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說快不快,說慢不慢,兩個月就這麼過去了。
覺得整個肩頭有點僵硬、酸麻,做女紅的季仲茵放下手上的針線,捶捶肩背,然後站起來走到窗欞前,遠眺庭園。
眼前景色綺麗,繁花似錦,花紅柳綠,季仲茵感到心曠神怡。
迥然不同於兩個月前的淒苦慘淡,此刻的她豐頰紅潤,神情宜人,眸中洋溢著歡喜的光輝。
她閉上眼睛,盡情的享受這一刻充滿安詳的寂靜,直到婢女小紅冒失的闖進廂房來。
「小姐,吹進來的風好大,我拿一件薄衫給妳披。」小紅大驚小怪的叫道,放下端進來的盤子,急忙的從床鋪旁擺放衣物的箱籠中搜出薄衫來。
季仲茵皺皺眉頭,「不用了,又不冷。」受不了小紅這陣子過頭的照料。
找到薄衫的小紅頓一頓腳,「小姐,妳又不聽話了,等會兒我告訴少爺,說妳不披件衣服,就站在窗台吹風。」
她可是有嚴厲的季仲檠當靠山。
「要穿就穿!幹嘛什麼事都要跟我哥哥說,臭丫頭!」不想聽囉唆的兄長碎碎念,季仲茵不情願的接過小紅遞來的薄衫。
自從兄長知道她有身孕之後,就把她當成珍寶般捧在掌心呵護,除了照顧得無微不至之外,不時在她耳邊叮嚀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還派婢女小紅成天監視著她,強逼她喝下一大堆安胎的湯藥。
是的,她有了身孕,還沒有明顯凸起的小腹裡,有個三個月大的胎兒。
她滿足的笑起來。
她感動的撫摸腰際,這個在她體內沉睡的胎兒,減輕了聿頊帶給她最大的痛苦,而且陪伴她度過人生最悲鬱、最慘絕的時候。
原以為她的人生到了末路,卻因為他在她的體內成長茁壯,所以得以繼續下去。
「小姐,妳快點將我端來的補藥給喝下去吧!」見到小姐傻笑似的不知道在沉思什麼,小紅端起還溫熱的補藥,提醒著她要喝下去。
「惡!我不要喝苦得不能再苦的藥。」想到湯藥的味道,季仲茵嫌惡的皺鼻子。
看到小姐作惡的模樣,小紅不禁笑起來,「小姐乖嘛!今天就喝這盅,晚上的不用喝了。」
小紅簡直把她當成小孩子一樣誘哄著。
季仲茵眼睛頓時發亮,有些雀躍,「今天喝完這盅就沒有了嗎?」
小紅按她哥哥的意思,每天早午晚都要將三帖不同功效的安胎湯藥送來給她喝,今天只要喝一次,她當然有些興奮。
小紅點點頭,將湯藥交給季仲茵,「是啊!小姐,妳趁熱快點喝吧!」
安胎藥是視母親身心的狀況準備,現在小姐身體好了不少,當然就減少要喝的次數。
「唔……」藥味實在太苦澀了,季仲茵痛苦萬分的慢慢喝下這盅湯藥,一喝完,立刻摀住嘴巴,強抑想嘔出來的感覺。
小紅很滿意今天不必像平時那樣,好說歹說才能讓季仲茵喝下湯藥,一時欣喜,脫口而出,禁不住的讚美她,「小姐今天真是乖巧。」
季仲茵怔了一下,隨後有點不悅,抱怨的說:「我又不是小孩子,怎麼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被小自己幾歲的婢女當成小孩,她不滿的噘嘴。
小紅傻傻的笑。她真的認為小姐不懂照顧自己很像小孩子嘛!
「對了,我哥哥呢?小紅。」季仲茵忽然問道。季仲檠身體的傷養好後,便開始管理季家的事業。
小紅一邊收拾桌面,一邊回答,「剛聽何伯說,少爺在大廳接待客人。」
「嗯!」季仲茵點點頭。她想,大概是有生意往來的朋友找他吧!
說起她的哥哥,她的心中充滿了無比的感激。遭孫福坤挾持平安歸來後,因為對兄長內心有愧,所以便將她和聿頊隱忍不言的情愛糾葛,全盤托出的告訴兄長。
她原以為兄長會勃然大怒,不願原諒她的行徑,可是她始料未及,哥哥不但不責怪她,還在知悉她為了救回他,而答應聿頊無理的條件,深深的抱愧。
兄妹兩人一起在淚水中化去了心中的疙瘩,哥哥答應她要不要嫁人,由她自己決定,更在得知她有身孕後,堅定的承諾會照顧他們母子一輩子。
有兄長大力的支持與關懷,讓被聿頊絕情拋棄的她,心漸漸的寧靜、想得開,幾乎不再為聿頊這個薄情郎牽心、痛不欲生。
只有夜深人靜,孤寂襲身時,不免怨良人薄倖。
季仲茵突然感覺疲憊,掩嘴打呵欠,「小紅,我累了。」從她有身之後,體力就不如前了。
小紅停下手上的事,趕忙將床榻鋪好,季仲茵頭一沾枕,立刻沉沉的睡去。
季仲茵徐徐的張開眼眸,雖然睡得不多,可是一覺醒來,體力養足了,人也跟著神清氣爽。
「小紅……」睡飽的季仲茵突然感到肚子餓,想要喚來小紅替她張羅些食物來。容易感到飢腸轆轆,這也是從她懷有身孕之後,一個很明顯的改變。
沒有小紅應接的聲音,她忘記自己肚子裡有胎兒,快動作的坐起來,撥開放下來的床幔,喃喃自語,「小紅,妳不在啊……」探出頭左右張望後,她的表情猛然震懾住。
她難以置信,出現眼前的男子是讓她偶爾思念起來,會笑、會哭還會咬牙切齒的聿頊嗎?
季仲茵看到他後,整個人呆若木雞,原本悠然坐在椅上等待她醒來的聿頊,嘴角含笑的朝著床榻走過去。
「茵兒……」聿頊走到她面前,用溫柔飽含著思念的聲音叫喚著她。
季仲茵心頭一顫,全身打哆嗦,「不,怎麼可能是你……」
走向她的神采英拔的男子,是只有在夢中才能相會的聿頊嗎?
聿頊坐在床沿,大手搭在她輕顫的細肩上,將她轉著面向自己,「茵兒,是我,真的是我!」
季仲茵熱淚盈眶,「真的是你?聿頊?」說著,淚水簌簌的滾下。環繞她的氣息、溫暖,都是以往她最熟悉、最依戀的知覺。
「茵兒……」聿頊猛地將她擁入胸懷,牢牢的抱住她。不只她,連他也因為兩人再重逢,心情十分的激動。
終於明瞭為何回到京城仍舊心浮氣躁,原來自己的一顆心擱在這裡,沒有帶回京。
「你、你……」淚沾濕他衣襟,季仲茵哽咽得說不出話。震驚過去後,接下來百感交集,心情很複雜。
半晌,才噙淚仰頭看他,「你都離開了,為何還要回來?」對兩個月前他漠然的離去,她心裡有千百個責怪。
聿頊沒直接回應她的問題,他反問,口吻有試探的味道,「妳不希望我回來嗎?茵兒。」
季仲茵咬唇,「我、我……」她忽然推開聿頊的胸膛站起來,眼裡清楚的表達對他的鐵石心腸仍有股憤恨,「我不會原諒你。」
聿頊跟著站起來,見她仍忿忿不平,訝異的問道:「妳到現在還在生我的氣嗎?茵兒。」
「對!」季仲茵氣不過的承認,纖指指著他,「別說你曾指責我水性楊花、羞辱我,你、你……在破廟裡說的一字一句,我都沒忘掉。」
每每回憶起這些冷情的話,最後她總是淚如雨下。
聿頊知道在破廟當時說的話仍讓她耿耿於懷,趕忙的解釋,「茵兒,那些並不是出自我心中的話,妳要相信我。」
「我不想聽!」季仲茵不由分說的別過臉。
聿頊靠近她,轉回她的小臉正視他光明磊落的神色,「我會跟孫福坤說那些話是有原因的,孫家已經被我拿下,我不知道成為亡命之徒的孫福坤會把妳怎樣。」他頓了一下,繼續開口,「我不能讓他認為妳對我很重要,一旦他拿妳的性命來威脅我,我沒有把握可以把妳救出。所以我必須讓他以為妳並不重要,他才會放棄拿妳勒贖我……」
當時他肯定愚笨的孫福坤會中自己的計。
季仲茵瞭解了,原來,他減低自己的重要性,就是降低自己的危險。
「反正我就是比不上孫南天和你要的帳本。」可是那些傷害的話就是揮之不去,她沒有理性的哭說。
「不對!妳沒聽清楚嗎?妳對我很重要!」聿頊箝制住她,吼道。
「什麼?!」季仲茵杏眸圓瞠,停止了灑淚,小嘴半張著。
見她登時安靜下來,聿頊沒有一絲開玩笑的心態,神情嚴肅的對她說:「妳對我真的很重要,我沒說謊。」
這也是他一直煩心的原因,沒有一個比自己性命要緊的人,怎會讓他心神不寧?
「不,你說謊,我才不相信!」季仲茵搖頭否認他的話,語氣十分的哀怨,「你打心裡從沒有我,要不然你不會丟下我離開。」
「茵兒,我是因為要查辦孫南天,所以來到鄭縣,而任務功德圓滿,我當然必須回京覆命。當時我本來想在破廟門口向妳解釋,可是因為大家在等著我,我不能為了私事而耽誤正事,所以才匆匆的離去。」他解釋當天的情況。
「是嗎?你回京後音信杳無,隔了兩個月才回來看我,要我怎麼相信你的話?」她毫不客氣挑出他的語病。
聿頊沒有辯解,接受她的指控,「妳說得沒錯,我是兩個月後才來看妳……」他突然轉身,雙手反剪,沉吟半晌,才悠悠的掀唇,「我會躊躇了些時候才來,是因為……我不知道自己的心裡在煩什麼?」
能緝捕孫南天,完成皇上交付的任務,照理說,他應該會像往常一樣感到意氣風發才對,可是這次卻例外,沒有喜悅,沒有高視闊步,完全對自己的表現無動於衷。
成天只有煩悶,無法輕鬆愉快起來。
季仲茵很困惑,「那你在煩什麼?」她還以為這個人已冷到不為任何事所動。
聿頊轉過身,微微一笑,眼底閃著異光,說出了鬱悶的主因,「妳!」
一聽到聿頊的答案,季仲茵小臉頓時垮下去,喃喃失落的說:「原來我是讓你心煩意亂的人……」
見到她的異狀,聿頊知道她誤會了,不過並不急著澄清,「對!妳就是擾亂我的心思,讓我不得安寧……」
季仲茵聽到一半,掩耳氣憤的大叫,「那你還來這裡做什麼?」原本停下來的淚水不受控制的又滾下來。
聿頊抱住她,下頦抵著她的額頭,憐惜不捨的說:「傻瓜,我不來,怎麼讓妳明白我的心思?」
「什麼?!」季仲茵停止了哽咽,驚愕的看著他。
聿頊露出一個勾人心神的哂笑,拐彎抹角的傾吐情愫,「要不是一顆心放在妳身上,我會心緒不安,會回來這裡嗎?」
「你知道你說什麼嗎?」季仲茵的美眸圓睜,全然不相信他沒有直接言明的愛意。
「知道。」他明白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這些都是他甘心樂意的,「我回京裡之後,每天都不知道在煩什麼,直到我想清楚,是妳在困擾著我,我立刻想也不想,不帶任何隨從就回來找妳。」
這次他是一個人單獨出門。
「離妳愈接近,我愈明白回來找妳沒錯。茵兒,妳可明白我的心?」他低頭含情脈脈的凝視她。
獨自前來的一路上,讓他能冷靜的檢視自己的心情。曾幾何時,自己已不知不覺愛上她。
所以一確認自己的心,讓他更快馬加鞭的趕來這裡,希望她當初的威脅不要成真,她已嫁人去。
季仲茵忽然很激動,「可是你說我水性揚花,說我不過是你的玩物,你最後還說你要拋棄我,嗚……」這些話言猶在耳,時而攪亂她的心。
一見她掉淚,聿頊趕忙擦乾她的淚水,支支吾吾的承認,整張俊臉尷尬不已,「我因為從孫福坤的口中知道妳要嫁人,一時氣憤,才想要傷害妳。」
「那是哥哥自作主張,我都反對了,他還是……」她抽抽噎噎的繼續說:「我都說我沒答應哥哥,你還是不信。」她感到萬分的委屈。
「我知道、我知道。」將她壓到自己怦跳激烈的胸口上,「令兄已經告訴過我了,這全是他一相情願,妳從沒答應過他的要求。」
季仲茵猛然抬起頭,「原來何伯說的客人是你?他沒對你……」她訝異哥哥竟然沒將他轟走。
聿頊勾嘴一笑,「一開始他是不歡迎我,不過當我表明我的來意,他的態度就轉變了。」
季仲檠在聽到他的表白之後,半信不信,可是臉上又充滿了期待。
他終究還是期盼著妹妹和他兩人言歸和好,相親相愛。
季仲茵驚訝的眨眨美眸,茫然不解的問:「你是說了什麼,讓哥哥態度變軟?」
「因為我對他說……」聿頊認真的看她,眼裡盈滿了誠摯不假的深情,「我是來求妳的原諒和想告訴妳……」他忽然閉口不說話。
「告訴我什麼?」季仲茵著急了,身體裡的血管加劇的跳動,連聲音都發顫。
「我愛妳,我願意為妳做任何事。」他深情款款的對她說。
季仲茵頓時流下晶瑩剔透的淚水,認真的凝視他的俊臉,「你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愛我嗎?」
偎在他溫暖的懷裡,她不斷的淌淚,一顆心為他的愛語,激烈的顫動著。
聿頊好不捨她哭得委屈,「真的,我說的是真的,我真的愛妳。」
「嗚……你、你好可惡,害我為你掉了好多淚水。」抱著他大哭,苦盡甘來讓她開始發洩滿腹的怨氣。
聿頊極力的安撫她,「我明白,妳為我吃了不少苦。」她抽動的身子、悲憤的嗓音,在在的擰扭他的心。
漸漸的,他溫柔至極的聲音消除她的幽怨。
不再有怨,迅速燃起的是對他的渴望和期待。
她用手背輕拭去臉頰上的淚痕,「你以後不可以這樣對待我,要是再讓我受委屈、掉淚,我就離開你。」她語出威脅,目的是要日後兩人相處他能尊重她。
聿頊首肯的點頭,沒有異議,「當然,只不過……」他沉吟著。
他還有條件嗎?季仲茵不明白他彷徨什麼,「只不過什麼?」
聿頊對她熱情的微笑,眸底不斷釋出熾熱的溫度,「妳應該還有話要跟我說吧?」
他要親耳聽她說愛他,和他一樣愛著對方。
「你說什麼啊?」季仲茵杏眸半掩,訕訕的問。
聿頊的手趁她不注意時,悄悄的攀上她飽滿的胸部,眼裡有不會看錯的驚喜,「都有了我的孩子還不肯說嗎?」
「你知道了?」季仲茵驚異的問道,隨後一想,意識到有可能是兄長迫不及待的先說,「是哥哥跟你說的嗎?」
聿頊開懷的咧嘴,「沒有,我未來的大舅子嘴巴很緊,是我自己猜出來的。」
季仲檠只有叮嚀他不要讓她太激動,累著了她,是他敏銳的看出她的變化──變得豐腴的身材,容光煥發,顯然是因為懷孕的關係。
季仲茵倏地緊張起來,怯怯的問道:「你、你會承認這是你的骨肉嗎?」
不知道他對自己懷有他骨肉的想法,她的心懸著。
聿頊眉頭蹙起,對她多此一舉的詢問有些不悅,「妳怎會這麼問呢?妳肚子裡的孩兒是我的,我當然會承認。」
事實上,他還煩惱當自己說服不了她回心轉意時,該拿什麼理由逼她就範!
季仲茵暗暗的吁一口氣,「我只是問看看。」她突然想到什麼,臉一熱,「你剛說什麼大舅子?我又沒答應過你什麼。」
對他有意思娶自己,她不禁心花怒放,可是她不敢開心得太早,畢竟她曾著過他的道。
聿頊忽然歎了口氣,「茵兒,我都說我愛妳了,妳還不答應嗎?」他捉起了她的手,溫柔的摩挲,「茵兒,相信我,我要娶妳,是來這裡之前就決意的事情,絕不是因為妳肚子裡胎兒的關係。」
他有些擔心她懷疑自己娶她的理由,是因為她有他的骨肉。
是真的嗎?季仲茵愣愣的看他。他的表情、口吻是那麼誠心誠意,她心想,從他出現到現在,哪句話不是盡量解開她心中的疑惑、心結?而且他還說他愛她。
這不就是她朝思暮想渴望的結局,她還猶豫、遲疑什麼?一股喜悅忽從四面八方的向她湧來。
一想透,人也就不困頓。
她臉微微嫣紅,「我相信你的話……」她鼓足勇氣對他說:「聿頊,我也愛你。」
早該說的,不是嗎?
「茵兒,妳也愛我!」聿頊欣喜若狂,她圓潤的聲音就像天籟一樣,不斷的在他耳際迴響,他緊緊的把她揉進懷裡,心躍得好高好高。
季仲茵眼眶泛淚,因為他激昂的情緒而感動,「對,我也愛你。」
聿頊抬起她的臉,重重的印下一吻。
兩人渾然忘我的投入這又深又長的熱吻,良久,才在粗重的喘息中分開。
季仲茵抬頭,勉強調整自己的呼吸,以充滿柔情的口吻說出,「聿頊,我答應嫁給你。」
聽到她的承諾,聿頊興奮不已,「千真萬確嗎?茵兒。」
看到季仲茵開心的點頭,聿頊立刻將狂喜付諸成行動,捧住她的酡顏,再次攫奪她的紅唇,用吻來證明他恆久不渝的愛意。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