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人點燭,鬼吹燈』,說時遲那時快,我感覺到陣陣陰風,我們一夥人手上的火炬全都被熄滅了,那吹得人全身寒毛倒豎的陰風混合著屍氣,我正想警告大夥兒,但已經來不及啦!黑暗中傳來煞煞煞煞的聲響,然後我聞到了血腥味,當下心裡頭大叫不妙,立馬拿出了火折子,然後我看見了——一、二、三、四、五、六……天啊!有七隻千年強屍正瞪著我們,而我們一行人已經有兩個人不見蹤影,想來是慘遭毒手……」
蟒城最大的酒樓裡,聚集了應該是來參加明日談判的各路人馬,大抵是財力不夠雄厚沒有自己的行館的,或偷空出來遛達的,這群人不約而同地圍著酒樓中央一個中年粗漢子,連掌櫃的都停不了撥算珠的動作,關注起中年漢子口中玄奇迷離的劇情發展。單鷹帆和原海茉在大門口看見的就是這番情景。
讓他訝異的是,此刻口沫橫飛說著書的,竟然是南霸天!
這究竟怎麼回事?難道李路把他們放了?
「想不到,失蹤的竟然是原家大小姐和她的奴隸!這群強屍竟然先對女人動手,我怒極攻心,立刻以南霸神拳和千年強屍硬幹起來,以一擋四。我殺紅了眼,完全不覺得吃力,另外三個就讓笑忘樓樓主和銀劍飛龍、冷飛櫻,以及鹽幫幫主合力對付。我們整整打了三天三夜啊,終於把那群千年強屍給打跑,但是,想到被千年強屍殺死的原家大小姐,我南霸天仍然恨自己當初應該抵死相搏才是!」
「誰被千年強屍殺死啊?」單鷹帆來不及阻止原海茉,她已出聲道。
眾人視線聚集過來……
南霸天看清來人,兩腿一軟,屁滾尿流、口吐白沫地驚叫:「鬼啊!」
「……」單鷹帆朝天上翻了翻白眼,拉著原海茉飛快地離開了。
*****
說巧也不巧,單鷹帆正打算帶著原海茉回他的馭浪侯府,途中遇到了也打算旁觀這場東海勢力談判大會的笑忘樓的人與冷飛櫻。
冷飛櫻比南霸天鎮定多了,他們首先找了個茶攤坐下來,然後由冷飛櫻口中聽到他們離開地下墓穴的經過——
「我也一直以為是千年強屍,但是和我以前聽過的強屍不同,他們拿著刀劍,甚至是流星錘與鐮刀,一個個身手了得,一點也不像人家說的屍體僵硬。笑忘樓樓主也說他們不是礓屍,卻沒告訴我那究竟是什麼;他們一共七個,雖然人比我們少,老實說憑我們當時的人數還是應付得很吃力,笑忘樓樓主應付四個,南霸天和銀劍飛龍以及妳哥哥勉強打一個,我則與兩位漁幫堂主合力,鹽幫幫主則是合兩位香主之力,後來靠著南霸天當年偷挖的秘道,我們才逃了出來。」
影武衛被當成千年強屍?單鷹帆很想大笑,還真是他媽的貼切。
但憑影武衛獵犬般的能力,單鷹帆相信是有別的事讓他們分神了,否則就算南霸天挖了幾百條秘道,也不可能被他們逃出來。
「對了,那你們呢?南霸天和韋幫主都認為你們被強屍殺了,連船王也信了韋幫主的話,原家現在住在行館,因為東海各勢力的談判很重要,妳父親和妳哥哥都來了,鶴城那邊正辦著妳的喪事呢。」
「我們啊……說來話長——」
「你哪位?」冷飛櫻莫名其妙地看向回話的單鷹帆。
單鷹帆怔住,這才想到他的易容已經弄掉了,他乾咳兩聲,腦筋動得飛快,「呃忘了自我介紹,其實我是個捕魚的死老百姓,那天到羌城去探親,碰巧在路上遇見受了重傷的原大小姐,基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正義感使然,我就一路護送她回鶴城,然後到了鶴城呢,聽說大小姐的兄長和父親都誤會她死了,老人家哭得肝腸寸斷啊,所以我們又立刻趕了過來想解釋,然後在半路上遇到妳這位古道熱腸的俠女姑娘。」他笑開一口白牙地道。
「我怎麼覺得你的聲音很耳熟,很像是……」
「咳……其實我本來的聲音不是這樣的,只是最近水土不服……」他拔尖了嗓門怪叫道。
「你的一頭亂髮和衣服也好像在哪見過……」
「唉呀時間不早了。」他拉起顧著喫茶餅的原海茉,「我想原老爺一定傷心得頭髮都白了,我還是盡快帶大小姐回去跟他解釋清楚吧!」他邊說邊拉著嘴裡還咬著半片茶餅的原海茉飛快地走了老遠,話還沒說完人已經閃到街角消失不見了。
「唉,我忘了告訴原家大小姐,鹽幫為了幫從地下墓穴出來後就生了場大病的韋幫主沖喜,已經先迎娶了她妹妹過門呢……」
*****
「一定要這樣嗎?」原海茉嘟嘴,與單鷹帆站在原府行館外的轉角處,討價還價。
「乖,就一個晚上,明天談判時我們不就能見面了?」
「你幹嘛不跟我一起回去?」
「我臉上的易容不見了,而且我還有幾件事得去辦,妳乖乖的,回去好好洗個澡,吃飽一點,睡一覺,明天才好跟我見面,好嗎?」
「好吧。」不滿意,但是還可以接受。
於是原海茉獨個兒走向原府行館大門,一路上還不停回頭,扁著小嘴看著站在原地朝她揮手,一臉好氣又好笑的單鷹帆。
真像小娃子第一天上學堂一樣。他搖頭歎氣。
原海茉的生還讓原府上下又驚又喜,但原海茉自己可一點也驚喜不起來,她對於這群蠢蛋竟然相信她會那麼輕易死掉感到有點不滿。
韋少衡那飯桶都沒死了,她怎麼可能會死?
想不到父親並沒有露出驚訝神色,原來父親也不相信她死了,這倒讓原海茉欣慰了點,她哪知道老人家當時心裡想的是,那貪玩的丫頭八成不知跑哪瘋去了,竟然就這麼丟下其它人面對大敵,回來定要好好教訓。
而堅持辦喪事的大哥眼眶泛紅地靠過來時,她一點也不領情地閃開了。
「下去梳洗一下,休息去吧。」原滄浪的吩咐她求之不得,一群大驚小怪的蠢蛋讓她煩不勝煩。
誰知道更煩人的事還在後頭。
晚餐時,她才知道原來韋少衡也來到了蟒城,聽說他抱病參與談判的精神讓所有東海人大感敬佩,而當他在鹽幫行館聽說原海茉生還後,便決定帶著妻子前來安撫「飽受驚嚇」的未婚妻。
「小茉,我知道妳一定受了不少驚嚇,我以為妳已經死了,加上我在與那些千年強屍激戰時受了傷,當時情況太危險,我以一敵四陷入苦戰,好不容易終於脫困,但也受了點小傷,長老們不得已讓我沖喜,我會補償妳的!」
「不用了。」原海茉埋頭吃飯,早知道他要來,她就在房裡吃!
話說回來,他們每個人都以一敵四,那影武衛還真不夠看啊!那位真正一個打四個的不知有什麼話說沒有?
「姊姊,對不住,我實在太擔心韋大哥,就答應了長老們的要求……」原海香說著就哽咽了起來,美人垂淚果然也是楚楚可憐。
「小茉,我知道妳還在氣我對妳的奴隸太苛刻,妳心腸軟,不知世間險惡,其實妳以千金之軀讓那名奴隸服侍妳,對妳的名節已經造成傷害,我聽到那些人說長道短,很氣憤地教訓了他們一頓,我也向所有人保證我不會計較這些,還是會給妳一個正妻的身份……」
原滄浪的臉色不太好看,席間所有人也一臉尷尬,原海茉悶不吭聲地放下碗筷。
「我不要。」她沒罵他雞婆,已經進步甚大矣!
「海茉。」
原海香自然不希望姊姊回來搶她的幫主夫人之位,便幫忙緩頰道:「姊姊必定是知道自己名節受損,有辱鹽幫的地位,畢竟那幾天姊姊都讓那奴隸在門外為她守門呢,蘭兒還說有幾回她路過時發現那奴隸竟然——」
「夠了!」原滄浪沉聲喝止。
大廳維持了好長的一段沉寂,原滄浪見原海茉一點也不把這些爭執放在心上的模樣,只好開口道:「女婿的好意老夫心領了,茉兒玩心重,那就讓她留在原家罷了。」
原海茉掃視過一桌子蠢蛋,覺得連多費唇舌都懶,她想她不如早點回房去睡飽一點,明天才好美美的和納穆見面。
對了,睡前再來把身體洗得香噴噴的,納穆應該會很喜歡吧?她開心地想著,然後自顧自地起身走人。
「我吃飽了,老爹晚安。」其它人就再見不用送啦!
原滄浪搖頭歎氣,韋少衡一臉失落,原海香則終於放下心中一塊大石。
然後,當日原府行館晚膳結束後,原家大小姐名節不保,導致鹽幫拒婚的消息,不知怎麼著傳遍了整個蟒城,成了所有人等待明日談判大會之外打發時間的八卦話題。
*****
當晚,把所有來龍去脈打探過一回的單鷹帆一身黑衣勁裝,躲過原府所有守衛的耳目,來到原滄浪書房外。
原本默默品茗的原滄浪緩緩放下茶碗,「少俠身手不凡,老夫甚感敬佩,何不入內讓老夫招待茶水一杯,暢談閣下深夜刺探原府的理由?」
單鷹帆也不意外行蹤洩漏,更不擔心遭到埋伏,直接推門入內。
「晚輩單鷹帆,特來拜見船王。」
原滄浪瞇起眼,立刻認出單鷹帆就是原海茉無論如何也要帶著上路的賤籍奴隸,「馭浪侯假冒原府奴隸,究竟是何居心?」
「天下人都知道馭浪侯是皇帝的走狗,船王又何必裝傻。」單鷹帆的口吻充滿著自嘲。
「如果你真是皇上派來的,那麼老夫應該已經被押送入天牢了吧。」
「船王承認自己真有造反的打算?」
「我已見母樂南侯。」原滄浪道。
「那麼我希望樂南侯已勸退您心中不該有的計劃。」
原滄浪重重地歎氣,「馭浪侯可知道,朝廷想壟斷造船術之事?」
單鷹帆一愣,「有所耳聞。」
「老夫知道朝廷的顧忌,但鬼域海盜囂張橫行,漁民已經是苦不堪言,朝廷這舉動等於是要這些沿海的百姓處於落後挨打的地位。」
「只要重整水師,我會向聖上建言對鬼域海賊宣戰。」
「哼,不只鬼域海賊,只要有靠海為生的海民,就有海盜;只要有商船,有漁業,就需要造船,朝廷不讓百姓學習造船術,根本是逆行倒施!」
「船可以向朝廷買,聖上也打算召前輩入水師,未來每艘大型帆船都會編製,只要是善良的百姓都能跟朝廷買到好的商船與漁船,朝廷想管制的是造船廠,並不是就此不讓你們學習造船。」
「如果朝廷壟斷真正優秀的造船術呢?」原滄浪壓根不信司徒爍的心胸可能做到真正的大公無私。
「那對整個天朝都沒有好處,朝廷也會向民間徵召優秀的造船師,這反而能讓某些藏私的家族將不外傳的技術獻給朝廷,精進水師以對抗鬼域海賊。」
「馭浪侯說得好聽,但司徒氏如何打壓東海諸王,你我心中都有數,朝廷只是想削弱東海諸王的勢力罷了。」
「這也是考慮之一,但前輩若以百姓疾苦為由想起兵造反,單某還是勸前輩再三思。」
原滄浪沉默良久,才道:「其實老夫也明白,韋少衡並不是成大事的角色,只是不想再見到朝廷剛愎自用,而鄰近所有國家都必須承受打壓。司徒氏太過唯我獨尊,其實一直以來真正不曾為百姓著想的,是太和殿坐在龍椅上那位。」再說一旦民間不能擁有私人造船廠私造帆船,朝廷也不可能把真正頂尖的船或技術賣給東海諸王,到時鬼域海盜要挑誰下手,目標真是再明顯不過,那麼東海諸國就只剩自請稱臣一途了。
「要阻止朝廷剛愎自用,除了揭竿起義,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原滄浪苦笑,「但願真的有……就像樂南侯與馭浪侯的用心良苦……」
單鷹帆一臉苦澀不下蒼老的船王。
「罷了,鬼域海盜的事,原家也有過失,實在無法推卸責任。大敵當前,我也只能承認,老夫悔不當初,如果事情能安然落幕,老夫願上京請罪,至於入水師一事,自然不敢想。」
「船王言重了,朝廷亟需仰賴原家的技術和知識,既然大敵當前,還是希望前輩能以大局為疽。」
原滄浪突然笑了起來,「馭浪侯左一句前輩,右一句前輩……莫怪老夫心生質疑插個題外話,不知馭浪侯對小女海茉有何打算?」
單鷹帆當然想過今晚的另一個目的是提親,不過話題突然轉到這兒,讓他有些手足無措,臉頰燥熱,「其實我已與小茉私定終身……」
見原滄浪臉色一沉,他立刻正色道:「但在下一定會擇日正式上原府提親,希望老丈人成全。」
「素聞馭浪侯生性浪蕩不羈,好賭,好酒,好女色……」這會兒角色一轉,身為老丈人的原滄浪反而是佔上風那一個,他細數著馭浪侯種種精采「傳說」,臉色越來越難看。
「呃,這些都是誤會。」單鷹帆冒出一頭冷汗,「老丈人也知道晚輩向來為朝廷盡犬馬之勞,有些傳言……就真的只是傳言。」而單鷹帆的來由往往難以解釋,所以說到最後,他也只能汗顏乾笑,「雖然我真的很窮,但絕不沉迷賭博,女色更是很久沒碰了……」直到被你女兒吃干抹淨。這句話當然只能在心裡說,「請老丈人相信晚輩絕對一心一意地待小茉,不會讓她吃半點苦,更不會對她有二心!」
「不會有二心啊……」原滄浪突然歎道,「確實,相比之下,韋少衡絕不可能做到。」
單鷹帆瞥了老丈人一眼,總覺他話中有話。
「其實海茉的性格是最像她母親的。」原滄浪提到亡妻,鐵漢面具下的臉也軟化了,「這幾年我常在想,韋少衡其實是配不上海茉的,不過現在我可以放心了。」
所以他得到岳丈首肯了嗎?
「多謝岳丈成全!」
「我得提醒你,我妻子當年差點要把我休了,只因為我多看別的女人兩眼,至於海茉,你也知道她自幼聰穎,盡得冰仙子真傳,馭浪侯身手老夫已見識過了,只是……」要是夫妻起爭執,上演全武行,可別把整座城拆了啊!
「呃,小婿謹記在心,以後就算有誤會,也絕對任小茉打不還手。」
老丈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
拜會過岳丈,單鷹帆猶豫了片刻,仍是尋找著原海茉可能落腳的廂房。
看來他盡會哄小丫頭,自己也是挺婆媽的,半天沒見,已經有點想念。
原海茉難得早早就乖乖躺上床。她把自己洗得香噴噴,被子裡也撒了茉莉花辦,明天一定可以香噴噴的去見納穆,嘻。小丫頭開心地竊笑著入眠。
但是當床邊的人挨近時,她立刻就醒了,一瞬間殺意驟升,畢竟世間很少有人躲過她的警戒輕易近身。
「是我。」這丫頭,看來他真的得管她一輩子才能讓她不殺生了。
殺氣騰騰的母老虎馬上變成撒嬌的可愛小貓咪,「納穆……」小丫頭開心極了,立刻滾進情人懷抱。
本來只想看看便走,這下就算有人來趕,他也不想走了,唉。
*****
這差不多是自東陵被滅國後,東海諸勢力頭一次齊聚一堂,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鬼域海盜要登入蟒城,從消息傳開後,蟒城的碼頭就從早到晚燈火通明地不停忙碌,忙著把沿海趕來參加談判的幫派分子載到蟒城,也忙著把原本居住在蟒城害怕海盜來襲的老百姓載到西岸去,如今留在蟒城的老百姓,大多都是有著不怕死也要賺這筆錢的覺悟。
談判地點,據說本來要在馭浪侯府——唉,連當地人都覺得跌股地搖搖頭,何況馭浪侯這時也不知死到哪裡去了。於是船王與鹽漁幫合力,連夜在港口前的巨大廣場架了看台,看台中央圓桌上有各大勢力代表的位置,分別是也不知道會不會來,但在人家地盤上還是得留個位置的馭浪侯,接著左起水師捉督,蟹城城主,貝城城主,駱滔王,南瀛王等東海諸王;右起則是船王,鹽幫,漁幫,西岸五湖六派的代表,最後是鬼域海盜將派出來談判的代表席。
外圍則有足以容納千人的「旁觀席」。
約定時間在午時一刻,還沒到午時,整座大廣場基本上已是水洩不通——除非你輕功要得,直接踩別人家的頭進場……瞧,那個笑忘樓樓主就是這麼進來的。
整座廣場人聲鼎沸,熱鬧滾滾,各大幫派的門人如果沒有在昨晚就來排隊占好位置,就只能扼腕了;賣零食點心的小販在這時如雨後春筍般冒了上來,叫賣叫到嗓子沙啞,補貨補到手軟,算錢算到手酸啊!
黑壓壓的旁觀席上還有人拉起了各色布條,五花八門,目不暇給,上面寫著——陽湖幫召募熱血青年、黑心當鋪是你跑路的好朋友、韋幫主你好帥、單鷹帆還我錢……之類的。
和人群擠在角落的單鷹帆看著那金光閃閃的布條,決定當作沒看見。
午時整,圓桌上的要角一一登場啦。
這登場氣勢就決定了一切,貝城城主坐十人大轎上來,蟹城城主坐十二人大轎,多兩個,前頭還有兩個雜耍的翻了三十三個跟斗開路,比較有面子。
五湖六派的代表以一身颯爽輕功登場,本來博得滿堂彩,結果落點沒抓好,跌成了狗吃屎,噓聲和訕笑聲四起。
粉絲滿天下的韋大帥登場架式可是排練過的,與四大香主從天而降啊!陣形整齊劃一,沒一個走位,剎那間廣場上尖叫聲響徹雲霄,心臟差一點的都要去見閻王了。
「韋幫主你好帥!」
「呀——」
「有人昏倒啦!」
「叫這群女人用尖叫聲去對抗鬼域海盜,早可以把人家嚇得屁滾尿流了,談什麼判嘛。」角落裡,有人涼涼訕笑。
老人家呢都講究務實,靠天生威嚴與長年經歷大風大浪鍛煉來的氣勢決定一切,光是走進場,沸沸揚揚的吵雜聲就安靜了下來。
圓桌上剩下三個位置,沒人期待會來的馭浪侯,不知何時要來的水師提督,以及每個人都屏氣凝神等待的鬼域海盜。
「有船靠近!是天朝的船!」
廣場上又掀起一陣騷動,看樣子是天朝水師終於到了。
好不容易船靠岸,雄赳赳氣昂昂的水師們,整齊劃一地走下船,紀律嚴整的形象立馬在百姓心目中都留下好印象,一個個點頭稱許……
咱們國家的水師素質也不差嘛!朝廷還是有在做事滴!
「新任水師提督駕到……」船上開始鳴鼓。
連老神在在的原滄浪也和漁幫老幫主對看了一眼。
怎麼沒聽說換了水師提督?
眾人引頸期盼,盼啊吩,盼啊盼,擊鼓的手都酸了,也沒看見船上有誰走下來啊!
終於,甲板上,一個穿著朱色錦袍,頭戴金冠,氣勢矜貴無匹的男人,搖搖晃晃地出現了。
「嘔——」
「……」
單鷹帆伸手扶住額頭,「不是吧……」死要錢和他說過,因為前任水師提督一直不肯出兵加強沿海戒備,所以她耍了點手段,暫時把他拉下來,換了個好操使點的上去坐坐這位置,保證到時他們要多少支持就有多少支持。
但是……死要錢是想搞垮這國家嗎?
什麼人不派,派了個只會混吃等死逛妓院,生平只擔心過家裡的錢花不完,搭船還會暈船的逍遙王爺當水師提督?!
廣場上所有的人,都是一臉木然與無語,完全能想像此刻每個人心裡都懷疑起:這個國家還有明天嗎?
簡直要把膽汁也嘔出來的小王爺在老奴的服侍下,總算舒坦點了,搖搖晃晃地走下船,這中間差點滾到海裡,還得靠侍衛扶住。下了船,矜貴無雙的小王爺不想用走的,因為沒力,於是水師們抬著紫金軟轎將他給抬進場。
該死的樂南侯,騙他說東海美女如雲,結果美女在哪?他一個也沒看到,還暈船吐得亂七八糟……
那些沒造反成功的,一個個大概都暗自捶起心肝來了吧!單鷹帆混在人群中,這下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現身了。
他真的會被死要錢給害死!
不管怎樣,終究是官,圓桌上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小王爺搖搖晃晃地讓老奴扶下轎。
「欸,免禮免禮……」趕快開完會,他要回帝都去了,這裡哪來美人啊?小王爺左右看了看,「本王的位置在哪?」
「在那邊呢。」
「怎麼不是正位呢?」他有點不滿。
「那是……留給馭浪侯的……」現在想想,如果人家沒出現,留這位置感覺挺詭異也挺不吉利的……
「馭——浪——侯?」聽到這三個字,小王爺的臉扭曲了起來,他橫眉豎目地掃視過四周觀眾席,「單鷹帆你給本王滾出來!」
單鷹帆牽著原海茉,默默地,慢慢地,往後退。
「單鷹帆,我知道你一定在這兒!樂南侯告訴我你早就回蟒城了,不要給本王裝死,是男人就滾出來!」
觀眾席上開始竊竊私語,騷動不休。
單鷹帆眼一翻,暗歎自己今天出門忘了卜卦,「小茉,妳在這裡等我。」
「不要。」她抓住他的手。
單鷹帆歎氣,「好吧,那等等如果有人朝我丟雞蛋……」
「我殺……我揍他!」
他好笑地拍拍她的頭,「乖,揍人是不好的,妳躲我背後就行了,小心別被砸到知道嗎?」
「哦。」原海茉嘟起嘴。
單鷹帆一歎氣,搔搔一頭亂髮,兩人施展輕功往看台中央而去。
見到他牽著原海茉出現,所有人都是一愣,除了原滄浪。
「叫什麼叫啊,小王爺這麼有精神……」他直接在小王爺身邊站定,一手勾住他肩膀,低聲道:「給點面子,大敵當前,咱們私人恩怨私下解決?」
小王爺瞇起眼,注意力全在他身邊的美人兒小王爺上,「好小子,你艷福不淺嘛……」
「這是我老婆,收起你yin蕩的視線。」
「老婆?」小王爺一臉吃驚,「美人兒,跟著馭浪侯沒前途,快投入哥哥我的懷抱裡吧……」
「提督大人,侯爺,請上座。」原滄浪出聲道。
小王爺哼地給了單鷹帆警告的一瞥,「本王現在有十萬水師,諒你馭浪侯會飛天遁地也跑不出蟒城!」他走到自己座位上。
單鷹帆拉來原府負責看台架設的下人,「再抬張椅子來。」
於是,原海茉坐在馭浪侯的大位上,他搬了張板凳坐隔壁。
「侯爺,這位是……」怎麼冒出個小娃子坐上位呢?不識得原海茉的駱滔王問道。
「我內人,我的地盤上她說了算。」
「我怎麼沒聽說小茉嫁給了馭浪侯?」韋少衡一臉不敢置信。
「欸,內人的閨名是你叫的嗎?區區一介平民給我放尊重點,別癩蝦蟆想吃天鵝肉!」嘿嘿嘿……單鷹帆頗有報老鼠冤的快感。
韋少衡一臉受辱的尷尬,但也只能吞下不滿,一方面又覺得單鷹帆面善得很,尤其聲音……
「你……」
「我什麼我啊?我說啊,做人要厚道,不要隨便對下人頤指氣使,拳打腳踢,仗著自己祖上的威風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當心什麼把柄都給人握住了,永世不得翻身吶……」單鷹帆閒閒地以只有圓桌上的人聽得到的聲音道,韋少衡當下臉色一陣慘白,誰都知道單鷹帆專門幫皇帝執行機密任務,他的言下之意再清楚不過。
「你在罵我嗎?」搞不清楚狀況的小王爺一臉不爽地湊上來。
「對號入座對得這麼爽,看你的戲吧你。」單鷹帆眼角瞥見賣糖葫蘆的小販,很快地跑過去,買了一串回來,正覺無聊的原海茉可開心了。
堂堂馭浪侯,把老婆當小孩寵著,看得所有人都無語了。
「關於猿城的人質事件,老夫想聽聽馭浪侯的看法。」眼前恩怨孰輕孰重,果然只有老江湖沉得住氣。
「鬼域以巫蠱之術將活人變成活死人的例子我曾經見識過,但猿城的情況又更為嚴重。雖然就我所知確實有人恢復正常,但那卻是極少數的例子,就不知道鬼域的人這次想拿什麼談判?他們又預備派多少人?我們的勝算恐怕只有地利,十萬水師必須在緊要關頭包夾他們才有用。」
「真有人恢復正常?」
「我聽說他們打算以解藥來談判。」
「解藥是我們自己人猜的……」
「我說了,那是極少數的少數。」辛別月究竟是怎麼自己清醒的,他問來問去,那男人就是不肯回答啊!
午時一刻,原本灼人的艷陽飛快地被流雲掩去,天空突然烏雲密佈,最初人人開始擔心下雨,但雲勢與風勢的走向對這些靠海為生的人並不陌生,很快的所有人都察覺了不對勁。
天上的風與雲,是以蟒城為中心飛快地旋轉,濃霧突如其來地從海上襲來,片刻之間港口的警哨也只剩濃霧中一個模糊的光影。
蟒城從來沒有過這麼大的霧,那些百姓們開始驚慌了。
「鎮定!我們的高手都聚集在這裡了,絕不會有什麼問題的!」某幫某派的分子開始信心喊話。
原海茉繼續漠不關心地吃她的糖葫蘆,還很好心地分了一顆給單鷹帆。
突然間,濃霧之中,一艘巨大的黑色三桅橫帆船停泊在港口!如果這艘船在霧起時剛出現在他們崗哨所能警戒之處,現在卻已經來到了港口,那速度真是快得驚人。總之所有人都為突然出現在濃霧中的巨大帆船驚駭不已。
帆船上,是讓海民們看一眼就魂飛魄敞的鬼域海盜旗幟。
那一剎那,恐懼深深抓住了每個人的心!
黑色帆船靜靜停泊許久,等待讓每個人心跳加速,一個個捏出了一把冷汗,好像過了半天那般長,船上卻什麼動靜也沒有。
就在所有人心生狐疑時,好像是錯覺,又好像是真實……有個高大的人影自濃霧中走出了黑色帆船。
那是個高大得不可思議的身影,他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像影子,又像海市蜃樓,一下子走進廣場。
只有一個人?
不,仔細看他身後,人們懷疑自己眼花了,那高大的身影身後有許多曖昧不清的影子在晃動。
那是人嗎?若不是,又是什麼?
海浪聲也隱去了,不安籠罩著這座島。
「一群天真的螻蟻……」那黑影沒再接近,開口說話了,嗓音低沉卻冰冷,「乘著那些你們稱作是船的破爛,自以為能稱霸這片大海,真是可笑至極,我不知道你們憑什麼以為我們必須與你們談判,你們沒那個資格……」
「好……好狂妄的口氣,你可知道聚在這裡的都是什麼人嗎?」不知道是哪個不怕死的開口道,但人群中接著卻傳來驚叫聲。
不怕死的勇士,當然都死得特別快。
「聚在這裡的是什麼人?不就是一群螻蟻嗎?」那聲音充滿了嘲諷,「除了擁有海神令的海神,你們沒有一個有資格跟我討價還價,什麼鹽幫,漁幫,貝城,蟹城?可笑至極,我只需要對你們作出審判……」
「欸……」又有人不怕死地出聲插話。
這名勇士倒也不是不怕死,而是矜貴得不知道「怕」字怎麼寫。
「老兄,我打個岔,為什麼你只跟有海神令的傢伙談判?九龍夜明珠行不行?不然……我想想,對了,伏羲琴你覺得如何?」稀世珍寶他家很多滴!他堂堂逍遙王爺,會比那什麼海神差嗎?
「我當年曾立過誓。」黑影道,「只要海神令還在中原,我絕不進犯。海神令已經消失十五年,那麼就是我復仇的時刻……」
「復什麼仇啊?」矜貴得少根筋的傢伙繼續打岔,「仇過來仇過去,不煩嗎?去抱個姑娘逍遙一下不是挺好,天下只有美人好,包你春宵一夜樂無窮,海神令算什麼呢?我從以前就看到不想看啦……」
「你說什麼?」
「我說,海神令啊,又不是黃金,又不是寶石,就一塊古銀嘛,值多少錢呢?你在找海神是吧?我告訴你,海神的身份,天底下只有三個人知道,一個是我,一個是當事人,另一個我不能說……」廢話王爺果然不知怕字怎麼寫,廢話滔滔不絕,「這個人吶,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
「海神令當真在此?」
「是啊,我說你那麼懼怕一塊破銀幹什麼?我家一堆寶貝都比那好……」
「哼,無知小兒,海神令的由來你們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總之能得到海神令認可的人,才能駕馭這片大海,能夠駕馭這片大海的人,才有資格命令我退兵。」
駕馭大海有什麼好?有駕馭美人好嗎?呿!「當真這麼堅持?」小王爺一臉不爽。
「廢話少說,海神令何在?」
該不會就是這個吵得要死,矜貴得要死,搭個船還會暈船的傢伙吧?廣場上眾人全一臉驚愕無比又無語問蒼天地看著小王爺。
「那我說嘍。單、鷹、帆,別怪本王洩你的底——有的東西你就拿出來,人家找你那塊破銀找到火氣都這麼大了,你還這麼悶不吭聲,本王都替你覺得不好意思了……」
「馭浪侯是海神?」
「很奇怪嗎?他不只是馭浪侯啊,他是東陵太子呢,海神令不就是東陵皇室歷代相傳的寶物嗎?」小王爺一臉「你們這群無知鄉民真是大驚小怪」的鄙夷貌。
「不可能……」原來世上真有海神令?曾經非海神令不服的沿海各大幫派以及東海諸王各有複雜心思,老一輩的老前輩們全都激動得不能自己,年輕小輩們一方面不相信傳說,一方面卻也想一睹傳說的真面目……
「其實呢,海神令現在不在我身上。」單鷹帆搔了搔臉頰,實在不是很想拿出來,但不拿出來又不行,他傾身在原海茉耳邊一陣嘀咕。
原海茉哦了一聲,乖乖掏出藏在衣服裡,掛在頸間的那條盤龍銀項鏈。
然而就在同一時間,銀龍的眼激射出一道冰藍色幻光,像風暴一樣朝四面八方爆發開來,幻光橫掃之處,風吹霧散,雲破天清……
霧散了,巨大的黑帆船在陽光下看起來倒是破破爛爛的,別有一股陰沉感,而那些在高大男人身後的黑影也消失無蹤。
至於那個站在廣場中央的高大男人,倒是依然霸氣威武,一頭白髮披散在肩上,紅色披肩隨風飄揚,右手拖著一把巨大的鐮刀。
有別於中原人細緻的臉,鬼域人高鼻深目,膚色黝黑,與天朝北方的炎武人倒頗相似。
好威的海神令啊!小王爺嘖嘖稱奇,忍不住靠近原海茉,「嫂夫人,借本王看看行不?」
「不要。」原海茉握緊單鷹帆給她的信物,一臉咬人的凶悍樣。她才不管這項鏈是什麼東西,對她而言這就只是納穆給她的,最最重要的信物。
「海神令對普通人而言,只是塊古銀,但對海神令認可的海神來說,卻是駕馭這片大海的『鑰匙』。」原滄浪靜靜地解釋著所有老一輩的人都知道的海神傳說。
「不可能!」廣場中央的男人一臉憤慨,「這個小娃子是海神?」海神令竟然認可了她?
單鷹帆搔了搔一頭亂髮,身為海神伴侶,差不多啦,不過他也懶得解釋。
「那麼,請遵照你的誓言,退兵吧,從今以後鬼域海盜莫要再來犯,如果可以的話,請解開所有猿城百姓身上中的巫蠱。」單鷹帆道。
想不到高大的男人卻大怒道:「不,我不服,這娃子沒資格成為海神!」他舉起鐮刀疾衝而來,所有想上前阻止的江湖高手們全都不敵那股渾厚得不可思議的內力,連站都站不穩。
原海茉驕傲地不肯閃避,單鷹帆也知她絕不會閃避,但對方可是幾十年修為的深厚內功,原海茉縱使是奇材,但就像一柄絕世利刃,要強碰強地去劈開山嶽,自己也會摧折!
但還是能賭一賭!原海茉站開馬步,要硬接下那一刀,單鷹帆在她身後也運足十成十內力,大掌貼向她背心,「打出去!」
殘留在空氣申的霧氣,天上的雲氣,以及海風帶來的水氣,在原海茉掌中凝聚成冰晶,夾帶著單鷹帆所給的,宛如大海般洶湧渾厚的內力,在男人的鐮刀橫空劈開圓桌時,她也擊出那一掌!
狂風怒吼!
圓桌碎成無數木屑,怕死又矜貴無比的都找好地方躲了,老練一點的勉強以自身功力抵擋。
鐮刀的刀鋒迅速地被寒冰覆蓋,最後甚至連男人的手臂也是,而隨後被冰封的鐮刀也像木桌一樣碎成了千萬片,男人與原海茉同時向後飛撞出去。
單鷹帆抱住原海茉,在撞上看台前止住勢子,男人也同樣在落海前站穩腳步,右臂卻已經因為化為冰晶粉碎而廢去。
好可怕的一招……冰仙子的高徒果然可怕!廣場上,眾家高手看戲看得目瞪口呆。
「嘿嘿嘿……」失去一臂的男人笑了起來,黑霧又起,那些詭異黑影簇擁著他回到黑帆船上。「好,今天我敗了,無話可說,我會退兵,但猿城焚城的命運誰也改變不了,鬼域海盜不會再進犯天朝,但你們同樣得付出慘痛代價,哈哈哈哈……」詭魅笑聲隨著黑霧漸漸遠去,當大海回復清朗平靜時,海面上什麼也沒有……
這場談判的結果究竟是好是壞,沒人說得準。但至少他們擊退了鬼域海盜,廣場上響起一片「海神萬歲」的歡呼。
那一夜的蟒城,所有人都在慶祝,都在飲酒作樂,小販也營業到夜深,大家都在談論著海神夫婦英勇的傳奇與事跡。
「那一招你們看到沒有?千水凝冰啊!當年冰仙子勇退炎武,正是這招千水凝冰!」
「還有還有,那海神令真是不得了啊,不愧是我們大東海自遠古傳承的神器與精神領袖,只有真正的海神能讓海神令現世……」
至於前一夜人人以為被退婚的原家大小姐,這會兒可是人人口中被馭浪侯與鹽幫幫主熱烈追求,最後只能無奈放棄其中一個的幸運兒呢。
然而誰又知道,這一夜,對東海與天朝東岸所有人來說,是最黑暗,也最可怕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