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密不透光的深林中,一輛馬車急馳在荒僻的小路上。
路很小,馬奔得很急,忽然一個黑影當道而立,馬兒受到驚嚇,長嘶一聲,站立起來,車伕從前座摔下,滾到了草叢裡。
待車伕爬起身,八名黑衣人已將馬車團團圍住!
「諸……諸位大爺,」車伕結結巴巴道:「饒命!」
「要命就快滾!」一名黑衣人冷冷道。
車伕哆嗦著身子爬向馬車,想爬回駕駛座。
「留下車子,滾!」黑衣人不耐煩道。
「大爺,不行,車中坐的是我家小姐……」
「唰」的一聲,黑衣人拔刀出鞘,車伕的一隻耳朵已被削下,當下鮮血淋漓!
「血……」車伕摀住耳朵,一見滿手是血,嚇得當場暈了過去。
「膿包!」黑衣人一腳將車伕踢進草叢,並將馬車團團圍住,「張小姐,請下車!」
卻是無人回應。
「黑風寨恭迎張小姐下車。」
還是無人回應。
一眾黑衣人不禁猜想——莫非車中人已被嚇暈了?
最靠近車門的黑衣人看到站在一旁的首領頷首,便走近馬車,掀起車簾。
此時「嗖」的一聲,不知從哪裡射來一枝小箭,射穿了他的手掌!
黑衣人吃痛退開,立刻有同伴上來幫他拔下小箭,綁住傷口。
「明人不做暗事,是何路英雄,請現身相見!」眾黑衣人全神戒備著。
「把車留下!至於見面,那就不必了。」清亮的男性嗓音傳出,他的言下之意似乎全然不把黑風寨當作一回事。
黑衣人忙抬頭尋找聲音出處,卻因四面八方都是回音,以致無法確認聲音是從何處傳出。
「兄台在我黑風寨地界,卻硬奪我們的彩票,江湖上從沒這個規矩!」黑衣人首領知道來人不好惹,索性先說之以理。
「江湖有江湖的規矩,天下亦有天下的規矩。」
「怎麼說?」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哦!所以兄台原來是保鑣的。」
「唉!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可這麼說還真是低估了我的能耐;不過在你們俗人的眼中,大概也只有這種境界。」
「不然呢?兄台是張老爺的朋友,還是秦堡主的朋友?」
「都不是,我只是認識我們共同的好朋友。」
「是誰?」
「這朋友人人愛,它有時姓黃、有時姓白、有時姓朱、有時姓孔;個兒大的不見得有用,輕的往往比重的還貴重。」
「……」
「又不懂了是嗎?」林中人又是一陣笑,「所以平常要多念點書,不要只顧著打打殺殺、你爭我奪,到頭來不過是草包一個。」
「願聞其詳!」黑衣人首領忍住氣,心想萬一此人大有來頭,黑風寨犯不著結下這種仇家。
「看在你虛心求教的分上,小爺今天就做一次賠本生意,教教你囉!你可要聽好——姓黃的是黃金,姓白的是白銀;姓『朱』的就是珍珠寶玉,姓孔的則是孔方兄,也就是錢的意思啦!而一大塊白銀不及一錠黃金,一箱的金銀亦不及一張銀票,這麼說你懂了吧?」
黑衣人聽得面面相覷——搞了半天這人也是為了錢,「境界」又高到哪裡了?
「懂!你不過是想來分一杯羹,不過我告訴你,你找錯對象了!」黑衣人首領頓生殺意。
「錯!大錯特錯。」林中人笑道:「我不是想要分一杯羹,而是想要整碗端過來物歸原主。」
「你想來個黑吃黑?休想!兄弟們,動手!」黑衣人首領懶得再跟這人對話,一聲令下,八人分為兩組——一組攻向馬車,一組在外庇護。
誰知眾人尚未擺好陣勢,立即「唉」聲四起,原來是內圈靠近馬車的四人又中了小箭,連忙後退。
「你究竟想怎樣?」黑衣人首領罵道:「藏頭縮尾的,不是好漢!」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之所以不露面,正是不想傷人性命,如果你還是執迷不悟,我只好勉為其難下來了。」
「你來啊!誰怕你?」一群黑衣人仰頭上看,忽然一柄匕首已架在黑衣人首領的脖子上。
「我來了!現在你怕不怕?」
「我……我豈會怕你這小賊!」黑衣人首領又怕又怒,只因聽信他的話而仰頭,才會著了這小賊的道,讓他偷襲成功。
「好!真英雄。」話聲剛落,小賊手上加勁,黑衣人首領的脖子就滲出血來。
「你……你若敢傷我性命,黑風寨上下會傾全寨之力為我報仇的!」黑衣人首領雖然撂下狠話,但氣勢明顯已經變弱。
小賊眉頭微皺,此時眾人已看清他的相貌——頂多二十來歲,斯斯文文的模樣,沒想到下起手來竟然這麼狠。
「這真的有點麻煩。」小賊道:「不然我把你們全部滅口好了!」
一群黑衣人聞言,當下驚恐失色,有兩人已開始後退,準備開溜。
「走慢點喔!」小賊對那兩人道:「再走一步,下一枝箭就會射穿你們的喉嚨。」
兩名想溜的黑衣人立刻停在原地,不敢再走一步。
「蹲下!」小賊下達指令。
一群黑衣人不禁遲疑了——如果聽了這小賊的話,豈不是自墮威風?
「哪個蹲得最慢,我會讓他永遠站不起來。」小賊悠哉的說。
一群黑衣人立刻蹲下。
「好!真乖!現在把眼睛閉起來。」
「做什麼?」黑衣人們不禁害怕起來——明眼人一旦失去視力,沒有不驚恐的。
「哪個閉得最慢……」小賊又慢悠悠的說話了。
黑衣人們料想下面必是那句「我會讓他永遠睜不開來」的威脅,立刻爭先恐後把眼睛閉上。
「乖!」小賊讚道:「在我沒說好之前,千萬不要改變姿勢,否則……」
一群黑衣人連忙點頭。
「甘老大,怎麼樣?」小賊望著黑衣人首領道。
「什麼怎麼樣?肉票你儘管拿去,不過前路凶險,秦堡主的仇家、張老爺的財富,都會是你的催命符!」
「富貴險中求啊!這事就不勞甘老大費心了!」小賊一掌擊昏了甘老大。
牽過馬車,到草叢中抱起車伕,小賊向蹲在地上的眾黑衣人道:「小爺我現在要走了,半個時辰內,你們都不可睜開眼睛;若有哪個不聽話的想來送小爺,小爺一定禮尚往來,不教他失望,有沒有聽不明白的?」
眾黑衣人連忙點頭,又連忙搖頭。
***
袁不凡駕車走了約莫一個時辰,時近正午,來到一個小鎮,他將車伕丟在一家醫館前,買了些乾糧又繼續趕路。
但奇怪的是,在這一個時辰中,車內竟然毫無動靜。
打從馬車一出張家莊,袁不凡就跟上了——
眼看原先負責保護馬車的護院、鑣師一個個被攔路打劫的匪徒殺得或死、或傷,他卻絲毫沒出手的意思。
既然當初談好的價錢是五箱金條,要做的事是護送張小姐到如春堡,其它的事他當然懶得管。
江湖中人,誰不是過著刀頭舐血的日子?既然入了江湖,就要有搏命的準備,他不會破壞這個規矩。
雖然他服膺的只有他自己的規矩!
他跟了馬車兩天,直到所有人都敗下陣來,這才輪到他上場。
從車轍的深淺來看,他確定車中確實坐了一個人,而且是個不太重的人,因此他認定張小姐一直坐在馬車裡。
奇怪的是,如果她真在車裡,從黑風寨攔路打劫到他出手接過這筆生意,這麼長的時間,她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
袁不凡不禁開始懷疑起來。「張小姐,你還好嗎?」試探的問,想想以他多年混跡江湖的經驗,如果剛才得罪黑風寨的代價是換來一輛空馬車,那他真該金盆洗手了!
無人回應。
「張小姐,你在車裡嗎?」這句問話著實白癡,他邊問邊左右張望,看看有沒人注意到他?還好沒有!
還是無人回應。
「張小姐,你是睡著了,還是嚇昏了?」如果說有哪句問話比剛才那句更白癡,那就是現在這兩句了!
不管張小姐是睡著了,還是嚇昏了,都不可能回應他啊!
果然回應他的,還是一片靜默。
「張小姐,」袁不凡終於按捺不住,「我不管你是睡著了、嚇昏了,還是根本不在車裡,我準備要掀開車簾一探究竟了,所以在我數到三之前,如果你再不出聲,我就要冒犯了!一——」他當真開始數了起來。
「二——」他故意把聲音拖得很長,想給張小姐一些準備時間,畢竟姑娘家要整理儀容,總是要花點時間的。
「二又二分之一——張小姐,時間不多囉!」其實他有點猶豫,萬一張小姐真的只是「恰巧」睡著了,而她又「恰巧」衣衫不整,在他掀開車簾時她又「恰巧」醒過來,那他「恰巧」被當成淫賊的可能性就會變得很大。
這麼多個「恰巧」,會讓他接下來的工作變得很棘手——他總不能在這兩個月裡每天都把她打昏,免得她吵得自己不得安寧吧!
是的!他們還得在一起兩個月,而這還是在沿途無人打擾的最好情況下。
袁不凡突然發現,這筆生意有些他未考慮到的因素,五箱金條的代價似乎開得低了些。
「二又三分之二——張小姐,我再數一次,就要掀車簾了喔!」袁不凡甚至開始猜想,這位張小姐或許耳背,所以聽不見他說的話。
不過無論如何,他都要解開這個謎!
「三!張小姐,我來了!」袁不凡終於發揮了他平日當機立斷的長處,轉身將車簾撥向一旁。
「你閉著眼睛也看得見嗎?」車廂內傳出嬌滴滴的女性嗓音。
「你早點出聲不就好了!」袁不凡笑了,放下車簾,轉過身才睜開眼。
「我就是要看看你這人到底可靠不可靠!」
「那我到底是可靠,還是不可靠?」
「可靠才怪!」張小姐道。
「為何?」袁不凡發問只是出於好奇,他才不管別人怎麼看待他——反正他已擺脫「淫賊」的嫌疑,其它就沒那麼重要了。
「雖然我不知道你姓啥名誰,也不知道你為何要搶我的馬車,可是我已發現了你的一個弱點,這麼容易暴露自己弱點的人,怎麼可靠得起來?」
「是嗎?我有什麼弱點?」他在意的向來只有黃白朱孔四兄弟,為了它們,他只會變得更強大,他「要錢不要命」的名號可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你的功夫怎樣?」張小姐忽然問道。
「還過得去。」他可是個謙虛的人。
「在武林中的排名如何?」
「沒排過!不過從我出道以來,還沒一單生意被我搞砸過。」若非如此,這樁棘手至極的買賣也不會落在他手上。
「那你跟『北霸天』相比呢?」
「什麼?」袁不凡有點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北霸天啊!那個殺人不眨眼的秦觀海!」
「什麼?」袁不凡再次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殺人不眨眼」這五個字出自張小姐之口聽來格外刺耳——因為秦觀海可是她未來的爹呀!
「『北霸天』這個名號可不是吃齋念佛修來的吧!」張小姐特意強調這一點。
「有理!」袁不凡笑了,覺得這位張小姐還挺有趣的。「倒是張小姐還沒說出在下的弱點到底是什麼呢!」
「這還不簡單!」張小姐道:「只要有個功夫跟你差不多的姑娘脫光了跟你對打,你就必輸無疑。」
「為什麼?」
「因為你看不見啊!你閉著眼睛跟她對打,怎會打得過她?」
「我為什麼要閉著眼睛?」袁不凡覺得很奇怪。
「那你剛才為什麼要閉著眼睛?」
袁不凡一怔,「這怎能一概而論?張小姐既是大家閨秀,又是我的金主,我當然要以客為尊。」
「是嗎?」
「如果張小姐不信,等這單生意結束後您盡可試試。」袁不凡笑了。
***
三個時辰後,馬車到了杏花小鎮。
在這三個時辰中,袁不凡沒跟張小姐說過一句話,就連中餐都是他在客棧買了打包好,送到車上給張小姐享用的。
他們之間純屬生意關係,沒必要建立什麼交情。
不過講到生意,袁不凡可就認真了——他是做口碑的,一定會讓顧客感到滿意的,所以即使是乾糧,他也不會敷衍了事,中午他買了半隻玫瑰油雞、半斤香鹵牛腱、一隻醬肘子、六塊煎得香酥的抓餅、一瓶花彫及一壺碧螺春,作為他和張小姐的中飯。
他一向不虐待自己,這麼辛苦的賺錢,當然要花個痛快。
哪怕張小姐吃慣山珍海味,對他買來的珍饈也無可挑剔,這些可是他吃遍大江南北後精選出來的店家美食。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玉盤盛粗食。袁不凡自有一番道理。
杏花小鎮顧名思義,全鎮遍植杏花,而在「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兩句傳世後,連「酒家」也與杏花鎮連在一起了。
一彎新月當空微笑,袁不凡下車,牽著馬車入鎮,邊走邊看,不慌不忙。
他知道在這種小鎮上,小酒館不少,大酒樓沒有;要填飽肚子不難,要住得舒適就得碰運氣。
還好他雖然常冒險,卻不是憑著運氣活到現在的,他早就打聽到一家小客棧,準備作為今晚的落腳處。「張小姐,今晚就住這裡好嗎?」袁不凡來到一間民宿外。
張小姐掀開窗簾一看,「這怎麼能住人?」
袁不凡點點頭,繼續牽車前進,直到下一家民宿。「張小姐,這裡行嗎?」
張小姐又看了看,「你開玩笑吧?看樣子就知道不衛生。」
袁不凡又點點頭,繼續前行。「這裡您可滿意?」馬車停在鎮上最大一家客棧前。
這客棧雖不豪華,但看來比剛才兩間民宿要有規模些——其實這正是他的盤算,相信經過前兩次比較,張小姐的標準應該會調整一下。
不料——
「這也稱得上是客棧?比我家的柴房還不如!」張小姐挑剔道。
「唉!」袁不凡故意歎了一口氣,「柴房也罷,茅廁也罷,出門不比在家,過了這個村,沒有那個店,您就勉為其難,將就一下吧!」
「將就?你不是講究『以客為尊』嗎?」張小姐調侃道。
袁不凡這才明白張小姐是故意在找他的碴,可是他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得罪過她,想了又想,忽然想起中午時他對她開了個玩笑——
「如果張小姐不信,等這單生意結束後您盡可試試。」
真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這句話算是冒犯了她,袁不凡只能自認倒霉。「不然您打算怎麼辦?難不成要在馬車裡過一夜嗎?」
「虧你說得出口,真是辦事不力!」張小姐道:「在來這間客棧前曾經過一戶人家,看那朱漆大門還算有點樣子,今晚就勉為其難去那裡休息吧!」
「那可是別人家,怎能說去就去?」袁不凡當下覺得,這位張小姐真是太驕縱了。
「你不是標榜『以客為尊』嗎?」
袁不凡不禁頭痛起來,他發現這話現在似乎成了他的緊箍咒,他只能一咬牙,「行!既然張小姐執意如此,在下一定為您辦到!」
***
袁不凡果真有本事,不到半個時辰,馬車就進了徐府。
而張小姐果真愛擺譜,連下馬車都要袁不凡在一旁攙扶;袁不凡也不以為意,就讓她扶著,一路像伺候娘娘似的把她攙進大廳。
徐府的老爺以前曾經做過縣官,告老還鄉後建了這座宅子,用來安度晚年;徐府的少爺、小姐或在外經商,或已嫁人,只剩最小的女兒還待字閨中。
見禮過後,徐府招待他們兩人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張小姐對他們的盛情招待感到很稱心,但席間徐夫人頻頻勸她快些回家見父母卻讓她有些不是滋味——這本是她的傷心事,那可惡的男人竟隨便的跟別人說了!
飯後她回到客房,那可惡的男人還算識相,去柴房借宿——他當然得去住柴房,因為徐府就只有一間客房。
直到現在,她都還沒問過他叫什麼名字,反正這不重要,對她來說,他無足輕重!
忽然有人輕敲她的房門。「張姐姐,你睡了嗎?」
「沒有,是哪位?」
「我是映心,我可以進來嗎?」
「請進。」原來是徐府小姐。
「張姐姐,現在來沒打擾到你吧?」
「當然沒有,是我打擾了,今天真要謝謝令尊、令堂的款待。」張小姐盡量表現出良好的家教。
「姐姐喜歡,那就最好了,我還怕我娘今天在飯桌上說的話惹姐姐不高興呢!」
「怎麼會,令堂也是關心我。」張小姐口是心非的說。
「老人家說的話,姐姐毋須在意,想怎麼做就照姐姐的意思去做就行,我對姐姐和袁大哥是百分百支持的。」
「嗯?」什麼意思?
「對不起姐姐,袁大哥把你們的事都告訴我們了,他千交代、萬交代叫我們假裝不知道,不然怕你會害臊;可是我覺得你好勇敢,我真的好佩服你。」
「我們的事?你說的是什麼事?」張小姐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姐姐是江南富戶的千金,卻毅然放棄榮華富貴的生活不是嗎?」
「是啊!」張小姐點點頭,雖然離家不是她自願的,但也總算是放棄了過去的生活。
「袁大哥以前不是你們家的下人嗎?」
「嗯,是啊!」原來那傢伙姓袁,而他既然自稱下人,她也樂得當他的主子;心情一爽,張小姐順手拿起茶碗啜了一口。
「你和袁大哥的戀情不見容於父母,於是你和袁大哥私奔,一路上顛沛流離,躲避家人的追捕。」
「咳咳……」張小姐冷不防被茶水嗆到,漲得滿臉通紅。
「姐姐小心,」徐映心急忙幫她捶背,「不要動了胎氣。」
「什麼?」張小姐被噎得更厲害了。
「姐姐,你發病了嗎?」徐映心慌張了,「我馬上去找郎中來看你。」
「別……」張小姐伸手制止她。「只是噎到,不是什麼病。」
「姐姐,你別再瞞我了,」徐映心面露淒然之色,「袁大哥都跟我們說了。」
「他又說了什麼?」好個姓袁的,張小姐順了順氣,「說我得了不治之症是嗎?」
徐映心眼中含淚,點了頭。「他說你身子弱,本來不能懷孩子,可是因為太愛他,想為袁家留下一條血脈,所以冒著生命危險懷了孩子。
「袁大哥帶你四處尋訪名醫,說務必要在產誕下孩子前將你的身子調理好,雖然……雖然這是個奢侈的願望,但他會抱著這個希望一直一直努力下去。」
張小姐聽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袁大哥好癡情,姐姐好偉大!」徐映心邊流淚,邊握住她的手。「袁大哥說這些日子你已漸失信心,想要放棄自己,他非常痛心。
「姐姐一定不能放棄希望,不然袁大哥一定會活不下去的!」徐映心一再勸慰,深怕她不肯支持下去。「姐姐,你一定要答應我,一定不要留下袁大哥一個人,你們要一家三口,不,四口、五口、六口……快樂幸福的活下去。」
真是夠了!「好,妹妹,我答應你,我絕對不會比『袁大哥』先死。」張小姐怒極反笑。
「真的?」徐映心破涕為笑。
「真的,我也很擔心袁大哥將來會生不如死呢!」
徐映心用力的點頭,卻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似乎是從張姐姐身上發出來的,是張姐姐的病更重了嗎?
「妹妹,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姐姐你說。」
「我想請問柴房要怎麼走?」
「姐姐,你想袁大哥了是嗎?」徐映心的臉紅了,「袁大哥說你懷了孩子,你們不方便再『在一起』,所以他一個人去柴房住。」
那姓袁的真是夠了!讓她私奔、未婚懷孕、患了絕症還不夠,竟然還把她編派成了蕩婦淫娃——她去柴房找他,不正表示她「寂寞難耐」嗎?
「袁大哥要我們千萬不能把柴房的位置告訴你,如果你執意要跟他在一起,他只好先走了;但姐姐不用擔心,袁大哥說他明天一大早就會回來接你,這段時間如果你想他,他就叫你想想四個字。」
「哪四個字?」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聽錯,」徐映心有些遲疑,「他說的好像是——以客為尊。」
張小姐愣了一下,然後忍不住笑了。
***
第二天早晨,袁不凡果然依約等在徐府門外,連馬車也備好了,一見張小姐,便綻開笑臉。「早!張小姐。」
張小姐瞟他一眼,對他不理不睬,轉身對著徐府眾人道謝。
袁不凡走上前,拿出兩個金錠。「謝謝您的款待,這點小小謝禮不成敬意,就當是相識一場的紀念吧!」
「這是做什麼!」徐老爺連忙推辭,「老夫助人豈是為了這個?」
「您當然不是為了這個,」張小姐一把搶過金錠,拉過徐映心,將金錠放在她手上,「可是我們卻不能不知禮、不懂事,而且將來妹妹成親之時把這金錠打成一件首飾,也可當是姐姐送上的賀禮啊!」
徐映心連忙推辭,「姐姐,你們離家在外才最需要錢。」
「妹妹就別推辭了。」張小姐皮笑肉不笑道:「你袁大哥別的沒有,就是錢多;別的本事沒有,就是會掙錢;看在他這麼辛苦掙錢的分上,反正我也用不了多久,妹妹就幫著花,不然會辜負他的一番心血,袁大哥,你說是嗎?」
「很是、很是。」袁不凡笑得開心,「徐小姐,就請您收下吧!」
「姐姐又自暴自棄了,就算不是為了自己,也要為了肚……」說到這裡猛地住口——袁大哥說過不能讓張姐姐知道他們已知此事的,連忙偷看袁大哥一眼。
袁不凡笑著對她比了個「噓」的手勢。
「妹妹,我知道你關心我,不過送出去的禮就沒收回來的道理,『黃金有價、情義無價』,袁大哥只拿兩錠黃金,我還覺得這禮太薄了呢!」
這兩錠黃金足有四、五兩,別說住一夜,包下整間客棧住上一個月都不成問題;眾人一聽張小姐的說法,不禁咋舌——不知張小姐的出身到底是富貴到什麼程度,連私奔都能有這樣的排場!
「是啊!」袁不凡接道:「昨晚不分青紅皂白來叨擾貴府,好在徐老爺和夫人大人有大量,不計較我們這種蠻橫無禮、神人共憤的行為,令在下既感且愧,這份薄禮不過是聊表寸心而已。」
張小姐心想,這姓袁的真的好可惡——不著痕跡的又把她給痛罵了一頓!此仇不報非女子,於是笑道:「袁大哥說得是,為了這『蠻橫無禮、神人共憤』的行為,我們真該多表示點心意。」
「哦?」袁不凡看著她。
「我記得你說過,『輕的比重的還貴重』是嗎?那就快拿點輕的出來啊!」她記得姓袁的說過他是拿錢辦事的,想必是個嗜財如命的個性,她要他拿銀票出來,不過是要他心疼而已。
沒想到——
「你是說真的?」袁不凡面不改色的問。
「那當然,快拿出來!」她的心中很得意。
「好。」袁不凡從懷裡抽出一張銀票,「徐老爺,不成敬意,請您笑納。」
眾人接過一看,全都大吃一驚,原來票面上寫的是「白銀一千兩」。
這真是瘋了!
不但徐府眾人嚇得不知如何是好,連張小姐都吃了一驚;徐府眾人連忙推辭,袁不凡只表示「送出去的禮,就沒收回的道理」,再三道謝後,就「押著」張小姐上了馬車。
留下徐府眾人一頭一臉的問號。
***
一路上兩人並未交談,張小姐不知袁不凡在想什麼,心想八成在為那一千兩白銀心疼,雖然這是她搞出來的事,不過玩得這麼大倒是她始料未及,心中略感歉疚,便道:「看不出來,你挺大方的。」
「不是您說要給銀票的嗎?」袁不凡的聲音聽不出有什麼起伏。
「可沒人叫你一拿就是一千兩啊!」心想姓袁的還真不會打算盤,為了跟她賭氣,竟然揮霍掉一千兩。
「沒辦法啊!每張銀票的面額都是一千兩,數目不大,又何必兌成銀票?」他說「沒辦法」,口氣卻一點也不無奈。
「那……你還有錢嗎?」張小姐心中歉疚,嘴上卻不願示弱,「你別誤會,我可不是在擔心你,我擔心的是接下來你要怎麼去如春堡,我可不願意過餐風宿露的生活。」
「這您放心,」袁不凡微笑,「只要您別再幹那『蠻橫無禮、神人共憤』的事,別說送您去如春堡,就是在神州逛上幾圈,也很夠用的。」
「你這人,講話就不能好聽點嗎?」雖然明知是她的錯,她還是氣他老愛教訓她。「度量這麼小,一點都不像是個俠士。」
「我本來就不是什麼俠士啊!」袁不凡笑道:「連小俠都說不上,我在江湖上的名號,張小姐只怕還不知道吧!」
「你又沒說過,我怎會知道?」
「在下的名號可響亮了,一說出來,足以令武林震動。」袁不凡得意的說。
「哦?」張小姐的語氣充滿了懷疑。
「在下正是新近崛起江湖,承蒙江湖朋友抬愛,賜號『要錢不要命』的奇人袁不凡是也!」
張小姐果真震動了一下——不過那是因為馬車車輪壓到了石頭,車子顛簸了一下。「小心點啊你!大名鼎鼎的江湖奇人,該不會連馬車都駕不好吧!」
袁不凡摸摸鼻子,哭笑不得,看樣子他又為自己套上了第二個緊箍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