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歎道:「我娘病了。」
「然後呢?」
「信到得太晚了,我就算是請假出宮返鄉,她也不在了。」
「就因為如此?」
「還因為……你。」
「我?」
易微塵怯怯地偷替他一眼,「公主殿下很喜歡你。」
「那又如何呢?」
她深吸一口氣,「你總有一天是要做馬甘馬的。」
楚瀾光詭異地笑笑,「那倒不一定。」
她抿了抿哭得乾千的嘴唇,「也許你自己並不在手這回事,但是我知道它對公主來說有多重要。」他又怎能違抗皇命?
「所以,你就一廂侍願地,為我安排了此後幾十年的顯赫官途,以及幸福人生了?」他的語氣中滿是嘲諷。
「你以為遠離這裡,就是不讓自己傷心的唯一辦法?於是你寧可拋家棄國,遠嫁到一個根本不認識的異鄉去,也絕不試著為自己爭取一絲一毫該屬於你自己的幸福?」
「我爭取不到……」
「你怎麼知道你爭取不到?」
「我沒有那個資格……」
「你憑什麼說自己沒有資格?」
「我只是個……賤民。」
「賤民就不能去愛人嗎?」
「賤民不能去愛自己高攀不起的人……」
「什麼是高攀不起的人?我這種父母雙亡、流落異鄉、無權無勢的人,是你口中高攀不起的人?」
易微塵被他堵得幾乎沒辦法再辮解一句,尷尬地張了張口之後,她歎道:「我說不贏你。」
「因為你自以為是的東西通通都沒有道理,所以你嘗然說不過我。」他的笑容帶著幾分壞意。「好了,誤會解除了。我明白你為什麼要遠嫁,當然以後也不會再讓你這樣自暴自棄。
「再說,你娘現在也許已經痊癒了,正焦急地等著你出宮回家去看望她,結果你就這麼悄無聲息地走了,才是大不孝。而就算她現在人不在了,難道你連墳都不去看一眼嗎?你是這麼盡孝道的?」
隨著楚瀾光的一字一句,她的頭越垂越低,幾乎快貼到地上了。在他面前,她就像是個要人照顧的孩子,始終以敬畏和傾慕的複雜情緒面對著他,現在更越發覺得自己是幼稚又無知到可笑的傻瓜了。
「等這邊的事情了斷後,我先陪你回鄉去看看你娘。做任何事之前:心中總要存個希望,否則活著就沒意思了。」
「那你現在心中的希望是什麼?」
這問題讓一直口若懸河的他忽然愣了下,好久之後,才似笑非笑地回答,「真是問倒我了,我的希望是什麼呢?原本我認為就是復仇成功。不過仔細想想,其實在我心中,這件事並不是那麼重要。那個害了我娘的人,小時候只是聽別人口中說起過,在我並未見到他時
,就開始學著恨他、學著怎麼殺他,到後來,我的報仇更是關係到其他人的重大利益,反而我自己的這點恩怨似乎不那麼重要了。」
「報仇這件事,不做不行嗎?那個人與你有這麼深的仇恨嗎?」她試圖委婉地說服他,其實她一直都沒有放棄過說服他放下復仇之劍的念頭。
他當然明白她的那點小心思,可也許是現在午後的陽光照在兩個人的身上,不知道是因為有點睏倦,人就變得懈急了,還是他憋了太多年,真的很想找個人一吐為快,所以他忍不住開始為她講一個很古老的故事—」
「很多年前,有一個美麗的姑娘,愛上一個小伙子,即使姑娘的親爹反對,她依然執意嫁給了他,因為她相信他們兩個人可以一生一世地幸福下去。後來她懷了一個孩子,但就在她生下孩子的那一夭,丈夫的利劍也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她到底是怎麼死的?誰也不清楚。其他人只以為她死於一場意外的火災,但她的孩子卻在火災中消失聲而她的丈夫,在偷偷地緬懷了她一番之後,照樣過著榮華富貴、紙醉金迷的生活,照樣有數不清的美女投懷選抱,有更多的兒女環燒膝下。而那個可憐的姑娘,
成為一段幾乎被人遺忘的記憶。若千年後,她失蹤的兒子長大了,而且還練就了一身武藝,你說,他該怎麼做?」
易微塵睜著大眼睛定定地看著他,「你說的這個兒子,是你?」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執拗地問她,「這個兒子是不是應該替母親報仇?」
「但正如你所說的,這個兒子對當年所有的事情並不瞭解,他只是道聽途說。也許,他錯怪了他的父親……」
楚瀾光笑笑,「其實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不只是這個兒子想讓他的親生父親死,還有他義父和其他的敵人都想讓他死。微塵……一個人的恨與愛是有限而渺小的,但當這份恨上加諸了太多的利益和責任時,它就變得不再渺小了……所以別想說
服我什麼,因為我有很多的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其實常常是我們給自己的藉口。」她的頭依舊垂得很低,用一根木枝在地上無意義地亂畫。「以前公主心情不好的對候,我常常給她用柳條編竹籃,再放上小花哄她開心。絮瑩曾說,我這個奴婢做得太用心了,我說固為我是做鄉義脾的,讓主子高興是最要緊的。至於怎麼做,都是身不由己。
「其實我知道,那不是什麼身不由己,是我想討好公主,想早一點出宮,想著出宮對,公主能多給我一點賞銀,讓我回鄉的對候可以幫家人再多蓋幾間房子。有些事,並不是我們真的身不由己,而是我們從一開始就選擇了這條路,然後發現自己不能回頭了,就推說
是身不由己……我們都是騙子,只是騙的是自己罷了。」
她很少對他說出這樣深刻的話來,楚瀾光頗為訝異地看著她發頂微顫的那根發誓,伸出手想去櫃撫,手卻停在半空申不知該不該落下來。
忽然間,他站起身說:「我有點事要先回去了。」
「啊?我還沒有給你做晚飯呢,怎麼能讓你餓著肚子走?」易微塵跳起來卻沒有抓住他的胳膊,楚瀾光走得很快,她根本追不上。
但在他走出小院的一剎那,一柄森冷的長劍橫檔在他的面前,他眼捷微動,平靜地看著持劍的那個人——
「歐陽嘩,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已經犯上了。」
他直勺旬地盯著他,「二殿下說過,如果你有退縮或者告密的跡象,寧可讓你埋在苧蘿,也不能讓你回施南。」
「哦?他居然說過這麼絕情絕義的話?」楚瀾光微揚起下巴,冷笑一聲,「他算準了我會放棄?」
「抱歉,屬下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歐陽嘩灰冷的眸子裡沒有任何情緒。「所以四殿下請想清楚,您要怎麼做?」
「你以為我要放棄了?」楚瀾光抖晚著他,眼中儘是不屑,「你以為我忍辱偷生十八年,終於可以大仇得報,我會突然放棄嗎?換做是你,你會放棄嗎?」
「如果沒有人動搖殿下的決心,殿下不會,但心一旦被動搖,就變不回以前那樣堅定了,而殿下最近一直在被動搖。」
他的話讓楚瀾光打了個顫,但依舊笑道:「歐陽嘩,你的眼睛真的很利,我向二皇子要你留在我身邊,才是最大的失誤。」
「我留下,不是因為四殿下的意思,而是我自已不放心您,才自請留下看住您的。」
「放肆。」他勃然變色,「歐陽嘩,我沒有多少閒情逸致和你說笑,你以為你殺得了我嗎?別逼我和你真的翻臉動手。」
歐陽嘩臉上並未有任何恐懼退縮之意,反而將殺氣又逼近了幾分,「殿下和裘全所學的太虛劍法共一百七十二式,裘全雖是清風觀掌門的關門弟子,但功力不深,能指點殿下的有限,屬下有必勝把握。」
「那好啊,我倒是想試試看,你這個二皇子身邊的第一影子高手,到底有幾兩重。」楚瀾光冷笑聲起,手已摸向劍柄。
「我勸你們兩個最好都不要動。」
很沉穩的一聲喝令,在距離兩人十幾步遠的地方陡然響起,讓兩人同時一驚,以他們的武功和耳力,競然都設有發現已經有敵人在如此之近的地方。
楚瀾光拾起眼,赫然看到郭尚旗從一排高籬笆牆旁的陰影處緩步走出,手中舉著一張小巧精緻的弓弩。
他瞇起眼,懶洋洋地打起招呼,「郭捕頭是來救我的嗎?」
「救你還是抓你,現在還不好說。」郭尚旗的手指緊扣著弓弩的扳機,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兩人。
楚瀾光挑著眉尾卻笑了,「我可真是夠慘的,一個要殺我、一個要抓我,我似乎是沒有活路了。可是,你們兩個人要分我一個,還真是不容易,看來只有你們兩個先一決勝負之後,我才能確定要跟誰走了。」
「不用那麼麻煩。」郭尚旗很難得地也笑了,他臉上的神態向來如磐石般堅毅冷唆,現在卻笑得非常自信。「你會跟我走的,因為你只能選擇跟我回去。否則,我保證你身後院子裡的那個姑娘會先你一步死掉。」
這個威脅確實刺激到他了,他猛然睜大眼睛,「郭捕頭,以弱質女流做為要換不該是你的作風吧?」
「沒辦法,我現在身負皇命,為達成任務只能出此下策。」
楚瀾光眼捷低垂,歎氣道:「可我並沒有撂倒歐陽嘩的把握。你剛才真不應該和我這樣廢話,白白浪費了大好機會。你手中那個小東西如果先對著這個間諜射一下,說不定問題就都解決了。」
「我必須先確定你的身份,才能知道自已要不要動手。」郭尚旗一直盯著眼前兩人的動靜,「楚大人,不,施南國的四殿下,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而埋伙在對面的我的手下耐心也很有限。等太久的話,我不保證他們會不會提前動手。」
在他聲聲催促之下,楚瀾光看似並無特殊反應,但突然間,一直手持利劍對著他的歐陽嘩,卻像是被風攔腰吹斷的樹枝一樣折倒下去。而楚瀾光還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彷彿一切與他無關。
郭尚旗不禁詫異地問:「他是怎麼回事?」
楚瀾光聳聳肩,「很簡單,我為了自保,一直在身上帶著一種慢性毒藥,這毒散發出來無色無味,與我靠得太近的人都有可能被這種毒藥毒倒。」
他冷笑一聲,「你是為了不讓我靠近你,而故意編這種離奇謊話唬人吧?若真有這種毒藥,你怎麼不倒?」
「我身上常佩帶解毒的香包,這種味道動不了我分毫,否則還未傷人先自傷,我豈不是成了傻子?」將雙臂一展,「好了,現在郭捕頭可以拿下我了。」
郭尚旗對於他的話半信半疑,對他所書有著忌憚,不敢上前抓人。沮此刻若是不抓,一旦讓他跑了,就再不可能有機會抓住他了。
楚瀾光見他如此退疑,便知道他心中有所顧慮,於是笑道:「郭大捕頭怕什麼呢?我很不解,陛下幾對對我起疑的?」
「陛下幾時起疑我不知道,但一個月之前,陛下就已經密令我調查你的真實身份。」
「一個月之前?」他不禁詫異,「那時我還在邊關和施南作戰呢,哪裡讓陛下起疑了?」
「陛下說,他從不信夭下會有兩個人長得如此相像。」郭尚旗緊張地盯著他,嘴上雖然在說話,但警戒一刻也不曾放鬆過。「你和十幾年前意外死於宮中大火的康妃容貌十分相似。陛下怕你被奸人唆使,利用這一點到宮中蠱惑人心,所以要我將你的背景做徹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