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羽和榮榮和衣相擁,一直到天際魚肚漸白。
「一、二、三……」榮榮和兆羽兩人一夜未眠,趁著晨霧緩緩地升起,榮榮好不容易才看清楚,環抱著她一夜的手,正在她的胸前任由她左右的翻看,像是在賞玩一件珍奇古玩。兆羽的中指長年提筆,長著厚厚的繭,練武的人有一雙厚實有力的手掌,和爹爹的竟是如此迥異。
「你在數什麼呢?我的手有這麼好玩嗎?」兆羽笑她。
「我在數你的手指頭,有幾個螺,人說一螺窮,二螺富,三螺文,四螺武……七螺八螺挑菜賣……」榮榮看著他手指上的指紋。
「噢!那你說我是幾螺?做啥?」
「你是九螺、十螺,點狀元。」
「是嗎!那麼狀元夫人要幾螺呢?」
「人家不說了……」榮榮羞怯中又帶著絲絲甜味,真希望時間能夠永遠停留在此時。
「為什麼不說呢?來,我也來數一數,說不定腳掌上也得數才准……」
「不要!不要!我好怕癢……」榮榮嗔道。
「你怕癢?還怕什麼?告訴我!日後我好知道要如何讓你就範。」兆羽緩聲笑道,抱著榮榮的身體,兩手又蓄勢待發地想要她。
「我怕,我怕快樂的日子會太短,我怕老天爺會嫉妒相愛的人,我怕好人沒有好報,惡人沒有惡報,我怕這一輩子沒有辦法和你廝守,我怕你的仕途會遭人忌,我怕——」
「別怕!傻榮兒,讓我來操這個心,天塌下來,都會有我保護你周全,我會用我的一輩子來疼你,你只要操心如何和辛家的姑姑嫂嫂們相處,就夠你忙得沒有時間害怕了。」
「你有很多姐妹嗎?」
「可不是!辛家人丁單薄,二代單傳,母親出身寒門,有好幾個親戚依附在辛家,光表姐妹數數就有十個。」
「真好!我從小就一個人,沒有兄弟姐妹,總是孤單冷清。」
「不會了!榮兒,再也不會讓你孤單了,等你嫁到了辛家,會有好多好姐妹和你作伴,到時候,你會覺得孤單還是一種享受呢!」
「你喜歡孤單嗎?」榮榮問。
「不了,一個人孤單,不如兩個人孤單,以後咱們一起,再也不要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了』。」
「辛公子,以前還沒有遇見你,不懂得思念也罷,可是如今一旦知道要和你分開,突然好害怕孤獨會侵佔漫漫的長夜……」
「『燈盡欲眠時,影也把人拋躲』。傻榮兒……」兆羽將懷裡的嬌軀攬得更緊。
「辛公子,她們會喜歡我嗎?」
「怎麼不會!只要我喜歡你,她們敢不從嗎?」
「你好驕傲,一身的傲骨不屈,就像爹爹一樣,可是他的傲骨都讓現實給磨光了,而你的傲氣正蓄勢待發地想改變一切……」
「榮兒,在你的面前,我的心無所遁形。你才是該驕傲的人,因為只有你能收服我,只要看見你,我多高的傲氣都要棄械投降了。」兆羽說完,湊上他深情的一吻,榮兒的人、心都要融化在他的懷裡。
在深山裡,不必黃歷能分清楚四季,枝頭上的黃葉迎著初冬沁涼的北風漫天飛舞,深暗的林木,怎麼都突然亮了起來,他們不禁心中惆悵,夜走得太快了。
「少爺!少爺!不好了!不好了!」勝吉的聲音老遠就在山谷中迴響。
榮榮心驚,睜著眼看著兆羽不知如何是好?
「別害怕!那是勝吉,他老是這樣大驚小怪的。」
「可是,我不該在這兒……」
「別怕!」
勝吉來不及敲門,就直截了當地開門大呼:「少爺!不好了!不——」
勝吉揉了揉雙眼,還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於姑娘,您……您為什麼會在這兒?」勝吉指著榮榮,嘴巴張得合不住口。
「放肆!勝吉,別對於姑娘無禮。」
「於姑娘,請恕小的唐突。少爺!咱們再不走,就快沒有命了!」勝吉呼吸急促地說。
「勝吉,把話說清楚!」兆羽疑道。
「都是您啦!昨天在於姑娘府上,您為於姑娘出手打抱不平,把那幾個賊孫子打得落花流水,人家不認得你就算了,偏偏他們認得李公子和李姑娘,馬家一大夥人,昨天跑到茶鋪鬧事,還叫了差爺把李公子抓到衙門裡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勝吉著急地說著。
「為什麼他們要抓走李兄?」兆羽問。
「李大哥還好嗎?」榮榮更是心急。
「他們懷疑您和馬家大少爺的命案有關係,還好他們開茶鋪生意,交友廣闊,有客人替他作證,那一天命案發生時,李公子正開著茶鋪做生意,哪能分身去殺人,可是他們硬是不放過他,要李公子招出您的名字,硬說你們是一夥兒的。」
「李大哥什麼都沒說嗎?」榮榮問道。
「當然沒有說,李公子是個聰明人,他只是敷衍他們說少爺是經商的貨商,路過香山縣,昨兒個午後就離開了。」
「那李大哥沒有被用刑吧?」榮榮憂心如焚。
「還好!李公子在衙門有熟人,常常來鋪子裡和李公子品茶,很多消息就是他告訴咱們的,只是他職務不高,又不敢得罪上頭,只能私底下照應李公子,所以倒是沒受什麼苦。」勝吉道。
榮榮鬆了一口氣,對兆羽說:「辛公子,你現在一定得離開香山縣了,他們早晚會找來這兒,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對!對!對!於姑娘說得對!昨天李公子臨走前,就悄悄先到內院告訴我,要我今天天一亮,就得趕緊上山通報您,早做準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勝吉道。
「不行!我還有好多事要辦,榮兒,我不能放下你,更不能讓李兄蒙受牢獄之災。」兆羽情深意重地說。
「辛公子,我和爹爹都能照顧自己,李大哥有人作證,他們無憑無據的也無法加害於他,倒是你的嫌疑最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是啊!於姑娘說得頭頭是道,少爺您現在不過是個四品的侍讀進士,要怎麼和他們鬥?留下來,只不過讓衙門的牢房多一個人吃白食,還要耽誤你上京,於姑娘的事還是沒有辦法解決啊!」勝吉苦苦相勸,就盼少爺別再這麼死心眼。
兆羽在木屋中來回踱步著,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一會兒他差勝吉準備了筆硯,立刻振筆疾書地修書一封,要勝吉到市集,買匹快馬,送信到京師裡。勝吉知道少爺寫信是要求救兵的,當即刻不容緩地將書信揣在貼身衣內向兆羽道:「少爺,您自己可得小心,我馬上就走!」說完即告別而去。
「榮兒,現在你無論如何是不能跟我走了嗎?」知道他沒有其他的選擇,看著榮榮淚眼欲滴的眼神,心中有千萬個不捨。
榮榮看著兆羽堅定地點了點頭,緊緊抿著雙唇,咬著牙,想要忍住自己就要決堤的淚水。
她道:「辛公子,你放心,官府無能,它還是要顧忌輿論民怨。我不相信有什麼道理會活不下去!況且,這命案早晚要水落石出,冤有頭債有主,咱們是無辜受害的人,老天會幫咱們的!」
「嗯!你等我!榮兒,馬家的事情一解決,咱們就上京去見我爹娘。」
「好!我會等你,辛公子。」榮榮滿臉的嬌羞嫵媚,沉浸在編織的幻想裡,縹緲幽思的眼神讓兆羽深深陶醉。
「榮兒,叫兆羽,不許你再叫我辛公子了。來……」辛兆羽二話不說,拉起榮榮的手直往門外去。
辛兆羽帶領榮榮到了屋前,搓土為香,兆羽攙扶著榮榮跪在地上,雙手合十,仰天起誓:「我辛兆羽和於榮榮,皇天在上,在此互定終生,願生生世世患難與共,不論榮辱絕不相負!」
榮榮聽見兆羽鏗鏘有力的聲音,轉身凝視著他俊逸出塵的臉,合十的雙手,忍不住想拂開他耳鬢的發絮,他的誓言一聲聲打動她的心,鼓動的心跳,令她屏息著呼吸。
榮榮忍不住輕聲喚他:「兆羽!」兆羽也轉過臉,兩人四目深情對望,久久都捨不得離開對方。
兆羽從懷裡取出了一枚鑲金的玉墜子,通體的碧綠,上頭沒有文字,只有兩隻騰雲駕霧的龍,展開雙翼,活像是神仙的座騎,栩栩如生的墜子下串著金黃的流蘇,耀眼生華。榮榮一見,就知道是個不凡之物。
「這是先皇御賜給爹爹的賞物,爹爹放在身上從不離身,幾個月前我離鄉,爹才送我放在身上趨吉避凶,娘在墜子上加了個小金牌,就是要做咱們辛家的傳家之寶,留在你身邊和放在我身上沒有什麼兩樣。我還會再留些銀兩給你應急。」
「不!我不會收下你任何好處,這玉墜子……太貴重了,我更不能拿……」
「榮榮,此物本非等閒,更是我倆的定情之物,我早已經視你為辛家的媳婦了,等將來你嫁到了辛家,咱們就更不分彼此,你可以把它給咱們的子孫,一代一代地延傳。」
兆羽拉起了榮榮的手,將玉墜子放在她的手心裡。榮榮慎重地接過,在掌心中,感受到兆羽才剛剛離身的體溫,暖得直透到心窩底。
「山谷為憑,青天為證,玉珮為媒,今生我絕不會負你,咱們就這麼約定!」兆羽道。
「好。」榮榮嬌羞頷首回應。此時一對璧人注視著彼此,好不相配。
只是啊!命運就像握在手裡的雪花,看似美麗,但想要緊緊地收在手心裡,卻瞬時化成流水潺潺地從指縫中流瀉……
辛兆羽並沒有按計劃離開香山縣,反而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棧住了下來。
當晚,兆羽循著窄巷中傳出的一片歡笑笙歌前行,想不到這初冬的寒夜裡也有這許多人來到這花街柳巷中,尋找著一些短暫的溫暖。
這芙蓉閣在青樓妓院中,是數一數二的堂皇,人人在裡頭唱曲、喝酒、行令,鬧聲喧嘩。
兆羽挑了角落邊,和一個四十開外的中年漢子同桌,叫了幾盤下酒的小菜,這漢子也不客氣地舉箸就吃起了兆羽點的菜。
這中年漢子在妓院是專教雛兒唱曲的,偶爾也會下場拉幾段胡琴,吃的、穿的,全在閣裡,只不過他今晚閒著無事,平時沒人陪他談天說地,正好閣裡來了個大外行,看他粗布素衣的,也沒有什麼油水,懶得叫姑娘來,正可以和自己交交朋友,喝喝酒解解悶。
一個晚上下來,香山縣大大小小的事,這漢子像說書似的一古腦兒地全說給這專心的聽眾知道,直說到近日轟動全縣的馬家命案,更不再沉默了。
「唉!誰不知道這縣衙裡關的人,全都是知縣為了交差的替死鬼,要抓到真兇,只有到陰曹地府,把馬大少爺叫來問問才會知道,可是這馬福的死,嘿嘿!有一個人倒是可以過得逍遙自在。」
「您老兄真的是看透了人世,連這案子也說的頭頭是道,這個……您說的是什麼人?」兆羽順水推舟地想打探更多消息。
「老弟!看你是個外地人,我就直說無妨,只是你要出了芙蓉閣就當忘了這檔事,懂嗎?」這人命關天的大案子,這漢子也不想這渾水,只不過幾杯酒下了肚,嘴巴就閉不牢了。
「這是當然!咱們私下說說,你知我知!」兆羽道。
這漢子聽了他這麼回應,更加放心地說:「這馬家兄弟是咱們新開苞雛兒的常客,那個老大——馬福,平日就是個好色之徒,但對兄弟倒是照顧周到,只是這弟弟並不領情,他豪賭爛賭的,全是他大哥收拾,偏偏這弟弟就是視哥哥為眼中釘、肉中刺。這殺他大哥的人,八成是——」這漢子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二樓的廂房傳出呼叫聲。
「怎麼了?又是這萍兒不從了,都快半年了,還是這麼想不開,她是咱們紅牌項燕奇的女兒,才滿十三,差她娘可遠了。老弟!失陪了,我得去瞧瞧。」漢子站起了身,就往二樓的廂房去。
兆羽二話不說,也跟了上樓。
到了房裡,只見一群花枝招展的妓女們全圍在床榻上哭成了一團。
「你這個想不開的討債鬼,你娘都還沒死,就得幫你送終了,將來我要伸腿了,誰來幫我妝扮稱頭入棺材……萍兒……萍兒……不要怪娘,咱們就是做這張腿過日子的命,你何苦這麼想不開……萍兒……萍兒……」
趴在床榻上的女人就是項燕奇,她強逼女兒為娼,一心認為是為了她好,省得死心塌地愛上一個男人,卻讓人拋棄還騙了身。
這天下烏鴉一般黑,沒有一個男人有良心的,搾乾他們的錢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又有什麼不好。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四周漸漸圍聚了更多的人,人人互探消息。
「還不是一個雛兒上吊了,想不開嘛!」
「聽說她娘就是這裡的紅牌項燕奇呢!」
「唉喲!原來是家傳生意啊!」
「那個雛兒我知道,乾癟癟的沒三兩肉,也沒有她娘的那股騷勁和肉感,跟她娘比啊!簡直是天差地遠了。」
「好了!好了!叫幾個人來把屍體抬到後院的柴房裡放,老三啊!還愣在那兒做什麼?生意還是要做下去啊!我說燕奇啊!你就節哀吧!這萍兒不是做咱們這種生意的料,我會好好地找塊地厚葬她……去去去!全都出去!」老鴇揮了揮手,推開了人群說道。
閣裡老鴇又一陣喳呼地將人群散了去,尋歡的人本來就是無情,不消片刻,整個樓內又恢復了原來唱曲行令的熱鬧,芙蓉閣原本就是個尋歡作樂的地方,誰會對這種喪氣事掉一滴眼淚。
兆羽悄悄跟著龜奴們,看他們將萍兒的屍體抬到院後的柴房裡,三兩下就擺出了個臨時的靈堂,白燭素縞,只有燕奇一個人靜靜坐在柴房裡,陪在女兒的身邊。
「她不是自殺的!」兆羽待旁人全走遠了,悄聲走進柴房,見項燕奇獨自一人在暗自飲泣。
「你是誰?你剛剛說什麼來著?」燕奇擦了擦滿臉眼淚鼻涕,轉身問道。
兆羽走近萍兒僵硬的身體,指著脖子上道:「在下辛兆羽,你的女兒是被人勒死後,再將屍體吊上梁的,你看!她的脖子上有明顯的兩道勒痕,腳上沒有著鞋,她是在床榻上遭人勒斃的。」
「什麼?你說什麼?為什麼?她年紀輕輕的,又沒有仇家,有誰會這麼狠心將她殺了!是哪個殺千刀的,老娘絕不會放過他!」燕奇咬牙切齒地說。
「你想一想這事和馬家有什麼關聯?」辛兆羽想起了漢子的話,馬上就聯想到馬家。
「這、這……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傻丫頭……」燕奇說著,眼淚又撲簌直下。
「項姑娘,你一定要告訴我,別讓萍兒枉死啊!」兆羽一顆心撲通直跳,許多疑團似乎就要有了眉目。
「好!我告訴你,他們膽敢殺了我的萍兒,老娘這條命算是豁出去了。」這項燕奇見眼前男人器宇非凡,就算他一身粗衣,也掩蓋不了他的英氣煥發,這樣的人品並非常人,她項燕奇在花樓見識的人可多了,她的直覺準是錯不了,說不定他正是朝廷派來的欽差大老爺或哪個地方的官差,就賭他一賭吧!
「這馬福、馬全兩兄弟是萍兒常客,這命案和馬二少爺也絕對脫不了關係,萍兒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才被人害了!我、我也逃不過了,下一個肯定就是我了,這馬二少爺的秘密……」只見柴房外黑色人影閃動,燕奇一聲驚呼,一顆心像是要從嘴裡吐了出來。
兆羽早已經將長袍繫在腰上,蓄勢待發。
一聲破門,就見三名漢子耍著鋼刀衝了進來,咻咻聲響的架式和亮晃晃的鋼刀,把燕奇嚇得兩腿發軟。
直覺躲入了萍兒的屍體後面,她喃喃不停念道:「觀世音菩薩,南無阿彌陀佛,萍兒,你得保佑你娘逃過這一劫,娘會替你燒香,為你報仇。」
燕奇遮著眼、蓋著耳朵,就等著大刀明晃晃的來砍自己的腦袋,可是聽到的卻只是「哎喲」、「啊」、「啊喲」,待她睜開了眼,正好看見三個大漢連滾帶爬地摔在地上。
「去找二少爺討救兵,這娘兒有幫手!」三人一陣叫囂辱罵,其中一名抱著受傷的大腿,向另外一個人說。
兆羽和燕奇兩人都清清楚楚聽到了他們說到「二少爺」三個字,還斷斷續續聽見了他們相呼應的聲音。
「項姑娘,此地不宜久留,他們還有許多同黨,你先從後面的小路離開,我來將他們引開。」兆羽知道寡不敵眾,要求項燕奇先脫身才是上策。
「辛公子,救命之恩不言謝,項燕奇這命是你的,有緣再見的話,就任由你差遣,上刀山、下油鍋,在所不辭。這個天殺的馬二少爺,我項燕奇不報殺女之仇,我下輩子做奴為娼,永世永生不得翻身。辛公子,後會有期了。」說完,她轉身隱沒在林中。
辛兆羽聽見由遠而近的腳步聲,越來越接近,不得已使用調虎離山之計,衝出掩蓋的樹林,只見一二十個衙門的差役,揮舞著長劍威喝著,向著辛兆羽的方向,像圍捕困獸般團團圍來……
於秀才自從和子明長談了以後,又喝了兩天的醒酒藥,精神是好了些,他要先戒了酒癮,暗地裡發誓要好好地撐起這個家,別再讓榮榮四處拋頭露面,然後再找個日子和子明這個蠢蛋,談談榮榮的終身大事,雖然榮榮的清白遭人玷污,但子明是個明白道理的好人,相信會善待榮榮才是。
於秀才將連夜畫好的幾幅工筆畫「富貴菊竹」、「春到人間」收好,準備拿到市集王大嬸的新鋪子裡。
才走進了門檻,於秀才東張西望的就是看不見王大嬸,倒是他們的小廝上前招呼:「于先生!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這冷颼颼的風,不是北風,難不成是仙風道骨的仙風,還是東風無力百花殘的東風嗎?」於秀才不鳴則已,一說起話來,沒有幾個人能聽得懂。
「哎喲!于先生,拜託您,不要再弔書袋子了,我一聽到你文謅謅的話,一個頭就有兩個大,王大嬸不在,您有什麼事嗎?」小廝抓著頭道。
「哦!是這樣的,在個把月前,王大嬸說她這大宅蓋好了,要掛幾幅應景的吉祥畫在新宅子裡,襯托些生氣,我這就把它們全拿來了。」
「這怎麼可能,王大嬸早已向賣字畫的趙老頭買了好幾幅了,您看看!這些不就是嗎?」那小廝隨手指了指牆上的四幅畫——蘭、梅、菊、竹。
「唉!應該是梅蘭竹菊,連次序都放錯了,真是貽笑大方啊!」於秀才搖搖頭。
「好啦!好啦!這有啥關係,誰會去計較那些?況且王大嬸不會買您的字畫的,您還是請回吧!咱們要開門做生意了!」這小廝竟然下起了逐客令。
於秀才還是不願移動腳步,一股讀書人的死硬脾氣就是想知道,王大嬸為什麼出爾反爾。
「咦?您還不走……於秀才,我還是老實地告訴您好了!王大嬸做的是開門的生意,咱們可不能得罪人啊!」
「得罪人?難道又是馬家?」於秀才心中氣憤難當,自從於秀才拒絕了馬家的親事,他們又派了不少地方上有力的人士來說項,於棟材從來沒有給他們好臉色過,想不到他們馬家惱羞成怒,竟然放出風聲,凡是和於家有往來關係的,都不會讓他們有好日子過。
王大嬸這件事也不是第一樁了。
於棟材喪氣走在街上,人人見了他如看到了瘟神一般,畢竟這馬家的勢力實在太大了,沒有人甘願冒犯馬家來幫助於棟材和於姑娘,只有暗暗地為他們掬一把同情的淚水,各人掃各人的門前雪,此刻選擇明哲保身才是。
於棟材才走過了幾家店舖,就見迎面而來的幾個無所事事的地方惡霸。他們故意和於棟材擦肩而過,撞得他將懷裡的幾幅畫全散了一地。
「小心點!你把我的畫全弄濕了!」於秀才低頭撿著畫。
「喂!你這糟老頭,走路不長眼睛嗎?還不快跟你老子道歉,噢……我道是誰?原來是咱們香山縣有名的落第秀才啊!怎麼?你們家的閨女沒有出來替您送畫了?」
「哎喲!老六啊!什麼閨女不閨女的,聽得我都替她害臊了。聽說芙蓉閣和醉花樓都要出高價請於姑娘來坐鎮呢!已經出到三千兩買斷了,可是……這用過了的姑娘值這麼多嗎?」大個兒用著嘲弄的口吻。
「用過的姑娘是不值這麼多,可是長得花俏一樣受歡迎。」
「哈哈哈!」
「我就第一個做她的買賣,聽說這於姑娘可是鎮裡數一數二的美嬌娘,一定是值回票價。」
「可不是,但別玩過頭了,是要人命的……」
「住口!住口!你們這些披著人皮的畜生,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我、我要好好的教訓教訓你們這些鼠輩、人渣!」說完,於秀才拿起了散落地上的畫軸,狠狠地要往那說話的人頭上打。
那人一個閃身就躲過了,他嘲笑著:「於秀才啊!要打人,你也衡量衡量一下自己有幾兩肉,叫你家的姑娘來打我,說不定還比你強呢!」
「可不是嗎?說不定啊,馬家的人就是她殺死的,別看她一副小家碧玉的樣子,說不定在床上是個奪人精氣的母夜叉呢!哈哈哈……」大個兒嘲笑著,兩眼都瞇成了一條線。
於棟材紅著眼、憋著氣,鼓足了全身的力氣,低著頭像發了瘋的蠻牛,一口氣衝向說話的大個兒。
於棟材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大個兒沒有防範,整個人被他推得竟然撞上了身後的石柱子,霎時痛得呼天喊地的。
大夥兒見於秀才沒幾兩肉,撞起人來卻力道無窮,大個兒使了個眼色,一擁而上,餵飽了於棟材一陣亂拳,附近路人看不慣了,大喊:「打人啦!打死人啦!打死人啦!快來人啊!」
待這幾個人一窩蜂跑開了,才看見於棟材滿嘴是血,直挺挺地癱在雪泥地上。
榮榮加快腳步的想趕上老陳的步伐,一聽到爹爹被人圍毆,昏倒在市集裡,她就知道一定和自己脫不了關係。馬家的人處處和於家作對,分明不想留給於家父女一條生路。
榮榮來到李記茶鋪,就看見子音在茶鋪的門口等著她,榮榮心焦如焚地抓住子音的手急問:「子音!爹爹還好嗎?他到底怎麼了?」
「榮榮,你一定要堅強,大嬸已經去找大夫了,哥哥還在衙門的大牢裡,這會兒又碰見了這種事,馬家的人一定不會再放過他的——」
榮榮還沒有聽完子音連珠炮般的說話,就急急跑進了茶鋪後面的宅院裡,小時候時常和子音在這宅院裡玩耍,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她循著記憶跑到子明的房間,看見了爹爹全身是血地躺在床榻上。
「子音,謝謝你,讓我來!」榮榮接過了她手上的熱毛巾。
「榮榮,他看起來內傷不輕啊!我剛剛還擦了不少你爹吐出來的血,好多、好可怕啊!我看我還是去廚房幫忙大嬸……」子音倒退了幾步,她實在沒有勇氣看見這種生離死別的情景。
「爹爹!爹爹!您醒醒啊!您一定會好起來的,大夫來了,爹爹……」榮榮不停喚著爹爹,害怕的感覺變成了陣陣的冷顫,全身的血好像也和爹一樣,從腳底一點一點地流失了。
「來!大夫,這裡走,子音,叫你大嬸打個熱水來,順便把這包藥煎了,子音,別忘了再換幾塊乾淨的布來,快!」老陳鎮定地指揮和協助大夫,只有榮榮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陳大伯,謝謝您,要拜託您了……」榮榮焦慮懇求的眼神,讓老陳也絞痛了心。
「榮榮!不要擔心,這位大夫醫術高明,一定可以救回於秀才的,少爺如果知道,也一定會這麼做的。」
「爹爹流了好多的血,他全身上下全是又青又紅、又紫又黑的傷。」
「是啊!於秀才傷得可不輕。榮榮,我跑了三家藥鋪才找到這位大夫肯來。」老陳不想再說,反正只是徒增感慨。這幾天來,茶鋪的生意一落千丈,許多大買賣都無緣無故地取消了,鋪裡時常出現一些混混,就連小買賣也要做不下去了,少爺人又在牢裡,小姐對茶鋪的事又一竅不通,老陳自然挑起了茶鋪裡大大小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