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燃戰火
燕國與紟唐並列為中原兩大國,往年為求和平相處,兩國均會派各自的皇族前去對方國家充當質子,以表達不會動干戈的誠意。
一個月後,奉寧王南宮千奉命前去燕國當質子,行前,在城門外,奉寧王毫無尊嚴的在來接人的燕國使臣面前大哭不肯去,搞得紟唐群臣汗顏,幾乎在燕國使臣前抬不起頭來,鬧了半天才終於將人順利送走。
這日,謝紅花坐在深宮裡,身邊有大批人保護,避免任何意外發生。
「娘娘,張英發,張大人求見。」宮娥來報。
「張大人來了?」她訝然。他怎麼會單獨來找她?
片刻後,張英發出現在鳳殿。
「張大人有事指教嗎?」謝紅花笑問。
他坐姿莊重,笑容謹慎,瞧著四周所有尖銳之物全都移除,連地上都鋪有防止摔傷的軟墊,伺候她的人更是如臨大敵,隨時戒備,絕不能讓她受到一絲損傷,感受到這股戰戰兢兢的氣氛,他不禁暗自歎氣。
「請教不敢,臣是有事相求。」他沉聲說。
她蹙了眉。「張大人還是有話直說吧。」此人不失為一個憂國憂民的好官,她向來敬重他,但聽他有事相求,心情不免就有些不安,若不是發生大事,相信他不會來找她。
張英發表情凝重,足足過了好一會才激動道:「皇上有意挑戰天地,請您、請您阻止!」
「挑戰天地?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一開口,她便驚愕住了。
他一臉沉重。「娘娘,就臣所知,皇上為了您打算與天槓上了。」
「如何槓上?」她心驚的問。雖然不懂他的意思,但她清楚,爺滿腹機關,似乎又有事瞞她了。
「皇上為了與天爭人,決定放手一搏!」
謝紅花錯愕地睜大了眼。她已然明白他在說什麼了!
她攤著已經破損不堪的四方帕子,搖著頭。
「爺,這帕子沒用了,不要了吧。」她翻著帕子,上頭污損嚴重,她見了都頭痛。
南宮策把玩著她的發,聽到她的話,目光一懾,神情莫測。
「您還要?」她眉角上揚。
「當然!」
「都破爛成這樣,我再給您繡塊新的吧。」她櫻唇微抿,一副要他別找麻煩的模樣。
「我就喜歡這塊,你洗洗,把破損的地方補上即可。」
「堂堂一國之君,用補丁的帕子,這像話嗎?」
他垂了眼臉,修長的睫毛微微揚動。「你繡的水,一泓綠水,一泓水兒……我就要。」
她心頭霎時又發熱了,鼻子微微的酸。
不禁憶起某日李公公跑來說,原先她繡的那條飛龍在天的帕子,教安儀公主不小心給弄污了,央求她再繡條帕子給爺。
她心想,帕子髒了就丟了吧,何必這麼麻煩的要她再繡一條,況且,她繡的東西也不是上品,他應該不會中意吧?
所以她不肯再花時間繡上一條,結果李公公居然就急道,因為帕子被弄髒,爺震怒,心情不好,整日找人碴,底下的人都苦不堪言,請她行行好,救救大伙,再繡上一條。
她聽了萬分驚訝,想著,那男人為一條帕子就大發脾氣,真是個莫名其妙的傢伙。
為平息他的怒氣,她當然不好再推辭,正煩惱著要繡什麼才好時,忽然心頭湧上一個念頭——水,一湖水,水能平息他的戾氣。
但,當時她尚未恢復前世記憶,並未深想為什麼認為水能安撫他躁動的心,繡好後,交給爺,他果然非常喜愛,總是帶在身邊。
如今,她終於知道他為什麼如此在意這條帕子,因為她送他一湖水,這水是自己,她將自己送給他了。
難怪,他異常珍惜。
「好吧,我給您修補看看,若補不好了,我一樣再送您一泓水。」她忍住鼻酸,收起那殘破的帕子。
「這泓水……不如現在就送了。」他盯著她,眼中散發著熾熱的光芒,猝然地吻上她的唇。
她先是一驚,旋即含淚微笑的回吻,兩人深情擁吻,直到他吻到她唇上有淚水鹹鹹的味道,這才惱怒的停下來。
「誰許你哭的?」他跋扈的問。
「爺若不許人哭,就別弄哭人。」她眼眶還是濕漉漉的。
「我怎麼了?」
「您討厭!」
一雙好看的劍眉微揚,很「寬容」的再笑問:「真是討厭嗎?」
「爺!」她躲進了他懷裡,吸著鼻子。「您還沒告訴我,這趟去了長沙,結果如何,見到大哥了嗎?」這傢伙做了太多令她感動的事,每一件都能讓她流上三天三夜的淚,但此刻,並不是流淚的時候……
他深瞳裡的笑意瞬間無影無蹤了。「見到了。」他表情淡漠下來。
「他身體如何?近來都沒接到嫂子們寄的家書,大哥應該沒事吧?」她擔憂的問。
他下顎微微繃緊了。「你大哥還好,老樣子。」
她稍稍放心了。「那……您見到那術士了沒?」她再問。
「沒有,沒見著。」他神色更淡了。
「那我大哥怎麼說?」
「他說那人也許是神仙,找不著了。」他冷哼。
老天敢給這女人找麻煩,要她背負他的原罪,終生受累,他偏不,這血光之災他非得為她解除,甚至,他不惜……
「找不到就算了吧?」她覷著他的臉色小心的說。
「你願意帶著隱憂過一生?」
「我穿著紅裳就可以——」
「紅裳無用了。」
「……我還有您給的環珮鈴鐺。」
「它死了。」
「它會再活過來的,只要給它一段時間……」
「水兒,你可知,整座皇宮,地震時,只有你所處的地方坍塌,這代表什麼意思嗎?」他不慍不火地岔開了話。
她立刻低首無語了。
「怎麼不說話?這是針對你而來,既是如此,也休怪我無情!」他目光肅冷,極度的凜酷森然。
「爺,不要,不要因我而反天,您如何鬥得過天?收手吧,求您收手吧!」她撲向他,終於焦急的要求。
「反天?你見過什麼人了?」南宮策立刻斂容的問。
她馬上噤聲。他實在太精明了,若是不想牽累張大人,還是別再多說了。
隱藏在他雙眸中的情緒深不見底。「水兒,你已經知道我想做什麼了是吧?」他聲音幽幽冷冷,卻飽含威脅。
謝紅花一窒後,不由得重重的歎氣。有什麼事能瞞得了他呢?唉,說開也好。
她索性用力的點頭。「是的,我都知道了,而您難道不能夠停止嗎?」
他目光倏冷。「不能!」他極度決斷地丟出這兩個字。
*
三日後,傳來令人震驚的消息,才前去燕國不到月餘的奉寧王南宮千遭到刺殺身亡了!
原因指向是燕王為破壞兩國和平而殺人示威,紟唐群臣激憤,在朝堂上一致主張出兵將燕國踏平,為奉寧王報仇。
謝紅花聽了這些事,心驚膽跳,臉色發青。
在眾人吵了半天後,終於發現皇上未發一語,天威難測,這才有人開始不安的暗示大伙該問他意欲如何?
「皇上,針對燕王刺殺咱們質子之事,您打算如何處理?」有人試探的問。
「奉寧王乃是朕唯一的弟弟,卻慘遭殺害,你們說朕該如何是好?」他反問眾人。
「當然是為奉寧王報仇!」
「你們認為朕該出兵?」
「沒錯,咱們紟唐國富兵強,正好趁此機會宣揚國威,打得燕國從此成為紟唐的屬國!」
南宮策嘴角幾不可見地輕揚。「一旦發起戰事,可是勞民傷財的事,你們這些人,不是一向主和不主戰,這次毅然出兵,眾卿也同意?」
「人家都踩到咱們頭上了,連奉寧王也敢殺,咱們若不還擊,燕王還以為咱們怕了他們,下回他們會乾脆大膽出兵侵犯咱們,與其處於挨打位置,不如先攻搶得先機,殺他燕王一個措手不及!」
他的冷瞳轉熱。「既然眾卿有志一同,也難得你們如此團結,好吧,咱們就出兵吧,再怎麼樣,也不能讓朕的弟弟枉死啊。」
「皇上英明!」
「南宮策,你這個、你這個——」姜明卻在此時衣冠凌亂、氣生氣死的衝進大殿內,怒指著他,竟是咬牙切齒的說不出話。
眾人驚訝。姜明是患了瘋症不成?敢這副模樣出現,還敢大不敬的直呼皇上的名諱?
在眾人驚悚的目光中,南宮策只是笑意沉沉,不見怒意。「姜大人這是想通朕要你回去想的事了?」
「你、你!」他還是氣得說不出話。
南宮策沒心沒肺的一笑。「朕已給了你提示,是你笨,又怎能怪朕?」
姜明簡直氣得七竅生煙。「你好陰險,居然這樣利用我!」他終於知道自己為何受重用了,這是要讓燕王以為千兒就是下任的紟唐帝王,讓燕王以千兒為揚威目標而殺之。
想他當初受到南宮策破格重用時,還沾沾自喜,殊不知,南宮策是故意讓他弄朝,他越是為自己外甥的未來費勁,就越是害死他!
等到他終於想明白時,千兒已命喪燕國,這南宮策果真心狠手辣,連自己的親弟弟也能這樣設計陷害。
南宮策笑得涼薄無情。「朕可不知你在說什麼,如今朕決議出兵為奉寧王報仇了,你對此該感到欣慰的不是嗎?」
姜明怒極。「原來這才是你的目的,你就是想——」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御前侍衛給拖出去了。
群臣心驚,見他如此狼狽不堪,無不心想,這老匹夫當真為奉寧王的死傷心到腦袋糊塗了,竟敢指責皇上的不是,這是不要命了!難怪會被皇上轟出殿。
南宮策欣賞著已修復九成的四方帕子。
這帕子雖然有了缺角,但已洗淨,受損的湖景也拆線再補繡過,樣子雖未盡如意,不過他已挺滿意了。
這帕子花了謝紅花好幾天才修復成這程度,遠比她重新繡一張帕子還要辛苦。
她卻奪過他正專心在瞧的東西,怒容相望。
他歎了口氣。每次只要他想好好欣賞塊帕子,她就有事非煩他不可。
「奉寧王是您殺的是嗎?」她沉聲問。
「是又如何?」
「如何?您怎能這麼做,他是您的親人!」這傢伙為了師出有名,避免群臣反戰,阻他出兵,居然想到送奉寧王去犧牲。
南宮策倏然起身,拂袖,側身冷峻道:「我的親人只有一個!」
她咬緊下唇,曉得他只認定她,對他人是絕對無情,這點從前世就是如此。
可這回不同,他殺人的目的太駭人了,她說什麼也得阻止,否則死傷更甚,她的罪孽更重。
不禁回想起張大人來找她時說的話——
「娘娘,恕臣直言,臣知皇上對您愛之入骨,也知您身有厄咒,皇上為解除您身上的厄運,決定與天門,他認為只要成為世間霸主,掌控人間全數生死,必能讓上蒼懼怕,不敢輕易收去您的性命,因此他密謀出兵燕國!」
「他要攻打燕國?」
「沒錯,燕國與紟唐並立分割天下,只要滅了燕,紟唐就能獨大稱霸。」
「太荒唐了,如此一來,豈不生靈塗炭?」
「皇上為了您,不惜玉石俱焚!」
謝紅花閉上眼。張大人因為窺知此事,才找上她阻止,幫忙救赦天下,這男人心之狠,她該如何做才能力挽狂瀾,挽救天下?
「爺,能否考慮考慮,別因為我一個人,卻要天下人為我受難?」她顫聲說。
南宮策瞳眸轉冷。「我唯有強大,上頭的人才會忌憚,我才有能耐與它談判,將你的厄運解除,還你我平順的一生。」他沉肅回道。
她搖著頭。「可是——」
他慍怒起來。「不管犧牲多少人,也要為我而活,這話是你說的,可知當你說出這番話時,我有多高興,因為你我總算夫妻同心了!」
「我……我那時並不知您要大張旗鼓的屠殺生靈啊。」她白著臉說。
「這只是手段!」他啐了聲。
「可您這手段我不同意,我不要您為我開戰!」
他深瞳直視,眼神陰鬱冷冽。「你無法阻止!」
一顆晶瑩的淚急速地滴落在她的胸口上。「非要如此不可嗎?非要讓我後悔轉世與您相聚嗎?」
「你說什麼?」他勃然大怒。這女人敢說後悔!
「我說,我不要您與老天爭什麼,不要您為我犯下天條,我不要……若是這樣,我情願死!」她哭道。
原以為自己不能死,一死,這男人會成魔,如今,她不死,他依舊為了她要踏進魔道,生與死,她兩難,這能不讓她怨起不該與他重逢嗎?
南宮策的表情瞬間讓人膽寒。「死?你敢在我有生之年,再死一回?」他一身狠戾懾人之氣被徹底激發。
「若能因而救贖世人,我別無選擇。」
「你敢!」他怒火攻心。
「除非你放棄武攻燕國!」她不退讓。
風暴狂肆,他暴跳如雷。
謝紅花捧著環珮鈴鐺發呆,久久才發出歎氣聲。
這玉仍是碧綠一片,不見紅暈。
「為什麼呢?為什麼厄運會越來越加劇,紅裳也鎮壓不住,就連這玉……好像也活不過來了?」她若有所思,呢喃著自問。
唉!為何她的命運總是這般乖舛,教她無法自己掌握?
她失望的起身,移身至窗前。外頭下雪了,白茫茫一片,就跟她此刻的心境一樣蒼茫。
「天啊,娘娘,您的腿!」耳邊忽然傳來宮娥倉惶失措的聲音。
她低下頭,果然大腿見血了。唉,她又受傷了!
一定是她方才起身時腿不經意的磕過座椅,那傷勢就宛如利刃劃過,立即血流如注了。
現下的她,如塊一捏就破的面皮,任何東西都能教她受傷,好比拿著筷子,夾菜時稍稍用力,筷子就能嵌入肉裡,要見血才能拔出,一張宣紙都能將她的皮膚切開成豆腐。
她做任何動作都得萬分小心,對所有東西都得保持距離以策安全,因為每樣物品都能傷她。
她雖然沒試過,但相信就連羽毛都能要她的命。
「娘娘,這回傷口太大,一定得召來太醫才行!」見她腿上的傷勢嚴重,鮮血汩汩的拚命滲出,片刻就將整件裙子濡濕,宮娥們忍不住驚恐道。
「你們別驚慌,也用不著驚動太醫,只要去拿塊乾淨的白布來幫我壓住傷口,不一會就能止血的。」她安撫眾人的說。
那男人為了她已要血染天下,她正愁無法勸阻他,若再讓他得知她厄運加重,那麼再想阻止他,無疑是癡人說夢,更加的不可能。
因此,她不能讓太醫出現,那只會讓事情更難收拾!
「可是娘娘,萬一這血止不住,皇上怪罪下來,咱們幾個擔不起啊!」宮娥們害怕哭道。
「不會有事的,瞧,這幾日我身上的大小傷口,他不是就沒發現?」她故意展現信心的說。
這幾日與爺鬧上,兩人沒肌膚之親,幸虧又是冬天,她厚衣裹身,這才勉強瞞住他,而無論能瞞多久,她都得咬緊牙根撐下去,否則她就是殘害蒼生的罪人!
「但要是被發現,咱們幾個都會沒命的!」見她血流不止,宮娥們嚇得不敢再幫她隱瞞。
知曉眾人有多懼怕那男人,要她們冒險為她擔責任,實在是太為難人,她咬咬唇。「這麼著,這回是最後一次了,下回若再出意外,你們就去稟報,我不再阻攔就是。」她只得承諾道,能拖得一時是一時。
宮娥們雖然不同意,但在她懇求的目光下,還是答應了,幾個人開始七手八腳的為她止血包紮,那大腿上有一道手指長的傷口,血至少流了整整兩碗才停下。
止住血後,她面容蒼白得猶如外頭的冬雪。
「娘娘,奴婢們瞧您這傷勢,可能得躺在床上休養幾天才行,可這樣皇上就會起疑,一樣瞞不住的。」宮娥們憂心忡忡。
「我只是一時失血過多,你們多煮些補品幫我補身,我就很快能恢復體力的,至於腿上的傷,我只要不騎馬,走路盡量放慢點,不會被發現的。」這些她早想好了應對之策。
宮娥們都認為她太過天真樂觀了,皇上是什麼人,娘娘如何瞞得了?
奈何說不動她,眾人也只能搖頭歎氣。
才眨眼工夫,她又疲累的合上眼,沉沉睡去。
半個時辰後,南宮策入內,宮娥們見到他,不見驚慌,像是早知道他會來,福身後自動退去。
他滿臉陰霾,靜靜地注視著紅羅帳裡的人兒,盯著她的睡顏好一陣子,才移身靠近。
輕巧的掀開被子,捲起她的衣袖,露出凝脂肌膚上的一道道傷痕,上頭大大小小的傷口多達十幾處。
他濃眉緊鎖,瞳眸裡籠罩著極深的寒意。
再往下,輕輕撥開她的衣裙,小腿多了一塊昨日未見的瘀青,他眼角輕抽,眼底寒意更見徹骨。
小腿之上,他上揚的眼梢立即出現深沉的銳利。
這是剛才傷到的,傷口四周還腫脹未消!
緊繃的臉龐顯得殘暴又陰鬱,眼中那濃濃恨意幾乎可以撼動天山巨石。
他慢慢將被子蓋回她身上,目光憤恨,這動作像是用盡了他所有力氣。
這傻女人以為他不知道,只要是她的事,他豈能不知道?
她的每道傷口、每個瘀痕,他都瞭若指掌,沒拆穿是不想再與她爭執。
開戰在即,有太多事需要他運籌帷幄,可恨的是他無法時刻待在她身旁,但這些傷,每一道口子都宛如割在他心上,痛,非常的痛,但他不得不忍。
以他的性子,從不忍讓任何事,唯有她的事,總教他一忍再忍。
但,他忍夠了,這回得徹底解決與老天的恩怨了,上頭若不還他一個健康的女人,那他便回敬它一個血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