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雲天 第七章
    他們有事瞞她。

    雲若雪這種感覺是自中秋節開始,而那陣子大夥兒也特別忙,門主和四大護衛不時內外奔波,甚至好些時日不見人影。至今,中秋都過了兩個月,即使現在他們不再那麼忙了,但那種大家都知道什麼事,唯有她被蒙在鼓裡的感受依舊存在。

    大夥兒嘴裡未說,可每次見著她只是閃爍迴避,顧左右而言他。

    奶娘是、大狼他們是——連與她最親密的丈夫也是。

    一早,熱烘烘的灶房裡。

    雲若雪怔睇著滾水裡載浮載沉的細白麵條,心思飄得好遠,手裡雖拿著長箸,卻是無意識的胡亂攪動,直到身旁看不下去的丫環伸手在她眼前揮動制止。

    「夫人,夫人!」

    「呃,怎麼了?香菱。」急促的呼喚和眼前晃動的五指,讓雲若雪回過神來。

    香菱暗自翻鄱白眼,有些好笑的指指大鍋裡煮得過爛的麵條。

    「夫人,你又分神了,瞧,面煮得太久都糊啦!」

    「啊!」意識到自己煮壞了面,雲若雪忙拿來大勺將麵糊撈起。審視救不回的糊爛麵條,她羞惱的嬌斥著丫鬟,「香菱,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冤枉啊夫人,香菱可是喚你很多次的,是夫人自顧自的神遊去了,理都不理人家。」香菱噘起嘴,嘟嘟囔囔解釋,一臉委屈。

    「香菱!」雲若雪輕跺了一下腳,「好啊,你這丫頭就是嘴硬,還敢頂撞主子,信不信我跟奶娘說去,罰扣你這個月薪餉。」

    「夫人不要啦,香菱最怕莫大娘了,好嘛,都是香菱不對,不該說夫人不是,就請夫人大人大量,別和香菱計較。好不好嘛,夫人?」聽聞主子要上告到莫冬梅那去,她焦急地討好求饒,她實在怕極莫大娘的肅冷表情,嚇都嚇死了。

    雲若雪本想板著臉惡整天真的丫頭,卻反被諂媚的嘴臉給惹笑。無奈地睞了一眼香菱,瞠道:「古靈精怪,就知道賣乖,我是逗你的,瞧你緊張得跟什麼似的。」

    「夫人!」小丫頭氣得跳腳。夫人明知她就怕莫大娘,還調侃她,真壞心!

    「好了,不鬧你了,我們趕快再下團面,等會兒連藥和其他小菜一起送去給北苑給無歡吧!」迅速下過一鍋新面,雲若雪嘴邊則繼續吩咐:「香菱,你順便瞧瞧藥煎好了沒?」

    「是,夫人。」香菱領命看著爐火上的藥壺,見壺內藥汁開始沸騰,滋滋作響,解開盅蓋,濃濃藥草味兒撲鼻而來,「夫人,藥煎得差不多了。」

    她們此趟是要送湯藥去北苑給前兩日受傷的二爺,因北苑很少開伙,細心體貼的夫人擔心二爺沒用膳就飲藥,容易傷胃,才想著多備一些面和小菜,順道帶去探視。

    「好,我這邊也差不多了。」雲若雪撈起面和佐料倒進碗裡,撒上些許蔥花提味,再連幾道小菜一起依序放入竹籃內,最後才是香菱端來的藥壺。

    一切收拾完畢,廚房也打點妥當,主僕倆便一同前往北苑。

    「夫人,實在是麻煩你了,還讓你跑這一趟。」

    北苑正廳之外,無歡和雲若雪主僕的身影相對而立。

    半個時辰前,雲若雪才和香菱帶來藥膳探視因傷在苑內療養的無歡,雙方於殿廳內相談甚歡,轉眼,日頭已近正午,是時候該恭送嬌客。

    「哪裡,無歡別跟我客氣,咱們是自家人,互相關心也是應當的,何況你現在有傷在身,理應多加照應,還盼無歡別介意我的多事才好。」

    四大護衛裡除了武大狼,和她比較常攀談的,就屬個性拘謹客氣的無歡。

    因他不愛別人在名字後面冠上「護衛」的稱謂,她索性就直接喚他無歡了。

    雲若雪不甚放心的瞅著無歡,見他英氣凜凜的俊雅面容雖帶著病態的蒼白,可一雙炯亮有神的烏黑大眼,讓整個人神采奕奕。可能是趕著出來應門,只隨意套著一件寬大的藍色罩衫,意外將他的身形襯得更加瘦弱單薄。

    無歡有一雙似鹿眸的烏黑大眼、直挺的鼻樑,和型如菱角的雙唇,膚色雖是黑了些,卻十分細緻,倘若他生作女人,應該也挺好看的,就像塞外那些五官立體鮮明、身型高瘦的姑娘們一樣——「夫人?」形狀好看的菱唇掀起,微啞嗓音輕喚著出神的女人。

    「呃,中午了,我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雲若雪猛地回過神,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粉臉倏地赧紅,「好了,無歡你送到這兒就行,趕緊回屋裡休息吧,我讓香菱陪著就好。香菱,我們走。」

    「是,夫人。」

    「那恕無歡不送了,夫人和香菱姑娘請慢走。」

    確定雲若雪主僕已走遠,抬眼望著二人的背影,菱唇勾扯出輕淺的弧度,無歡不禁感到好笑的搖搖頭。

    他喜歡雲若雪這樣單純又沒心眼的當家主母,門主能娶到像她這樣的女人,也是種福分吧,只可惜她尷尬的身份……斂回若有所思的目光,他臉色一正,轉身回房,會見那個等候他許久的人。

    另一方,相偕走著的主僕出了北苑幾步,雲若雪便被不慎踩著的硬物給絆住。

    彎身拾起巴掌大小的物體,她好奇的反覆把玩。

    這不是無歡的嗎?

    這璽玉,她常看著無歡佩掛在腰間,幾乎是從不離身的。尤其這琉璃玉似虎形,玉質剔透晶瑩,隱隱透出琥珀光澤,中原極為少見,她更不可能錯認。

    「奇怪,怎麼會掉在這兒了?」她喃喃自問,暗忖一會兒,決定還是親自送還原主,「香菱,你先回中苑等著,我拿個東西給無歡,隨後就到。」

    「是。」

    香菱離去後,雲若雪又依原路走回無歡的宅院,進大廳時已不見他的人影,轉而走向廂房的方向,走沒幾步,主房裡隱約傳出的交談聲驅使她好奇的靠近。

    而廂房內,兩人的交談聲依舊——「目前大局已定,天陽他們已經在京師待命,就等一切就緒,另拱新帝登基,至於皇剛天浩在逃亡之中受重傷,大概命不久矣。」

    「那雲家莊現在情勢如何?」問出聲的,是商蓮笙。

    蓮笙?她怎麼會在無歡的房裡?雲若雪認出了房內女聲的身份。

    「早散了。」無歡停頓了會,又繼續說著:「他們的人馬也是死傷無數,雲正海見大勢已去,雲家為了金援皇剛天浩散盡家財不說,自己幾個兒子都戰死,加上反雲家的群眾趁隙暴動作亂,噩耗連連打擊下,他不堪四界人馬環伺的壓力,三日前,已在家宅自縊身亡,一夜之間,雲家死傷無數,而雲家大宅也讓人一把火給燒了,現在就連他最倚重的女兒雲碧瑤也下落不明。」

    「沒想到,一切發生得如此快,不過多久時間,雲家就這麼完了。」

    「這場戰役本就無可避免,雲家既已淌入這渾水,就該有所覺悟,被滅是遲早之事,只可惜夫人她——」

    話聲,被闖入的女聲給打斷。

    「你們說什麼?什麼叫雲家被滅?」推門而入的雲若雪,厲聲質問房內二人。

    房內二人訝然地起身,彼此意會的對看一眼,卻心照不宣,緘口不語。

    「為何都不說話了?快回答我呀,你們剛才說的是不是真的?」

    「夫人,你先冷靜下來。」無歡先出聲安撫。

    「不會的,不該是這樣的……」雲若雪置若罔聞,兀自呢喃,繼而想到什麼,忙不迭的急聲道:「我要找天哥,我這就去找天哥問清楚!」隨即轉身跑出了房門。

    「夫人!」

    糟!商蓮笙和無歡對視一眼,忙跟著追出房門。

    兩人一路追著雲若雪至中苑,正好碰見刀戒天和莫冬梅在另一頭相偕而行。

    雲若雪止住步,撫著胸口用力的喘息,試圖壓下胸腹間陣陣湧上的反胃感。

    她斂了斂眼皮,眨去眼前的迷濛霧光,步履蹣跚的強迫自己跨出一步,但強烈的暈眩感只是讓她更加不適,搖搖欲墜。

    「天哥……」勉強擠出的聲音極其虛弱。不行,她的頭好暈。

    倏地,鋪天蓋地的暈眩襲來,她合上眼身子一軟,任由黑幕籠罩,失去意識。

    莫冬梅和刀戒天聞聲回頭,只能詫異的看著她在眾人面前暈厥倒地——「雪丫頭!」

    「若雪……」

    中苑主廂,刀戒天沉著臉,靜坐桌邊,憂心忡忡地望著床上昏迷不醒的妻子,和正在切脈診斷的商蓮笙。

    稍早,雲若雪在中庭昏倒,把大夥兒都嚇壞了。他當時什麼也沒多想,只知抱起她便往房裡沖,其他人見狀也跟上,將他們夫妻二人的主廂擠得人滿為患。

    還是商蓮笙說了,需要絕對安靜的環境才能放心診脈,患者也能好好休養,所以他便請奶娘和其他人現在大廳候著。

    內室暖炕上,商蓮笙坐倚床畔,素手按壓著雲若雪皓腕上寸脈,靜聲探診。

    指下異常躍動的少陰脈,是喜脈徵兆。她微挑柳眉,瞭然的收回手,起身迎向桌邊坐立難安的男子,「夫人有孕了,已經兩個多月。」

    「你說什麼?她有孕了!?」語調高揚,喜出望外的表情是藏不住的興奮,可沒維持多久,濃眉又蹙起,被憂心取代,「她為何會無故昏倒?」

    見她昏倒的那一刻,他只感到渾身血液彷彿被抽乾,連呼吸都困難。對她已依賴得太深,甚至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視,他無法想像沒有她的日子。

    「情緒太激動罷了,不礙事。」

    「那她什麼時候會醒?」刀戒天來到榻邊,就著床沿而坐,執起雲若雪的如玉小手,緩緩摩挲著,恍若這麼做可以給她多一絲溫暖。

    她細緻姣好的臉蛋上,幾乎沒什麼血色,近乎透明,連唇瓣也帶著死白,與平日生氣勃勃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差不多了。」商蓮笙走至左邊,攬袖研墨,振筆飛快落下處方,「我開副安胎寧神的藥給她,喝幾帖就沒事了。」

    寫好藥方,拿給門邊等候差遣的丫鬟香菱,接著又輕聲交代幾句,待香菱離去,商蓮笙轉過身,冷然看向床邊守著妻子的男人。

    「門主,這邊已沒什麼事,我先去廳裡跟莫大娘他們回報一聲。」床邊的男人沒應聲,只點了一下頭,她見狀轉回房門,才拉開門扇一角,隨即想起一事,「還有,夫人已經知道雲家的事,有必要提醒門主一聲。」說完便揭門離去。

    始終沒轉過身的商蓮笙,沒注意到身後刀戒天聽完後,身軀微僵的反應。

    她知道了……他一直想告訴她的,卻總是找不到適當的時機開口,他明瞭這是借口,事實上,他甚至自私的想著只要她不出山莊,只要他的口風夠緊,就能永遠守住這個秘密。

    刀戒天兀自想得出神,而躺在床上的人兒口裡含糊的低喃囈語,輾轉反側,睡得不甚安穩。

    「不要——」雲若雪猛坐起身,急喘著氣,額邊沁出的冷汗濡濕了發。

    難道是夢嗎?她彷彿看見天哥手握著彎刀,發狂似的屠殺雲家莊的人……雲若雪睜大雙眼,驚恐的直蹬前方,直到慌亂的水眸逐現清明,認出自己是在寢房,而非夢中雲家莊那可怕的血腥戰場,然後才看見坐在床畔的刀戒天。

    「天哥,我怎麼會在房裡?」

    「你昏倒了,記得嗎?怎麼,是不是做惡夢了?」他摟過她的身子,按在他的膝上,再伸手拂過她額際汗濕的劉海,一併將幾根散亂的髮絲順到她的耳後。

    嫁做人婦後,她已將一頭青絲盤起,他學不來挽髮的功夫,只能這麼替她順發。

    雲若雪想起昏倒前要問的事,直起身,揪住刀戒天的衣領,緊張的問道:「雲家莊!對,就是雲家莊!天哥,我聽見無歡他們說、說雲家莊別滅了,這是真的嗎?」

    鷹眸閃過一絲陰鬱複雜,忖度半晌,他才微微點頭。

    「是。」她既已知曉,就沒隱瞞的必要,差別只在於他可以再透露多少。

    「所以雲家莊還是毀了,真的、真的什麼都沒了……」身子像洩了氣似的軟下,她鬆開手,垂下臉,垮下肩。

    她說不來這複雜的感觸是什麼,究竟是該慶幸她解脫雲家了,還是該難過自責她沒能好好守住對娘親的承諾?該悲該喜?還是該怨該恨?她真的好矛盾。

    「若雪……」

    「為什麼是這樣的呢?你答應過我不再找雲家麻煩的,怎可以不算數?」再抬起臉,已掛上兩行淚,她舉起拳,氣憤且用力的撾打他寬闊的肩。「為什麼要騙我?你這個騙子,你是大騙子、騙子!嗚。」

    「別這樣,冷靜點,你聽我解釋。」刀戒天收緊雙臂,箝制住她的舉動。

    「我不要聽!」無論怎麼解釋都改變不了欺騙她的事實,她奮力的推拒抵抗,企圖掙脫恍若枷鎖的懷抱。「你放手!聽見了嗎?快放開我呀!」

    懷裡的掙扎愈來愈激烈,連雙腿也一併踢蹬著,刀戒天就快掌控不住,怕她傷了自己,更傷了腹中胎兒,他索性一把將她壓在床上,用自己挺拔的身軀密密實實地壓住她,雙掌則分別抓握住她兩隻手腕。

    四肢被壓制住,她倔強的更加使力,也不管是否會弄痛或扭斷自己的手,掙扎幾次未果,她改以放聲嘶喊:「你放手啊!放手——」

    終於,換他對著她失控的咆哮出聲,「不要鬧了!你知不知道你懷孕了!」

    身下的反抗倏止,連哭喊聲一併隱去。

    「什麼?」雲若雪僵住身,愕然的瞪著眼,明眸猶噙著淚。

    「對不起。」鬆開牢握她的雙掌,看見她雙腕上被他用力握出的刺眼紅痕,黑眸裡的愧疚更深。刀戒天撐身坐起,粗指小心的拭去她臉頰上未干的淚,他放軟神情,溫柔的叮囑:「你有身孕了,蓮笙說已經兩個多月了,所以往後要更注意自己的身子,別再輕舉妄動。」

    「我、我有孩子了?」

    「對,有孩子了,我們就要當爹娘了。」大掌牽起她一隻手,一同疊放在她肚腹的位置,他唇角揚起愉悅的笑紋,語氣更加肯定,「這裡,有我們倆的孩子。」

    他開始期待這未出世的孩兒了,不管是男娃、女娃他都愛,因為這是他們第一個孩子,是他們夫妻倆恩愛的延續和證明。

    雲若雪終於理解到這個事實,粉唇微張的的抖了抖,喉一哽,鼻一酸,眼淚就撲簌簌的滑墜而出。「嗚——」她有他的孩子了!

    「別哭,都要當娘了,怎麼還這麼愛哭!」

    拭去她臉上滑落的淚水,刀戒天卻無奈的發現僅是徒勞。最後他乾脆躺在她身後,一把攬她入懷,大手則圈在她腰腹正孕育著他骨肉的位置。

    這是夫妻倆時常依偎談心的姿勢,也是讓她感到彼此最交心的時候,然則今日卻似有一道隔閡橫在二人之間,彷彿一層霧幕,看得著卻摸不透。

    懷有身孕固然令她開心,但盤在心頭的問題如同揮之不去的陰影,讓她無法寬心。

    雲若雪斂下眼,兀自忖度,才幽幽啟口:「天哥。」

    「嗯?」

    「雲家……雲家現在究竟怎麼樣了?」

    好半天,後面的男人是沒有應聲的,知道她以為身後的丈夫該是入眠了,平靜無波的嗓音才淡漠揚起。

    「現在先不談,過兩天你身子好點了再說。」

    看不見身後丈夫的表情,可語氣裡隱約聽得出他的刻意逃避,雲若雪猶不死心的繼續追問,口氣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可是我現在就想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呢?我們是夫妻啊!而且你知道雲家和我的關係,怎忍心把我蒙在鼓裡?天哥,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承受得住的——」

    「你承受不住。」

    「我可以——」她又想說些什麼,卻被男人打斷。

    「夠了!今天到此為止,雲家的事日後再談!」嚴肅的低沉嗓音,不悅的下最後通牒,「你只需明白,我對雲家已經仁至義盡,沒必要再去負擔那些莫須有的責任和罪名,我也不想因為雲家的事和你再起爭執!」

    開戰之際,自始至終他就一直讓大狠暗地裡觀察雲家的一舉一動,甚至不惜臨陣調理幾支天陽的兵力,此舉無非是要盡量免去雲家和天陽他們的正面衝突。

    可雲家畢竟是皇剛天浩的主要勢力,雙方之戰必然首當其衝,即便少了刀門,還是有數不清的仇家等著上門尋仇,一切就怪他們自己多行不義,咎由自取,而非他不願出手相救。

    再怎麼仁慈也該有限度,家仇當前,豈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違背原則?何況他也因臨時撤兵之事,和天陽有些嫌隙,這些,婦人之仁的她又豈會明白?

    「好……」心田湧上一陣酸楚,雲若雪壓下微哽的嗓音,淡聲應諾。

    她並非介意晚兩天知道雲家的消息,她只是介意自己又一次被他屏除在外。

    「乖,聽話,別胡思亂想。」

    「嗯!」雲若雪緊咬著唇,輕點了一下頭,確定聲音不會讓他聽出哽咽,才借口說道:「天哥,我、我累了,想歇息。」

    身後的男人良久沒有動靜,就在她猶豫要不要再開口時,沉穩的男聲已起。

    「好,你好好歇著,我順便過去大廳一趟,待會差人送來的安神藥記得喝下。」

    刀戒天起身下床,不甚放心的又看了一眼閉眼假寐的雲若雪,然後收回幽深的目光,轉身離去,而眉宇間緊蹙的痕跡,一直沒有淡去。

    房門掩上的那刻,房內,床榻上的人兒壓抑許久的淚水終於潰堤;而房外,靠著門扉而立的男人,只是繃著臉,雙手緊握盛拳,克制自己轉身入房的衝動。

    他隱忍著什麼都不做,放縱自己的鐵石心腸無情的傷害她,直至房內的低泣聲逐漸隱沒,才舉步離去——他沒有錯,沒有。

    寒冬臘月,窗外雪花紛飛,層層堆疊的藹藹白雪,將天地鋪灑成一片銀白。

    廂房內,窗邊和椅榻邊放著幾盆炭火,烘得一室溫暖,不帶絲毫寒意。

    身著一襲雪白皮草的雲若雪,坐在窗邊的橫榻上,笑臉恬靜,專心做著手上的針線活兒,獨享著難得的安靜與空閒。

    懷孕四個多月,她隱約感受得到胎動了,這期間倒沒什麼害喜孕吐的症狀,就是嗜睡了點,連吃也沒見多多少,四肢依舊是纖細偏瘦。

    因此這陣子,時常可見莫大娘、刀戒天、商蓮笙、香菱等人,不是追著她餵藥灌湯,就是要她吃這吃那的。好比今兒個,她就是讓香菱嘮叨得煩了,便借口說要自己一人在房裡靜一靜,吩咐誰也別進來打擾,才得以偷得半日閒,耳根子清靜不少。大夥兒的關心她明白,只是心裡總悶著口氣,讓她食不下嚥,沒胃口罷了。

    想起那回夫妻在房裡爭執不歡而散後,即便後來日子仍舊恩愛,可本質裡彷彿有些什麼不同了。

    她知道,他們的關係只是維持在虛假的平衡點上,如履薄冰。

    雲家,似乎成了一個禁忌,恐怕一旦揭開,眼前這片幸福光景就會灰飛煙滅。

    繼父自縊死了、碧瑤姐下落不明、雲家破產,連雲家大宅也讓人給燒了,這些都是他事後告訴她的,而她知道時已經無所謂了,沒特別的感觸,僅是平靜看待。

    因為她知道,心底最深處那份叫做「信任」的情感,正一點一滴被磨逝。

    驀地,對面窗子讓人以石子彈開,大敞的兩片窗扇被風吹得啪啪作響,頓時冷風呼呼灌進,讓房裡溫度驟降,拉回雲若雪飄遠的心思。

    「誰?」她攏緊身上皮革,起身來到敞開的窗扇邊,「香菱,是你嗎?」

    「若雪小姐。」平穩的男音響起,行蹤如鬼魅般的黑衣刺客出現在雲若雪身後。

    「啊,你、你是誰?你要做什麼?」轉身瞪著無聲闖入房內的男子,她緊張的更往窗口挨近,雙眼不時瞄看四周,盤算該從何處逃跑。

    「若雪小姐你不必緊張,在下並無惡意。」男子躬身作揖,口氣恭敬。

    「你究竟是何人,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在下乃大小姐身邊的護衛邢無命。」

    碧瑤姐!?得知對方是雲碧瑤的屬下,她暗自鬆了口氣,接著關心的問道:「你可知碧瑤姐她現在怎樣了?」

    雖然和雲碧瑤之間毫無姐妹之情,但她到底是雲家僅剩的血脈,至少要確定她還安然活著,她才無愧對娘親的諾言。

    邢無命細長好看的眼眸斂下,隱約閃過一絲陰鬱,有著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的心思。

    「她沒事,只是……」入了魔而已。

    雲家驟變那夜,逃難之中的雲碧瑤身受重傷。那個執迷不悟的女人,為了盡快和龍天陽分出個勝負,不惜撐著未癒的身子鑽研心法和劍法,豈料大功未成,全身氣穴脈位大亂,最後走火入魔。

    「只是如何?」

    「她受了傷,需要若雪小姐相助。」他避重就輕。

    「我?可我不懂醫術啊!」受傷找大夫天經地義,為何會找上不懂醫術的她。

    「不是的,在下只希望借若雪小姐的相助,借來刀門主的逆位易筋心經,有了這心法,無命自有辦法替大小姐療傷。」

    此本心經唯有青虹彎刀的傳人才有,只要學得經書上逆位易筋的心法,便能導正雲碧瑤錯亂的氣穴脈位。

    「我憑什麼要相信你所說的,又怎麼知道你不是在騙我?」她豈能憑著他三言兩語的片面之詞,就要天哥交出書冊。

    「我邢無命不會隨意拿大小姐的性命安危來開玩笑,何況,若雪小姐該清楚如今雲家的處境,難道你真忍心見雲家之人全數殲滅,一個不留?」

    「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當然也不希望雲家全滅。」

    「哦?還是若雪小姐尚介懷過去大小姐對你的所作所為?」揣測的目光微微瞇起。

    「沒有。」雲若雪搖搖頭,她現在和天哥過得很幸福,對於過去也早已釋懷,「我只是……只是無法確定這麼做究竟是對是錯。」

    「若雪小姐請放心,邢某確實只是救大小姐心切,才會出此下策,待經書用畢,一定會完好歸還,還請若雪小姐成全!」邢無命倏地單膝跪地,卑躬請求。

    「邢護衛你——」

    「有人來了!」他忙不迭的出聲打斷。

    門外迴廊傳來的步伐聲,讓邢無命有所警覺,他迅速起身,彈開身後的紙窗,一腳已跨了上去。

    「恕無命先行離開,三日後我會再來,屆時希望若雪小姐已順利借來心經。」

    「我——」她才起個音,男人已飛身離去。

    雲若雪急步走至大開的窗扇邊,彎身探看窗外,已不見邢無命的身影,徒有風雪呼嘯紛飛,撲得她一身涼意。

    直到身子有些僵冷,她關起窗,收回的目光卻在瞥見遺落地上的玉玦時定住不動。彎身拾起玉,她前後翻看了一會兒,訝異這琥珀色虎玉的似曾相識。

    「這玉為何和無歡的那麼像?」差別只在這塊尾巴以同心流蘇結穿鑿而過。

    無歡的她早已歸還,且兩塊玉的墜飾不同,所以她很確定這絕對不是無歡的,只是為何這個叫邢無命的男人也有一塊?

    雲若雪偏頭再望了眼男人離去的方向,心底的疑惑越來越深。

    邢無命到底是何方神聖?他和無歡究竟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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