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後遺症 第二章
    哎喲——

    頭好疼啊!

    病床上的女子用手掌緊緊地壓住兩旁的太陽穴,試圖讓疼痛欲裂的腦袋舒服一些。

    頭痛欲裂的感覺趨漸減緩之後,她睜開一雙水靈大眼,眼珠子轉呀轉的觀察著四周。

    這裡是醫院吧?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龍太太,你醒了啊,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在一旁打盹的特別護士聽到聲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關心問道。

    她整整昏睡三天,而這位特別護士也就這樣跟著睡三天;除了準時吃三餐,偶爾換換床邊的點滴瓶、測量她的體溫和檢查儀器以外,簡直就只能用一個字來形容這位特別護士的工作情形,那就是——閒。

    「我的頭好疼。」床上的女子抬手指著自己的腦袋瓜。

    「你有一點輕微腦震盪,要觀察一陣子,還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嗎?」特別護士覆頌著今天早上主治大夫跟她說的話,並替她量體溫、換點滴。

    「我……」她也說不上哪裡怪,但她就是覺得渾身不對勁,從頭頂上的頭髮到包在棉被裡的腳指頭沒一處正常。

    「別急,你現在需要多休息,我會一直在這裡陪你,有事可以告訴我。」

    特別護士像背台詞一樣,沒有任何NG,只是替她調了調枕頭的高度,好讓她能舒服地躺下休息。

    「我、我怎麼會在醫院?出了什麼事嗎?」

    「龍太太,這可不是我在說,你的運氣真是好啊!你搭乘的那班飛機降落沒多久就突然起火爆炸,只有三個人生還,而其中一個就是你,其他兩個人還在加護病房,到現在還沒脫離險境呢!」一聽見病人問到自己熟知的事,特別護士就像打開話匣子般自顧自的、滔滔不絕地說著。

    但千萬別誤會,不是她功課做得足、關心病人,而是這件事成為這幾天新聞的頭條,不管什麼時候打開電視都會聽到這項報導。

    所以就算她想不知道都難。

    「等等,你剛剛叫我什麼?」雖然只是一瞬間,但床上的女人仍然耳尖地聽到那個令她覺得陌生的稱謂。

    「龍太太啊!」特別護士搔搔頭,疑惑地看著半躺在病床上的病人。

    她承認自己很不專業,也沒好好唸書,進醫院工作還是靠老爸的關係,但這個病人的身份她可是搞得一清二楚啊!

    因此,她怎麼可能弄錯呢?

    現在這個社會啊,實力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人脈關係才是當今掛帥,並且是學校學不到的一項「技能」,而建立人際關係的第一步就是要從牢記對方的姓名開始。

    「那我叫什麼名字?」

    床上的女人不死心地再問,問得特別護士心慌慌、意亂亂。

    「讓我看看!」

    特別護士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起一旁的資料板,慌亂地翻了翻A4大小的紙張,瞪大雙眼,接著鬆了口氣地說:「是嘛,是嘛,就是袁芷儀啊,我怎麼會弄錯呢!」

    「我是龍太太?是袁芷儀?等等,我……為什麼我一點也想不起來?」她掄起粉拳,用力地敲著疼痛不已的頭,期待自己能想起些什麼。

    「龍太太,你先別激動,我立刻去請醫生過來,你先冷靜點。」完了!病人是醒了,但她卻完全無法掌握狀況。

    特別護士一邊大聲嚷嚷著,一邊使盡全身的力氣撲上前,欲制止病人自我傷害的舉動;但一切不僅徒勞無功,她還差點慘遭橫禍。

    不行,她得去找人來幫忙才行。

    特別護士正想衝出去請求救援時,卻在病房門口意外地撞見從未來探過病的龍騰空。「龍先生,你來得正好,快幫我看著龍太太,千萬別讓她傷害自己,我馬上去請醫生過來。」

    龍騰空皺皺眉,不悅地看著眼前這位年紀輕輕的小護士。「她怎麼了?」

    「我現在沒辦法跟你解釋那麼多,總之你先照顧一下龍太太。」語畢,特別護士拎著裙擺,飛也似的衝出去。

    龍騰空捧著一大束純白色海芋,走進充斥著濃濃藥水味的病房,卻看見袁芷儀不斷用手使力捶打著自己的頭,像發了瘋似的。

    而她眼眶中的淚珠就像是洩洪一般,不停地湧出。

    龍騰空想也沒想,走過去抓住她的手,將正在自我傷害的她緊緊擁入懷中,不讓她繼續傷害自己。

    天知道,她剛剛的舉動令他多麼心疼!

    心疼?

    龍騰空甩甩頭。

    這怎麼可能?

    他怎麼會對一個沒有感情又對丈夫不忠的女人感到心疼?

    倏地,他推開在他懷中掙扎的袁芷儀。

    忽然被擁進懷裡,又忽然被推開,不知何故的袁芷儀張著一雙水汪汪大眼,眨著尚沾有幾滴晶瑩淚珠的濃密睫毛直盯著他瞧,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將她擁入懷中又突然推開她。

    她的心就像加進冰塊的熱水,頓時失了溫,快速變冷。

    「你……沒事吧?」龍騰空不習慣自己的改變,心慌意亂地問著,面對她殘留淚痕的麗容和無辜、陌生的表情,不知道自己平時的氣勢跑到哪兒去了?

    袁芷儀大概受到驚嚇過度,只是靜靜地搖搖頭,但水汪汪的大眼還是直盯著他;她想知道答案,卻又未發一語。

    「借過一下,主治醫生來了!」幾個實習醫生和特別護士正在清場,適時打破兩人無意間的沉默。

    龍騰空鬆一口氣,正欲讓出空間給他們,卻發現自己的西裝衣角被東西鉤住了。

    他往衣角一看,只見一隻顫抖的纖纖小手揪著他的衣角不放。

    袁芷儀仰起頭,用著只能與蚊子溝通的音量小小聲地說:「你不要走。」

    她平淡的語氣中有著哀求、有著渴望,讓他的心海無端地澎湃起來。

    龍騰空強忍住因她而產生的悸動,撫平狂跳不已的心力求鎮定,冷冷地回答:「我不會走,我在外頭等你。」

    約莫過十分鐘,主治醫生和一群實習醫生、護士浩浩蕩蕩地從病房內走出,朝著龍騰空而來。

    「龍先生,我們已經替龍太太注射一劑鎮定劑,暫時讓她睡一覺。」帶頭的醫生脫下口罩說。

    「她的情況還好吧?」龍騰空無法釐清自己的思緒,但仍是忍不住憂心地開口問。

    他是被媒體與輿論逼迫才來探望袁芷儀的,並且還心不甘、情不願地為了敷衍媒體記者而帶一大束花來醫院。

    可他怎麼會不自覺地擔心起她呢?

    「除了一點輕微的腦震盪外,一切都還好;只是……」醫生觀察一下龍騰空的臉色,吞吞吐吐說。

    「只是什麼?」

    「只是,龍太太好像記不得以前的事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說清楚一點。」龍騰空抿著薄唇,激動地揪著醫生的衣領,那模樣使得一旁的醫護人員嚇出一身冷汗來。

    「龍先生,請你不要這麼激動,這……誰都不願意這樣啊!」隨行的實習醫生趕緊拉開龍騰空的手。

    「對不起!」龍騰空恢復慣有的鎮定,為自己的失控道歉。

    他今天到底是怎麼了?為了她,那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他已經連續好幾次不明原因的失控。

    「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但這也不是我們能控制的。」醫生歎口氣,對於慌亂的家屬對醫生動手動腳的場面,一天總會上演好幾次這種情況不以為意,因為他知道大部分的人也只是一時失去理智罷了,等回神後就會向他道歉。

    主治醫生無奈地低頭瞧瞧自己被拉扯開的領子,自我安慰道:「沒關係,領口松寬一點比較舒服。」

    唉!面對病患家屬,醫生總是很無辜。

    「進去看看她吧!」護士在臨走前丟下一句話,同時覺得這種不理智的人再多來幾個,醫院大概就可以開武館。

    龍騰空走進病房,在床邊坐下來。

    他還是頭一遭這麼近距離地看著袁芷儀。

    說來好笑,他們兩人見了面,不是針鋒相對便是相敬如「冰」,想坐下來好好說話根本比登天還難。

    龍騰空直直地望著她白皙小巧的臉蛋、細細長長的柳葉眉、濃密如扇的睫毛、高挺的鼻子、精緻的小嘴,直覺得她的五官搭配得恰到好處。

    不過她似乎消瘦了些!

    大概因為臥病在床的關係,她以前豐腴的身材如今雖清瘦些,但沒上妝的臉蛋反倒清純可人。

    老實說,他還從未看過她沒上妝的臉呢!

    她白淨的臉上帶著病容,憔悴得令人心疼。

    呵!又心疼,他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她噙著淺淺笑意的睡容是那麼甜美,作夢的表情更是天真無邪,如果他不認識她,他還真以為自己遇見天使咧。

    可惜她不是。

    她是撒旦派來毀掉他人生的魔鬼。

    目光移到剛才揪住他衣角的小手,它正靜悄悄地放在床邊,與幾日前那雙摔東西的手呈現強烈對比。

    叩!叩!

    「沒打擾到你們吧?」龍翔雲捧著一大束鮮黃亮眼的向日葵花走進病房。

    龍騰空搖搖頭,疑惑地看著不懷好意的龍翔雲,不認為他會關心袁芷儀。

    「千萬不要這樣看我。」龍翔雲繞過龍騰空將花束的包裝紙拆開,把向日葵花插入花瓶裡,「我是聽說這女人好像喪失記憶才來的。」

    「別胡說!」龍騰空起身關上窗戶,並拉上窗簾,擋住那不斷灌入房中的冰冷空氣。

    「看樣子是真的羅?」龍翔雲有點幸災樂禍、開心地拍一下大腿,無情諷刺道:「這下可真的有好戲看了。」

    醒來又睡著,睡著又醒來,就這樣度過好幾天,袁芷儀覺得自己都快被世界給遺忘;不過她已經漸漸接受她記不起任何人,也記不得任何事的事實。

    這些天,除了特別護士偶爾來看看她以外,其餘的時間她都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度過,不是翻翻雜誌,就是看著窗外呆坐一下午。

    運氣好,她可以在大晴天時曬曬太陽;運氣不好、下雨天時,她就只能抱著一絲期待,盼望能看見雨過天晴後出現的絢爛彩虹。

    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會覺得沒那麼孤單。

    她想,她應該沒有什麼朋友也沒有什麼親戚,或者她根本就是一個孤兒;袁芷儀天馬行空地猜測著。

    住在醫院這段時間裡,沒有半個人來探望她,三餐還是那位糊塗的特別護士幫她準備,就連那個「疑似她老公」的男人也沒再出現過。

    她從特別護士那兒得知,那個男人應該就是她老公。

    老公?

    呵!這名詞還真是陌生。

    其實她不太相信他們真的是夫妻,要不然就是他們的感情很不好;袁芷儀二選一地猜測著,否則哪有老婆住院,老公僅來醫院探望過一次。

    這實在太不合常理了。

    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他們感情不好,而且非常不好,搞不好還是貌合神離的那種。

    唉——

    她從喜好談論八卦的護士們那兒聽說,她老公是龍巖集團的總經理。

    雖然她不知道那是什麼鬼東西,但由那些護士們欣羨的口氣推測,她老公應該還滿有錢。

    唉!

    雖然歎氣會讓人短命,但袁芷儀就是忍不住再歎了口氣,因為她真的什麼都記不得。

    就連她的枕邊人她也一併忘得一乾二淨。

    袁芷儀終於可以出院了,雖然是踏向未知的旅程,但她總覺得比被關在醫院裡來得好。

    龍騰空沒來接袁芷儀出院,但是她並不會失望,畢竟他們是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他躲著她應該算是正常的。

    車子在她心思神遊時停了下來。

    眼前的建築物讓她眼睛為之一亮,但她心中也同時升起一股陌生感。

    在她住院的那一段時間,除了一個對她不甚友善的小叔來看過她之外,小翠、王媽都來看過她,但她對這些人一點印象也沒有。

    她不記得身邊所有的人,而身邊所有的人似乎也不太願意記得她。

    想到自己處於這種既尷尬又無奈的處境,一道霧氣便蒙上她那雙水亮大眼,但她卻堅強地不許它們流出來。

    她要學著堅強不是嗎?

    如果她真是那麼討人厭的女人,她何不趁著自己忘記所有的前塵往事而努力地改變自己,贏得大家對她的歡心?

    她相信她以後的處境絕對不是掉掉眼淚就能解決的。

    她微扯嘴角,緩緩地綻放出一抹令人目眩神迷的燦爛笑容。

    但她的美只有暈黃的月兒與滿天星斗才有幸見著嗎?

    不!

    還有那倚在窗台窺視著她的龍騰空。

    她好奇地對上那雙深邃的眼。

    「太太,快進來啊!外頭風大,容易著涼的。」小翠站在深紅色巴洛克風格的木門外,對袁芷儀友善地招招手,催促著她。

    袁芷儀對小翠笑了笑,加快腳步想跟上他們。

    這應該算是個好的開始吧?

    至少還有一個人不至於太討厭她,而且那個人是她的老公耶!

    袁芷儀正在心底偷偷自我安慰著,沒注意到腳下的台階,倏地一個踏空,小手在半空中胡亂揮舞著,使得本來平衡感就已經很不好的自己失去重心,整個人搖搖晃晃地往後傾,硬生生跌坐在青綠色的草地上。

    「啊——」袁芷儀失聲尖叫出來,往下跌落的重力加速度讓她的心漏跳好幾拍,雙眼同時對上聞聲轉過頭來的龍翔雲。

    她疼得將五官皺成一團、眉頭打十多個結、左手揉揉疼痛的臀部,懊惱地指責著自己的不小心。

    「哈哈——原來你不是想不起以前的事嘛,根本就是智力退化。」龍翔雲居高臨下望著她,並捧著肚皮放聲大笑。

    他無法形容自己現在爽快的心情,畢竟認識這女人那麼久,她永遠是一副趾高氣昂、對人頤指氣使的樣子,像一隻下巴長在頭頂上的驕傲孔雀。

    看她現在一副可憐兮兮,像落難小狗似的模樣,他實在想拿台V8拍下來。

    真可惜沒有留下這精采的畫面。

    袁芷儀抿了抿嬌嫩的雙唇,委屈地從草地上爬起來,可不敢奢望眼前這個存心看她好戲的小叔會伸手拉她一把。

    毅然站起身,她拍掉沾滿手的嫩綠色小草,挺直腰桿,故意迴避龍翔雲的眼神,對他的嘲笑與暗諷不發一語,默默地走進屋裡。

    她可不想讓人看笑話!

    袁芷儀跟著小翠進到「她的房間」。

    為什麼說是「她的房間」呢?

    在旁敲側擊下,小翠的回答應證了她的臆測。

    她和「她老公」果然感情很不好,所以長年以來都是分房睡,自然「他們的房間」就逐漸變成「她的房間」。

    小翠的回答讓她鬆口氣,因為她不必在白天被這一家子的人冷嘲熱諷後,晚上還得應付那個她絲毫無印象的丈夫。

    打開房門後,袁芷儀的嘴一直無法合上。

    因為她簡直是生活在一座城堡中嘛!

    腳底下踩的是鵝毛制的鵝黃色地毯,輕輕柔柔的觸感讓她捨不得移動步伐。

    天花板上掛的是巴洛克風格的水晶吊燈,柔柔的燈光讓人誤以為自己真是中古歐洲的公主。

    左手邊的大床四周還掛著粉色紗罩,絲緞般的薄被讓人愛不釋手。

    再仔細一瞧,木製的梳妝台、書櫃、衣櫃上全刻著精緻細膩的花紋,活像是中古歐洲宮廷的擺設,若不是她現在非常清醒,她還真以為自己回到過去了呢!

    袁芷儀走向那透著月光的落地窗,推開玻璃門;躍入她眼簾的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無垠無涯的夜空,和被密密麻麻的星兒點綴著的蒼穹。

    涼爽的夜風,毫無阻礙地襲上袁芷儀瘦弱的身子。

    她防禦似的以雙手環著胸,眼眶再度佈滿水氣。

    雖然她什麼都不記得,但她就是直覺自己不屬於這裡。

    也不知在陽台站立多久,外頭似乎一點聲音也沒有,她心想大家都消失了嗎?

    她側耳傾聽房外的動靜,卻發現沒有任何聲響,依舊冷冷清清的。

    抬頭望了望垂吊在壁上古色古香的擺鐘,時針正指著八點的位置,而袁芷儀的肚子也在擺鐘響起整點報時的聲響時咕嚕咕嚕叫起來。

    好餓喔!難道這家人都不用吃飯的啊?袁芷儀在心裡想著。

    她還是無法將他們當成一家人,但不是她不想,而是這家人個個都築起一道心牆,不願讓人跨越,神秘兮兮的。

    算了!

    他們不想吃飯是他們的事,她可不想餓著自己的肚子。

    她走進更衣間,打算換件輕便的衣裳,自力救濟到樓下的廚房找點東西吃。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想在她的衣櫃裡找到一件輕便的T恤、牛仔褲,居然比登天還要難。

    袁芷儀呆呆地望著眼前一整個衣櫃的套裝、小禮服、晚禮服,還有幾件透明的性感睡衣。

    袁芷儀狐疑地從衣架上拎起一件火紅色性感的薄紗睡衣,伸直了手,讓那件薄如蟬翼,布料少得可憐的睡衣緩緩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

    她搖了搖頭、深鎖眉心,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衣服。

    天啊!

    袁芷儀順手將那件惹火的性感睡衣丟進一旁的垃圾桶裡眼不見為淨。

    花了幾十分鐘左翻右找,她最後洩氣的往地上一坐,納悶想找件平常人穿的衣服怎麼這麼難啊?

    袁芷儀低頭看看身上那套白色棉質運動衣。

    這是她住院兩個禮拜以來,唯一的一套衣服。

    她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忍耐點,將就著穿吧!」

    她打算明天再跟小翠借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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