是,他的腿還沒有踹下,一道像是清泉般的女聲將他失常的理智勾回……
“彥,別再胡說。”
男子?女子?
尹進的動作像是被凍住般僵硬著,踹門的動作猶維持不變;這女聲不是屬於柳應兒的,所以說房中並非只有柳應兒與那男人,還有一個他不認識的女人也在;他沒發現自己為此而松了口氣,只是放下半抬的長腿,專注地聽著房中人的對話……
“我哪有裝死,尉遲彥,你這個混蛋!搶走了我的琉璃還不夠,現在還要來氣死我不成?”這一回,是柳應兒的嗓音,他不會認錯這嗓子的。
看來柳應兒跟這對男女應該很熟悉沒錯,否則她不會用這種嬌縱的語氣對他們說話。
嬌縱的語氣?尹進想起每次見到她時,聽到的只有她的嬌聲噥語。
是否只有真心對待的人,她才會用嬌縱的語氣與他們說話?若非能夠進入她內心的人,只能聽著她那種虛偽的語調?
而他,似乎不是她認為可以進入她內心的人,所以她只願意以那軟軟嬌媚的模樣以及語氣跟他交談,不,應該說,她連交談都不願意,只會以放浪無恥的態度逼他離開。
她,就這麼不願意見到他?
隱隱從心窩傳來的陌生麻痺感覺,教他緩緩地靠到門板旁的牆壁上,重重地吐納著。
是什麼感覺?比起不捨、比起難過還更要蝕骨、更要教人無法呼吸!
這是怎麼的一回事?
“還說你不是在裝死?明明知道可以有方法去掉你臉上的疤,但偏偏寧願頂著這張大花臉,也不要告訴月嬤嬤派人去找回來。”那道冷嘲熱諷的男聲繼續道,完完全全不覺他的話會有多傷人。
她臉上的疤,可以去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