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王府,走過重重深院,一直到了一座獨門小院的門口,領他進來的婢女回身說道:「大人請稍等,我進去通稟姑娘一下。」
通稟姑娘?拓跋隆一愣。待他被領進院子時,只見小院正中的石桌旁坐著的正是姬明煙。她坐在輪椅中,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
拓跋隆看到那輪椅時瞳孔收緊起來,幾步走到她跟前,蹲下身,「真到了這個地步?要一直坐著它了嗎?」
「大概是吧,大夫說那一刀傷了經脈,很難好了。」
她說這話對,模樣看來很是心平氣和,他不禁動了氣。
「你怎能一臉雲淡風輕,這難道不是你的腿?你下手的時候就沒想過結果?難道你就願意一輩子坐在輪椅上?」
「我下手時也沒想到會砍到腿。我原本想扎的不是這裡。」
他聽了更氣,「難道真死了你才覺得心滿意足?你也有父母兄弟吧?你讓他們日後都怎麼惦記你?年年去墳上祭拜?除了死,你就沒別的路可以走了?」
姬明煙歪著頭看他,眼中有了一絲動容,「拓跋大人,你我原本連朋友都算不上,你卻這樣冒著殺頭風險幫我,又為我如此操心,我能不能問一句,大人想從我這裡圖謀什麼?」
拓跋隆直起身來冷冷說道:「我的確是曾說過有求於你,但是不代表我就不能真心為姑娘你著急。你還年輕,大好芳華豈能虛度!」
「大人也還年輕,就打算這樣留在江南,不想回故里嗎??她眨眨眼,「若是大人想回去,我可以向軒轅策懇求,他原本也不想為難大人的。」
「不必。」他驕傲地說:「我若想走,軒轅策是留不住我的。」
「但大人留下來,卻是要時時刻刻受制於人的。貴國陛下真的會有旨意給大人送來嗎?這麼多天遲遲設有音信,大人……您倒像是被送過來的質子。」
姬明煙的話讓拓跋隆先是一征,然後哈哈大笑道:「姑娘真是慧黔,質子」這個詞用得有趣。可惜我沒有姑娘想的那麼矜貴。我這條賤命隨時都可以為東遼柄牲,所以王既然讓我等消息,我會一直等下去。」
她垂下眼,似是不知該怎麼勸他對,忽然有婢女端上來文房四寶問:「姑娘,您要的東西拿來了,外面冷,研的磨容易干,是不是回房間去寫!」
「不用,我只是覺得無聊,想寫寫字罷了。屋內暗暗的,坐一會兒就會犯困,還是在外面寫好。」她抬頭看向他,「那天聽大人說話,似是對詩詞也頗有心得。大人最喜歡的詩是什麼!」
拓跋隆想了想,抓過那盤中的毛筆,將宣紙迎風一展,在石桌上揮筆寫下十四個字—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入夜,姬明煙在窗前寫字,軒轅策推門而入,兩個人對視一眼,沒有打招呼。
他走到她身邊,看她反反覆履在寫的都是一句詩—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他看著看著眉心起,「你還想著逃跑?」
她哼了一聲,「就知道你會這樣說。」她丟給他一張紙,「看一看,兩者之間有區別嗎?」
軒轅策對比了一下她交給他的那張紙上的字和她正在寫的,兩者全然一致。
「沒什麼區別,不都是你寫的?」
她丟開筆,吐了一口長氣,「看來拓跋隆的字跡不難臨摹。」
「原來這是他的志向。」軒轅策挑了一下眉毛,「讓他見你,他就只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我早說過他連我都防著的,不會說出什麼有用的話。但是他心中有這十四個字,就說明他不是個甘於久處人下之人。而且,你不覺得奇怪嗎?他到臨江也好久了,一直是孤身一人,也不和別人見面,也不打探消息,他不會真的窮極無聊到只能等他所謂的密函吧?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她抬起眼來透露,「他和慕容府早有接觸了,和朝廷也已打過招呼。這次來臨江,必然另有深意。」
他看著她,「這是慕容府和整個江北的秘密,你怎麼捨得和我說!」
「我雖不想看你壓制住朝廷,卻也不想看東遼壓制住你。畢競你再壞,也是天雀人;東遼人再好,也終是東遼人。」
「好個是非分明。」軒轅策忽然將她抱了起來。
她碎不及防,將墨汁灑了半身。「你又想幹什麼?」
自從傷了腿,她就徹徹底底的受制於他了。雖然有張輪椅,奈何院門有門檻,她的輪椅根本過不去,只能在這方寸大的地方轉圈,一天到晚看的,也只是頭上的四方天。
軒轅策將她抱出房間,隔壁的屋子中不知幾時擺了幾個大桶,從中升出的層層熱氣如雲霧一般,讓整個房間到處充滿了溫暖潮濕的味道。
姬明煙倏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臉色一紅,別過臉去不敢再看那木桶一眼。
「你不是說怕自己臭死?」軒轅策促狹地看著她,「你這個表情是覺得害羞?我又不是沒見過你的身子,你怕什麼?」
她氣得推開他,但一條隨根本就站不穩,他長臂一伸,又將她及對攬在懷中。
「不要勉強自己做根本做不到的事倍。這件事你若是能自已做,我不會自找麻煩親自伺候你。」
「你可以叫婢女來,她們總比你有伺候人的經驗,王爺不必如此委屈自己。」她幾乎是惱羞成怒。
軒轅策微笑道:「這等養眼的事情,我豈會便宜別人?」
姬明煙還想叱責時,忽然覺得身上一涼,她嚇得急忙閉上眼,知道自己的衣服必然已經離開了身子。
腿上的傷口還不宜碰水,軒轅策就用許多布將傷口一層層細心纏緊包好。可他的手指卻有意無意似地故意在她的肌膚上來回摩挲,尤其是她的大腿,總是時不時地得落指尖蹭過她的大腿內側,讓她一陣陣地泛起顫慄。
接著是不同於他帶繭指掌的東西,在她身上得動,似是一塊綿軟的布料飽沾了溫熱的清水活著她的肌膚輕柔地摩挲滑動,因為剛才外面的空氣寒冷,一瞬間她的全身毛孔都好像張開般的舒爽。
她恍恍惚惚地睜開眼,看到他的臉近在咫尺,立刻又將眼睛緊緊閉起。
她這副膽快的樣子惹得他不由得取笑道:「你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個人,卻害怕我幫你沐浴?」
她氣惱的不予回應,他輕笑了聲,繼續用溫熱的布緩緩擦過她的身子,每一分每一寸都小心擦拭,此對已沒有任何的燎撥和情慾,只是細心地幫她擦著身上可能會有的污垢。她閉緊眼,令她加倍清晰地聽到偶爾水花拍打的聲音,感受到他溫暖的大手在她的胸前和後背遊走,即使因為隔著一塊厚厚的布,並沒有直接碰到她的肌膚。
她咬著牙等待,卻也不敢催他快點結束。以前怎麼也不曾想過,明明很舒服的一件事,現在卻像受刑一樣艱難。
從頸上流下的水珠,順著胸前的起伏曲線落下,蒸騰的熱氣讓姬明煙漸漸覺得昏昏欲睡、睏倦灘抑了,而身側就是一個滾燙的木捅,桶壁溫熱的鹹覺讓她終於忍不住靠過去,她放任自己很想打晚的念頭放鬆沉入夢鄉,這樣不去管他在做什麼,心裡就不會有那麼多的胡思亂想。
再清醒過來時,她已經重新回到了床上,換上了簇新的衣服,也已蓋上了厚重的被子,連腿上的傷口又被重新包裹過了。
她微張著睏倦的眼,看著眼前那個佇立在床邊的高大身影,呢愉低語,「辛苦王爺了,您去休息吧,我跑不了的。」
唇上忽然被人重重壓住,吻得那麼用力,像是要將她的嘴唇都咬破似的,帶著無奈的恨意,將兩人的呼吸都觸在了一起。
「你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狠心的女人。」他在她耳畔咬牙切齒地說著,「可我就是放不下你,為什麼?」
心又開始疼了!她最怕聽他說這樣的話,他每說一次,她的心就會軟一分,可她不能允許自己心軟。然而這樣的熱吻又讓她不由自主想起那個不堪回首的夜晚,想起自己被他緊壓在懷中強佔的那一夜,她亦曾有過被融化的感覺。
若當時,她給過他一些溫暖的回應,那段記憶該不會那樣的痛苦。
唇上的力度似是變了,不再是摹力的攫取,但他吻得更深,而她不知何時微微有了些回應,那種強烈的反抗牴觸逐漸消失,唇瓣也不再是冰冷的。
他欣喜若狂地將她納入懷中,讓她半坐半躺地靠在自己的雙臂上,就這樣擁著她,像擁著一個稀世珍寶般捨不得鬆開。
她懶懶地靠著他的手臂,亦貼緊了他的胸臉,自他身上傳來的溫暖和一種無人可以動搖的堅定力量,讓她可以踏踏實實地入睡。
唯有—腿上時時傳來的痛感還不停歇地提醒著她—不要丟了心啊……不要忘了自己是誰……
唉,若當對死在江上該多好啊,再也不用受這樣的折磨。
從姬明煙受傷之後,軒轅策每晚都與她同屋而睡,他睡在外間新置的床上,只要她疼醒呻 吟一聲,他就會立刻從外面奔連來照看。
有時候她真懷疑軒轅策晚上有沒有睡覺,而白天悄然觀察他時,確實發現他眼中的血絲是增加了許多。
她雖然恨他,但是心中也有愧疚。於是她總趁他不在,悄悄的幫他看一些他留在房內的公文,能幫他處理的,就用他的筆跡幫他處理掉,然後照樣放回原處。
這不是可以瞞人的事情,但軒轅策回來看到之後並沒有來詢問她,只是將公文交給連建澄或者樊世朝直接去力了。
兩個人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漸漸地,她幫他處理的東西越來越多,他倒顯得清閒了許多。
這一晚,姬明煙推著輪椅到了房間門口,看著三寸高的門檻出了會兒神,然後用未受傷的一條腿踩住地面,雙手撐住門框緩緩站起,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一條腿上,身體像是糾結在一起,吃力得很,但好歹她是站起來了。
靠著門框喘息了片刻之後,她咬緊牙用力一跳,競然從門裡跳到了外邊。但是下面的台階濕滑,還有薄薄的積雪,要跳下去真是談何容易。
她想了想,將披風脫掉,丟在地上,慢慢蹲下身子,坐在那披風上,然後身子一點點向前蹭,也蹭出去了一些距離。
只是傷腿雖然已經不再那麼劇烈的疼痛,卻軟軟的沒有感覺,一點力氣都使不了,全仰仗另一條腿和兩條胳膊的臂力,因此這會行動得特別艱難。
她也不著急,動一點,扯扯身下的披風,又往前動一點,半個時辰之後,競已挪到小院門口。她扣住院門的門板拚命向上使力,又將整個身子從地上撐起來。
看著自己這一路行來在地上拖曳的痕跡,她歎一口氣。好歹今天算是獨自出了門,雖然太過狼狽,但沒有求助於任何人,總是一個進步。若是能再有副枴杖,也許能走得更快些。
但不知道軒轅策是不是成心不讓她學會走路,從她受傷之後,他沒有任何幫她的意思。要求他去弄副枴杖來,大概是不可能了。
緩緩轉身,她試著要往回走,但是剛才耗損了太多的力氣,全身都開始酸疼,違再蹲下去的力氣都沒有了。
「埃,真是自作自受。」她對著自己苦笑。這一生她有多少件事都是因為自作自受,才落得下場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