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飄過盤雲飛鑽黑的眼眸,瞳眸間閃過一絲思念的迷濛,淡淡的,不仔細瞧,不會懂得當中的輕愁。
因為這份輕愁實在太淡了,所以沒有人一窺過它的原貌。
「哥,你真的辭去了主審官的職位?」一聲嬌柔的女聲打斷他的沉思。
「沒錯。」盤雲飛回過神。
桌上的靈芝茶已涼,他發了多久的呆?很久不曾這樣了,是因為不經意間瞧見她送他的那幅「多情累美人」的畫卷?
所以勾起了他的思緒?
「哥,如果你不做主審官,我如何擠進前三名?」
盤雪妮清楚胞兄疼她,凡事只須撒個嬌就能搞定,相信這回也不例外。
「選上了又如何?」盤雲飛耐心地問道。
「可以做鳳凰啊。」她直言。
「你現在不算鳳凰嗎?」他笑覷道。
盤雪妮歎息道:「這不一樣的。」
「沒選上又如何?」盤雲飛不解地問。
「沒選上我還是原來那個盤雪妮。」她這麼不甘寂寞,是不可能以此為滿足的。
他搖頭,「光擠上前三名還是不能代表山東進階參加決選啊。」
「不是前三名都能進入決選?」盤雪妮估計錯誤。
盤雲飛露出好看的笑,「不是,代表山東的佳麗只會有一名,你要是沒有十足把握,就別麻煩了。」
「不要,哥,我要做太子妃,如果選不上中原小姐,甭說太子妃了,連個皇后身邊的小宮女都輪不到我,哥,如果你能為我運作,我的勝算就大些。」
兄妹一場,她的要求並不過分。
「做我盤雲飛的妹妹不夠嗎?」盤雲飛語調平板地問。
「當然不夠,我要靠自己的努力闖出一片天,不要永遠只做某某人的好妹妹。」盤雪妮口氣頗大地道。
他能理解,真的,他完全能理解。
「太子……不一定能給你幸福。」
盤雪妮嬌媚一笑,「我可以給我自己幸福,只要我成為太子妃,我甚至能給太子幸福。」
「雪妮,天下的事不全如你想的這麼美好。」
她偏不信邪,「哥,你只管把我弄上中原小姐的寶座,其他我自己會琢磨。」
「主審官現下由丑小篆榮任,我不便贅言。」他無事一身輕。
「﹃丑小賺』?誰是醜小賺?哥,你怎能找來奇醜又不會賺錢的死老百姓做主審官?」
「你說到哪兒去了?」盤雲飛愣了下。
「難道不是嗎?那種窮酸又猥瑣的死老百姓除了妒忌我的美貌之外一無是處,你——」
適時出現的醜小篆遂打斷她的話:「夠了!你這張惡毒的嘴為何不乾脆報名參加﹃鬼吼鬼叫潑婦罵街大賽』,不用打草稿洋洋灑灑罵個三天三夜都不成問題吧!八婆!」
「你罵誰是潑婦?」
兩女槓上,形勢非同小可的緊張。
「雪妮,莫激動,先下去休息,這裡為兄的會處理。」
盤雪妮瞟了一眼丑小篆,不情不願的退下。
「雪妮得罪過你嗎?為何要用如此中傷人的言語斥責她?似乎有失禮教。」盤雲飛微慍道。
「我又不是什麼大家閨秀,禮教之於我而言乃無用之廢物,我只知道打要還手,罵要還口,不到最後關頭不做無謂犧牲。」
「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入雲奏院如入自家廚房,到底是尋常人家出身,好像沒法以常理來論斷姑娘的行徑。」他逕自坐回太師椅閉目養神起來。
「我不做主審官了,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差事還是你自己做,我沒那麼傻。」丑小篆揚聲說道。
「什麼?」盤雲飛睜開眼。
「我相信你的耳力很好,我無庸再贅述一遍。」
「為何不做主審官?」
丑小篆扮了個鬼臉,「誰不知道你心裡頭打著什麼主意,要我扮黑臉左右為難,門兒都沒有。」
「你不是希望你心目中的佳麗能如願獲勝?不做主審官,如何助其成功?」
「我對吟詩和少琳有信心,她們當中肯定會有人雀屏中選,不說了,順便一提的是,令妹不會是吟詩和少琳的對手,你勸她不如早點知難而退。」
「我不畏挑戰,你可能不是很清楚,雪妮正巧也有我這方面的特質。」他老神在在。
「是嗎?美醜這回事不是不畏挑戰就能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除非令妹的易容術能騙過京城評審的法眼。」丑小篆冷哼了聲,「依我看來易容術也救不了令妹平凡的外貌。」
盤雲飛氣在心裡,但壓抑住。
「我大人不計小人過,好男不跟女鬥,你最好趕緊滾離我的視線,否則等會兒會發生什麼慘案,我可不敢保證。」
她才不怕什麼慘案呢。
「你是高高在上的巡撫大人,應該不會知法犯法才是,我醜小篆最不怕的就是官爺了,官字兩張口,就是因為多了一張口,所以膽子相形之下會縮小些,你們做官的……除了多長一張嘴,還長什麼?腦袋尤其不長吧!」她偏著頭看他。
「閉嘴!」
「人若不能講話,做人多無聊啊。」
「住口!」盤雲飛發脾氣了。
「嘴巴長在我身上,你管不了我。」丑小篆頂撞地道。
盤雲飛站起身,先是深沉的看著她,然後用一種冷到凍死人的語調道:「丑小篆,總有一天你會為了今日的不遜付出慘痛的代價。」
丑小篆抖了下,腳底抹油一溜煙地快速逃離現場。
風和日麗,是個適合放風箏的舒服日子。
「我這是瓜裡挑瓜,挑到眼花。」盤雲飛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空地放著風箏的孩子。
「是不好抉擇,每個參選的佳麗都是有備而來,聽說全向街上洪三願師傅學了化妝。」武不凡手拿狼毫筆一字一句抄寫神醫華佗的傳世醫書。
「放風箏的是誰家孩子?」盤雲飛突然問道。
武不凡抬眼看向窗外,「似是舅老爺家廚娘的孩子。」
「放的可是醜家風箏?」
「肯定是醜家風箏,在萊州誰不放丑家風箏?」
盤雲飛淡淡地頷了下首,踱向案桌前。「你在抄什麼醫書啊?」
「東漢譙人華元化的醫書,大人知道小官在方藥針灸方面一向不強,而華佗又是個精於方藥針灸的名醫,能破腹背、湔腸胃以除疾穢,正能補下官之不足。」
盤雲飛翻了下華佗的著作,「你看我這回是不是做錯了?」他不否認他有疑惑。
「大人為何有此一問?」
「開放同姓氏不分人數自由參選,弄得選美會像市集般沸沸揚揚的。」想來就心煩。
「是吵了點,不過也很熱鬧啊。」
他們談論的是昨天上午舉辦的頭一場初選,熱鬧程度簡直比一年一度的趕集大串連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丑家參選的姑娘可在最後留下的十人名單內?」他忘了注意,今日才想起。
「丑吟詩、丑少琳,全在十人名單之內,不過在我看來她們雖美,卻不如小篆姑娘來得美,可惜啊可惜,小篆姑娘自己不參選。」
「她昨日也在現場?」他怎會沒聽到她的聲音。
「應該不在場,聽說她正忙著為風箏大賽所制風箏做最後收尾的部分。」
難怪!要不然他不會沒瞧見她。
「大人,說真格的,看遍美女如雲,您到底傾向由誰代表咱們山東出賽?」
「我心裡真正希望的人,不願意參賽,而根本連邊都可能沾不上的卻躍躍欲試。」
明白盤雲飛想法的武不凡,輕聲道:「大人是看好小篆姑娘是嗎?」
「天天看這些一心妄想做鳳凰的女子,弄得我心煩意亂,尤其是雪妮,明明沒希望的,日日在我耳邊嗡嗡叫著。」
「大人是認為雪妮小姐不夠美?」
「雪妮是我妹妹,她的容貌只稱得上嫩柳嬌花,並無驚人絕艷之顏,就只因她是我妹子,才讓她參選玩玩,可要她代表山東出賽,我心裡實在踏實不起來。」
「那小篆姑娘不是信誓旦旦有本事將貌美的女孩,送進京城坐上中原小姐的寶座?」
「說歸說,那些大話豈可當真?選美本是調劑生活的玩意兒,真不該當真的,可看著百姓們如此嚴謹又雀躍的參與,對於勝利是那麼的在意,連我這個旁觀者都不禁感動,深覺肩負勝選大任,馬虎不得。」他幽幽一歎。
「不如直接勸進小篆姑娘。」
「以她倔強的性格,我看是行不通的,再說目前我與她算是結下樑子了,她更不可能買我的帳。」盤雲飛分析道。
「試試看嘛,大人,我有個表妹和小篆姑娘是朋友,或許可以請得動小篆姑娘參選。」
立下功勞,不知有沒有好處?
「你那表妹可有參選?」
若自身本就是參選佳麗之一,要她鼓勵強勁對手參選無異意欲六月下雪。
「靖蕙並非參選佳麗之一,她很有自知之明,不做沒把握之事。」這是武不凡佩服她之處。
「那好,這任務交予你負責,能成功固然好,若不好商量,就莫勉強吧!」
聽天由命,不也很好?
武不凡擱下狼毫筆,往屋外走去。
初時他接了聖旨,領了出宮的差事,本以為會有什麼有趣的事發生。沒想到他跟著巡撫大人出來月餘,除了美人,什麼新鮮事也無,他心裡還悶得發慌呢。
武不凡遂拎了袋水果前往丑家風箏鋪。
武不凡靜靜盯著丑小篆扎風箏,許久才打破沉默。
「這工得細心的人才能做呢!」他沒話找話說。
本想約表妹靖蕙同行的,不巧靖蕙到觀音娘娘廟還願去了。
「除了細心主要還是得有興趣,一個細心的人對沒興趣的事也可能變得粗心。」她抬眼看了下武不凡,客氣道:「武御醫也想學扎風箏啊?」
「不是,我對扎風箏沒有任何幻想,所以大概是屬於沒興趣的一群。今日拜訪算是大開眼界了,姑娘的風箏畫共有多少種,大概要學藝多久才能上手?」
他以退為進,先與之閒聊她有興趣的風箏話題,再論選美事宜。
「丑家風箏上的傳統題材大約有一百多種風箏畫,和十來種扎製法,至於要學多久,得看慧根。」丑小篆不疾不徐地道。
「姑娘如此巧手,不進京城真是可惜。」
她瞅了眼武不凡,「你想說什麼?」
「我想勸姑娘參選中原小姐。」他也不拐彎抹角。
她訕笑道:「昨日不是選出十名佳麗了?」
「她們全不符合標準。」
「不會吧!美人多了反而嚷著沒有美人?」她睜大眼。
「不是沒有美人,而是沒有能替咱們山東爭光的美人。」
丑小篆不置可否。
他又說:「記得姑娘說過有本領讓令堂妹勝出,不知此話是否當真?」
她靜默半晌,「機會很大,不過由誰代表山東參選不是還沒決定嗎?」
「若姑娘這麼有信心,不如發揮捨我其誰的雄心,自己參選。」
「我對中原小姐這個頭銜沒有想法,也沒有野心。」她說的是實話。
「假如姑娘能闖入京城決選,不只可以光耀門楣,甚至有機會選上太子妃。」
「我不想進宮,對太子也沒有好感,不如讓那些心甘情願的女子去光耀門楣。」
「姑娘難道只想埋沒在萊州里扎制風箏?」
「我不會埋沒在萊州的,下個月的風箏大賽,就是我揚眉吐氣的時刻。」她臉上洋溢著青春的氣息。
「選美和風箏大賽互不牴觸啊。」
「我明白,所以我才會這麼熱心地協助吟詩和少琳。」
她替她們梳頭、化妝,選了漂亮的衣裳讓她們穿上,比她們任何一個人都要用功的向洪三願師傅學美儀、美姿、化妝術。
「到頭來你也只能支持她們當中的一人啊,所以不如你自己參選,就沒有左右為難的事了。」
「武御醫今日特來勸我是盤大人的主意?」丑小篆理所當然的猜想。
「是大人的主意,他授權我來拜託姑娘。」
「我恐怕要讓大人失望了。」她笑著拒絕。
那盤雲飛又不知道在耍什麼花樣了,他會那麼好心來勸她參選?
他自己不是有個妹子熱中參選?不挺自己妹子難道會「大義滅親」?
哦——她明白了,因為太子根本不是好的婚嫁對象,所以他擔心自家妹子受委屈,所以推別人家的女兒入苦海!
一定是這樣,他因為不喜歡她、討厭她,所以她成了入苦海火坑的不二人選。
「小篆姑娘——」
武不凡正要再度表現三寸不爛之舌時,甫從觀音娘娘廟還願歸來的梁靖蕙,訝然地道:「表哥,你怎會在這裡?」
「靖蕙,你來得正好,我勸不動小篆姑娘,你替我勸勸她,這樣美得像詩一般的女孩,不參加選美真是暴殄天物。」他語重心長地道。
梁靖蕙瞭然於胸地笑道:「表哥想勸的話我全勸過了,不管用的,小篆若有意選美,不會遲至今日還無動靜。」
武不凡只得悻悻然離去。
「我是不是不識好歹?」丑小篆問梁靖蕙。
梁靖蕙嚷道:「我說實話,你別生氣……是有點不識好歹啦,堂堂巡撫大人身邊的御醫恭恭敬敬的來請你,還送了一籃水果,你是太不給面子了點。」
「我本來就不想選美的嘛。」
「我知道,可是巡撫大人不知道嘛!」
「現在有你那御醫表哥回去報告,應該就能讓盤雲飛明白我不想選美的想法了。」
這樣逼迫她!她真有這麼美嗎?她怎會不知道?記得幼時,鄰居阿嬸還當著娘親的面說她長得醜,將來怕很難找著婆家,現下她卻成了中原小姐的熱門人選?
「你當真不選?」
「騙你是小狗。」
「只怕形勢比人強,你不選也得選。」
「為什麼?」
梁靖蕙無奈地歎道:「我方才去觀音娘娘廟的路上遇見吟詩,她告訴我她把少琳的鼻樑打斷了。」
「什麼?」
鼻樑斷了還能參選嗎?
「她們互相希望對方能退選,一言不合動了手,都掛了彩,吟詩打斷少琳的鼻樑,少琳把吟詩的頭髮扯掉了一大把,連頭皮都給扯下一大塊!」
「老天爺啊!」她驚歎。
「你那大伯母一副不想善罷甘休的模樣,殺到你小嬸嬸家去了。」
「結果?」
梁靖蕙聳聳肩,「吟詩正要沖去她外公家搬救兵。」
「糟了,這下會打起來了。」
她站起身,不囉唆旋即躍上栗色馬,直奔吟詩外公家,試圖化解一場可能的災難。
她還是慢了一步,兩方人馬在土地公廟前槓上,鬧進縣衙。
然後,這事成了萊州因為選美衍生的第一樁醜聞。
哭哭啼啼的醜吟詩見了丑小篆,淚水像是止不住地流。「小篆姊,你一定要給我評評理。」
「為什麼要動手?」
「是她先動手的,還惡人先告狀。」她的頭皮像是被人拆乾淨似的火燒般疼痛。
「你打斷少琳的鼻樑?」
「是啊,只打斷她的鼻樑算是便宜她了,你看我的頭皮和頭髮,一把青絲如瀑布是我的標記,現在成了貼了狗皮膏藥的癩痢頭。」
丑小篆看了下丑吟詩的傷口,同是堂姊妹,她與吟詩感情親近些,沒辦法,誰教少琳有個厲害的母親,她不想與大伯母一般見識,所以識相的少見面為妙。
「為什麼弄成這樣?」
「她莫名其妙跑來命令我退選,命令耶,她以為她是哪根蔥!」
「所以你們打了起來?」
「是她先扯我頭髮的,她若沒這種野蠻的行徑,我也不會動手。」她快疼死了。
「少琳的傷嚴不嚴重?」
「鼻樑全歪了。」
丑吟詩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錯。
「這下好了,你們可能都沒法子參選下去了。」
丑吟詩大驚,「為什麼?我們又不是死了。」
「我知道你們還活著,可是中原小姐選的是健康美人,不是殘缺美人。」她的心血全白費了。
丑吟詩完全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打人的時候打紅了眼,哪裡會考慮後果?
「我的頭皮會癒合啊,而且大夫說頭髮能再長回原來的樣子,明年這個時候就能梳辮了……」她的眼淚又重新流了下來。
「那個時候選美比賽已經結束。」她殘酷的點醒丑吟詩。
這下丑吟詩哭得比任何時候都大聲,她傷心嘛!
她當然要好好傷心一場,她現在的模樣連出門見人都要包得像粽子,何況是參加選美。
「小篆姊,我該怎麼辦啦……」
丑小篆沒有通天本領,遇上這種事她也只能陪著歎息,誰教當事人不懂保護自己的參賽權。
她才糗大了呢,不久前站在盤雲飛面前拍著胸脯保證,一定可以將山東姑娘的美名打響京城每一個角落。如今,莫說京城了,連萊州她也只能徒呼負負。
「你好好養傷吧!」
「我要做太子妃啊——」
「我知道,可有什麼辦法呢?人生開口笑難逢,富貴榮華總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