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往岳州前進的路上,袁不凡開始向張小姐講解江湖中事。「『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五百年』,『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
袁不凡一開場就撂了幾句詩詞,畢竟這是他的故事哩!細說從頭怎不令他感慨良深?
「講重點吧你!」張小姐很不給面子,「你『奇』在哪裡?」
她還真是無趣……袁不凡摸摸鼻子,「要錢不要命。」這下就言簡意賅了。
「聽起來平凡得緊,這世上我還沒見過誰不愛錢的。」
「錢當然人人都愛,但賺錢的本事可不是人人都有。」
「瞧你得意的,」張小姐嗤之以鼻,「如果你真這麼有本事,不是該濟弱扶傾、除暴安良嗎?在江湖上混了這麼久,卻只混出個愛錢的名號!」
袁不凡無所謂的笑了笑,隨即漫聲吟道:「仁義值幾何?自古到今誤人多;欲除不平事,有理無錢莫煩我。」
「所以只要能出得起價錢,你什麼事都肯做?」張小姐覺得這人還真是無良。
「那倒不是。」袁不凡收起玩笑態度,「我有三種生意不接:賠本生意,不接;傷天害理,不接;事涉江湖恩怨,不接。」
「商人不接賠本生意是天經地義,但想不傷天害理、不管江湖恩怨,那就難了!你能接的生意八成少得可憐。」
「那你就錯了。」袁不凡笑道:「大凡排難解紛、尋物尋人、奪寶求藥,乃至助人救人,都是我的生意範圍,這些事比起殺人難度高得多,沒有真本事的人是做不來的,所以我開價向來不低。」
「看來你做的事倒也不違俠義之道。」張小姐對袁不凡的觀感稍微好了一點。
「又來了!俠義不俠義不是重點,我是個生意人,講求的是『和氣生財』,我不想為自己找麻煩,而且如果銀票上沾了血腥,我數完了還得洗手。」
張小姐想想,點頭又道:「那是誰雇你送我去如春堡的?」
「當然是你爹。」
「哪個爹?是『江河日下』的爹,還是『殺人如麻』的爹?」
袁不凡不禁皺眉,「張小姐,看樣子你對兩位令尊好像都有些誤會。」
「什麼誤會?」
「『江河日下』和『殺人如麻』,似乎都不是什麼好詞。」
「好聽不好聽不是重點。」張小姐學袁不凡的口氣,「我是實事求是,只問貼不貼切。」
「張老爺的生意是有些不如以往,而秦堡主是江湖中人,雙手沾些血腥也是難免……可是即便如此,張小姐的言談之中還是該有些敬意才是。」
張小姐小心翼翼的扶著車子,慢慢從車廂走出,跨到前座與袁不凡並肩而坐,並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
「怎麼啦?」
「我要看看你這人是不是個千年老妖裝成少年人的模樣,你不只頭腦迂腐,說話還老氣橫秋。」
「不是,」袁不凡歎了一口氣,「人倫尊卑還是要講講啊!」
「那是因為你沒經歷過我所經歷的事。」
「我知道你的情況比較特殊。」袁不凡小心措辭。
「只是『比較』特殊嗎?世上的人不是沒爹沒娘,就是一個爹一個娘,再不然就是一個爹幾個娘;可我雖有一個娘,卻偏偏有兩個爹!」
「我知道你一時難以接受,不過往好處想,這世上又多了一個疼你的人啊!」
「有沒有多一個人疼我,我是不知道;但誰不疼我,我現在可知道了。」
「你是說……」
「你想我爹為什麼心甘情願將我交給秦觀海?」
「是你娘的心願啊!」袁不凡直言,「你娘臨死前將你的身世秘密告訴了你爹,我指的是秦堡主,於是秦堡主向你爹——我指的是張老爺——要回你,於情於理並不為過。」
「那我爹這十多年豈不是白養我了嗎?而且秦觀海先奪走我娘,現在又想討便宜老子做,天下哪有這個道理?」
「我想這對張老爺來說,也是個艱難的決定吧!你爹可能是為了完成你娘臨終的心願,也是為了讓你一家團圓,所以忍痛割愛。」
「你真這麼想嗎?」張小姐看他的眼神像是流露出「你涉世未深」的訊息。
「這中間或許有什麼內幕,不過不去想它就不會自尋煩惱,看世界也會覺得美好一些。」袁不凡說得很輕鬆。
「不是我要自尋煩惱,而是事實擺在眼前:在我離家前十天的晚上,有十箱金磚抬進我家後院。」
「十箱金磚?多大的箱子?」袁不凡訝異的問。
「一尺寬,兩尺長高。」
「當真嗎?」袁不凡的聲音當下高了起來——他出生入死保張小姐去如春堡,不過拿五箱金條,而且還是用一尺見方的箱子裝,扣掉箱子體積,五箱金絛不過等於一箱金磚大小。
難怪張老爺願意割愛,也難怪張小姐有著滿腹怨氣了。
「聽了這個內幕,你有沒有煩惱一點了?」張小姐好奇的問。
「有,」袁不凡點了頭,心有所感道:「看樣子這個世界也不怎麼美好……」
***
接下來的旅途,兩人開始商量怎樣讓秦觀海多花一些錢!袁不凡本來打算旅途中的一切花費都由他自行吸收,現在則要重新考慮了。
「你幹嘛幫他省錢?」張小姐慫恿道:「他根本就佔了你的便宜。」
「對!」袁不凡點頭,「可是記帳很麻煩。」
「不麻煩,我幫你記。」張小姐很義氣道:「這世上總該有人主持正義。」還說到做到,進城就去買了一本帳簿。「從現在開始.無論大小事,只要你花一分,我就記一分……哦!不,是十分,這樣才公道。」
「這樣算公道嗎?」袁不凡大為吃驚。
「當然要這樣!你想想看,一般人幫人跑腿,都還要拿些小費,你如今不但沒下人可以使喚,還要照顧我、保護我,多拿九分不是很應該嗎?」
「說得有理。」袁不凡忍不住讚賞道:「你不去開黑店,還真是浪費人才了。」
「你在取笑我嗎?」張小姐氣道:「我這可都是在替你著想。」
「所以我才覺得奇怪,你、我素昧平生,你竟是這般替我著想;而生下你的親爹,你卻像跟他有著深仇大恨似的,還幫著外人來弄他的錢。」
「你說我和秦觀海有深仇大恨倒也沒說錯,」張小姐的臉色沉了下來,「那人改變了我的一生,如果不是他,我現在應該還是個無憂無慮,有爹娘疼愛的大小姐。」
「秦堡主不遠千里、耗費鉅資,非要把你接到塞外,目的也是為了和你共聚天倫,光就這點來看,秦堡主對你也是疼愛有加的。」袁不凡好心勸慰。
「你收了他的金條,當然會幫他說話。」張小姐卻是聽得很不悅。
「並不是,我只是覺得父母愛子女之心,全天下都是一樣的。」
「是嗎?可是我就不相信一個殺人如麻的大魔頭,會有多慈悲的心腸。」
「『殺人如麻』這四個字你是聽誰說的?是令尊嗎?我說的是張老爺。」袁不凡心想,張世禎與秦觀海有著奪妻之恨,現在連女兒都被秦觀海要了回去,在張小姐面前譭謗她的生父也不無可能。
「這種事何須我爹來說?隨便問問就會知道,難道我說錯了嗎?」
袁不凡想了想,「這牽涉到看事情的角度,江湖自有江湖的法則。」
「什麼法則?我不懂。」張小姐直言,「不然袁大哥就為我解說一下,那個秦觀海到底做了什麼好事?」
***
袁不凡花了半個時辰向張小姐訴說了一段江湖恩怨——
秦觀海在年輕時醉心武學,功夫大成後便開始向各門各派挑戰,因為屢戰屢勝,不久就闖出了名號。
接著他聚集一批志同道合的武林人士共同建立「北海派」,很快就收服北方各派,而有了「北霸天」的名號。
成了「北霸天」的秦觀海卻不因此而滿足,他想跨越黃河,將中原武林全部納入他的版圖。
因為他的野心,江湖上掀起了腥風血雨,中原武林在幾經重創,各大門派決定聯手抗敵,幾番激戰雖然死傷慘重,但終於遏止了秦觀海的野心,他被逼退到關外,並與中原武林約定,從此不得再入關內。
秦觀海在西域一待十年,建立了「如春堡」,儼然成了西域的武林霸主。
這十年來,「秦觀海」三字已被中原武林人士所淡忘;而礙於不得踏入關內的約定,秦觀海便把接回女兒這事委託給袁不凡。
「這麼說來,你也算是助紂為虐了。」張小姐果斷的做出結論。
「此話怎講?」袁不凡愕然。
「秦觀海接連禍害中原武林和西域武林,害得多少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像他那種人想在晚年安享天倫之樂,卻不想想那些因他而枉死的冤魂及他們的遺孤!這般罪大惡極之人,你竟還接下他的生意,替他做事?」
「我說過我是不管武林恩怨的。」袁不凡淡淡道:「在我眼中,這只是一樁尋人的買賣。」
「你果然不是俠士,毫無俠義之心!」張小姐氣憤回嘴。
「我早說過我不是俠士了,我是著名的江湖奇人『要錢不要命』。」袁不凡不以為意的說。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張小姐氣憤道:「我一定會砸了你的生意!」
「你砸不了的。」袁不凡很有自信。
「是嗎?」話才說完,張小姐已從車上跳了下去。
***
她是在飯菜香味中醒過來的,剛醒來時,她還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直到感到頭腦昏沉,看到手腕上的勒痕,這才想起那姓袁的竟在把她打昏後,還將她五花大綁起來。「袁─不─凡─」
驚天動地的三個字,就連車簾都在張小姐驚人的聲勢中揚了起來!
駕駛座上空無一人,只剩一張條子——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忍一時」、「退一步」?他想得美!張小姐把袁不凡準備的飯菜全都丟了出去。
袁不凡坐在不遠處的大樹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
「你這個死人終於知道要回來了!」張小姐有氣無力道——再大的氣,在發了一陣子瘋後也就消了,而氣憤一過,飢餓感立刻如排山倒海襲來,她開始後悔自己剛才實在太過衝動,要氣也要吃飽了再氣啊!
「張小姐用過午餐了吧?我們要繼續上路羅!」袁不凡若無其事道。
張小姐不吭聲,想忍住飢餓,偏偏肚子不爭氣的叫了起來。
「先提醒你一聲,」袁不凡好心道:「接下來我們要往荊襄地界進發,在出岳州城後會有一段地面不大平靜,能不能在天黑前找到投宿地點還是未知數,不過你不用擔心,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保護好你……」
「我餓了!」張小姐打斷袁不凡的話。
「嗯?」袁不凡裝傻。
「我餓了!」張小姐再說一次。
「嗯……剛才……」
「我說我餓了!」張小姐再次打斷袁不凡的話,「著名的『江湖奇人』,『要錢不要命』的袁不凡不是向來『以客為尊』嗎?你該不會讓貴客餓著肚子上路吧?」她火力全開,一次念了兩句緊箍咒給袁不凡聽。
「好的、好的!」袁不凡不知從哪拿出兩個饅頭,還是熱騰騰的哩!
張小姐立刻搶過去大嚼,袁不凡又奉上滷味和清茶,一邊說道:「還好我多買了些,預備在晚上找不到宿頭時救急,沒想到現在就派上了用場。」
張小姐邊吃邊瞟他一眼,「那晚上呢?如果真找不到宿頭怎麼辦?」
「今朝有酒今朝醉,先管這一頓就好。」
「你這人還真是想得開,不過我先警告你,我可是不習慣餓肚子的,著名的『江湖奇人』又『以客為尊』的袁……」
「行、行!」袁不凡急忙打斷她的話,「總之,餓不著你的。」
「你保證?」
「我以我的信譽保證,真不行時頂多傚法佛祖割肉喂鷹就是了。」
「那你從現在起,可得把你這一身皮肉給洗刷乾淨才行。」張小姐朝袁不凡露出一口貝齒。
酒足飯飽,張小姐依慣例拿出了帳簿。
袁不凡不禁失笑,「剛剛這些就算我招待吧!」
「那可不行,一件事歸一件事。」張小姐認真道:「因為跟你有過節就便宜了另一個仇人,我可不是呆子。」在帳簿上狠狠記下「二十兩」。
買這些連一兩銀子都用不到,張小姐這次灌水也灌得太過,想來她是把對他的氣全都出在她的親爹身上。
袁不凡暗自警惕——這女人還真是不能得罪!
***
出了岳州不到一個時辰,他們就遇上了麻煩——
一枝響箭射上車壁,前方有五騎當道而立,以一字排開,攔住了袁不凡的馬車;馬車後方則躍出十來名弓箭手,把馬車的後路截斷。
「在下袁不凡。」袁不凡在車上抱拳,「敢問五位是否是『橫刀派』的英雄?」
「你就是袁不凡?」中間一人對他上下打量,「算你有點見識,在下是橫刀派掌門陸填海。」
「陸掌門,幸會。」袁不凡客氣道:「在下途經貴派地界,理應拜會,無奈在下身有要事,不能多做盤桓,但在下保證一旦事了,一定敬備薄禮,親上貴派拜會。」
張小姐在車中一聽,立刻將帳簿翻開,記上「金條五箱」。
「袁不凡,你在江湖上也算是叫得出名號的人,怎會這麼不解事?」陸填海忍不住詢問:「你可知我橫刀派在此所為何事?」
「在下明白,但『冤有頭、債有主』,秦堡主做的事與他女兒並無關係。」
「無關?」陸填海仰天大笑,「可是我陸家的血海深仇卻落到我的身上,你可知道我的本名叫什麼?」
「陸雲,兄台因為痛恨秦堡主,所以將名字改成了『填海』。」
「你既已知道,就該明白今天秦觀海的女兒絕對不可能從我橫刀派地界過去。」
「可是要往荊州,就只有這一條路。」袁不凡實話實說。
「所以今天,我們勢必一戰!」陸填海掣刀在手,橫刀派眾人刀出鞘、箭上弦,蓄勢待發。
袁不凡面露難色,「在下實在不願與橫刀派一戰……」話聲未了,他已竄進車內,抱住了張小姐。
而張小姐在倉皇中,仍然不忘把帳本塞進袁不凡的懷裡。
所有的箭立刻如雨般射進了車內,袁不凡施展絕頂輕功,抱著張小姐穿破車篷,沖天而起!
所有的箭立時朝他倆射去,袁不凡手執箭筒撥打來箭,同時覷空射出三枝小箭。
當下橫刀派中有人哀叫起來,箭網被打開一個缺口,袁不凡乘機抱著張小姐突圍而去。
袁不凡走後,陸填海檢視眾人,發現有三人被打中右臂,卻未傷及要害,只是暫時無法再發箭,心裡明白袁不凡是手下留情。
他本該就此收手,但血海深仇豈能不報?略一沉吟,陸填海下令,「給我搜!就算翻遍荊、岳地界,也要把那兩人給我找出來!」
***
袁不凡直奔出了十多里,來到一座湖邊,才把張小姐放下。
張小姐看來是受到驚嚇,但僅是一點點而已。「接下來的路程都會是這樣嗎?」
「我也不知道,」袁不凡苦笑,「希望不會。」
秦觀海要接回女兒,這事本該是秘密,卻不知怎地竟在江湖上傳開,好像有人刻意要散播這個消息似的。
「馬車怎麼辦?丟了不要了嗎?」
「不然怎麼辦?整個車廂被射得像蜂窩似的,當然只能丟了。」
「這橫刀派還真是名不副實,說是『橫刀』,怎麼用起弓箭了?」張小姐很不滿。
「我想陸填海練這箭陣是為了找秦堡主報仇,可是卻先用在他的千金身上。」
「用這箭陣來對付秦觀海,有用嗎?」
「沒試過很難說,不過連我都避得開,秦堡主當然更不用說。」
「秦觀海就這麼厲害嗎?」
「武學奇才再加上數十年的浸淫,當然非同小可。」
「再非同小可,不過也是凡胎一具,難不成他還真能刀槍不入嗎?」
「據我所知,秦堡主的內力深厚,尋常兵器是近不了他的身的,和刀槍不入也相去不遠。」
「秦觀海真的那麼厲害嗎?尋常暗器也近不了他的身嗎?」張小姐似乎不信。
「張小姐,」袁不凡委婉道:「麻煩你在外人面前,還是不要直呼令尊名諱比較好。」
「不然呢?我要稱他什麼?」張小姐不高興了,「對我來說,他根本就是個陌生人啊!」
「不然你暫時稱他為秦堡主好了。」袁不凡退而求其次。
張小姐猶豫了半天,終於一咬下唇,「好吧!看在你剛才捨命救我的分上,我就叫他秦老頭。」
「這是我該做的,」張小姐竟會聽話,倒是令袁不凡很意外,「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是職業道德。」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管接下來遇上的是刀山火海,你也會幫我先擋嗎?」
「不會這麼厲害吧!」袁不凡迴避問題,開始檢查他的箭筒。
張小姐坐到袁不凡身邊,看著他的箭筒,這箭筒原來是具設計精巧的機關,裡面共有三層,每層可藏八枝小箭,共可射出二十四枝小箭,而這些小箭竟是用金銅合金打造的!「你這人還真是奢侈,連暗器都用得這麼高級。」
「不是我奢侈,而是要將這麼小的箭射遠,箭身不重不行;至於三金七銅正是兼顧合金硬度與遠度的最佳選擇。」
張小姐若有所悟,「難怪你要拚命掙錢了。」
「可惜馬車留在那裡,我在車上還留了兩箱小箭,這下要到下一站才能補齊了。」
「那我們的晚餐呢?」張小姐突然想起。
這種時候她還想到吃的事?袁不凡苦笑,「怕是要再等一等了。」
「把衣服脫掉。」
「什麼?」袁不凡嚇了一跳,現在就得「割肉喂鷹」了嗎?
「把上衣脫下來,還是你要我直接補?」
「什麼?」袁不凡聞言,面色發青。
張小姐扯了扯他的袖子,「你的衣服破啦!」
撩起左袖看看,衣服果然裂了一道口子,想是剛才被橫刀派的箭給射破的,「這……不用了啦!」袁不凡難得臉紅,「這不算什麼,以前我還有破得更厲害的時候呢!衣服破了,丟了就好。」
「你現在有其他衣服可以更換嗎?」張小姐冷道。
「沒有。」老實道。
「那還廢話什麼?小洞不補,會愈破愈大,快脫下吧!」
「那好……多謝你了。」袁不凡剛解開衣帶,一樣東西掉了下來,「這……這什麼時候到我這裡了?」拾起一看,原來是那本帳簿,讓他哭笑不得。
「當然是我放的!這可是重要憑證,丟不得。」張小姐理所當然道。
張小姐的手腳還真快!袁不凡心想,抱她從車上躍出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她竟能這麼快就把帳簿塞進他的懷裡,而他竟沒發現。
袁不凡脫下外衣,穿著中衣坐在張小姐身邊,此時夕陽西下,落日餘暉映得湖面浮光躍金,閃動不定,宛如仙境,可是袁不凡的眼角餘光始終留意著張小姐的一舉一動——
他看著她從懷裡取出針線包,拿出一根針;又從包中抽出一根線,將它穿過了針。
微風徐徐,撥動著張小姐的長髮,她卻一心不亂,只專注在他那件衣服上,一針一針、一線一線;細細的、耐心的。
此時的她真是溫柔到了極點啊!如果她能一直這樣,該是個多麼可愛的姑娘啊!袁不凡不禁想道。
「好了!」張小姐終於抬起頭來,「我補好了。」
從遐想中回過神,他接過衣服,「謝謝。」
「怎麼不穿上?」
原來袁不凡在接過衣服後,起了一個傻念頭——這可是他離家後第一次有人幫他補衣服,他竟有點捨不得穿上,不過這個念頭如果說出來只怕會被嘲笑,所以一聽張小姐催促,他立刻把衣服穿上。
但奇怪的是,左手竟然穿不過袖子,袁不凡一看,立時面孔扭曲,「這?!」這怎麼穿啊?原來張小姐把破處連同袖子整個縫在一起。
「我……我也沒說,」張小姐一臉無辜道:「縫紉是我的強項啊!」
***
隨著夜色加深,張小姐的飢餓感也跟著升高,就快到達爆發的臨界點了。
袁不凡決定回馬車一趟,而張小姐執意要跟他一起去。
「我也不放心你留在這裡,可是你跟我在一起會更危險。」袁不凡有點舉棋不定。
「反正有你保護我,你可是鼎鼎大名的『江湖奇人』;而把我留在這裡,就算沒遇上橫刀派的人,光是來只豺狼虎豹,就夠我香消玉殞的。」
她明明就是一隻母老虎,卻說得自己像只小綿羊似的。「可是如果遇上橫刀派的人……」
「我一步都不會離開你。」張小姐美麗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看來楚楚可憐。
「混戰之下誰能保證……」袁不凡話還沒說完,一隻柔若無骨的小手就伸進了他的手裡。
「這樣好嗎?」
「嗯,不妥。」袁不凡並非什麼君子,但他向來以他的職業道德為榮,這種類似「監守自盜」的事,他是一定不能做的。
「那你身上有銬鏈嗎?」張小姐癟嘴,抽回自己的手。
「沒有。」袁不凡不明所以。
「你沒銬鏈把我們兩人銬在一起,又要我緊跟著你,難道是要我們把頭髮綁在一起嗎?」張小姐委屈道。
那樣會成什麼樣子?「所以我覺得你還是留在這裡最好,我保證快去快回。」
「我不要!」
「我拜託你。」
「你的弱點又發作了是嗎?」
「什麼弱點?」
「就是迂腐!」
「迂腐?」
「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堅持男女授受不親這一套。」
「我是『以客為尊』……」
「少來!你今天都抱過人家了。」
「哪有?」袁不凡急了,他的清白可是不容污蔑。
「不然我是怎麼從馬車裡出來的?」
「那不一樣啊!」原來是那個時候,袁不凡鬆了一口氣,「那時情況緊急,我只當你是一單貨,沒多想別的。」
「那不就結了!」張小姐循循善誘,「你就再當我是一單貨,別想太多,該怎麼著就怎麼著,懂嗎?」
行嗎?是他想太多了嗎?袁不凡發現他有點搞不清楚狀況了。
***
最後他們終於達成了共識:除非遇到橫刀派的人,否則他們不牽手。
很幸運的,一直到了馬車邊,他們都不用牽手。
馬已倒在地上斷氣多時,袁不凡輕撫馬身,然後進入車廂,發現他的兩箱小箭果然已不見蹤影。
那些小箭雖然價值不菲,但丟了就是丟了,他也沒指望再找到;他在意的是放在車廂夾層的乾糧和飲水,有了它們,張小姐的晚餐就有著落了。
好在乾糧和飲水都在,即使饅頭冷了、硬了,張小姐也不挑剔了,兩人就在車外,就著月光吃完這一餐。
「今晚要怎麼過?」
「先找個山洞暫時棲身吧!只是要委屈你了。」袁不凡無奈道,如果只是他一個人,他什麼都不擔心;可是還有個張小姐,而張小姐又是挑剔出了名。
沒想到張小姐點點頭,「只是便宜了姓秦的,等我到如春堡後,一定要他把這整座山頭給買下來。」
袁不凡笑了,覺得張小姐也挺有苦中作樂的本事。
兩人起身邁步,走著走著,袁不凡忽然聞到一種味道,那是一種令他很不舒服的味道,正隨著晚風飄送過來。
那味道袁不凡很清楚,是血腥味!
他立刻牽起張小姐的手,尋找血腥味的源頭。
在月光的映照下,袁不凡看見不遠處的地上有幾個黑色身影倒臥,那些身影雖然稱不上熟悉,但絕不陌生,因為今天早上他才被他們逼得棄車逃逸——
倒在地上的,正是包括陸填海在內的橫刀派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