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錯了什麼話,但是看到他一臉的笑容,已溜到口邊的否認卻不知為何沒有溜出來。
「京城中,你一直把慕容府當做敵人,其實季道遠才是個老謀深算的人。」
她突然換了話題,他沒有追問,也從善如流地和她探討起來—
「光看季道遠這個人能坐到丞相的位置,就明白他絕對不是個單純的人物。文武群臣都很服他,先帝讓他做輔國大臣,不全是因為他是丞相。」
「所以我覺得你不如抽空去拜會一下季道遠,也許對於他來說,也正需要你這麼一個幫手。」
「幫手?我沒聽錯吧?你沒有用錯詞?你認為我會是季道遠的幫手?」
「雖然同為輔國大臣,但是季道遠和慕容家是面和心不合,畢竟誰都想獨攬大權,若是兩個人在國事上起了爭議,該讓小皇帝聽誰的呢?自然是誰的拳頭大就聽誰的。」
軒轅策笑道:「你這番話真是有意思。為什麼你不讓我去幫慕容歸鶴,反而讓我去幫季道遠?」
「因為我知道你絕對不會幫慕容府。」
他想了想,「你該不會是想讓我和季道遠內鬥,然後慕容府舒舒服服的做壁上觀吧?」
姬明煙一笑,「你是聰明人。」這算是默認了他的話。
軒轅策沒想到她承認得如此簡單,真是好氣又好笑,將她在臂中狠狠圈緊,咬著她的耳根問:「我想不明白,慕容眉那樣一個廢物男人到底有什麼好的,讓你如此戀戀不捨地幫他?連夫妻之實都不能行的男人,和太監有什麼區別?怪不得我總覺得他一副嬌怯之態,像個女人。」
「如果你總是在我耳邊嘮嘮叨叨說著他的壞話,你在我心中僅有的一點好感就會沒了。軒轅策,我剛才說過你是聰明人,所以請你不要做蠢事。」
她冷冰冰的話攪得他心頭一陣躁動。不知道是因為她承認對他有好感而快慰,還是因為她依舊在維護她的「前夫」而嫉妒。
「好吧,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讓我去找季道遠,也是對我的一次提醒?讓我小心季道遠這個人?」
她又悄情揉著自己的大腿,「季道遠老謀深算,很會哄騙人,慕容眉領兵之事你以為是慕容府爭取的嗎?不是,其實是季道遠的意思……」
「原來如此,如果慕容眉贏了這一仗,因此莫定了聲望,慕容府不得不感激季道遠的提攜,而如果慕容眉敗了這一仗,慕容府聲譽受損,則季道遠則可以趁勢打壓慕容府。」他摸了摸下巴,「果然是隻老狐狸,看來我這次回京確實要先去拜訪他。」
「不要帶著我一起去。」她揮了揮手,「季道遠的兒子我很不喜歡。」
軒轅策一挑眉,「他曾經佔過你便宜?」
「不算是吧。他有這個心,但我沒給他這個機會。」她有點睏了,一天到晚在馬車上晃來晃去,感冒發燒雖然好了,卻又落個頭暈眼花的毛病。
「那麼在我蕩平慕容府之前,看來要先拿季丞相家開開刀了?」
他陰陰冷冷的笑聲,惹得她掀起眼皮瞥他一眼,「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吧?」
「殺人這件事我從來不開玩笑。」他從馬車內的一張軟登下,拿出一小瓶酒,「這是慕容府送你的玉堂春,我一直好奇慕容眉想藉著這壺酒告訴你什麼訊息?」
她接過酒瓶,慢聲說道:「這壺酒名字的來歷,是出自中原唐朝蔣維翰的一首詩—白玉堂前一樹梅,今朝忽見數花開。幾家門戶重重閉,春色如何入得來?」
「哦。」他哼了一聲,「怪不得慕容府是窮酸儒出身,考了七、八十年的功名才賺得現在的身份地位,說話咬文嚼字不說,取個酒名還要找首詩做典故,賣弄學問。前次慕容眉和我打仗,寫了兩首酸詩給我,可是詩文寫得再好又有什麼用?你知道紙上談兵這個成語的來歷嗎?」
姬明煙聽得無趣,故意裝睡不理睬他,軒轅策見無人響應自己,只能尷尬地對自己笑笑,然後倒了杯酒,慢慢地自斟自飲。
他雖然酒量挺淺的,但是玉堂春的味道他的確很喜歡。口感甘醇,回異於一般烈酒的辛辣,留在唇舌之間,可以細細回味很久,這就是文人琅酒的與眾不同之處吧。
不過他最介意的是她剛才提及的那首詩—
幾家門戶重重閉,春色如何入得來?
對於慕容眉來說,臨江王府便是那「幾家門戶」,而他與姬明煙的舊情就是那不得其門而入的春色吧?
他無聲地冷笑,愉愉低語,「說到詩,倒有一句李商隱的,我記得清楚。」
「什麼?」她終於應了一聲。
「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臨江王軒轅策居然回京了!
這個消息轟動了京城,不只是上層的王公貴族惴惴不安,連街頭市井的百姓也竊竊私語,如臨大敵一般。
「聽說臨江王帶了好幾萬的人馬上京,來勢洶洶啊。」
「臨江王前次打敗了朝廷的兵馬,不僅是擁兵自重,而且是獨霸一方了。他回京來千什麼,該不是要正式逼宮吧?」
「好歹江北這邊也有十餘萬的人馬呢,臨江王不至於太興風作浪吧?」
「上次朝廷兵敗,慕容家的那位小侯爺據說落水失蹤,下落不明,可是和軒轅策結了大仇。」
「嘿,什麼失蹤啊,我看是因為打了敗仗怕朝廷怪罪,所以才假稱失蹤了。你見慕容家的人進進出出,臉上有悲痛之色嗎?也沒見他們大張旗鼓地去找人,這其中一定有鬼。」
軒轅策的馬車就在這紛紛擾擾的流言蜚語中進了京城。
因為輕車簡從,競然沒有引起注意,只有守城的兵士在倒行檢查的時候,被連建澄出示的刻有「臨江王府」的腰牌嚇到了,連檢查都不敢,立刻放行了。
軒轅策讓馬車先停在城南的舊王府,這裡還有百餘名老家奴看守護院。
他進京的事情雖然大張旗鼓地昭告夭下,但是具體的行程和路線卻非常秘密,以至於他今夭進京,京中競然沒有一個大臣知道,舊王府的門前格外安靜。
老管家莫少文因為知道軒轅策這幾日就會到,所以日日在門口守候,終於今天等到了馬車。他看著從馬車上走下來的主子,不禁熱淚盈軀地跪倒,「老奴給王爺見禮,多年不見,王爺風采依舊。」
「老莫,起來吧,不必和我這麼客氣,我爹在世對說讓我敬你為父,而且現在你年紀大了,不必再拜我了。」
「越老越該知道分寸、懂得守禮,王爺體恤愛護老奴,但老奴不能沒有點自知之明。主僕有別這句話是老奴常常教導下人們的,豈能自己廢了規矩?」
他起身一邊說著,一邊好奇打量著被主子抱下馬車,坐在輪椅中的姑娘。
雖然不知道她是誰,但是看著王爺對她的殷殷關切,他也心下了然了。
「這位……姑娘,王爺要讓她住在哪裡?」
他見她依然是姑娘的髮式裝束,應該是還沒有和王爺成親。
「就住在老院的西房吧。」軒轅低頭看她的頭頂髮髻,「在我臥房的對面。」
姬明煙對於他隨意的安排已無動於衷,因為就算是她反對,也仍然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索性都由他去。
舊王府內一重重、一進進,景致並不如軒轅策所說的有多差,比起臨江王府的恢弘氣勢,這裡更古樸難致、花扶木琉,雖然尚不見春風夏日中的綺麗嫵媚,但並不顯得蒼涼,許多院子的角落裡到處都種著紅梅和白梅,在寒風中依然搖曳生姿。
「老王爺是個雅人。」姬明煙看著四周的景色,不禁感慨。
「你若是指院中的這些梅樹,和我父親並沒有關係,這其實是我母親生前栽種的,因為她名字中有個「梅」字。」軒轅策一直將她帶到為她安排好的房間內。
連建澄站在院子中叫道:「王爺,季道遠的人來了。」
「說他是老狐狸看來說錯了,該說他是條老狗,長了一個狗鼻子。」軒轅策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看著姬明煙,「我要走一趨丞相府去會會這隻老狐狸。上次我回京對,他還是戶部尚書,我和他素無往來,這回他第一個派人來,肯定在打什麼主意。」
她抬起眼,笑容可掬地說:「王爺請慢走。請問我是否要在府內等王爺回來吃晚飯?」
「當然。」他在她鬢邊印下一吻,「如果有不速之客來拜訪你,請在我回來之後再與客人會面,否則我知道了,會很不高興。我若因為不高興而不小心犯下什麼錯,你到時候可不要後悔。」
她聽著他對自己的威脅,只是淡淡一笑,推著輪椅去到窗邊休息。
已經有婢女捧著熱水盆進來請他們淨手,茶點也等著一一端上,但軒轅策已經離開了,她從窗口抖院著已經走到院子裡的他,只見他和連建澄低聲說了幾句話之後,兩人一起出了院子。
她回頭問那個正往桌面送上芝麻糕的婢女,「這是京裡榮盛齋的芝麻糕嗎?」
「是。是府裡特地請榮盛齋的師傅來府內做的,器皿和食材也都是從榮盛齋帶過來,只為了可以讓王爺和姑娘趁熱吃。」
姬明煙點點頭,「我剛下車,只覺得胸悶氣短,有些頭暈,暫時沒有胃口,就想透透氣。」
「那奴婢推姑娘出門?」
「這太麻煩,我坐著輪椅,門檻也出不去,你把窗戶再開大些即可,最好……能有個紙鳶在院子裡放給我瞧瞧,也能散散心。」
「紙鳶?」婢女愣了愣,「府中可能沒有。」
「春燕坊的紙鳶是京中最好的。能不能幫我買一個?」她眨了眨眼睛。
「那……奴婢去問問管家。」婢女不敢擅自做主。
而管家怎麼敢拂了她的心意?半個時辰的工夫,紙鳶不但買回來了,買的還是春燕坊最精緻的琉璃燕。因為用的是從海外高價買來的五彩琉璃紙,在陽光之下,更加熠熠生輝。
姬明煙趴在窗權上微笑地看著那高高飛舞的紙鳶,那條細細的長線牽動著它不能自由飛翔的翅膀,讓它無論有多大的本事,都受制於婢女手中的小小線軸,被任意地拉扯。
就如同她的命運被拉在軒轅策的手中。
「把線抽拿過來。」她對著婢女招了招手。
婢女連忙走近窗邊,姬明煙卻伸出手一把扯斷了那根線,婢女驚呼一聲,那紙身已經悠悠地飛走了。
「姑娘,您這是……」
她喃喃自語著,笑容輕淺。「讓它去它想去的地方吧。無論是掉在臭水溝裡,還是飛去黃金屋,都是它自己選的。」
軒轅策到達丞相府門前對,季道遠已經守候在門口了,遠遠看見他,立刻迎到他的馬前,親切地幫他拉住緩繩,「多謝臨江王給老臣這個面子,理應是我親自去接迎王爺,但是剛才下朝後,陛下又留我在宮內商議了一會兒關於在怒江上游修築大壩的事情……」
「丞相不用和我客氣,你我同朝為臣,所以您不必以「老臣」一詞自稱,我這個小小的臨江王實在是承受不起,若你硬這麼稱呼,豈不是好像我逾越了萬歲的地位?」軒轅策神情冷淡,從馬背上飛身而下,「丞相叫我來,不知道有何見教?老實說,我此次回京是為了給太后祝壽。如今尚未進宮拜謁陛下和太后,就到丞相府來聆訓,只怕於禮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