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愛追歡 第六章
    巴黎

    落地長窗關得緊緊,白色窗紗靜靜垂下  溫柔的冬日陽光穿窗而來,落在古舊卻光亮的實木地板上。

    一雙纖細裸足踏在地板上,輕快地走向小小的浴室。老老的黃銅水龍頭流出的水冰涼,潑上白嫩細緻的臉蛋,雙頰立刻凍得泛起淺淺紅暈。

    暖氣大概又故障了。呂新蔓一面發抖,一面想。她其實一大早就是被冷醒的。這棟公寓年代久遠,雖然住起來舒適、地點又好,但是常常有類似的惱人小問題,展出不窮。

    租金是便宜,但還是要跟房東反應一下。她回到客廳,拿起手機撥號。等待對方接聽時,站在長窗往外看,可以望見不遠處的巴黎鐵塔,在冬日早晨的厚厚雲層下矗立。

    她在巴黎住著呢。簡直像是一場夢境一般。

    「哈囉?」接通了,傳過來低沉男聲,不太耐煩,帶著濃濃睡意。

    「梁大師,梁恩人,梁老闆、房東大人……公寓這邊暖氣又壞了哦。」呂新蔓用拿手的撒嬌語調說,「可不可以麻煩你處理一下?拜託拜託——」

    「處理個屁,我人在紐約你知不知道?現在是凌晨一點半你知不知道?正常人這時候都在睡覺,你知不知道!竟敢拿這種小事來煩我!」暴躁的咆哮聲從話筒傳出來,勁道十足地穿耳而過。

    「是,對不起嘛。」呂新蔓只把話筒稍稍拿遠,駕輕就熟地說下去,好輕快喲,「那我不煩您了,既然這樣,我自己動手修理囉?」

    對方沉默了。那沉默中帶著明顯的惱怒。

    半晌,才悻悻然說:「不用了。上次你動手修理,一修就修了三天,照片都交不出來,最後頭大的還是我!你不准動手,我馬上聯絡人過去處理。」

    「會不會太麻煩了?畢竟只是小事而已,而且您人在紐約,現在是凌晨一點半,正常人都在睡覺的時間耶。」聲音甜蜜蜜。

    「呂新蔓,你不用這麼機車。」對方冷冷恐嚇:「快點把這一期的照片拍完交過來,要不然,我連熱水都切掉!」

    說完,電話毫不留情地掛斷。她笑著把手機按掉。

    面對這種兇惡的口吻,呂新蔓早就駕輕就熟,根本不怕了。畢竟她以前在家有過多年的訓練,而出國讀書三年、工作兩年下來,也摸清楚了她的頂頭上司梁士虹的脾氣——也就跟她哥哥差不多嘛。

    咖啡機已經盡責地幫她煮好咖啡,陣陣香氣在斗室內滿溢。呂新蔓換好了輕便保暖的衣服,捧著咖啡,習慣性地在窗前小桌坐下。

    沐浴在冬日陽光裡,她打開筆記型電腦,駕輕就熟的檢查電子郵件,整理的動作例落又果斷。要是讓在台灣的家人、朋友見到她現在的樣子,大概會驚訝到下巴都掉下來吧!

    迅速完成,她準備好相機、鏡頭等吃飯的傢伙,穿上羽絨外套,出門去。早晨的巴黎還帶著前一夜的睡意,卻在陽光穿透厚厚雲層而來時,像是初醒的美人一樣迷人。

    呂新蔓不拍風景、也不拍建物。巴黎鐵塔抬頭可見,她也沒有讓它入鏡的打算。鏡頭捕捉的,全都是好簡單的小東西——

    比如,一杯熱咖啡、一塊小蛋糕,路人身上漂亮的絲巾,花店裡新鮮的花朵……全都是讓人會心動、想要擁有的東西。

    她是個商業攝影師。 這是好聽的說法。在她那業界聞名的老闆梁大攝影師口中,就是要拍最俗氣、最令人想掏出錢來的物品。這麼低階的工作,大師是不屑做的,但是這種工作也最賺錢。

    而呂新蔓有著莫名其妙的天分。透過她的眼、她的鏡頭,總是能選到很誘人的東西,拍出很有質感的畫面。這也是為什麼她當年部落格照片會被青睞、甚至被梁士虹工作室主動接觸,畢業後年紀輕輕就能加入工作室,還拿著不錯的薪水,在世界各地旅遊拍照的原因。

    這次出差到巴黎也兩個月了,住在梁老闆多年前留學時買下的小公寓裡,呂新蔓踏遍了巴黎市區以及近郊,拍了數千張的照片。而今天她特別提早出門工作,當然不是因為暖氣壞掉、不想待在公寓裡的關係,而是——

    今天,有老朋友要來看她!

    因為興奮期待的關係,工作起來特別有勁,靈感處處都是。拍了一早上好照片之後,中年,直奔約好的餐廳——

    「咪咪,這邊!」

    熟悉的聲音喚著她的小名,讓在寒風中走了一整個早上的她打從心底溫暖起來。笑意忍也忍不住,她走上前去,給了故人一個大大的擁抱。

    「佳珩姐,好久不見了。」

    「真是好久不見。你越來越漂亮了。」黃佳珩偏著頭打量她,滿臉都是欣喜微笑。

    「佳珩姐才是,哪像是名醫,根本是明星了吧?」

    「你這小鬼,還是這麼會撒嬌。」黃佳珩笑得眼睛都瞇了。

    兩人入座後,呂新蔓用流利的法文跟侍者點了菜,還討論了一下配餐要喝的酒。侍者離去之後,一回頭,發現黃佳珩若有所思地盯著她。

    「怎麼了?」她笑著問,「我們今天吃海鮮,所以我點了白酒搭配。酒很淡,佳珩姐應該可以吧?記得你說,下年行程只有年會閉幕餐會?」

    黃佳珩搖搖頭,「不是這個。而是……之前偶爾聽你哥說起你,總不大能相信,你能一個人在國外生活——」

    而現在眼見為憑,呂新蔓真的長大了。

    脫離了兄長嚴格的監控,又有父母做後盾支持,呂新蔓這幾年來可說是脫胎換骨。此刻的她披著及肩的烏亮直髮,一身輕便卻質感絕佳的喀什米爾毛衣配上長褲,提著頗重的拍照器材卻輕鬆自如,整個人瀟灑中帶著嫵媚,當年那個嬌滴滴、軟綿綿的小女生,早就不見了。

    聽她這樣說,呂新蔓嫣然一笑。「我哥說得更狠吧?他老是說,不相信我能一個人在國外存活。」

    「其實,讓你離開獨立,對你來說可能很難,但對你哥哥來說,可能更加困難。」說完,兩人都露出會心的微笑。笑著笑著,黃佳珩還是歎了一口氣,「你哥哥真的是個好人,只不過……」

    「只不過你不想嫁給他而已。」呂新蔓慧黠地幫她接下去。「我哥沒娶到你,是他的大損失。佳珩姐,你脫離我哥的魔掌之後,生命一定突然變得多彩多姿吧?現在有一大堆一大堆的人在追你,對不對?」

    黃佳珩笑著搖頭,「咪咪,你是在說你自己嗎?」

    呂新蔓不答,只是笑。笑容那麼嬌甜,讓不甚客氣的五十來歲老紳士侍者對她都特別放軟了聲調、隔壁桌的客人忍不住轉頭看她,頻頻注目。

    她對這一切絲毫目不斜視,只是慇勤地招呼遠來的客人吃飯、喝酒,詢問黃佳珩的近況……那麼貼心又大方,跟以前那個羞怯安靜的小老鼠相較,真是判若兩人。

    「不過,佳珩姐,你跟我哥還真奇怪。」兩人享用完了美味的法式海鮮餐之後,正在等甜點上桌時,有著一點酒意的呂新蔓說:「明明分手了,你們居然還能當好朋友,連這次我哥沒辦法來開醫學年會,你還幫他來。」

    而且,還欣然接下探望妹妹的任務,跟呂新蔓相約見面。

    「其實……」黃佳珩欲言又止。有另一件事、另一個人該提……不過,被剛上桌的新鮮烤布蕾給打斷了。

    高傲的侍者盒著瓦斯噴槍走近,轟的一下,烤布蕾上的焦糖被點燃。頓時有甜蜜香氣緩緩升起,令人無比垂涎!

    「佳珩姐,你一定要嘗嘗看!這家是我取材時發現的好店,他們的烤布蕾好吃到,會讓人有飛上天的感覺喔。」她瞇著眼說,小臉上全都是幸福神色,那種煥發的光彩——

    「看起來真可口。」一個低沉的男性嗓音,突然在她們身旁出現。「我有這個榮幸也嘗一嘗嗎?」

    呂新蔓還沒抬頭,心就開始猛烈狂跳,撞得胸口隱隱發疼,一陣麻癢從耳根開始蔓延,直燒到她臉頰。

    只有在很年輕、很單純的時候,有過這樣的反應。現在——

    在巴黎市中的餐廳,享用香甜綿密的焦糖布丁、配上法式咖啡,抬頭望出去可以見到年後陽光下的塞納河……

    場景如此夢幻,連眼前的人都好不真實。

    「祝醫師吃過飯了嗎?要不要點東西吃?」沒想到,居然是呂新蔓率先開口招呼,她親切地問:「你也來巴黎開會?跟佳珩姐同行嗎?」

    祝秉軍,這個她從踏出台灣那一天,就沒有再見過的人,只是安靜地看著她,眼角帶著莫測高深,好熟悉卻又好陌生的隱約笑意。

    他比記憶深處中的樣子更高、更壯了,成熟了些,散發著熟男的魁力。

    「呃……我們也是到這邊才遇到。」黃佳珩尷尬地解釋。

    「這樣啊?真巧。」她微笑,舉手招呼侍者過來,準備幫祝秉軍點餐。「想吃什麼?這邊的海鮮很不錯,或者先點個湯或前菜——」

    「不用麻煩,我吃過了。」祝秉軍不疾不徐地說,「不過,我倒是很想試試這道甜點。」

    他以前的電力就這麼強嗎?眼尾微微的細紋,不說話也像是在微笑。

    但呂新蔓已經不是當年呆望著他傻笑的女孩了。她像個盡責的地主,幫忙又點了一份甜點,然後寒暄起來,詢問他們開會的狀況,對巴黎的觀感,有沒有要順便去血拚,買什麼回台灣送人最好……

    氣氛熱鬧而溫馨,就像三個老朋友久別重逢,一片和諧熱絡。

    黃佳珩從在會場意外遇到祝秉軍開始,一顆忐忑的心,也放下了。她當時不小心順口提起自己要跟老朋友見面吃飯,而祝秉軍雖然沒多說,只隨性的聊了哪家餐廳好吃,來巴黎該去哪享受美食之類的……她後來卻沒來由的越想越不安。

    這兩個人,明明已經天涯海角、分開這麼久了,但是……為何這麼巧?難道又要被她目擊?

    當年的事情還不夠可怕?她當時的男友呂儒浩氣到差點瘋掉,連她都被波及;怪她知情不報,兩人大吵一架,導致後來分手。而呂新蔓被送出國、祝秉軍離開原教學醫院,全都是衍生出來的苦果。

    但事過境遷,這兩個人居然在巴黎重遇了。最詭異的是,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可以坐在一起聊天敘舊。

    這一頓飯吃到下午才結束。帳單來時,呂新蔓笑咪咪的堅持要買單。

    「我算是小地主,讓我盡一點地主之誼吧。」她甜甜說,「以前受到你們照顧,也是給我機會道謝,好嗎?」

    她撒嬌的功力越發深厚了,簡直令人無法抵擋,黃佳珩說不過她,而祝秉軍也沒有認真搶帳單,只是靜靜看著她。

    一切都好自然、好平常,完全是呂新蔓的個人秀,想讓他們清楚看見,她成長了多少,又變了多少,此刻的她多麼氣定神閒。

    直到,三人一起走在寒冬的巴黎街頭,在光禿禿的法國梧桐下漫步,後面有急促的腳步聲追了上來,用法文緊急喊著:「等等!請等一下!」

    他們詫異回頭。

    只見剛剛的侍者連外套都來不及穿,冒著寒風,手上握著剛剛的刷卡單,氣喘吁吁的追在他們身後。

    呂新蔓上前詢問。跟侍者用法語嘰哩咕嚕說了一大串,然後,她臉紅了。

    只見她低頭修改刷卡單,又跟特地追出來的侍者道歉又道謝,親吻了一下老先生的臉頰,這才落幕。

    「怎麼回事?」黃佳珩在問。

    「沒什麼,簽單有點問題,已經沒事了。」呂新蔓抱歉地說。

    一切的平靜大方全都崩潰,看似自然的她,卻在簽單時心不在焉,簽錯了金額;小數點一錯,一百多歐元簽成了一千多歐元。好在是侍者眼尖,立刻追出來更正,要不然的話——

    怎麼能說出口?承認她在祝秉軍突然現身之後,心神不寧?承認自己又像回到多年前,被一個眼神、一個微笑給電到?

    沒這種事。她不是當年的自己了。

    「下午有空嗎?」祝秉軍低頭看著她,溫和地問:「能不能陪我們走走?沒想到風水輪流轉,居然是你要帶我們游巴黎了。」

    兩人都想起了以前約會時說笑的內容。當時,他答應要帶從未離開家的她到世界各地去玩——

    她又是一瞬間閃神。不過,很快恢復正常,她抱歉地笑說:「可以的話,我真的很願意,不過我下午還要工作,要在太陽下山之前拍完該拍的照。很不好意思,下次有機會的話,我一定當導遊,好不好?」

    祝秉軍並沒有多說,眼眸閃了閃,「一言為定。」

    送他們到地鐵站之後,瀟灑揮別,互道珍重。

    她表現得很好、很穩。呂新蔓獨自回頭,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地上,一面在心裡稱讚肯定自己。

    就當他是個老朋友吧,反正——

    「你一個人時,走路都這麼快嗎?」那個令她心跳加快的嗓音又突然響起,這次,狠狠嚇了她一跳!

    「你、你……」

    她的「老朋友」根本沒有進站,跟黃佳珩分別之後,就立刻轉頭跟著她出來了。一路上看著她揚著小臉,腳步堅毅地筆直向前走,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的他。

    而此刻,他再度站在她面前,依然是要仰頭才看到他的眼睛。黑色毛料大衣被他的寬肩一撐,無比飄逸瀟灑。他英俊的臉皮變化並不大,就連看著她的眼神,幾乎都跟以前一樣……

    彷彿回到從前,他們在台北的夜店相遇,四周有著詭異的燈光,打扮時尚的男男女女,震耳欲聾的重低音……

    「你長大了。」他簡單地說。抬起手,輕輕幫她把翻飛的髮絲順到耳後。動作那麼自然,好像他已經做過千萬次似的。

    她眨眨眼,努力把神智眨回來,「你忘了什麼東西嗎?還是不知道怎麼搭地鐵回飯店?需不需要我幫忙?」

    他的大掌輕輕碰了碰她涼涼的臉頰。掌心好溫暖,碰觸的地方都跟著熱了起來。

    「需要。」他簡單地說,「你可以幫我確定一件事。」

    「什麼事?」

    「幫我確認,巴黎的甜點是不是最道地、最好吃。」

    他凝視著她,然後,俯下頭,輕輕吻了她。

    她不敢相信這一切。

    那天下午祝秉軍陪著她在香榭大道漫步。安靜地看她取景拍照、跟路人閒聊、逗弄可愛的小孩。運用她甜美的笑容和略帶撒嬌的語調,成功地讓每個入鏡的路人都能放鬆,在鏡頭前表現出真心的愉悅。

    直到夜幕低垂,華燈初上的時候,祝秉軍提議一起吃飯。中午讓她請了客——即使只是甜點跟咖啡——也該讓他回請。

    「難道你想一直欠著,讓我另外找機會特地回請你?」他語帶調侃,「下次見面,說不定是五年後、在地球另一端了。」

    「可是,你不用回去參加閉幕晚宴嗎?」呂新蔓還在掙扎。她也想跟他去吃飯,想問問他這幾年好不好,就像老朋友一樣——

    可是,心底有個小小聲音在說,好像、好像不只這樣……

    他搖頭,「我已經不在教學醫院了,沒有升等壓力,閉幕晚宴去或不去,其實影響不大。」

    「既然這樣,你又何必特地來開這個年會呢?」

    祝秉軍沒有回答。這一整天,他的話都很少。

    最後,實在無法狠心拒絕,他們一起吃了晚飯。因為祝秉軍要請客,所以她選了一間小小的,在住宅區巷子裡,有家常菜、紅酒、溫暖的木頭桌子鋪上暗紅棉桌巾的餐廳。

    呂新蔓是常客了,一進去,頭髮灰白、有個圓圓肚子的老闆就熱情招呼。看到她身旁的祝秉軍,立刻擠眉弄眼,露出「我瞭解」的滑稽表情,令呂新蔓啼笑皆非。

    「不是你想的那樣。」她用法文對老闆說。

    「是,是。」老闆依然笑得超開心,顯然沒聽進去。

    點完菜,呂新蔓還刻意不願點酒,怎料上菜時,跟熱騰騰的家常料理燉牛肉一起送上來的,是一瓶紅酒。

    「老闆招待。」圓肚子老闆親自上菜,超熱絡的。

    吃著飯,兩人卻都異常沉默,但溫暖潮濕的空氣中,有種奇異的曖昧一直在醞釀,像酒意一樣,慢慢的沉入胃裡,然後慢慢的循環到全身——

    他為什麼不說話呢?為什麼要一直看著她,難道不如道,他的眼眸會讓人很緊張嗎?

    吃了平常明明很喜愛,但這次卻食不知味的晚餐,她連甜點也不敢叫,草草結束——她已經緊繃到極限了,只想趕快逃走!

    一出餐館的門——

    「啊。」她忍不住輕聲驚呼。

    居然飄雪了。燈光下,片片雪花如棉絮般是飄揚飛舞。原來陰沉了一整天、到下午越來越冷,都是因為在醞釀這一場雪。

    在異鄉好幾年了,也待過不少會下雪的地方,但遇到飄雪時,呂新蔓還是會忍不住讚歎。

    即使很冷,即使會泥濘難行,但雪景總有種難言的浪漫。她忍不住伸手到身側,下意識摸著相機包,想要拿相機出來拍照——

    她的手被溫暖的包握住了。

    「老闆說,你就住在附近,平常吃完飯都一個人走,叫我今天一定要陪你走回去。」看著她困惑的眼神,祝秉軍笑了,「老闆會講英文,我聽得懂。」

    她還是懷疑老闆會對祝秉軍說這些。話又說回來,熱情的老闆會對她第一次和她一起出現的男伴說這些話……好像也不是那麼令人意外。

    她並沒有小家子氣地把手抽開,只是任由他握著。兩人緩緩的在細雪中漫步,往幾條巷子之外的公寓前進。

    要說什麼呢?久別重逢的人們,都聊些什麼?她不敢提起她哥哥,也不敢提起當年瘋狂的自己,那麼,還有什麼可以聊?

    絞盡腦汁之際,隱約聽到他低低在說:「……可以嗎?」

    「你說什麼?」呂新蔓如夢初醒,反射性地反問。

    「我在說,你已經真的長大、成熟了。而我,明天晚上的飛機離開。」路燈下,飄散的雪花裡,他凝視著她的眼睛,「所以我想問,晚上讓我留下來,可以嗎?」

    他是在說,明天之後,他們不會再見面。

    他在說,當年進不去的成人世界,此刻,她已經進去了。

    這一次換成是他,溫柔請求,想要更親近。

    心,卜通卜通地跳得更用力、更快。

    不想提過去,也沒有未來,如果就這一刻,要她問問自己的心——

    「嗯。」心是這樣回答。

    所以她拉起他的手,往小公寓走去。手握得緊緊,一直到兩人到了她的住處,爬上樓,開門進去,才放手。

    然後,他捧住她的小臉,溫柔的吻,再度印上她冰涼顫抖的唇。

    他的吻緩慢而紳士,像是在品嚐她柔軟的唇。她像是嘗到了記憶中草莓蛋糕的甜香,烤布蕾的濃郁,紅酒的溫醇……

    親吻結束,他望著她,眼睥都是笑意,輕聲說:「你比什麼都甜。」

    她知道這是甜言蜜語,可是,還是忍不住像個小女生般臉紅了。時間像是開了他們一個玩笑,中間這幾年都跳過去了,她又回到當年,變成那個被迷得七葷八素的傻妹,只能呆呆望著他——

    她的房間好冷,暖氣故障了,溫度一直爬不上去;可是,她被一個溫暖寬厚的擁抱包圍,一點都不冷。

    沒有開燈,沐浴在黑暗中的兩人一起蜷縮在沙發上,從落地窗望出去,遠遠可見點起了燈,在夜裡也閃耀著的鐵塔。

    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問,只是在彼此的懷抱中,相依陪伴。

    他的身材比當年厚實壯碩,而她,也比二十一歲時要豐潤了些。腰還是細細的,讓曲線更是窈窕玲瓏,讓他忍不住摟緊她,大掌從毛衣底下鑽進去,撫上她細嫩腰際——

    「呵……別這樣。」她滿臉通紅之際,扭著身子閃般他的手。

    「這麼怕癢?」祝秉軍當然不肯放過她,靈活的手繼續攻擊逗弄,讓她又要笑又要閃,在他懷中不斷扭動掙扎……

    最後,她的毛衣被脫掉了,身子被壓制在沙發上。他的堅硬身體肌肉都繃緊、發熱,緊緊壓住不安扭動著的嬌軀。

    他看她的眼神變了,眼眸深深的,飽含著說不出來的……不知什麼。她聽見自己的心跳得好大聲,卜通卜通。

    成熟健康的男女,還能怎麼樣呢?她又不是無知幼稚少女,自然知道再來應該會發生什麼事。何況,他的「狀況」非常明顯……

    但是,有一件事,她一定得問——

    「你、你有帶,就是、那、那個,保護措施嗎?」

    她的問話顯然震住了他,細長的鳳眼眨了眨,好半晌才說:「沒有。你這邊有嗎?」

    呂新蔓用力搖頭。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低頭親吻她紅通通的臉蛋。

    「我本來沒有打算……會走到這一步。」但他實在忍不住,實在捨不得互道晚安,就此分別。吻著她,他低低應允:「我不會做到最後,別怕。」

    「可、可是……」

    「噓。」

    他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

    那一夜,他們貼身份享了彼此的體溫。

    而她,跌跌撞撞地,在他的溫柔帶領之下,走進了情慾世界。

    大人的戀愛,跟當年的她所經歷的,完全不同。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