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對你……」看著她微啟的粉色唇瓣,他的心在這一刻天搖地動,彷彿被蠱惑,向來理智的他停下動作。
「曜哥哥?」
蔚爾曜急忙回過神來,隨即轉移視線,像是要掩飾什麼,伸出大掌,揉了揉她的頭頂,佯裝憤慨的開口,「如果我真的壞,就會故意夾很多菜放到你的碗裡,直到變成一座小山為止。」
「曜哥哥,你真無聊。」藍芍芍露出甜膩的笑容,卻無法掩飾她喜愛與他這般親近的感覺。
他但笑不語,整個人感覺舒爽。
是的,藍芍芍總是讓他心情愉悅,不過並不表示他的心頭已經烙印屬於她的刻痕……他不斷的這麼告訴自己。
在他有限的生命裡,需要做的事還很多,就在那日他親眼看見母親乾枯的手從父親的掌心緩緩滑落的瞬間,便明白自己從前的幼稚與可悲。
為了彌補心中最大的缺憾,蔚爾曜知道自己不該將心神放在彌補愧疚以外的事情上頭。
一定是因為他一時的目眩神迷,才會對她產生異樣情緒,有陷入魔咒的錯覺。
是的,一定是這樣沒錯,藍芍芍對他而言,僅僅是相識多年的好妹子,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飯後,蔚爾曜為了不打擾分批用膳的員工,帶著藍芍芍來到書房後頭,石子砌成的池塘中央有座池閣,他們一起坐下。
他從鋪著棉布的木盒裡取出一支以鳳凰為主題的金釵,一邊欣賞一邊評論,「無論是材料的選擇還是作工,都十分別緻且十分細緻,更重要的是樣式非常討喜。」
「曜哥哥,你覺得我的東西真的有那麼好,可以參加朝廷挑選公主嫁妝和賀禮的盛會嗎?」雖然幾乎看盡天下珍品的蔚爾曜如此誇讚,但是藍芍芍擔心他是不好意思在她的面前批評,才會這麼說。
「為何不可?」他放下金釵,拿起一隻作工精緻的花鈿,「你這花鈿樣式新穎,卻又不失莊重,使用的金線不僅色澤十分耀眼,觸感更是滑順,如此別緻的東西,怎麼不能參加評選?」
「真的?」她喜出望外。
自從昨夜蔚爾曜提起要她跟著他參加下個月初的朝廷辦貨之列,她第一個想法是雀躍的,但是當驚喜過去時,隨之而來的卻是不安的情緒。
她知道自己只是平民百姓,靠著自己摸索,再加上制釵師傅的提點,真的能做出讓看盡絕世珍品的皇家成員得以入眼的東西嗎?
她猜想,答案是否定的。
今早拿著裝有她自信商品的木盒朝蔚家商行走來時,她既擔憂又慌張,深怕自己的東西無法滿足他挑剔的眼光。
「我怎麼會騙你這個小丫頭?我說,這樣的東西不僅替五公主挑選嫁妝的女官會愛不釋手,就連送到宮中女眷的手上時,她們一定也會驚呼連連。」
蔚爾曜低沉的嗓音彷彿藏著神奇的魔力,讓藍芍芍忐忑不安的心情瞬間鬆懈。
「只是我有一件事得跟你坦白說明。」
「什麼事?曜哥哥,你直說無妨。」瞧他突然沉下眸光,她不禁心生疑惑。
「這回被邀請的商家都是朝廷多年來合作的店舖,而我會要你跟著我參加,其實並非讓你以司珍坊的名義參與,而是必須將你的東西放在我的商品裡,打著蔚家商行的名號才成,不過我向你保證,只要你的東西被女官選上,假以時日,朝廷裡有女眷同我詢問這些飾品時,我一定會帶你入宮,讓你為她們打造飾品。」蔚爾曜有說不出的愧疚,雖然他與朝廷的關係十分良好,但是要他以關說的方式特許才成立不到兩個月的司珍坊入內評選,實在是做不到。
他的確是有能力替藍芍芍取得邀請函,不過為了避免將來司珍坊被旁人說三道四,他決定採取最保險的方式幫她一把。
「有何不可?」原來是這種事情,藍芍芍著實鬆了一口氣。「我還怕自己的東西掛在曜哥哥的瓷器名下,會降低你的商品的價值。」
「傻丫頭。」
蔚爾曜心知肚明,從來不給任何人帶來麻煩的藍芍芍決計不會有二話,但是聽到她用甜膩的嗓音說出這些話,表示自己一點也不在意,他的一顆心暖烘烘的,他想,全世界唯有她才能讓他擁有這樣的感覺。
「我想你得在下個月初之前再多打造一些飾品,好供女官選擇。突然增加工作,是否會讓你負荷不了?」他有些擔憂。
「不會的,打造飾品是我最大的興趣,絕對不會造成我的負擔。」司珍坊的客源尚未穩定,而家中又有五名孩童等著她掙錢養育,為了夢想與孩子們,她絕對不會喊苦。
她努力工作以求得回報的勤奮模樣令蔚爾曜心旌動搖,和他所認識的女孩們完全不同,對於她,除了喜愛之外,還增添了說不出來的情緒。
是心疼?還是不捨?抑或是敬佩?
他不想揣測,只想與她保持目前的關係。
「對了,芍芍,我摘些芍葯讓你帶回去,放在店舖裡,如何?」蔚爾曜知道藍芍芍喜愛美麗的芍葯,於是開口提議。
「真的?我真的可以帶芍葯回去?」方才看見在陽光下燦爛耀眼的芍葯,她的心就已經被花朵佔據,如今花的主人願意送她一些,讓她好生雀躍。
「當然。」他揚起嘴角,率先起身,走向天井。
藍芍芍趕緊蓋上木盒,拎著盒子跟在他的身後,看著他捲起袖子,蹲下高挺的身軀,替她摘了二十多朵開得燦爛的芍葯。
她是快樂的,直到看見他右手的手腕至手肘那一道扭曲、猙獰的疤痕時,一顆心驀地緊縮。
還記得那時她才十歲,原本風平浪靜的海面突然狂風大作,讓站在甲板上的矮小的她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然後一陣巨浪打上甲板,順勢捲走了她。
是他眼捷手快,衝上前,拉住她的小手,讓她掛在船身搖搖晃晃,顧不得狂風吹來一塊木頭割傷了他的右手,鮮血直流,堅持不肯放開她的小手,直到將她拉回船上後,才肯鬆開。
那是當年他為了救她而留下的醜陋印記,她永遠都忘不了,當時他血流如注,卻還是露出微笑,用溫和的聲音安慰她,要她別驚慌,因為她的身邊永遠都會有他保護著。
「來,我請一名僱員送你回司珍坊,這麼多東西,想必你是拿不了的。」蔚爾曜沒有發現她的目光,一邊說話一邊放下袖子。
「嗯。」藍芍芍輕輕的點頭。
她跟著他走進店舖後,再讓一名僱員替她拎著東西返回司珍坊,但她的心沉甸甸的,差點要透不過氣。
有了蔚爾曜的誇讚,藍芍芍彷彿服下定心丸,心情愉悅的回到司珍坊,越發起勁的招呼客人,而趁著沒有顧客上門時製作飾品,更是如魚得水。
這天早晨,陽光普照,她捧著一隻木盒,走過龍門大街,來到高聳的皇宮側門旁,耐心的等待蔚爾曜。
約莫半盞茶的時間,五輛各由兩匹駿馬拉著的馬車出現在龍門大街上,然後為首的馬車停在她的身邊,後面的四輛馬車也跟著停下來。
「芍芍,等很久嗎?」蔚爾曜從第一輛馬車裡走了出來,接過她手中的木盒,當他掂了掂重量後,微微皺起眉頭。
「我也才剛到,並不是曜哥哥遲了,是我提早到這裡。」藍芍芍沒有錯過他擰眉的模樣,因為懂他,當然明白他顯露不悅的原因。
他總是過度保護她,想必現下的差勁心情全是因為心疼她剛剛抱著重物,從龍門大街的中段走到前段,還在陽光下捧著木盒等待他。
「先上馬車。」蔚爾曜一手抱著木盒,一手握住她纖細的手腕,小心翼翼的將她扶上馬車後,才跟著上去。
「咱們上馬車是要到哪裡?」
「進宮去,今天朝廷替即將和親的公主辦嫁妝和準備賀禮的盛會就在宮中,不過離皇親國戚居住的地方還很遠,只是在皇宮內苑最前端的大廳罷了。」
「我真的可以入宮?」藍芍芍瞠大雙眼,從來就不曾妄想自己有一天能走入紅色宮門的另一端。
「只不過是在外圍,就值得你如此開心?」蔚爾曜覺得她純真得非常可愛,小小的事情便能讓她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
也許正是她這般無慾無求的性格、天真爛漫的思想,與彷彿能融化冰雪的溫暖笑容,讓看過許多富家千金,甚至是千金之軀的宮中女眷的他,破天荒的覺得沒有一名女子能比得上她的萬分之一。
「當然,只要能一窺宮牆裡的一棵樹木,我都覺得此生無憾了。」藍芍芍咧嘴笑道,眼眸閃閃發光。
他微笑著,幾乎無法移開眼睛。
一直到馬車緩緩的停下來,她才又開口,「是到了嗎?」
「我想是吧!」蔚爾曜率先步下馬車,然後朝她伸出手。
藍芍芍的小手放在他寬厚的粗糙手掌上,溫熱瞬間從肌膚滲入,暖和了她的心。
她跳下馬車後,仰首看著眼前的紅瓦雕花建築物,身為市井小民,感覺到無比的新奇與雀躍。
「好壯觀的地方。」
「這棟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蔚爾曜從車伕的手中接過她捧來的沉重木盒,帶領著她,走向屋內。
像個鄉巴佬,藍芍芍從踏上第一層階梯開始,小嘴就合不攏,模樣真實又純真。
他看著她,有說不出的喜愛。
在父親決定割捨昔日夥伴的那日起,他就未曾妄想過有這麼一天能站在她的身旁,用自己的力量幫助她完成夢想。
現下他不想探究自己的澎湃心情究竟代表什麼,只想要竭盡所能的陪伴她,盡力替她圓心底最渴望的期盼,不是為了任何報酬,理由非常簡單,是他想讓她那豐盈的唇瓣永遠都是高高的揚起。
「好壯觀喔!倘若不是曜哥哥帶我來這裡,我想這輩子都不可能看見如此盛況空前的場面。」藍芍芍站在大廳的門外,喜悅的說,同時看著裡頭約莫有二十位各家商行的主事者與隨從,寬廣的空間順著牆壁依序擺了木桌,桌上則放滿了各個商賈帶來的貨品,就像市集一般,讓人目不暇給。
「蔚當家,你來啦!」一名內侍迎了上來,「我帶你到你的座位吧!麻煩你稍等一會兒,大人就快來了。」
「麻煩你了。」蔚爾曜跟著內侍走入大廳,來到離屋內高台最近的木桌前。他身後的幾名奴僕急忙將手上用木箱裝妥的瓷器小心翼翼的放到木桌上,而他則是親自將屬於藍芍芍的木盒放在最顯眼的地方。
看了木盒裡她親手製作的女用飾品後,他揚起嘴角,讚美道:「這些飾品真的很別緻。」
「謝謝曜哥哥的誇讚。」藍芍芍總是因為他的誇獎而無比雀躍。
「蔚當家,你什麼時候也做起女用髮飾的買賣?這些東西真美,我想若是將這木盒裡的東西拿到後宮,娘娘與公主們一定是愛不釋手。」內侍見到木盒裡的飾品,也是讚不絕口。
「這些東西全是出自我身旁這小丫頭的手,著實不簡單。」聽到別人誇讚藍芍芍,蔚爾曜與有榮焉。
「謝謝你的讚美。」藍芍芍朝內侍點了下頭,心情好得不得了。
不到半盞茶的時間,三名身穿繡有鷸鶼官服的七品官與五名女官走人嘈雜的大廳,眾人立刻噤聲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