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案桌前,耶律尉擱下筆,將紙捲起遞給司瓦納。「司瓦納,將這封信交到熊旦手上。」
「是。」司瓦納從小就跟在耶律尉身邊當他的護衛,保護他的安全,兩人之間的感情早已超越君臣關係。
端起錫杯喝了口羊奶,耶律尉仔細打量著手中製作精緻的錫杯。
北漠除了手工精細的羊毛毯子外,還盛產錫礦;將錫礦製成器皿,也能換來一點錢,但是除了這個以外,北漠並沒有太值錢的礦產。
光靠將錫製器皿運到鄰國販賣,能得到的利益有限,這也是令耶律尉頭痛的地方。
北漠不能只靠賣錫製品、羊毯充實國庫。
而北漠視為國寶的駿馬更是說什麼都不能賣到鄰國去,這些馬是北漠人引以為傲的珍寶。
耶律尉低頭不語,俊顏上佈滿煩惱。
他必須想辦法加強戰力以壓制熊旦的氣勢,否則日後麻煩會更多。
「王子殿下仍在煩惱熊旦的事?」司瓦納問。
「不。」他搖搖頭,吸口氣後振奮起精神。「雷貳好些了嗎?」
「抹過公主送去的藥,傷好了八、九成。」
耶律尉忍不住失笑,「薔薇終於承認自己有錯了。」
能讓固執的她承認錯誤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呃……」司瓦納面有難色。
耶律尉歛起笑容,「怎麼,難道不是嗎?薔薇不是認輸了才送藥到他那兒去的嗎?」
司瓦納搔搔頭。
「呃,屬下不知道公主是否承認這次她打獵輸了,不過醫管事說,公主突然跑到國藥閣,踏進門的第一句話就是向醫管事的小跟班討袪傷膏。」
「袪傷膏?」耶律尉蹙眉苦笑,「袪傷膏的藥性極烈,沒什麼人能承受得了,將袪傷膏抹在傷口上,雷貳受得住這麼刺激的藥嗎?」
「呃,好像是……受不了。」一想到那天站在正殿迴廊上都能清楚聽見那男人淒厲的哀號聲,他就頭皮發麻。
那叫聲和砧板上被宰的雞所發出的聲音沒什麼兩樣。
「雖然抹了袪傷膏傷口痊癒的速度很快,但袪傷膏的藥效太強,抹完後傷口會產生劇痛,屬下不明白公主為何選擇袪傷膏為雷貳療傷?」
耶律尉起身繞過紫檀木矮桌,踱步到氈包口,思考著耶律薔薇為何要這麼做;想著想著,他突然笑出聲,壯碩挺拔的身子倚著木柱,睞著司瓦納。
「看來薔薇還是認定雷貳嚇跑她的兔子,才會以這種方式報復他。」
見司瓦納仍是一知半解,他馬上替他解惑:「表面上來看,薔薇似乎明白自己傷人是事實,所以送去從國藥閣拿來、最上等的藥給雷貳;暗地裡,她的企圖卻是簡單明白,依照袪傷膏的藥效,雷貳肯定會呼天搶地、生不如死,我想薔薇一定躲在附近樂不可支吧!」
司瓦納恍然大悟,卻又不由自主地打起冷顫。
公、公主的心機太深沉了!
不過話說回來,中原人怎麼會大老遠地跑到北漠來?
「王子殿下,屬下有一個疑問,雷貳會不會是中原皇帝派來的使者?」
耶律尉沉默,似在思考這問題。
司瓦納見主子正在思考,不禁提醒他道:「據聞中原皇帝將派出使者到北漠來,想談談進貢事宜,說不準此人正是使者。」
「不可能。」耶律尉斬釘截鐵地道:「中原皇帝不會讓使者單獨前來,這不是他的一貫作風,而且從中原到北漠的路程險惡,單獨一人前來風險太大,為了貢品,中原皇帝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既然如此,這名中原男子的來歷就得好好查一下了。」
望著外頭璀璨的星光,耶律尉心裡已有腹案。
「我不要!」耶律薔薇鼓著雙頰,氣喘吁吁地瞪著耶律尉。
「薔薇。」
「不要,我說不要就是不要!」她撇撇嘴抵死不從。
耶律尉撫著額頭,半刻說不出話來。「薔薇,你該明白……」
「我不明白!」她咬住唇瓣,眼眶裡已蓄滿淚水。
「薔薇,別任性了,這是父王考慮許久後做出的決定,你應該明白若非是不得已的情況,父王也不會同意讓你嫁給熊旦。」
「可是我不想嫁給那個什麼熊旦的,天曉得我連他長得是圓是扁都沒見過,何況他究竟是誰,我根本沒聽過,皇兄,你就這麼狠心要我嫁他嗎?」
「薔薇,皇兄知道你受委屈,但為了北漠境內的安定,你就犧牲一下自己吧!」
「不要!」她冷睨著耶律尉,「熊旦……他幹嘛不叫熊掌、熊眼、熊腦袋,或者直接叫滾蛋也行,教他直接滾出北漠去,要我下嫁?門兒都沒有!」
她才不要嫁給那個什麼熊旦!
光聽名字就知道,她絕對不可能嫁給叫這種鬼名字的人!
氣憤地端著裝有熱奶茶的銅杯,一時氣過頭的她忘記銅導熱快,只要稍微倒進些許熱水,杯身立即燙得能燙平一件衣裳。
剎那間,嬌嫩的手掌被燙到,她尖叫一聲,立刻甩開杯子,灑了一地奶茶,而且還雙手交疊又叫又跳!
「好燙!」
耶律尉連忙握住她的手,迅速打開一旁矮櫃的門拿出藥膏,怕弄痛她,所以放柔替她擦拭藥膏的力道。
耶律薔薇沒做過什麼粗活,細皮嫩肉的手立刻紅腫起來。
「好痛!」藥膏擦在手上,她被燙著的手心變得好痛;一股委屈在心底蔓延,她吸吸鼻子,可憐兮兮地抗議:「我不要嫁給那個鬼旦,我不要!」她的聲音含有著濃厚鼻音。
耶律尉搖頭歎息。「是熊旦。」
「隨便,差不多啦!我不要嫁給那個鳥蛋、狗蛋、烏龜王八蛋的男人!」
「你明白各族因為熊旦的關係,已經損失不少財產、土地,薔薇,熊旦指名要娶你……」
眸中怒光乍現、盈著淚水,她咬住唇憤懣地瞪向耶律尉,許久後,才冷冷地開口:「所以意思是什麼?你們要我『為國捐軀』嗎?」
望著耶律薔薇臉上極力隱忍的淚水,縱使心中有所不願、不捨,但為了北漠好,他還是必須犧牲自己的妹妹。「薔薇,我已經讓司瓦納捎一封書信給熊旦,打算在下次月圓時宴請他。」
耶律薔薇吸吸鼻子,抬起手擦掉眼淚。
「然後呢?你要宴請那個狗蛋是你的事,不需要跟我講。」她好生氣,沒想到從小最疼她的父王、皇兄,居然要把她當成小羔羊一樣送給別人,而且只為了換取安定的生活!
哼!
耶律薔薇抱胸生悶氣。
塞住瓶口,耶律尉起身坐回位子上。「薔薇,你得出席宴會。」
「什麼!」她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雙瞳中冒著熊熊烈火。「皇兄!」
她一定要把熊旦那個狗蛋折成兩半!
耶律薔薇一邊擦著淚水,一邊以皮靴用力地踩在地上,恨不得能踩出個大窟窿,以洩她的心頭之恨!
筆直地朝寢宮走去,走到門邊時,她卻拐了個彎,往一旁的氈包而去,怒氣沖沖地走到比蒙面前。
原本正吃著草的比蒙頭也不抬,以眼角餘光冷冷地瞅她,嘴裡依舊吃著它的美食。
「我今天沒心情被你欺負,你最好不要惹我!」
她拿起掛在一旁的馬鞍甩上比蒙的背。
比蒙挑眉停止吃草,抬頭看她究竟想做什麼,極為安分地讓她將馬鞍繫在它的背上、套上韁繩,然後走出氈包。
她要透透氣!
她要在大草原上大叫!
她要罵死那個烏龜王八蛋!
動作俐落地躍上馬背,她瀟灑帥氣地抓緊韁繩甩了下。
比蒙根本不甩她,依然停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該死,連你都欺負我嗎?」她憤怒大叫,又甩了幾下韁繩,甚至踢它的肚子。
比蒙依舊不為所動。
金蓮、金菊端著滿滿的羊奶走來,被主子的舉止嚇著,兩人站在迴廊上一動也不動,驚恐地望著耶律薔薇。
「主、主子怎麼生這麼大的氣?」金菊打個哆嗦,「從沒見主子生這麼大的氣。」
「對啊,以往打獵時,主子被司瓦納他們嘲笑,也沒見主子生這麼大的氣;就算比蒙從沒正眼瞧過主子,還有些不屑主子的管教,主子也沒發過這麼大的火啊。」
「嗯,對呀、對呀!」
耶律薔薇聽見她們兩人的交談聲,偏過頭憤怒地瞪向兩人。「你們兩個想變成被我打扁的蓮花跟菊花嗎?」
她們兩人被突來的咆哮聲嚇到,像驚弓之鳥一樣快速躲到柱子後頭,許久後才探出小腦袋;不瞧還好,這一瞧她們兩人差點嚇得腿軟。
耶律薔薇柔美的臉龐綻放出凶光,表情顯得極為猙獰。
「公、公主。」金菊小心翼翼地出聲。
「哼,虧你們還知道我是誰!」
「公、公主,您、您要出去嗎?」
「你們眼睛瞎了啊,看我騎在比蒙身上也知道我要出去。」她氣憤地甩動韁繩,比蒙還是一動也不動,教她氣極甩得更用力。「該死的比蒙,你再不動我就把你送到肉販那裡去!」
比蒙被她的威脅惹火,嘶鳴了一聲、拉起前腿,整個身子呈現站立狀,硬生生將她甩在地上。
耶律薔薇的粉臀兒簡直快裂成兩半,她撫著臀兒,差點飆淚。
「公、公主。」金菊、金蓮兩人面面相覷後,隨即擱下手中的銅盤,奔到主子身邊扶起她。
「公主,您沒事兒吧?」
「公主,要不要請醫管事來替您瞧瞧?」
讓貼身侍女攙扶起,耶律薔薇淚流滿面,狼狽地瞪向罪魁禍首。
而比蒙則是冷冷地睨她一眼,一絲愧疚也沒有。
「該死的比蒙!」好痛!
金蓮、金菊扶著她到一旁的大石上坐下。
粉臀兒才一碰到石頭,耶律薔薇立即倒抽口氣,跳了起來。
「痛死了!臭比蒙,就算你以前是皇兄的坐騎那又怎樣,你現在的主人是我,你居然敢把我甩到地上;好痛!」她揉揉粉臀兒。
比蒙扭頭,與她大眼瞪小眼;下一秒,只見比蒙抬起前腿,往耶律薔薇的臉上踢去沙塵。
「咳——咳——臭比蒙,咳咳——」
三人頓時陷入漫天的風沙裡,被沙子嗆得猛咳。
而比蒙卻是對她們輕蔑地吁了聲,露出一整排潔亮無比的牙齒,嘲笑她們一番。
「咳!」耶律薔薇摀住嘴鼻,逃離漫天風沙。
金蓮、金菊兩人被沙塵嗆得迷失方向,想逃卻又被沙子強烈襲擊到嘴鼻;一時驚慌之餘,她們兩人各自選一個方向逃竄。
一陣驚天動地的碰撞聲響起,兩人正面相撞,彈倒在地。
「我的頭!」金菊撫著額頭痛哭流涕。
金蓮也沒好到哪兒去,只見她摀住鼻子,一股鮮紅的血從她的指縫間流出。
她的鼻子與金菊的額撞在一塊兒,兩人這下全成了傷兵。
突兀的鼓掌聲由遠至近,耶律薔薇順著方向轉過頭——
雷元站在柱子邊,微敞的衣裳露出他結實的胸膛,可口得令人垂涎欲滴。
「真是太好笑了,沒想到北漠的女人這麼蠢,讓一匹馬騎到頭上來完全無法馴服它,想必它的主人也不怎麼樣嘛。」
耶律薔薇瞇起眼,對他充滿敵意。「北漠女人只要每人射出一枝箭,就能讓你死得體無完膚!」
這個可恨的男人!
雷元挑一下右眉,眼角微微抽搐。「如果北漠的女人個個箭術都和你不相上下的話,我相信。」
「你!」她為之氣結。
眼兒一轉,她臉上的表情像翻書一樣,頓時甜得像蜜一樣。「照你這麼說,你的騎術一定不錯羅?」
他謙虛地笑笑,「還過得去啦!」
還過得去?哼,他的表情驕傲得可不像嘴裡說的那樣。
「這麼辦好了,嘴上說說誰都會,咱們來場友誼賽,比場賽馬如何?」
這丫頭想讓他出糗!雷元冷笑了聲。「有何不可?」
「你們兩個地板坐熱了沒?到馬廄去牽匹馬來,我要和雷貳公子來場『友誼對決』。」
兩人相視,各懷鬼胎地冷笑。
他發誓,這女人是存心想讓他難看。
雷元看著眼前的馬像只正在換毛的駱駝,皮膚上東一塊、西一塊缺毛活像只癩痢狗,馬鬃更是稀疏到連辮子都扎不成;彎下腰看看,這匹馬居然是只暴牙馬,兩排牙暴突,讓上下嘴唇合也合不上,喝水肯定會漏水。
更別說它的身材足足差比蒙一個頭,四肢還不停地發抖。
雷元直視耶律薔薇,在她眼中瞧見一閃而逝的狡黠。
耶律薔薇極為滿意金蓮、金菊兩人牽來的馬兒。
也不知道她們是打哪兒找來這匹馬;耶律薔薇也忍不住側目。
真是空前絕後、絕無僅有!
「你準備好了嗎?」耶律薔薇暗喜地問。
雷元拍拍馬背,朝她走近,俊逸的臉龐湊到她面前,讓她不由自主羞紅雙頰。「原來北漠女人的手段都這麼不光明磊落,你騎著一匹好馬,卻讓侍女牽來一匹怎麼看都像正在換毛的駱駝,這場比賽不用比也知道輸贏結果;薔薇公主,這場比賽公平嗎?」
「我……」她想反駁,但此時那匹癩痢馬竟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口水、鼻涕全噴到她臉上。
她頓時嚇一跳,也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金蓮、金菊兩人見狀連忙拿著手絹替她擦拭又髒又臭的口水與鼻涕。
一旁的雷元雙手環胸看著好戲。「怎麼樣,薔薇公主?」
耶律薔薇粗魯地擦掉臉上的口水,但還是聞得到臭臭的味道;她忍不住睨他一眼,並吩咐道:「金蓮、金菊,去換匹好馬來。」
金蓮、金菊兩人面面相覷。
「怎麼,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了啦?」耶律薔薇怒吼。
「是,小的馬上就去換。」
怎麼會這樣?金蓮和金菊還以為耶律薔薇應該會很高興她們自作主張。
在等待換馬的時間裡,耶律薔薇與雷元就像仇人見面一樣對峙著。
金蓮、金菊很快便牽來一匹駿馬,這回可是匹紅鬃烈馬。
「你這下子沒話說吧?這匹馬是前些日子鄰國送來的紅鬃烈馬,奔跑的速度極快,如一道紅色烈焰,你別輸了之後又將責任歸咎於坐騎。」她挑眉冷道。
「既然如此,何不……交換坐騎?」
薔薇聞言瞪大雙眼。「何必多此一舉?」
「我聽聞,比蒙是全北漠最精壯的馬兒,就算是紅鬃烈馬也不見得贏得過它,更何況,你不是馴服不了它?」他的笑帶著嘲諷,狠狠地刺激著她。
「除了皇兄,沒人馴服得了比蒙。」她挺起胸膛為自己辯解。
「那你還想和我比賽馬?」
耶律薔薇為之氣結,激動地全身顫抖,握在手心裡緊的鞭子快被她折成兩截。
「你認為自己能馴服比蒙?」她不服氣地問。
雷元輕柔地撫摸比蒙的頸背,奇異的是,比蒙就這麼靜靜地站在那兒被他撫摸,什麼悶哼啊、踱腳啊,它完全沒對他這麼做。
三個女人全看傻了,尤其是耶律薔薇。
只見她又窘又氣地,差點沒拿把大刀直接將比蒙就地正法。
這個男人……簡直是羅剎轉世!
「你,你確定自己的傷已經復元,可以承受得了比蒙的速度?」她咬牙怒問。
他從容一笑,「感激你這麼好心,希望我是唯一一位,也是最後一位被『盲箭』射中的倒霉鬼。」
等她有所回應,他已一躍上馬。
比蒙卻異常乖巧,竟願意讓陌生人騎在它背上。
耶律薔薇瞠目結舌,更是氣惱,覺得自己真是沒臉見人。
雷元抓住韁繩,拍拍比蒙的頸子算是在獎賞它如此乖巧安分,隨即扭頭衝著耶律薔薇發出挑釁的笑容。
「看來比蒙滿喜歡我的,看誰先到西北方的關外草原。」他彎下腰在她耳邊低語,將灼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的耳廓上,讓她不禁寒毛直豎。「輸的人,是贏的人的奴隸。」
「你!」耶律薔薇來不及抗議,即看著他拉緊韁繩駕著比蒙奔出薔薇宮。
她驚慌地抓住紅鬃烈馬的韁繩躍上馬背,生氣地大喊大叫追出去。
「卑鄙,我還沒有喊開始你怎麼可以偷跑?喂,雷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