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華山莊距離江南的秋葉山莊,約莫半個月的路程。
封日遠將莊內之事交託給陸子敬與小弟等人後,便在封易軍的催促下起程,一連趕了幾天路後,封易軍這個好動性子自然是不覺得累,但封日遠可累壞了。
「二哥,你真是欠缺鍛煉。」封易軍看著封日遠靠在路旁樹蔭下,一臉疲累的表情,忍不住搖頭。
「誰像你精力過剩。」封日遠沒好氣地白了封易軍一眼。
若非想證實一下武林帖早送一事只是自己多心猜疑,其實盟主什麼事也沒發生,他可不想捨命陪君子,把兩天路擠在一天趕。
幾天下來,他終於明白自己這書生身子是抵不過連夜奔波的。
「我去前邊茶棚替你弄壺茶回來吧?」封易軍聳聳肩,對封日遠的指控倒沒多大反應。
自從知道這回的武林大會他可以上場參加後,他的心情好得像是飛上了天,對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根本不在乎了。
「去吧,能者多勞。」封日遠揮揮手,他沒力氣再跟封易軍多說了。
現在,他只想趁著涼秋微風,在這樹蔭下好好歇息一會兒。
封易軍將馬韁繩栓上樹幹,腳步匆匆地離去,霎時,這一片的綠蔭,又恢復了原本的寧靜。
樹葉在秋風的輕拂下散發出濃濃秋味,淡淡的枯黃色調滲入了枝葉末端,封日遠閉眼小憩著,任由那輕風掃過他秀氣的臉龐,勾得他頰側的髮絲微亂,在一地的秋黃當中,滲入了幾分秀麗的色調……
「喲!真是個漂亮的姑娘啊!」
「怎麼一個人待在這裡?該不是病了吧?」
驀地,幾聲粗音破壞了秋日寧靜,引得封日遠不得不張眼打量。
三個粗漢子圍在他的身邊,上下打量著他,讓他忍不住挑了下眉。
他們剛才是對著他說話嗎?漂亮的姑娘?這群粗漢子可是瞎了眼?他身上這男裝可像個女人家的衣裳?
看來他們秋葉山莊的名氣還不夠響亮啊……
在昭城,無人不識得他這張臉蛋,可沒人會當他面稱他一聲姑娘。
「來吧,姑娘,病了就該好好休息,跟我們到家裡去歇息一會兒吧!」其中一個漢子說著便要伸手去拉封日遠。
封日遠秀眉微蹙,閃身躲過了大漢的拉扯。
他拍拍身上草屑站起身來,正想開口說明自己不是女人,冷不防地又給人打了岔。
「我說姑娘,妳是一個人出門在外、多有不便,才打扮成男人樣子吧?沒關係,我們幾個會好好照顧妳的!」另一名大漢見封日遠似乎有意躲開,立刻雙臂一張,便要將封日遠抱住。
封日遠皺著眉往栓馬的樹幹閃去,一邊在心裡歎氣。
說實在話,他可真沒想到會遇上這等令他哭笑不得的麻煩。他知道自己是生了張美人臉,不過讓人當成姑娘調戲,還真是有生以來頭一遭。
等會易軍回來,怕不將這群粗漢子打得滿地找牙……
「你們在幹什麼!」一聲高音爆出,緊跟著一顆石子飛射過來,不偏不倚地打中了正想對封日遠伸手的大漢。
封日遠循聲往路旁瞧去,只見一名妙齡姑娘腰間掛劍、一身英氣,小巧臉蛋上還掛著不贊同的表情,手裡則拋接著幾顆石子,很顯然地對這群大漢光天化日之下強行調戲他這個「姑娘」的舉動感到不滿。
「又是個娃兒。我說大哥,這下咱們不用爭搶同一個了。」三個漢子互相瞟了眼,不約而同地露出不懷好意的眼光。
面對一個看似柔弱纖細的姑娘家,以及一個身形嬌俏、個頭又不高,看起來很像帶把劍就以為能唬人的小姑娘,三名大漢自是不覺得有什麼危險,所以其中兩人立刻就轉往這帶劍小姑娘撲了上去。
封日遠原想上前阻止,再怎麼說,他雖然身手不好,但至少不能因為自己遇上危險便教這姑娘受了累。
只是,就在他正想出聲之際,這帶劍姑娘面對兩個高出她一個頭有餘的大漢,卻是不慌不忙地射出手中的石子,一邊一個打中他們的眼睛,教他們痛得抱頭慘叫。
隨後,她長劍一提,迅速飛身上前,在看守著封日遠的大漢還來不及反應之前,便以劍鞘往他腹部重擊。
就這麼短短一會兒工夫,三個人高馬大的漢子便紛紛倒下,不是叫痛便是哀號。
「看你們還敢不敢欺負人!還不快滾?」帶劍姑娘說著又往抱著肚子倒地叫疼的漢子身上踹了一腳。
三個大漢沒敢停留,被這小姑娘打得無法還手的他們明白自己真遇上高手了,只得落荒而逃。
封日遠看著眼前這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先是一愣,然後才迸出了笑音。
「閣下可是關玲瓏姑娘?果然是好身手,承妳解圍了。」封日遠的目光往她提在手上的長劍一瞟,見那鞘上以綠玉鑲出一條小龍,繞著劍鞘正好圍成一圈,立刻認出了這姑娘的身份。
「妳認得我?」關玲瓏有些訝異地回身,當她對上了封日遠這位受欺負的「姑娘」時,她突然一愣,跟著上上下下地將他打量了一回,爾後才爆出一聲訝音──
「等一下!妳……不對!你是男人吧?」
「那群漢子若不是有男色之癖,就是瞎了狗眼!」
關玲瓏看看封日遠那一身男裝,以及寬她許多的雙肩,還有那包裹在衣襟之下、雖不明顯但仍可辨識的喉結,忍不住迸出大笑聲。
老天哪!他們居然沒發現自己在調戲一個男人?
雖然這個男人長得真的很漂亮,柔氣的臉蛋看起來比她還漂亮幾分,不過身形還是個地道男人嘛!那些漢子到底怎麼看人的啊?
「我想答案應該是後者。」封日遠漾開柔笑。「不過還是多謝關姑娘。」
「話說回來,你到底是誰呀?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關玲瓏把長劍掛回腰間,開始對眼前這男人好奇起來。
長得漂亮的男人,她不是沒見過,但是像他這樣身上還透著一股雅致氣息、聲調舉止從容優雅的,倒是少見了。
「在下是江南秋葉山莊的封日遠,會認出關姑娘,純粹是因為這把玉龍劍。」封日遠說著,視線再度移向了關玲瓏的腰間。
這玉龍劍,鑲嵌的是產自江南的珍貴綠玉,晶瑩剔透,傳說是吸取了天地精華的寶玉,在夜間與月光相映時,甚至能夠映出仙人之姿,有鎮邪之用。
打造玉龍劍的,是河西的鑄劍名人、關玲瓏的曾祖父,他為了給後世兒孫留下足以成為傳家之寶的物品,所以費心打造了玉龍劍,其鋒利程度足可削鐵如泥。
這玉龍劍,與傳聞中堪稱武林第一的絕學清流劍法,可說是當今武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傳奇。
而關玲瓏則是承襲關家多代血脈,小小年紀便能自創劍法的高手,所以關家人便將玉龍劍正式傳給了關玲瓏。
所以能夠帶著玉龍劍在江湖上行俠仗義的,一定是關玲瓏了。
「啊……你就是那個萬事通?」眨了下眼,關玲瓏忍不住露出驚訝的表情。
聽說只要是封日遠想知道的事,就算人死了都瞞不住,沒想到她居然會誤打誤撞地遇上這號人物。
不過更令她意外的是,封日遠居然生就了一張如此秀麗的面龐。
「原來關姑娘聽說過在下,真是榮幸。」封日遠迸開輕笑。
江湖上只流傳著玉龍劍是關玲瓏所持有,而這位俠女總愛四處行俠仗義,倒沒提及她是個如此嬌小俏麗的可人姑娘。
黑髮過肩、伴以五彩細繩,在她的頰側編起三絡細長髮辮,垂落身前,河西人偏好的皮裘短衣裹著她的嬌小身軀,襯上她一副嫩唇、明亮圓眸,看來更形活潑。
「不用姑娘、姑娘地喊個不停了,叫我玲瓏就好。」關玲瓏不以為意地揮揮手,她對這些繁文縟節實在沒多大興致。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瞧關玲瓏爽朗的模樣,封日遠不由得對她生出幾分親切感。
這姑娘一副好動的模樣,還有這脾性,與自家那開朗小妹封海晏,還真有幾分像。
「我這人不太在乎這些細節的,叫名字感覺親切點。」關玲瓏在封日遠身邊打轉了下,看看他身後兩匹馬兒,忍不住好奇道:「倒是,你的同伴去了哪?怎麼沒跟你在一塊兒?」
「四弟前去茶棚替我帶茶回來。」封日遠比比前邊迎風飄蕩的茶棚招牌,笑應道。
「你四弟……啊,是那個百劍堂堂主,封易軍吧?」關玲瓏睜著圓眸反問道。
「正是。」封日遠點頭笑道。
「那傢伙也真是的,明知道你這二哥沒功夫會讓人欺負,怎麼也不好好保護你啊?」關玲瓏瞪著眼往茶棚望去,語氣裡淨是不滿。
今天換成是她有這種美人二哥,她一定會好好保護,才不會把他丟著不管哪!
「多謝關心,不過我是因為趕路太累,才在此休息,倒不全是四弟的錯。」聽著關玲瓏對封易軍的連番抱怨,封日遠幾乎可以想像她與自家小妹一搭一唱的景象。
兩個活潑姑娘若是湊在了一塊兒,想必會是熱鬧之至。
「趕路?你們要上哪去呀?」關玲瓏把馬牽到樹旁,跟著綁上,然後席地而坐,決定也休息一會兒。
怎麼說這個封日遠看起來是如此賞心悅目,而且她也擔心那群人回頭找他麻煩,所以不如先暫且留下來陪他。
「風華山莊。」封日遠重新坐回草地上,與關玲瓏聊天讓他覺得輕鬆了許多,想來是因為與封海晏的親切感造成的吧!
「原來你們也要去參加武林大會!」關玲瓏亮了下眸子,笑著續道:「要不要我陪你一塊兒走啊?路上多個人照應。」
「聽妳這麼說……妳也收到武林帖了?」封日遠眉梢微挑,淡聲問道。
看來武林帖真是提早了,而不是只針對他們秋葉山莊特意早送達。
「是啊!」關玲瓏點頭應道。
「同行有伴自是好事,不過,會不會礙著了妳的行程?」封日遠笑著搖了搖折扇。
「不會,我一個人才無聊呢,所以有伴是最好的,更何況你也需要人保護啊!」關玲瓏連連搖頭,努力地找盡理由想說服封日遠。
她平時就喜歡熱鬧,這回上風華山莊,身邊沒個伴,正愁著寂寞呢!
「既然這樣,那就有勞玲瓏了。」封日遠不禁失笑。
平時總聽聞俠客英雄救美,這回卻是立場顛倒,變成他讓俠女給救了。
一般男人或許會為此感到渾身不自在,不過許是因為他打小習商不學武,給自家人保護慣了,所以對此反而不甚在意。
而且,路上能有這個開朗姑娘相隨談天,似乎也是挺愉快的事。
「放心啦!真的麻煩我才不會這麼提議呢!」關玲瓏開心地應道。
「那麼等易軍回來,我再替你們介紹一下……」封日遠說著抬起了頭,正好瞧見封易軍拎著幾個紙包飛奔回來。
「說人人到,現在跑過來那位就是我四弟,封易軍。」伸手一指,封日遠笑道。
「哦?他總算回來了啊?」關玲瓏跟著回頭探看。
「看來他不只是帶了茶水回來,似乎還帶了食物,玲瓏若餓了就與我們一同吃點吧。」封日遠苦笑了下,他早該想到封易軍一去這麼久,一定不只是替他帶茶水回來。
「好啊!那我就先謝了。」原本她趕路至此,肚子早餓扁了,正想找個地方吃飯的,卻沒料到會遇上一群不長眼的登徒子,害她動過手教訓人後,肚子更餓了,所以有人請吃東西她當然應好!
「就不知道易軍到底買了些什麼?」封日遠朝著越跑越近的封易軍招了招手。
封易軍拎著大包小包,匆匆跑回樹蔭下,一見到多了張陌生臉孔,他忍不住疑惑起來。
「二哥,這位姑娘是……」封易軍擱下食物,把茶筒遞給了封日遠,又打量了關玲瓏一眼,納悶地問道。
「我是關玲瓏,日遠的恩人。」關玲瓏瞄著油紙包,嗅了嗅空氣裡瀰漫的香氣,忍不住用力吸了一口。
嘩,好像挺香的,應該是烤野味吧……看來她有口福了。
「恩人?關玲瓏?」封易軍瞪眼瞧著關玲瓏,忍不住驚叫:「妳是玉龍劍的主人?」
哇,他二哥也太厲害了吧,他不過是去買了點吃的,怎麼二哥就結識了這個江湖傳聞中的俠女?
「是啊,我剛剛才用玉龍劍狠狠敲過想調戲你二哥的男人。」關玲瓏一邊點頭應聲,一邊轉向在旁微笑以對的封日遠問道:「日遠,我可以先動手了嗎?」
嘖嘖,聞到這種香味還能不想動口的人,不是吃撐了就是餓死了。
「請吧。」封日遠輕笑著往封易軍吩咐道:「易軍,把油紙拆了,先坐下來吃飯吧。」
「等等……二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看著關玲瓏明顯露出垂涎三尺,他剛買的烤野味的眼神,封易軍忍不住叫嚷起來。
他不過離開了一會兒,怎麼一回來情況卻風雲變色?
不管關玲瓏為什麼突然出現,還有為什麼有人會來調戲二哥,以及二哥為何與關玲瓏一副相熟的態度,關玲瓏又是什麼時候成了二哥的恩人,他每件事都還沒弄清楚,他們倆卻光喊著吃飯?
誰來跟他說明一下情況好不好?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邊吃邊說吧。」封日遠收起折扇,好笑地替關玲瓏把油紙拆了,免得她等不及封易軍替她動手,拿玉龍劍直接把烤野味砍成三段,一人一塊。
烤肉香四溢,讓封易軍也暫時打住了疑問,他跟著坐下,雖有滿肚子的不解,但是回頭一想,不管這個關玲瓏究竟為什麼出現在這裡,總之二哥看起來就是一副跟她相談甚歡的樣子,那麼……
嘿嘿……好極了!或許他有機會跟江湖傳聞的玉龍劍比畫兩下了!
一思及此,封易軍立刻把所有的問題都丟到腦後去,就這麼跟著封日遠及關玲瓏邊吃野味、邊天南地北的聊了起來……
大雨滂沱。
突來的驟雨將封日遠一行三人打濕全身,成了落湯雞。
馬兒在泥地上匆匆踏過,將山間小徑踩出一道道泥濘,三個人趕著路前行,就想找個地方暫時躲雨,避開這場毫無預警的大雨……
「封易軍!都是你啦!就跟你說要比等到了風華山莊再比,你偏要在半路上比畫,這下好了,錯過入城找客棧的時間,這一帶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看你打算怎麼辦!」嬌音混入抱怨聲,在雨聲當中顯得鮮明而突兀。
關玲瓏拉緊韁繩,在大雨之中奔命趕路,偏偏就像她說的,這附近是一整片的荒郊野嶺,哪來的村子給他們投宿?
「淋點小雨有啥關係啊!弱不禁風的二哥都沒抱怨了,妳這個練武的人跟人鬼吼鬼叫什麼?」一番不知是誇獎還是暗貶的反駁聲,跟著自封易軍口中吐出。
封日遠一邊抹去臉上彷彿無止盡流個不停的雨水,一邊苦笑著出聲勸阻道:「你們別吵了,先找地方躲雨吧。」
這一路上就如他所料,多個關玲瓏還真像多了個封海晏,跟著他身邊打轉不說,那好動的性子總與封易軍大小事爭個沒完。
唯一與自家小妹封海晏不同的,大概是關玲瓏從頭到尾總是直呼他名字吧!
她的聲音清亮,雖帶有幾分女子嬌柔,卻又不失直率。
聽她一聲聲叫他日遠,那滲入些許親暱感的聲調,總讓他忍不住想笑。
關玲瓏說她是獨生女,打小就沒半個兄弟姊妹相陪,所以一直很嚮往身邊有手足相伴的熱鬧景象。
這話,倒令封日遠不時地憶起自家兄弟,想想秋葉山莊平時人多嘴雜的情況,對關玲瓏來說或許反倒是種幸福。
或許在武林大會結束後,他該邀關玲瓏到江南一遊,親身體驗、見識一下什麼叫熱鬧。
想著,封日遠忍不住失笑。
他雖慣於拓展人脈、從中獲取消息,卻不似大哥封久揚那般,對於交友交心一事感到理所當然。
也許是因為從事買賣,加上秋葉山莊家大業大,想攀親附貴者不在少數,所以他也自年少時便養成看人奇準的眼光。
一個人能不能信、能不能用,又或者到底話中虛實多少,他都能在談話之間摸透個八、九分。
而關玲瓏,這一路行來,依過去江湖上的傳聞再加上彼此談話間的言語,封日遠知道,她還真是個正義感強烈又熱心的直率姑娘。
容易卸人心防,算是關玲瓏最厲害的地方吧!
是這份與封海晏相近的神似感,讓他這個鮮少與人交心的商人也不由得跟著她的笑語而綻笑,甚至萌生與她多聊多相處的想法。
依她這性子,她在河西家鄉時,想必是個受人疼愛的小姑娘吧……
「日遠!你在發什麼愣啊?」
不期然的叫喚聲闖進了封日遠的耳裡,回過神來,只見關玲瓏正騎馬挨在他身邊,一手還扯著他的馬韁繩往前行,那一身濕透的衣裳讓她曲線畢露,令他不由得微怔。
「只是在想我們該不該折回前一個村子。」封日遠抹了抹滿臉的雨水,淡聲笑應。
他避開了視線,沒對在關玲瓏身上,反而是四下尋找著封易軍的身影。
「易軍呢?怎麼沒見到他人?」剛才他沒留神,馬便慢了幾步,所幸關玲瓏掉頭回來,否則他恐怕要在雨中與他們走散了。
「易軍說前邊林子那裡似乎有間屋子,趕路到前頭探探。」關玲瓏左右打量著封日遠,擔心道:「我瞧你沒跟上,就折回來了。你還好吧?不是被雨淋出病來了吧?」
在關玲瓏看來,封日遠真的是個光動腦的斯文書生,別說趕路了,要他騎上一整天的馬都足以把他折騰到沒體力。
所以讓封日遠這樣在雨中趕路,說實在話她是有些怨言的,因此剛剛才會忍不住跟封易軍抱怨起來。
「沒事,我們也跟上吧。」封日遠瞟了眼關玲瓏,提醒道:「倒是妳……我包袱裡還帶著件披風,妳要不要披上?」
雖說他並不是會起非分之想的人,而且封易軍也是個練功狂,對兵器比對女人有興趣,所以理論上沒人會去偷瞄關玲瓏的好身材,但是……
怎麼說都還是該掩著點才好,畢竟男女有別啊!就算他與封易軍都是正人君子,不能保證待會兒遇上了旁人,不會引來非議,認為關玲瓏不夠端莊。
「我披?怎麼看都應該是你披吧。」關玲瓏不以為然地搖搖頭,秀髮貼著她頰側,滑出一道道的水流。
「我?」封日遠失笑道:「我知道自己看來是挺文弱,但還沒到病殃子的地步,這點小雨我還能撐。」臉蛋漂亮跟身子的健康程度,可是沒什麼絕對的關係。
「這樣啊。那披風你還是留著吧,待會兒找著了地方躲雨時,還是得添上保暖啊!」關玲瓏慣了行走江湖時的義氣豪情,對於封日遠這般內斂的體貼,反倒反應不過來。
「這……」封日遠頓時覺得有點哭笑不得。
他原是好意提醒,哪知道關玲瓏不知道是真的半點不介意,或是壓根底兒忘了她是個荳蔻年華小姑娘,就這麼把他的關懷擋了回來。
「怎麼了?如果你沒事,咱們就早早跟上易軍吧?」關玲瓏瞧瞧封日遠,似乎真的沒什麼大礙,於是把牽在手裡的韁繩還給了他。
讓她這麼一說,封日遠也不便再提,只得跟著她快馬追上封易軍,尋處安全地方避雨去。
「啊──真好,總算不用再被雨打了,那水珠大得像豆子,打得我手臂跟臉頰都疼了!」一進了封易軍好不容易尋到的林間小屋,關玲瓏立時軟了腿往門邊一坐。
「看來這雨一時半刻是不會停了。」封日遠苦笑著看了看自己一身濕,過往出門時他總是很小心的,從來沒讓自己遇上這等狼狽情況,如今身邊跟著封易軍和關玲瓏,倒教他嘗盡新鮮了。
幸虧封易軍在林子旁找著這間顯然是久無人居的空屋,能讓他們避個雨生火烤乾身子,否則在趕到風華山莊前,說不準他得先病上一場。
「二哥,我先去後邊房間換件乾衣服。」封易軍翻出乾淨衣服,對封日遠招呼了聲,便往另一間空房走去。
關玲瓏正窩在火爐邊暖著身子,聞聲她忍不住低頭瞟了眼自己,原本是盤算著等會兒也換套乾淨衣裳,免得黏濕全身挺難受,卻沒料到……
她的襟口與手臂,因為大雨的關係,布料早服貼在肌膚上,若隱若現的,而一身的衫裙長褲,更是因為濕透之故,把她的身材暴露得徹底。
關玲瓏倏地一驚,忍不住縮了縮身子。
啊──她也真是夠糊塗了,怎麼忘了自己好歹是個姑娘家,這樣子在外邊晃來晃去,讓人瞧見了怎麼得了?
幸虧方才一路上大雨遮眼,封易軍和封日遠又是標準的正人君子,從頭到尾都沒對她圖謀不軌,不然她這清白要找誰喊冤去啊?
唉,她剛才真應該乖乖聽封日遠的話,先借他的披風披上……
透涼的冷意讓關玲瓏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想起封日遠要借她披風一事,她忍不住把視線往站在門邊、正把長袍下襬的水擰出來的封日遠望去。
他剛才……該不是早注意到了吧?所以他才會主動提議,要她先把披風給披上。
回想起封日遠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關玲瓏真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
她也真是夠遲鈍了!
虧封日遠還這麼好心、不著痕跡地想點醒她,偏偏她長年跟著粗枝大葉的爹親和師傅練武,娘親又早逝,心性跟個男孩子沒兩樣,對這些女兒家該注意的小細節,不是忘個精光便是從來沒去想過。
再者,她自幼沉浸在練武精進的日子裡,也沒什麼閒工夫去思索跟介意這些男女之別的小事,更別提有男子對她示好或體貼她了。
鄉里間的男子一聽到她會武功,常是退避三舍,而江湖上的俠客義士,也因為她是玉龍劍的後繼人,對她的尊敬與禮讓,常是比私人感情多。
所以……算起來,封日遠還真是她活了十幾年來,頭一個對她這麼體貼的人。
驀地,關玲瓏突然覺得原本冰涼的頰有絲燒燙起來。
她再度偷偷往封日遠瞟去,心裡不由得興起幾分暖意。
原本,她只覺得封家兄弟果然如外傳般,個個是君子俠客,可現在……
若有人問她封日遠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她不會像江湖人那般,應一聲「他是個萬事通」,而會說──
封日遠呀,真是個溫柔體貼、性情內斂沉穩,而且優雅又漂亮,與他相處起來會舒服又開心的好男人!
夜,雨連綿不絕。
被雨絆了行程,封易軍自是嘟囔著感到不悅,可眼見雨越來越大,也只能認分地早早解決了晚膳休息去。
許是白日裡同關玲瓏比試過幾招,身體早染上疲憊而不自覺,封易軍一躺下,便沉沉睡去。
火堆裡的柴薪燒出細微聲響,火光把剩餘的兩人面上映得通紅。
封日遠往火裡丟了幾根柴,讓火燒得更旺了些,抬眼瞧向一旁,他輕聲道:「玲瓏,還冷嗎?」
就算是練武的人,女子的身體天生就比男人弱了些,淋雨再加上趕路的疲累,他倒真不知道關玲瓏撐不撐得住?
剛才封易軍與她爭著誰先守夜時,他真該叫關玲瓏先睡才是。
「冷倒是不會,這火暖著呢。」關玲瓏感覺面上熱騰騰的,卻不知是因為火光的熱意染上她的頰,還是因為封日遠的關懷暖了她的心。
鄉里的爹爹叔伯和師傅,待她其實也都挺好,人人都和善得很,不過那感覺就是與封日遠有點兒不同。
只是,究竟是哪邊不同呢?她還是摸不著頭緒。
「累了就先睡吧,晚些我讓易軍起來守夜,這火我會先看著。」封日遠邊說,邊將身旁的披風遞上前。「來,蓋上這個睡,會舒服點。」
關玲瓏接過封日遠的披風,心頭那暖洋洋的感覺直往懷裡竄去,她仰臉往封日遠瞧了眼,難得地沒像平時那般拉大嗓門說話,而是軟聲輕音地應了答:「謝謝你,日遠,你注意的……比我這姑娘家要細心。」
也不曉得是不是她生長的河西一帶人人性情豪邁、細節不拘,所以一遇上封日遠這江南人,相較之下便倍覺體貼溫柔。
不過,一樣出身江南的封易軍卻完全沒能給她這種感覺,果然是個性有差別嗎?
封日遠挑了下眉,聽出她話中有話,僅是淡聲一笑:「做生意的人,不細心點怎麼成?」
慣於看人,那是他的天性,至於處處留心,那又是後天養成的習慣了。
「你不只是細心,你還很好心。」關玲瓏聽出封日遠的避重就輕,明白他是不想多提,免得她尷尬,也很配合地不再多說,而是轉移話題。
「好心?」封日遠忍不住吐出輕聲笑音:「這個詞鮮少用在我身上。」
「為什麼?」她是真的覺得封日遠人很好呀!
「我是秋葉山莊的副莊主,平時行商管帳,家裡的內務幾乎都是我打理,半點小事都不能輕忽,所以處理事情的時候總是中規中矩,偶爾挺不講情面的,因此雖然我待人客氣,但外人可不會覺得我人好,頂多覺得我禮貌周到。」面對關玲瓏不帶半點利益的疑惑,封日遠忍不住將心底話傾出。
這些話,平時他只向家裡幾個兄弟談起的。
不過關玲瓏這個宛如妹妹,又開朗得易於卸人心防的姑娘,也許會成為他人生裡的一個例外吧。
其實沒什麼心機的人,他遇過不少,也不只關玲瓏這麼一個,可是為何關玲瓏會格外吸引他的注意?
或許,是因為關玲瓏的出身;也或許,是因為她大方健談。
少了一般姑娘家的扭捏,卻又不似野丫頭,更不像花娘那般浪蕩。
是這點微小的差距與絕佳的平衡,造就了他對她的好感。
要論經商之道,她雖不懂,卻願意聽他暢談,甚至不時提出別出心裁的見解。
要談武林江湖事,她是玉龍劍的後繼人,大小事她知道的亦不少。
要談興趣,她天南地北隨性所至、四處遊玩的態度,與他走哪兒都不忘打聽消息、看天地望河川的習性,似乎又有那麼點契合。
所以,他待關玲瓏才會在朋友的距離上又多添了點親切吧……
「放心,就算世上沒半個人覺得你好,我還是覺得你好。」關玲瓏拾起一根木柴,往火堆裡丟去。
火星跳了幾下,往枯枝上爬去,火苗很快地竄上,吞沒了樹枝。
就像封日遠此刻的心情一般……
關玲瓏的話語,有那麼一瞬間,把他的心給吞了下去——
「這是真心話哦,日遠。」彷彿是往火上添了油一般的續答,在關玲瓏的頰上與唇瓣漾開了帶暖的甜笑。
長列的睫毛輕柔地搧了下,封日遠淡淡迸了聲「我懂」,可他的腦海裡,卻不由得浮現從前一位老顧客問過他的話來——
封二少爺,你經手這許多貨物,可曾瞧過什麼寶貝,值得你稱上一句舉世無雙、價值連城,或是足以被你列為無價之寶?
他還記得當時自己毫不猶豫地以笑代答,以他一貫輕柔的聲調和嗓音,應了句「秋葉山莊」。
後來,那位老爹大笑,直說他真是個好商人,這生意,他要長久的跟秋葉山莊做下去。
而今,倘若再問他一回相同的問題,他一樣會應聲「秋葉山莊」,只不過……
其中所包含的意思,似乎比起從前,又多了點。
不再只是他的爹娘手足,還有他那妹夫弟媳及家中一同進出的僕傭,甚至……多了個關玲瓏的身影。
若是可以,他會說,秋葉山莊是他心裡的無價之寶,而關玲瓏的笑容,則是他認定的舉世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