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亞森·威廉踏上馬里蘭州的土地時,他不禁要後悔自己的決定。
這真是一個沒有人情味的地方。眼裡所見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冰天雪地,而這裡的人大概都被冰雪凍結了心,冷冰冰的,讓人一點都感受不到人們的熱情。
瞧,就像現在——
亞森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類似酒館的餐廳,他快要凍壞的身體好不容易才坐穩在椅子上,正要伸手接過店家遞上的熱飲時,他隨口問了一句:「請問,帕兒·克萊德是這村裡的人嗎?」
店家一聽到亞森的問話,馬上露出警戒的神色。他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後,才口氣不善的問道:「閣下找帕兒有什麼事?」
亞森皺起眉來。又是同一個問題,為什麼這村裡的人總是喜歡發問而不擅於作答?
「我想閣下應該不是帕兒·克萊德本人吧?我以為我只是問該如何找到她,而不是要請閣下代為傳話。」
店家一聽亞森如此回答,二話不說的就把他手中的熱飲給搶了回去,走到大門處開了門,並說道:「我們這兒沒有帕兒·克萊德這個人,閣下可以回去了!」
亞森瞪著站在門口那肥胖的身軀,他真的快要發火了。
這究竟是什麼鬼地方!?
亞森霍地站起,雙手握拳。
就在他怒氣即將爆發的前一刻,一個金髮的小男孩突然跑了出來,抱住店家的肥腿,並用他那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直盯著他看,彷彿他是自叢林裡蹦出來的野獸般,而他那個可惡的胖老爹才是可憐的受害人。
但亞森就是沒用的屈服在那一雙天真無邪的大眼之下,至少這是他進這個村子以來,第一次看到有溫度的東西,他可不想破壞它的美好。
亞森跨出雙腳朝門口走去,在經過店家身邊時不悅的瞪了他一眼,然後再度置身於屋外的冰天雪地裡。
「帕兒·克萊德究竟是怎樣的女人?為什麼每個人聽到她的名字,就有如聽到瘟疫般,避之唯恐不及?」亞森·威廉喃喃自語著,望著這片杳無人跡的白色世界,他首次感到無力。
驀地,一個小小的力道拉扯著亞森的衣衫,亞森回頭,吃驚的看見剛才那雙天真無邪的大眼。
小男孩有些靦腆地看著他,問道:「閣下找的是帕兒嗎?」
「是的,是帕兒·克萊德,你認識她嗎?」亞森低下頭來,極富耐心地問著小男孩。不知為什麼,他居然相信這個小男孩能帶他找到帕兒·克萊德。
小男孩點點頭,但不再開口說話。
「那麼你帶我去找她好嗎?」亞森溫柔的對小男孩請求,但小男孩仍是猶豫著,於是亞森繼續說道:「外頭的天氣很冷,而且這個地方的人們似乎也不願意幫助我,如果我再找不到她,我想我很可能就要凍死在這冰天雪地之中了。」他居然在利用一個小男孩的同情心,連他自己都覺得極為可笑。
小男孩似乎掙扎了許久後,才開口問:「你會把她帶走嗎?」他的眼眸裡閃爍著懷疑的光芒。「爹地說,外頭來的人都不可以信任,尤其是你,你長得太英俊了,比村裡的任何一個男人都英俊,你會拐走帕兒,到時候,大家就再也見不到帕兒了。」
小男孩稚嫩的童言童語,終於讓亞森弄懂了自己不受歡迎的原因。原來這村子裡的人眼中的瘟疫是他,而不是帕兒·克萊德。
為此,他對這位素未謀面的女人更加深了好奇心。
他對這個女人愈來愈有興趣。到底帕兒·克萊德有著什麼樣的魔力,居然能收買全村子的人心?
亞森蹲低身子,摸摸小男孩的頭,保證道:「我不會帶走她,我保證。我來這裡只是因為某件事有求於她,並不是為了要來拐走她的,況且,你認為她是個笨女孩嗎?隨便一個男人都可以把她騙走?」
「帕兒當然不是一個笨女孩!」
「那麼我也不是一個大騙子。」
小男孩與亞森四目相接地僵持著,但小男孩很快的敗下陣來。
「我希望你不要騙我。」他以小大人的口吻說著,同時往左側的方向跑去,跑了六、七步,又回頭對仍站在原地的亞森皺眉,並大聲喚道:「還不快跟我來,你想凍死在這裡嗎?」
「當然不,小伙子。」亞森笑答,兩三步便跟上小男孩。「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吉米。」小男孩回頭仰望了亞森一眼。
「別忘了你的承諾。」他慎重地提醒。
「放心吧,我對一個會算命的女人不會產生太大的興趣。」他朝吉米綻開一個保證的笑容。
吉米的小嘴輕輕動了一下,似乎想要反駁些什麼,但最後選擇作罷。他謹慎地梭巡著亞森臉上的表情,似乎在做最後的確認。半晌後,他才指著不遠處的一棟木屋道:「帕兒就住在那裡。」
叩、叩!
「請問這裡是帕兒·克萊德女士的住所嗎?」亞森·威廉來到木屋前。
他發現大門並未上鎖,但他仍禮貌性的在木板門上輕敲了兩聲,等了半晌,屋裡仍無人回應,於是他便逕自開門走了進去。
「請問帕兒·克萊德女士在嗎?」亞森朝屋內叫喚,並以目光梭巡著四周。
大廳上,壁爐裡燃燒著熊熊的火焰,傳來劈哩啦的聲響,火焰的光亮將整個大廳映照得通紅,暖烘烘的感覺讓人很容易忘卻外頭的寒冷。
在爐火的映照下,屋內的每一件物品都像是穿上了鮮橘綵衣般,頓時亮麗了起來。
橘色的火焰映照著每一個角落,亞森的目光也四處梭巡著,然後他的目光突然凝住了。
橘色的火焰彷彿點亮了在窗邊的一位女孩的身影,將她全身上下裹上了一層昏黃的光芒,看來就像是一個墜入凡塵的天使般,美得令人屏息。而她那頭原就火紅的頭髮,在火焰的映照下看來更加的燦爛,瘦削完美的背影緊緊的扣住了亞森的視線。
帕兒·克萊德皺起眉。怎麼大雪天的也有人找上門來?
她極不情願的回頭,但光是這麼一回眸,她立即驚愣住。
帕兒不斷的眨動著雙睫,然後睜大雙眼,愣愣的凝視著亞森。
他竟然自水晶球裡蹦出來了!?
亞森臉上震驚的表情絕對不亞於帕兒,他怎麼都想不到在這個鬼地方,居然會有這種宛如天使般的女孩出現。
他真的懷疑他的視覺是否出了問題?
她有一雙全天下最美麗的琥珀色眼瞳,鑲嵌在如畫的黛眉下,活靈活現的,秋波閃爍、似迷若幻。
一道無形的磁力將他倆緊緊繫住,他們彼此都感覺到了。
亞森不自覺的走上前,「請問帕兒·克萊德女士在家嗎?」他盯著她的藍眸一瞬也不瞬。
帕兒望著他,腦筋停止運轉,心口劇烈的狂跳。「我就是。」她聽到有如蚊鳴般的聲音逸出自己的口中。
「哦。」亞森點點頭,表情有點迷濛。
然後,在沒有任何預警之下,他突然抬起手撫摸她的臉頰。
這個動作雖然是隔著冰冷的手套進行,但仍讓帕兒驚得停止呼吸。但亞森似乎對這種不夠真實的碰觸相當不滿意,只見他迅速地脫下手套,再一次觸摸她的臉。
「我沒有想到你竟是這麼的年輕。」他柔聲道,聽來像是喃喃自語般。他更沒有想到她會是這般的美麗。亞森在心中暗忖。
帕兒困難的嚥了嚥口水,她很想潤潤唇,但他的大手撫在她的頰上讓她不敢輕舉妄動,她只能癡迷的望著他。
這種情境似真若幻,此刻若不是藉由他大手的碰觸,帕兒一定要以為又是自己在作夢了。
他一定是有相同的感覺,所以才會伸出手來觸碰她。
他就站在她面前,帕兒發現真實的他比她原來所想像的還要高大、還要英俊、還要具有魅力。
她可以清楚的看見他湛藍的眼眸、高挺有型的鼻、古銅色的臉龐和深棕色的頭髮。
帕兒的心跳開始加速,並覺得呼吸困難,像要窒息了般。
亞森凝視著她,大手緩緩的移動,先是撫上她的髮際,然後眉頭、眼稍,再順著臉頰下滑到她的下顎。
帕兒清楚的聽見自己心臟失速狂跳的聲音,她懷疑這麼明顯的聲響,他一定也聽到了。
帕兒的視線在他的臉上游移,她認得他此刻的眼神,更明白接下來他想要做的事——他就要吻她了。
她知道這樣不夠矜持,好女孩不該讓人輕易的佔便宜。她絕望地試著要提醒自己,不該容許他這種無禮的碰觸。
但該死的,她好期待。
好想知道夢境與真實的差別究竟在哪裡?
帕兒在他的撫觸下完全融化、著火,她微瞇上了眼。
亞森望著她,感覺心臟如同臉上的火光般失序跳動,褐髮映出了紅與棕交錯的色澤,閃亮的藍眸此刻正釋放著狂野的侵略性,他的長指撫弄著她逐漸發乾的紅唇,然後溫柔的托起她的下顎。
他的唇溫柔的覆上她的。
當他柔軟的唇輕觸她時,帕兒全身顫了一下;亞森則像是突然發覺到她的青澀與自己的莽撞般,迅速的放開她。
帕兒長長的睫毛眨動著,誘人的琥珀色眼眸望向亞森英俊無比的臉龐,被他那一雙藍眸給困住。
她解讀不出它閃爍的光芒代表著什麼樣的涵義……
他突然放開她的舉止令她開始心慌起來。
自己不能令他滿意嗎?
噢,老天,她是不是哪兒做錯了?
亞森發現她手足無措,於是伸出手抬起她的下顎。「我必須為我的鹵莽道歉。」
亞森笑著說:「我不應該在初次見面就佔你便宜。」
他們四目相接,片刻,帕兒連忙移開視線,感覺自己的臉上泛著燥熱,憶起剛才他吻她時的感覺。
雖然那只是輕輕的一個碰觸,但真實的溫度凝聚在唇上久久不散。
她潤了潤唇,希望自己在他面前不要表現得如此笨拙,於是她試著找回自己的聲音。「噢,不。我當然能明白那只是一個禮貌性的吻……對了,請問你是誰?」
這是個可笑的問題,在過去的十幾年裡他幾乎佔去了她全部的心思,而現在他終於出現了,就站在她的面前,但她竟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誰。
只見他挑起了眉,不動聲色的回答:「亞森·威廉。」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臉上,似乎正在做一項判斷。「聽說你有占卜的能力?」他帶著疑惑的語氣問。
亞森?原來他的名字叫作亞森。
帕兒在心底默默的念著,一道如蜜糖般的滋味不知不覺的在心底漾開;然後她聽到他問起占卜的事,眉頭不自覺的蹙起。
「你遇上麻煩了嗎?」帕兒並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擔心地問。
亞森打量著她,他絕不相信眼前這個美麗的女孩會有什麼預知能力。瞧,她連他究竟是誰、為何而來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幫他尋找水晶球的主人?
但即使如此,他都不會後悔來走這一趟,因為她將會是這趟旅程中最美好的收穫。
他專注地凝視她的眼神讓她緊張,他為什麼不說話呢?
「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嗎?」帕兒心急的問,「或許你可以試著告訴我……」
「我不認為你可以解答我的問題。」亞森無禮地打斷她的話,私心裡不希望將眼前的美人兒與女巫或者是吉普賽女郎聯想在一塊,那只會破壞她在他心中天使般的形象。
「但是你若願意暫時提供我吃、住的地方,讓我順利的度過這場風雪,我會非常的感激你。」他依舊盯著她,邊提出有些過分的要求,一點兒都不像是初次拜訪的客人該說的話。
但他的話卻有效的提醒了帕兒,他現在全身上下有一半以上的衣服是濕的,而她竟然打從他一進門到現在,都還未為他端上一杯熱飲。她除了癡癡地望著他以外什麼也沒做,這一點兒都不像是一個有禮貌的淑女該做的事。
她覺得羞窘極了!她想他心裡一定正在嘲笑她。
很快的,她走到壁爐旁再加入柴薪,火光為她的雙頰染上一層紅暈。她回頭喚他:「快過來這裡吧,你全身幾乎都濕透了,一定很冷吧?」
亞森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笑道:「是啊,不過即使如此,我都覺得要比站在大雪中溫暖多了。」
「你在雪中站了很久嗎?」她問,接著搖搖頭,「選擇這樣的天氣出門,實在不是明智之舉,亞森。」
她第一次嘗試叫喚他的名字,聲音聽來顯得有些緊張、有些不自然,但是亞森很仁慈地並沒有作任何戲弄她的表示,只是順應著她的話答道:「這看來確實是有點愚蠢,但我事前並不知道這個鬼地方正在下雪,而且這裡的人根本沒有一點兒人情味。」他控訴著,彷彿忘了他正在與「這裡的人」說話。
帕兒微愣了下,接著笑了出來,神情顯得比剛才要輕鬆許多。她沒想到他會以這麼直接的方式說出他的心聲,但感覺卻相當的親切。
「有人得罪你了嗎?怎麼我聽起來你話中有著濃濃的抱怨味?」她轉身取了兩隻酒杯。「來杯白蘭地好嗎?」
他輕輕頷首,接著聳聳肩,做了一個鬼臉。「或許他們認為是我得罪了他們吧,總之,這村子裡的人極不友善。」
她很快的倒了兩杯白蘭地,然後將其中一杯遞給他。「不知你所說的人是否也包括了我?希望是沒有。」她笑著說。
他尷尬地笑了笑。「很抱歉,我忘了你也住在這兒。」
帕兒不以為意的笑了笑。
他接過她遞來的酒杯。「謝謝。」他說著,注意到她與他一樣也啜飲著白蘭地。「通常女孩子極少喝這個東西。」
帕兒不在意的微笑。「我不喜歡咖啡和茶,那會讓我整夜無法入眠,但白蘭地不會有這種後遺症。」她解釋著,但隨即擔心會引來他的反感,於是她又緊張的補充:「通常我只是啜飲一小口,你知道的,在這麼寒冷的天氣裡,它有助於保暖以及入睡。」
他溫柔的微笑。「確實是。」
亞森開始打量著這間房子。這裡若與他的屋子比起來,大概連其中的一間房都比不上,但這兒卻給他一種很溫馨、很親切的感覺,不像他自個兒的屋子,總是讓人覺得少了些什麼似的。
「就你一個人住在這兒?你沒有其他的家人嗎?」
她在離他一些距離的地方坐下。「我的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
他微微吃了一驚,然後端起酒杯站起來,走到她對面坐下。「噢,很抱歉,我無意提及你的傷心往事。」
帕兒微微一笑,看向爐火,眼中似隱藏著痛苦。「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早就忘記了。」
他注視著她起伏的胸部,以及彷彿不住吞嚥著痛苦的喉頭,明白這只是她的說辭罷了,過去痛苦的回憶依舊折磨著她。
「我想我能體會你的感覺,我也是自小就失去了父母,但我沒有忘記過他們,從來沒有。」
她訝異的轉過頭看向他,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有著同樣的遭遇。「我很遺憾,但我想我們的感覺更接近了。」她說,繼續轉過頭凝視著爐火。「我的母親過世時,我還很小,我甚至已經記不起來她的模樣。但有一首歌我卻一直無法忘懷,它常在我耳邊響起……我母親極愛唱歌。」
亞森注視著她,「能唱給我聽嗎?」他以充滿磁性的嗓音問。
帕兒輕啜了一口白蘭地,目光仍然凝望著跳躍的火花。「是首安眠曲。」她說完開始唱歌,一道溫婉的女音在屋內響起,時而溫柔、時而低沉、時而悲慼……
帕兒完全融入其中,陷入了自己的回憶裡,頰上的兩行熱淚不自覺的緩緩滑下,直到她感覺到一股濕熱,才難為情的想起他還坐在她身旁。
「帕兒。」亞森喚道,聲音裡透著沙啞。
她羞赧的抬起頭,迎向他的目光。
在那一刻,某種特殊的情感在他倆的眼神中交會。
亞森那對深情款款的藍眸,像磁鐵般吸住了帕兒。他彷彿在告訴她他能體會自己所有的一切,並分享與她相同的感覺。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密,屬於心靈的。
它讓她產生一種錯覺,彷彿他們並不是第一次見面,而是一對彼此相知、相惜的愛侶般。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在他們之間一定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