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榮坐著馬車疾駛向南門的於家。
成婚後,馬少虎就一直躺在病榻上,半步都踏不下床來。
馬家只有榮榮、馬老爺、馬夫人和幾個心腹侍從知道事實真相。這馬家的大少爺死於非命,而二少爺雖然保住了小命,但也斷了馬家最後的香火。
馬家下人,個個膽戰心驚地小心做事,生怕又觸動了上頭的火氣,連榮榮的丫環們也不敢多說一句。
榮榮一早就向馬夫人請求要回去探望爹爹,馬夫人心煩躁地揮了揮手,二話不說就准了。
榮榮領著綠竹一回到了於家,就迫不及待地往內院裡跑。
「爹爹!是女兒——榮榮,回來看您了!」榮榮看著躺在床上兩頰凹陷、骨瘦如柴的爹爹又是一陣心酸。
「榮榮,你回來了!你娘等你好久了,出去也不說一聲,害你娘擔心了好一會兒……」於秀才撐起了半開的眼,渾渾噩噩地說著。
「爹爹——娘去世好些年了,榮榮嫁了,您還記得嗎?」榮榮傷心說道。
「嫁了?嫁誰了?是子明吧!對了!他可是個好青年,他昨天才來看過我——」
「少奶奶,你爹爹好像得了失心瘋似的,說話老是這樣顛三倒四的,你跟他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的。」劉大娘是馬家請來專門照顧於秀才的。
「劉大娘,我帶來了一些補藥,你看看還需要些什麼,就告訴綠竹,讓她上市集去買來,這銀子您就收下。我……我沒有辦法陪在爹爹的身邊,凡事就要多靠您了——」
「少奶奶,您這是什麼話,這銀子太多了,二少爺才給老身不少銀兩,夠用個一年半載了。這——少奶奶,人說病來如牆倒,病好如抽絲;於秀才這病來得快,要好是渺茫,只怕還是拖不過年後,這麼多的銀子,恐怕要用不完哪——」劉大娘手裡收了銀兩,嘴上就不得不說老實話。
「少奶奶,李記茶鋪的李姑娘來看您了!」綠竹來報。
「是子音!」榮榮揚起了她久違的微笑,替爹爹蓋上了暖被後,起身走向前廳。
「榮榮!真的是你,終於讓我見著你了,我天天來探望于先生,就是希望能有機會看見你,來!咱們先上了馬車再好好地說。」子音道。
「上馬車?子音,我已經不是自由之身了,我,我還得回馬家。」榮榮一頭霧水,不知道子音的葫蘆裡賣著什麼藥。「聽我的,什麼都別說。」子音悄聲地對榮榮說道。
「劉大娘,我和榮榮要到後山於師娘的墳上上香,就勞煩您通知馬家的隨從一聲,我是榮榮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姐妹,信得過我吧!咱們還有好多體己話要說,一大堆隨從跟著太麻煩了。我和老陳會好好照顧榮榮,你們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子音說完,就將榮榮往門外拉。
「少奶奶,您可不能出去,二少爺問起來,綠竹會遭殃的。」綠竹急忙喊道。
「綠竹,我到後山我娘的墳上上香,你和紅萼就留在這兒幫劉大娘打點,看她需要什麼,好好幫她,我很快就回來。」榮榮交代完,便和子音不顧眾人的反對,坐上老陳的馬車,疾駛出南門,往後山的方向而去。
「子音!我娘的墳不是這個方向——子音,你怎麼都不說話?」榮榮坐在馬車裡,掀開了布簾的一角,只見馬車繞了個大彎,疾駛到縣裡的別館。
「榮榮,這是哥哥交代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他在搞什麼鬼,雖然我覺得是十二萬分的不妥,可是——可是你知道的,你……唉!算是我們李家欠你的。」
「子音,你在說什麼?」
「到了,這裡是別館東街的旁門,平日較少人進出,你就從這門進去,有人會來接你。榮榮,這是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你——就進去了吧!」子音抿了抿嘴角,平日多話的子音,彷彿換了人似的,少說了好幾十句。
榮榮無奈地下了馬車,一踏過了門檻,就見身後的馬車消失在街角,她再想回頭都來不及了。
「於姑娘。」勝吉從灌木林中走出。
「勝吉,你怎麼會在這兒?辛公子,他還好嗎?他沒有事吧?他——」榮榮驚訝地說。她萬萬沒有想到會再看見勝吉,那麼辛公子應該也來了吧!她的心撲通撲通地直跳,霎時滿臉燥熱,脹滿了紅霞,可手腳竟因過度緊張而全都冰冷了。
「於姑娘,少爺自從聽見你嫁入了馬家以後,吐了一大攤的血,病就一直沒有起色,他的身子一向是壯得像牛一樣,可是病起來,卻要人命——」勝吉一臉愁容說道。
「他,他病了?一定是馬家的人,都是我害了他。」榮榮焦急憂慮不已。
「於姑娘,我已經是想不出辦法了,少爺還有一個月就要應考了,他這樣的身子和心情,別說上京城了,就連房門都踏不出去。李少爺知道你們的事——」
「李大哥他怎麼會知道?」
「你放心,全香山縣就只有李公子和我知道而已,他見少爺大病不起,口裡直喊著你的名字,他是個聰明人,我瞞不過他,禁不起他一再追問,我只好告訴李公子,是咱們少爺在南山救了你——其他的,他全看在眼底。」勝吉顛三倒四的,想到什麼說什麼。
「我們看少爺不吃不睡的,病一直沒有起色,眼看應考的日子就要到了,就想了這個釜底抽薪的辦法。」
「有什麼辦法?勝吉,我已經是馬家的人了,還能有什麼辦法……」榮榮無奈地問道。
「小的知道,可是少爺不聽你親口說,是不會死心的,你是要和少爺拋開一切一起回京,還是要少爺斷了心念上京城赴試,就在你的一念之間了。」
榮榮靜默半晌,抬眼看著遠方道:「我知道該怎麼做,勝吉,你就帶路吧!」
榮榮跟在勝吉的身後,這一條彎彎曲曲的小道亭,好像要走上一輩子才走得完似的。
「於姑娘,少爺就在這房裡,剛剛服了藥,老爺才交代小的,不管少爺的傷勢如何,即日非得啟程不可,咱們就怕少爺不肯走,但這香山縣實在是再也不能久留,你們沒有多少的時間——」勝吉站在門口,不放心地又提醒了幾句。
榮榮沒有回答,她推開門,跨進了門檻,走近床榻邊輕輕地掀開了床簾,看見了躺在床上朝思暮想的人,雖然他滿臉憔悴蒼白,可英氣的劍眉和直挺的鼻樑,還是不減他的風采。
榮榮伸出了手,輕輕地撫過他雙眉間深陷的凹痕,從他的濃眉沿著臉部的線條,撫摸到他那刺人的鬢角青髭。
「榮兒——我正夢見了你,在夢裡你就像現在一樣的美。」
辛兆羽張開了眼,看見床榻邊那個他心思懸念的人,她梳攏髮髻後,露出雪白的頸項,一副為人新婦的打扮,更襯托出她玉潤白嫩的臉頰,細緻的五官不似凡間所有,應該還是在夢裡吧!
他一把抓住了自己臉頰邊軟玉溫香的小手,力道之大,讓榮榮不禁吃痛了起來,想到了自己現在的身份,就不由地掙扎開來。
「為什麼要躲?榮兒,你——」兆羽見她站起身退了幾步,短短的距離卻像隔著千山萬水似的。
「辛公子,我、我已經是馬家的人了。我是來歸還這玉墜金牌的,感君相贈,我無福收受。」榮榮說完,將繫在頸間的玉墜摘下來,捧在手心,伸直了手臂,帶著滿盈的淚水,就這麼等著。
「還君明珠淚雙垂。我不要,只要我送出去的東西,我絕對不會再收回,你不要,再貴重的寶貝,也輕如鴻毛不值一哂。你收好它,我要連人帶物地一起拿回來。」
「兆羽!是我負你,我是一個不祥之人,你——忘了我吧!」榮榮還是沒有收回手,執意要將玉墜子還給他。
「忘了!你說得倒是容易,放出去的感情,怎麼能說忘就忘,說收就收——」兆羽忘了身上的痛楚,彈起身子手臂一伸,剎那間,就將榮榮拉進了自己的胸懷裡。
榮榮以為他要拿回玉墜,毫無提防地被他拉過去。他一手抓住了榮榮的一雙柔荑,一手攬住了她的纖腰,把她抱個滿懷,兩人就這麼相擁在床榻邊。
兆羽湊上自己的暖唇,灼熱地、激情地深吻著榮榮的唇、臉、頸項,像是要她和自己投入熊熊的烈火之中;他再也不要和她分開,就算是地獄也好,是火山也罷,都讓他們一起沉淪毀滅吧!
榮榮無力抵抗,連她僅存的理智,也全部歸降在他濃烈的深吻裡。
是天要落下來了吧?如果真的如此,那就落下吧!就算天崩地裂了,將他們兩人全埋在黃土裡,就讓這般纏綿相擁的姿勢,讓他們和天地萬物揉在一起,沒有一絲絲禮教人倫的空隙,沒有一絲絲顧忌煩憂的空隙……
榮榮任由辛兆羽掀開她頸邊的衣領,縱容他的吻需索無度地往下探吻,默許他撫摸她的珍珠般玉潤圓滑的身子。
兩人纏綿倒臥在床,一直到榮榮的手在他的身上探到了血水,這才驚醒。
他胸前的外傷正汩汩地滲出血水來,此時榮榮才驚覺,兆羽的傷幾乎差點要了他的命。
而現在,她居然又將他一步步推向死亡的邊緣。
「不!不!兆羽,我、我不能——我不再愛你了!我倆情義已盡,我現在已經是馬家的少奶奶,你不可以再這樣對我,知君用心如日月,我……和馬少虎互拜天地,事夫誓從……同生死,你我不能再見面了!」榮榮的臉上,晶瑩的淚珠像珍珠般地滾落下來,堅決的眼神讓兆羽找不到絲毫的希望。
「同生死?你和我也有生死誓約,你怎麼不再信守承諾了?馬家的少奶奶,是啊!馬家的少奶奶,辛家是不比馬家有錢有勢——我該祝福你才是。」
兩人相對,一陣靜默——
「馬二少爺——他待你可好?」兆羽原本想要說出絕情的話,卻還是忍不住先想到榮榮的安危。
「極好!」榮榮心想,如果要斷了他的心念,藥就得要下得猛。
榮榮把心一橫,又接口道:「『妾家高樓連苑起」,夫家又是人中龍鳳,他待我極好,在馬家穿金戴銀、使婢差奴的,怎麼會不好?」
「你、你不是這種人,辛家雖只是官家,但一向是奉公守法的清官,馬家作孽終會自斃,你不是不知道。」兆羽痛心地撫著胸口,想要再挽回什麼。
「我只知道,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馬家——才是我要的歸屬,如果你認為清官會有好下場,那麼你就做給我瞧瞧;等到那一天,看是馬家會毀了你,或是你來審判馬家,我們等著——等著這一天。」榮榮心痛難忍地說道。
「我不想等,你現在就和我走!榮榮,和我走!」
「哈!辛兆羽,憑你?不過是個侍讀學士,馬家隨便灑個千兩銀子,就可以買個高你幾品的大官,你就死了這條心了吧!」榮榮轉過身去,不敢面對兆羽,怕自己會忍不住落淚。
「榮兒,住口!你——你——」兆羽撐起身子,心中一陣絞痛,不禁又吐了一口鮮血。
此時的榮榮只想衝上前,懇求他的原諒,她願意服侍他生生世世,給他自己的身體靈魂,讓他帶她到天涯海角,可是——爹爹、子明、子音、老陳、大嬸,和所有她關心的人的安危又該怎麼辦!?她怎麼能不顧一切地一走了之?!
榮榮見他吐血,非但不敢上前,反而退了幾步,兆羽見她如此絕情,知道自己再也無望——
守在門口的勝吉,早已經聽到了一切,衝進了房內,扶著想起身的少爺,臉上無限感激地看著榮榮。
「於姑娘,老陳的馬車在邊門等著,對不起,小的不能送你了。」勝吉說完就轉身侍候少爺,心想這一帖猛藥會不會下得太強了?
榮榮聽完頭也不回,她強忍著心中酸楚,直到走出了房門,才低首飲泣,兩肩不停地顫抖——
在回馬家的馬車裡,榮榮才驚覺手中仍死命地握著玉墜子,沒有歸還辛家。她恍恍惚惚地任由馬車將她帶回馬家,在顛簸的馬車內,一顆心早已被震得四分五裂了。
榮榮將玉墜子掛回頸項,也好,就讓這玉墜子陪她度過下半輩子吧!
榮榮失神地隔著衣衫撫摸著玉墜,綠竹和紅萼跟在身後,才剛踏進了房門,就見馬少虎直挺挺地坐在桌前。
「你——怎麼起來了?大夫說你還要多休養哪!」榮榮道。
「休養?再休養下去,就要讓你替我戴綠帽了,說!你到哪裡去了?,侍從們說你讓人駕著馬車帶走了,一去就是大半天的。說!你是不是去私會你的姘頭了?」
「我、我沒有,我和子音到後山娘的墳上上香——」
馬少虎起身上前,出其不意地就是「啪」的一個巴掌。「你還想騙我?侍從們知道不妥,還托了熟識的人帶路到了後山要去接你,在那裡連個鳥的影子都看不到,你還想騙我?你還想騙我?是不是你知道你的相公沒有辦法人道,你才急急忙忙地想偷漢子,是不是?」馬少虎扯著嗓子怒吼,兩手像鉗子一樣,鉗著榮榮的兩肩,死命地搖晃。
「我沒有!我沒有!」榮榮痛得兩腳發軟,臉頰上火辣辣地痛著,整個人癱軟了下來。
少虎拉住了她的衣領,瞥見了她細頸上的紅印,不禁怒火中燒:「還說沒有?這是什麼?頸子上還有紅斑子,分明就是去偷漢子,你還想狡辯,你這個不要臉的臭婊子,人盡可夫的下三濫,我——要打死你這個臭婊子,你說!是誰?是誰?」少虎邊說邊又甩了榮榮幾記耳光。
「沒有人!」榮榮死命忍著痛,咬著牙不再多說一言。
「是不是李子明?」
「不是!千萬不要懷疑他,他不是!」榮榮飽受驚嚇地望向馬少虎。
「哼!我不過試探試探你,諒他也沒有這個膽。我叫人查過了,李子明正在劉家莊做買賣,不可能是他。那還有誰?還有誰?你這不要臉的臭婊子!」馬少虎自從被項燕奇割了命根子後,脾氣出奇的壞,馬家上下,沒有人敢在他面前吭氣,就連馬老爺和馬夫人都盡量離他遠遠的。
經過這些日子的休養,馬少虎的傷口是好了,只是行走時,難免還有些外八字,可他心裡的創痛,卻是一輩子都好不了。
「不要打了,二少爺,再打要鬧出人命了!」綠竹大著膽子上前阻止。
「是啊!少奶奶不過和李姑娘多說幾句體己話,忘了時辰,回來晚了——」紅萼見綠竹說話了,自己也壯著膽子幫腔。
「你們是吃了豹子膽了,敢來管我的事,我就是要打,我連你們也一起打——」少虎說完一把甩開了半昏厥的榮榮,想要抓住兩個多事的丫環,不料竟然失手將榮榮往柱子上一撞——
「少奶奶!少奶奶!」綠竹和紅萼立刻上前衝向躺在地上的榮榮,只見她燙紅著兩頰,嘴角邊沾滿了鮮血,額頭撞到了柱子上的雕花,漆黑的發中,汩汩流下的血染滿了髮鬢,沿著耳邊、臉頰、頸間,染上了她的絲綢長衫。
「天啊!我殺了她!我殺了她!榮榮!榮榮!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想愛你、疼你、憐你,可是——可是我沒有辦法——我是那麼想好好地愛你,榮榮——」少虎推開了丫環,上前扶起了虛軟的榮榮,將自己的臉埋在榮榮的胸前,竟然大聲痛哭了起來。
「馬夫人,馬老爺,二少爺,恭喜了!是少奶奶有喜了,懷了身孕的人,下次可不能再這麼不小心,萬一再摔倒可會保不住胎兒嘍。」黃大夫仔細端詳躺在繡床上的榮榮雙頰腫脹的明顯外傷就已經心中有數了,但為了顧全馬家的面子,只有佯裝不知情,下人說是跌跤摔倒的,就當是跌傷的好了。
「黃大夫,此話可當真?」馬夫人懷疑道。
「沒有錯!一個月餘的身孕,絕對錯不了!」黃大夫道。
「老爺!老爺!老天爺保佑,保住了咱們馬家的香火,這一定是少龍的!一定是少龍的!」馬夫人思子成癡,不禁歡天喜地地雀躍不已。
「是啊!」馬老爺也喜孜孜地答道。
「少虎,你得好好地善待媳婦兒,你也知道,你這個——一輩子不能有子嗣了,這是少龍的孩子,你們同是手足,要一樣視如己出,知道嗎?」馬承禧知道榮榮是遭了少虎的毒打,卻不知道細節,也不想知道。今兒個黃大夫的話,讓他又燃起了一線希望,他當然想要全心全意地接受這個事實,否則還能如何?
「是啊!少虎,榮榮是有身孕的人了,快要為馬家添丁,你可千萬要好好地對待她啊!我會隨時來這兒看她。綠竹,你和紅萼到廚房裡,吩咐廚娘做些人參雞湯,記得到膳房拿最好、最大的人參。」
「是的,夫人,奴婢現在就去。」綠竹、紅萼歡天喜地地離開。
哼!兩個大傻瓜,只有少虎一個人知道,榮榮肚子裡的種,絕不是少龍的,他非常篤定。因為少龍臨死前,曾告訴過少虎,沒有吃到榮榮的腥,是讓一個會武功,卻又看似文人的漢子從中攪和,壞了他和榮榮的好事,還把他和馬福打傷了。他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件事,他不能說,因為他——他就是親手殺了自己親兄弟的兇手。
榮榮昏昏沉沉地醒來,就見到馬少虎坐在床榻邊,怔怔地瞧著自己出神。
她想到馬少虎狠辣的手段,不禁要跳起身,想離他越遠越好。
馬少虎猛然地按下了她的身子,又回復到一副儒雅的外貌,輕聲地對榮榮說:「榮榮,你醒了!可別再傷了自己,下次可得站穩些,別再跌跤。」
「是你!你這個魔鬼,不要再碰我!」榮榮憤怒地不想看見這個表裡不一的人。
「怎麼火氣這麼大?小心動了胎氣。」
「什麼胎氣?你在說些什麼?」榮榮愕然問道。
「自己做的好事,自己應該心裡有數,咱們心照不宣就是了。」
「什麼好事?」榮榮還是一臉茫然。
「唉!榮榮、榮榮,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都要做娘的人了還這麼糊塗,你已經懷了身孕,只可惜啊!孩子的爹,恐怕還不知道吧?」
「我……我有了?」榮榮不知是該喜或悲,滿腦子只有兆羽的身影。
「是啊!一個多月了,正好少龍也死一個多月了。你把日子還算得真準,這下子,兩老早已經樂壞了,有了現成的爺爺奶奶,還有個現成的爹。想不到你一副冰清玉潔、高不可攀的模樣,背地裡還是會做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少龍和我可都看錯人了。唉!要認別人的種做自己的,還真是不容易啊!」
「沒錯,是不容易,孩子不是馬家的,你大可以把我休了,讓我回於家照顧我爹爹,我不會要你們馬家一分一毫,你就讓我走了吧!」
「榮榮,你別想得這麼簡單,我怎麼捨得讓兩老的希望又落空了,我雖然得不到你的身體你的心,可是至少我還可以擁有你的人,連你肚子裡的孩子,我也一併要了。榮榮,你這輩子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馬少虎邊說,邊撫摸榮榮紅腫的雙頰。
榮榮反手揮開了馬少虎的手,厲聲道:「不要碰我!」
「不要碰你?我不但可以碰你,我還能殺了你,別忘了,我可是你拜堂的夫君。告訴我,誰是孩子的爹?誰、是、孩、子、的、爹?」少虎兩手緊緊鉗住榮榮纖細的頸子,慢慢地用力使勁,就想要將那男人的名字從榮榮的嘴裡擠出來。
「放開我……放……開……我,我死也不會告訴你的。」榮榮死命地想扳開少虎的手。
「我會放開你的,我才捨不得讓你死呢!只是我要警告你,如果你敢在他人面前說一聲孩子不是馬家的,你就是在自掘墳墓,非但孩子不保,這孩子的親爹也要遭殃,知道嗎?」少虎鬆掉了手勁,帶著疼惜的眼神,輕撫著榮榮紅腫的臉頰。
綠竹一進門就見到這幅景象,心中的大石頭才落了地,原來二少爺是愛少奶奶的,昨天傷了少奶奶,可能是由愛生恨吧!如果真是如此,那麼喜歡一個人也實在太辛苦了,她不懂,也不想要懂。
馬少虎幾次到地牢裡看項燕奇,本來想殺了她,報這一刀之仇,並杜絕後患;可是馬家隨從總是隨時在一旁看守著,找不到適當的時機。而且她現在瘋瘋癲癲的,語無倫次,才安心地放下了殺機,靜觀其變。
三個月後,馬少虎的傷勢痊癒後,馬承禧有心要好好栽培這個兒子,時常帶著少虎出入京城,去大臣昂辛府中拜訪。
馬少虎忙於奔走京城和香山,又礙於大娘時時對榮榮的袒護,和她始終是聚少離多,相敬如賓,榮榮所擔心的問題就暫且放了下來。
酒是穿腸毒藥,色是刮骨鋼刀。馬承禧見兒子少了命根子,已經不是個堂堂的男子漢,但是行事果斷、反應機靈,少了女人的麻煩,正可全心全意走向朝廷仕途。
於是,馬家花了幾千兩黃金,向昂辛買來了五品通政使參議,官階不高,雖然不是考試篩選之仕,但是只要本身能力足,再多方在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懂得賄賂營私,還是一樣可以一帆風順,官運暢行無阻。
馬承禧和馬少虎出入了幾次昂辛的官府之後,官位買定,即日通知上任。
「少虎,在京城裡居住,大是不易,四方名士都集中在京城裡,你可得機警應對。」馬承禧道。
「爹,您放心,如果您要兒子熟悉朝章時務,當然是住在京城裡最為理想,我會見機行事的。」
「這一次昂辛有意收你為心腹,這可是個大好機會,近來他招攬了許多新進翰林學士,就是為了收買人心。咱們馬家也算是皇親國戚,他一定會買馬家的賬,將來等你飛黃騰達了,咱們就可以把你大娘的氣焰壓制住。」馬承禧一生都對夫人言聽計從,就是因為馬夫人正是皇太后最寵愛的外甥女,自己一生的富貴,全靠裙帶關係得來,只是這幾年皇太后年長多病,再加上自己退了官職疏於上京行走,以致馬家的氣勢有衰微之勢。
「爹,你放心,不必靠女人,孩兒也會闖出一番事業,只是不能在您的身邊盡孝,多有遺憾。」
「好兒子,前途為重。唉!棒打出孝子,嬌養忤逆兒;少龍就是讓他母親給寵壞了,才會有如此的下場。少虎,我平時沒有怎麼照應你,你大娘和我都覺得對不住你。這——你大娘的意思是,要你先上京就任,媳婦留在香山,有我們照料,盡量讓你沒有後顧之憂。」
「不!這怎麼可以,到了京城孩兒不近女色,又沒有夫人相陪,難免會遭人議論,這是我最不想讓人知道的事;爹,您就告訴大娘,請她別再為難孩兒了。」
馬少虎執意要榮榮同行,一起和他上京,雖然他們自從新婚之夜,就一直是分房而眠,但是平日的生活,和一般的夫妻沒有兩樣。況且遷到了一處沒有人知道他秘密的地方,正可以掩飾他不能人道的事實。
就在馬少虎和榮榮整裝準備前往京城時,下人傳來於秀才病逝的消息,馬少虎只好不情願地暫緩兩天,要榮榮盡早處理好了喪事,即刻啟程。
「天靈靈,地靈靈,天上祖師降雲來,三魂七魄隨仙返,西天太極見親來——」廟裡的師爺搖著手上的召魂鈴,聲聲摧人心肝。
子明,子音,還有老陳和大嬸,全都一起來幫忙榮榮料理於秀才的喪事。
在南門外的山坡草地上,於夫人的墓旁又多了一座新墳,墳上的黃土才剛堆上,滿地的冥紙隨風飄送,榮榮一身的白衣素縞和一頭黑瀑般的秀髮,也像要隨著滿天飛揚的風塵雪雨飄搖而去。
幾天來,她哭干了眼淚,哭啞了聲音,此時此刻,再也沒有一絲絲的氣力多掉一滴眼淚。要不是兆羽的骨肉在肚子裡漸漸地成形,讓她體驗到一個小生命在她的骨血中茁壯,才讓她有了再活下去的勇氣。
雲海浩茫茫,前路險且長,心無落歇處,今歲早添霜。
已經是隆冬了,今年的降雪早了,也更冷了,什麼時候這暖陽才會重新映照在香山縣南山的草原上?
榮榮抬眼,看見了遙遠的天色,茫茫無際的,已經找不到一隻飛鳥,所有的雁兒,早已展翅南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