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兩日的暴風雪,終於停了。
現在常惠已認定芷芙是世上最甜美、最能幹,但也最頑固的女人!
自從那個吻後,儘管芷芙對他的照顧一如往日,但再也沒正眼看過他,兩人間的交流都是他用嘴說,她用行動回答,必須開口時,她的話也不會超過兩個字。
幸好他已經習慣了對方的沉默,不再把這個當回事,而且無論她怎麼氣他,他永遠不會後悔親了她。
這兩天,每次回想起那個吻,他的心都會克制不住地歡跳,他非常懷念芷芙甜蜜的味道,和在他懷裡的熱情反應。
他知道要說服對方相信那不是「胡搞」很難,要重新建立對他的信任也需要耐心,選定目標就去追,這是他的生活原則。
他相信,只要小心地掃除通往目標的障礙物,就一定能夠成功。
利用這兩天難得的時間,常惠以葦桿為筆,鐵石為墨,在布帛上把自己出使匈奴後的見聞和感受,寫成一個奏疏,取名為《西域方略》,其中不乏對朝廷西域策略的刨析和建議,而且,他還得到了芷芙親手製作的新靴子。
看著腳上的新鞋,他滿意地嘖嘖嘴,這是用毛氈絮跟輒拉草做裡,以牛皮包外的冬鞋,穿在腳上既暖和又防潮。
當她把鞋遞給他時,他以為他們和好了,可她還是不理他,這讓他痛苦萬分。
他確信芷芙也喜歡他、喜歡那個吻,因此他不會向對方認錯,更不會像她希望的那樣,給她「以後不再那樣做」的承諾。
他沒有錯,親吻她,是他這輩子做過最美好的事情,如果給他機會,他還會再做、再做、一直做!
「將軍,快來看!」
隨著額圖的笑聲,常惠聽到「咩咩」的羊叫,不由興奮地大喊:
「芷芙,咱們的羊來啦!」
說完,他邁開穿著新鞋的腳,大步迎向前。「小子,你的真辦到了!」
「老天,羊?四隻羊!」芷芙從小氈房跑出,看到額圖牽來四隻肥羊,也高興地喊了起來。
「是的,夫人。四隻都是奶羊!」額圖歡樂地把羊趕到她面前。
「哦,你從哪裡弄來的?」芷芙開心地撫摸圍住她叫喚的羊。
「將軍讓我幫他買的。」
「買的?」芷芙的眼睛,轉向一直望著她的常惠,「你用什麼買?」
從她走出小氈房起,常惠的目光就無法離開她的臉。
她終於又笑了!當她用充滿快樂和不安的眼睛看著他時,他幾乎無法呼吸。
「一斤茶。」他面帶微笑地揭開謎底。
西域人喜歡茶,而茶在這裡貴過稀世不珍寶,她總共帶來兩坨茶,每坨一斤。
「你……難怪這兩天都沒喝茶……」
「我願喝奶。」常惠急忙安慰她。
芷芙感動得眼眶都紅了,她還記得來到這裡後,她第一次煮茶給他喝過,他欣喜的模樣,也知道他從來沒有真正喜歡喝過羊奶。
他是為了她,為了讓她心安。
「常公子……」芷芙輕聲喚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內心的情感。常惠理解地走近,將牽著羊兒的繩子放在她手裡,溫柔地說「難得今天風和日麗,天氣好,你何不帶羊兒和青煙到處走走?我把這裡的雪清掃一下。」
芷芙點點頭,牽過羊兒,常惠又讓額圖把原來那隻羊和馬都放出來。
帶著五羊一馬,芷芙走到氈房朝陽的地方,心情仍激動不已。
這件事,是常惠特地為她,而不是為他自己做的。
她無法否認,自從認識常惠以來,她一直都很欣賞和欽佩他,與他相處越久,她對他的感情也越深。她喜歡他,喜歡他的親吻,可是,她不認為自己配得上他。
在常惠親吻她,表示喜歡她後,她才感覺到愛一個人,卻不能放開心胸去愛的悲哀。
他是朝廷命官,雖然目前身陷囹圄,但芷芙相信這只是暫時的,終有一天,匈奴人會釋放他,到那裡,他仍然前途無量。
想著這兩天常惠奮筆疾書,舞文弄墨的神采,她腦裡就出現他當年與公主和其他朋友,暢談天下大事時的豪邁之氣,她絕對相信他會有出頭之日。
同樣的,她也不會忘記再次重逢時,他對她的嫌惡和訓斥。她很清楚,常惠說喜歡她,主要是因為她以他的照顧和陪伴。並非因為心態上的根本改變。
雖未經歷男女之事,但自小的經驗讓她知道孤男寡女相處久了,難免會生出些是非情愫來。此刻就算是另一個女人,他也會喜歡她,因此他的言行當不得真。
退一步說,就算他真的喜歡自己,她也不能放任自己的心,因為他們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了。
他胸有大志,年輕有為,談古說今,才華橫溢,而她在受解憂公主庇護之前,卻跟隨著遊俠父母,以四海為家,母親死於毆鬥,父親以武犯禁被朝廷酷吏所殺,可謂身無長物,資質平庸,出身低賤,難登大雅之堂。
況且口拙言笨,個性孤僻的她,在常惠心目中恐怕永遠難洗「冒充他人之妻,厚顏無恥」的烙印,就算今日稱了他的心、以身相許,他日也定落個夫貴妻賤,遭人拋棄的命運。既知未來命運,她又怎能將心敞開?
所以她那日的慌亂並非假裝,這幾天的冷淡也非真心,她很高興對方引領她體驗男女相親的樂趣,也感謝他溫柔相對,沒有粗魯地強她所難。
他是個真正的正人君子,她會把他柔柔的深情,連那纏綿的親吻都牢記心裡,以今後一生來回味。
芷芙的思緒紛雜,含苦帶甜,儘管想透了,可情感依舊混亂。
「情」字構成的煩惱,就像這雪原一樣蒼白冰涼,也許只有拋開情字,她才能尋得些許陽光,讓心房重新豁達透亮……
隱隱聽到馬蹄聲,她倏然一驚,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中站在這裡許久。
收束心情,芷芙吆喝著青煙,把五隻羊帶回小氈房,給它們喂草加料,仔細查看羊兒的狀況後,她心想,這幾隻羊今天已經被擠過奶,她得明早再擠了。
她笑了!她跟我說話了!她不再生我的氣了!
清掃著氈房前的積雪,常惠的心在飛揚。
他記不得從前二十二年的生命裡,他是否有過這種彷彿整個人都要飄起來的快樂,這心情就像五月的朝陽,晴朗溫暖、輝煌燦爛!
啊,今夜他要跟芷芙說心裡話,要把這兩天的想法全告訴她,要她——
「常將軍,太子殿下來啦!」
額圖驚慌失措的低呼,將他飛揚的心一下拽到地面。
「來就來吧!」常惠放下掃帚,陰鬱地說。
「常將軍,兩日暴風雪可把人給憋壞了,父王擔心你,特要我來看看。」騎馬走來的狐鹿姑,遠遠地就跟常惠套交情,他身後跟著心腹奴頭,那傢伙自從上次被芷芙痛打一棒後,就一直沒能恢復過來,臉色簡直像燒成灰燼的牛糞渣。
常惠看著他走近,沒答腔。狐鹿姑計了個沒趣,只好下馬,皮笑肉不笑地繼續說:「不過以我看,將軍愈加精神了,是夫人之功吧?」
「沒錯。」常惠淡淡地承認。
對方狹長的眼睛四處轉了轉,彷彿在找什麼似的,又問:「尊夫人不在嗎?」
常惠心頭略驚。他找芷芙幹麼?「太子有事嗎?」他佯裝平靜地問。
「沒什麼。」看不到美人,狐鹿姑情緒有點低落,煩躁地四處踱步。
這兩天被大風雪憋在氈房內,他荒天淫地、吃喝玩樂,卻愈加惦記起那個敢把血淋淋的刀擱在他脖子上,對他高吼低罵的女人。
就像相中一匹牝馬,卻被那好鬥的牝馬踢了幾腳的發情公馬一般,他處於極度的瘋狂與焦躁中。
他渴望在追逐和搏擊中,征服倔強的女人,只要想到那個過程,和終於臣服在他力量之下的美麗嬌軀,他就激動得血脈賁張、身硬如鐵。
毫無疑問,常夫人是他最急於征服的「牝馬」,與她相比,那些柔順地任他搓捏打罵的女人根本淡如白水;今天大風雪一過,他再也按捺不住地,想見見他凶悍的「牝馬」,於是他來了,可她在哪裡呢?
四周靜悄悄的,想必那女人不在。在失望與煩悶中,他將滿腹怒氣撒向無辜的額圖。「賤奴,聽說你把赫落家最好的幾隻羊都給弄來了,怎麼回事?」
常惠替額圖回答,「那是我讓他幫忙買的。」
「難怪,我就說這賤奴,哪裡找到好茶給老赫落。」狐鹿姑短小的鼻翼翕動,雙目賊光閃閃。
俗話說「色膽包天」,色迷心竅的狐鹿姑,在旺盛的慾念驅使下,早已喪失理智,哪裡還記得道德界限?他囂張地對常惠說:「冬季的羊得群養,將軍要羊,不必如此破費,跟我做個交易,我保證你有最好的羊,如何?」
常惠看著他貪婪的賊眼,心想他此番前來,難道是為了茶?如果這樣,那自己可得小心守住那僅剩的半斤多茶了,於是應酬般地問:「什麼交易?」
他本是隨口問問,以消磨時間,沒想到那蠻子,竟說出讓他震怒不已的話。
「讓尊夫人陪我一夜,我給你三十隻羊——由你挑。」
常惠聽到自己的牙齒,發出「咯崩」聲,雙手也握得像鐵錘一樣緊。
這恬不知恥的惡棍,來到這裡就先問芷芙的行蹤,還瞪著色瞇瞇的眼睛四處搜尋,原來是打了這麼個齷齪下流的主意。
「不知死活的混蛋!」常惠再也忍不下這口氣,一舉打上對方扁塌的鼻樑。
那色鬼當即往後仰倒,如果不是被奴頭接住,準備摔個四腳朝天。
「臭奴隸!你敢打我?」色迷心竅的太子,被這一拳打得頭暈眼花,捂著流血的鼻子大大罵:「要她陪老子一夜,是對你們的賞識,你別不識抬舉。」
「呸!無恥之徒,你連給我夫人提鞋都不配,還想要她陪夜?妄想!」常惠氣得雙目冒火,額上青筋隱現。他提起拳頭,想再補上兩拳,但身子卻被奴頭緊緊抓住,挨了狐鹿姑一鞭。
「妄想?」狐鹿姑狂笑。「睜開眼睛好好看看,這裡不是你大漢的長安,是我大匈奴的庭帳!只要我高興,我可以讓你這漢朝人灰飛煙滅!哼,別說是要你的女人伺候老子一夜,就算把她強娶了去,你又能奈我何?」
說著,他出其不意地又抽了常惠一馬鞭,但這次皮鞭沒有落在他身上,而是落在了跑來抱住他的額圖背上。
「賤奴!」狐鹿姑怒了,再次舉起馬鞭,卻看到芷芙俏生生的身影。
他立刻垂下手。「啊,夫人!」
芷芙平靜的看了奴頭一眼,那蠻子一看到她,灰白的臉色就更加慘澹,未等她開口,立刻放開常惠,逃到了太子身邊。
「太子想要我陪寢?」芷芙的視線,在常惠和額圖身上的鞭痕短暫停了一下,從便轉向神色不定的狐鹿姑。
後者聽她直言相問,以為有戲,當即心神一蕩,鬆開捂著鼻子的手。不料這一鬆,鼻血湧出,將他的臉染得亂七八糟,如同鬼魅。
「沒錯,只要夫人賞光,我太子府,今後就是將軍和夫人的馬前卒!」那廝只忙著討好美人,也顧不上滿臉血污了。
芷芙厭惡地皺了皺眉,俯身抓起把積雪,動作極快地捏成雪球擲往他鼻子。
全副心神都在美人身上,以為美夢即將實現,便得意忘形的狐鹿姑,遭此冰冷一擊,應聲跌華僑城 地,他拍打著鼻上的雪,抽著冷氣說:「你……你……」
「我替太子止血。」芷芙平靜地說。
被冰雪一激,狐鹿姑的鼻血不流了,一邊上馬,一邊不忘與佳人有約。「夫人,我是真心仰慕夫人美貌,共度一宿,絕不留難,請夫人成全!」
「讓我先成全你!」見他竟然如此大言不慚,公然冒犯,常惠氣得臉色鐵青,提著拳頭就衝過去,但卻被芷芙從身後拉住。
見芷芙阻止他,狐鹿姑醜陋的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芷芙!」常惠低吼,可芷芙沒有看他,面色如同冰塊。
「太子且慢!」狐鹿姑的馬開始緩緩移步,芷芙卻忽然大喊一聲。
狐鹿姑急忙轉身,邪惡地狎笑,「夫人捨不得人走嗎?」
「沒錯,你還欠我一樣東西。」說話間,芷芙已來至馬前,並奪下狐鹿姑手裡的馬鞭,「啪」地一聲在空中展開,「你用它打了我的夫君,是嗎?」
與她如利劍般的目光相對,狐鹿姑打了個寒顫,但仍厚著臉皮說:「那是小小失誤,沒造成傷害,夫人不用擔心。」
「我是不會擔心,但太子可得擔心嘍!」
她手中皮鞭一抖,不知怎地,鞭竟斷成數節,落回她手中,她手一揚,斷鞭紛紛打到前面的兩匹馬臀上,兩馬同時驚跳著,往前奔去。
「殿下,馬驚了!」奴頭抱住馬首大喊。
狐鹿姑同樣狼狽地伏在馬背上,驚慌大喊:「快停下,我會摔斷脖子!」
在他們身後,額圖捂嘴大笑,另外兩人則無心觀賞他們的狼狽樣。
「你真要去給他陪夜?」常惠因芷芙給了狐鹿姑曖昧的回答而生氣。
「陪誰?」芷芙轉身走回氈房。
常惠緊跟著她,惱她的平靜,和自己的焦躁。「那無恥韃子!」
她轉過身,直直地望著他,好半天才問:「你說呢?」
注視著她眼眸深處的火焰,他笑了:「當然不會。」
她柳葉眉一皺,常惠以為她要罵人,可她只是盯他一眼,就走開了。
深夜,在雪飛舞,一條白影掠過蒼涼的曠野,越過煉鐵場,往龍城西邊奔去。
白影在一片密集的氈房群前頓了頓,爾後敏捷地閃入鑲金嵌銀的太子府。
夜行者的目標很明顯——亮著燈的太子氈房!
撥開重重的厚氈,房內的燈光照在一身素白的夜行者身上,那尖簷帽下唯一露出來的雙目,機警而沉著地巡視著四周。
刺鼻的酒味、震耳的鼾聲、火塘上的半隻烤羊和偶爾傳來的牲畜呢喃,令這個雪夜顯得出奇的安寧。
當夜行者掀開床邊錦帷,看到凌亂的床上睡著姿勢醜陋的五個人時,沉穩的眼中略顯驚詫,但隨即恢復平穩,黑眸中露出鄙夷。
那人隨即從腰包裡取出一隻小木盒,輕輕旋轉後,逐一放在酣睡者的鼻子前。
女人們都無聲無息,可最後那個男人,忽然張開了惺忪的眼睛。
他看到白衣人時,不但不慌,還咧嘴淫笑,夜行者身軀一震,在對方開嘴欲言時,將手中木盒湊到他鼻前猛搖,他先是瞪大雙眼,隨即眼簾一闔,寂靜不動了。
確定再無清醒之人後,夜行者將木盒小心旋緊,塞腰包,四處尋了遍,從一個金碧輝煌的大箱子裡,白衣人找到一把鑲滿珠寶的精美匕首,拔出刀鞘試試鋒芒後,那人毫不猶豫地走回床邊,將在燈火下閃著幽光的匕首探入男人胯下……
不久後,一條白色身影潛出太子氈房,如鷹般,往茫茫荒漠飛馳而去。
雪依然悠悠下著,潔白的雪花,將那一個個淺淺的足印覆蓋。
「將軍!夫人!大事哩!」一大清早,額圖就興匆匆地跑來向他們報告。
「你今天來晚了,這就是大事嗎?」剛吃過早飯的常惠逗他。
「不是。」男孩搖搖手,因為跑得急,他還在喘氣。
「是太子,太子這回丟臉丟大了!啊,你們沒看到,太子府今早可熱鬧哩!」
聽他這麼說,常惠忙問:「到底是什麼事?」
「是大俠!有個大俠代我們整了他!」
剛喘過氣來的額圖,高興地又跳又蹦,還不時用手指比劃著,「昨夜有個大俠用迷藥,迷暈了他和那些女人,今早護衛進去,看到他和女人們全都沒穿衣服。太子的』那話兒『只有這麼點大,上頭紮了一把細茅草,毛毛全跑到鼻眼裡……嘻嘻,那是男人最大的恥辱呢,都說』鳥不長毛,羞死姥姥『……」
「閉嘴!」常惠看額圖當著芷芙的面說男人的私處,先是大驚,繼而漲紅臉,厲聲喝阻。「像那樣折辱一個男人,太惡劣了,根本不值得稱道。」
在一邊埋頭補衣的芷芙身形一震,頭垂得更低了。
情緒正高的額圖,被他潑了一盆冷水,當即面露委屈。「可那人真的活該那樣對待,早上我進去,看到太子的那個……」他用手指比了比。
「不准再說,也不准再比劃!」常惠再次打斷他。
額圖看他紅得發紫的臉,再瞧瞧芷芙一言不發地低垂著頭,縫補衣服的模樣,似乎明白了什麼,便嘀咕道:「我們匈奴男女,根本不在意說那個——」
「我們在意!」常惠再次打斷了他,並暗示性地看了芷芙一眼。
額圖規矩了,老老實實地坐下。
三人都不說話,氈房裡瀰漫著令人尷尬的沉默。
過了一會,芷芙把補好的衣服遞給額圖,「穿上吧。」
「謝謝夫人。」額圖接過來穿上,這件是昨天被太子的馬鞭給抽破的。
芷芙沒回答,提著擠奶的瓦罐,安靜地走了。
「好了,她去擠奶了,現在你可以說了。」等門上的帷氈關閉後,常惠才開了口。「但那種事情,不可以在夫人面前說。」
「這什麼不能在夫人面前說?」額圖不解。
「那是冒犯。」常惠教導他,「在女人面前說那污穢事,是對女人不尊重,我不希望你以後再在她面前胡言亂語。」
「我不會了。」想起剛才夫人低頭不語的樣子,額圖很後悔,「夫人是好人,對額圖很好,額圖不是有意冒犯夫人的,將軍幫幫額圖,跟夫人說說好話吧。」
「別擔心,夫人不會生你的氣。」常惠安撫他。「說吧,到底怎麼回事?」於是額圖把今早久等,不見太子起身,護衛們進去查看,結果發現太子和女人們光著身子,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床頭上還插了把刀,他們嚇得忙用冰雪喚醒太子和女人們的經過,說了一遍。
常惠感到十分驚訝,「你是說,太子和他的女人,都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
「沒錯,不過那也許是他們覺得太丟臉,所以不願說出來。」
「那你怎麼會知道是大俠所為?」常惠感到不解。
「大家都說,只有遊俠才有那本事。」
遊俠?常惠的心「咯登」了一下,聯想起芷芙,但他立刻將那荒唐念頭拋開。
額圖還在想早上看到的情景,得意地續道:「將軍沒見到太子的樣子,那才叫解恨呢!他把刀和細茅草都扔進火塘裡燒,還下令封口,說要太子府外的人知道了,就殺光整個太子府的人。喔,他真的氣瘋了。」
「他是個殘酷的人,你還是多管住嘴,別惹禍上身。」常惠提醒他。
「我知道,除了夫人和將軍,我不會對任何人說的。」
常惠知道他很怕狐鹿姑,因此相信他不敢亂說。
可他的思緒仍被那個「大俠」牽引,心裡有種隱隱的不安。
做這事的大俠是誰?與芷芙有關嗎?
想想看,白天剛羞辱了芷芙的太子,夜裡就被人羞辱,這還真不像巧合。
而且,他從來沒聽說過這一帶有遊俠,怎能忽然之間就冒出一個來?
疑問擴大,但常惠說服自己兩件事不會有關聯,夜闖太子府的「大俠」也絕對與芷芙無關。芷芙是個大姑娘,就算再恨,也不可能像那樣作弄一個大男人。
隔日,他在煉鐵場重修被暴風雪損壞的鐵爐和風橐時,聽到守衛們也在悄悄流傳昨夜太子府被「大俠」夜闖的事。因為沒有幾個人親眼看見,因此他們的議論自然沒有額圖說的那麼具體和香艷,只是些捕風捉影的傳言,當作笑話傳而已。
晚上回來後,常惠發現芷芙在躲他,兩人目光偶爾相遇時,她會迅速避開,且臉上還會生出不自然的紅暈,而他絕對不信,這女人會因為看到他而臉紅。
躺在床上養病的那段日子,他每天都在看她、觀察她,這段日子的相處讓他更加瞭解她,因此確信此刻她有事瞞著他,而且是不好的事。
昨天新羊的到來解開了僵局,芷芙跟他說話了,但是他仍覺得堵。看不見的高牆,個希望推倒那堵牆,好與對方坦誠相對。
可是她一直讓自己忙碌,忙得沒空跟他說話,沒空在他身邊停一停,甚至無暇看他一眼,而且她很緊張,儘管她努力掩飾,但終究瞞不過他的眼睛。
常惠無法自己地猜測她在逃避什麼,或者說,她究竟做了什麼,讓她這麼害怕面對自己。
晚飯後,額圖走了,芷芙終於找不到可以逃開的理由,因為她只剩下最後一件事——縫補他的衣裳。她不得不坐在火塘邊,好利用這唯一的光源。
如往日一樣,他們各忙各的事,可今夜不和諧的氣氛,讓常惠無心繼續寫他的《西域方略》。他乾脆把案幾推開,坐到芷芙的對面,決定跟她談談。
「芷芙。」他喊。
她的反應並未出乎他的意料,她沒有抬頭,也沒有回答。可是肩膀繃得很緊,背脊也挺得筆直,好似準備承受任何打擊似的。
他微微一笑。「放輕鬆,我只是想跟你說說話。」
「說吧。」芷芙還是沒有抬頭看他,但身體的確放鬆了些。
「你也知道昨夜太子府發生了事了,對嗎?」
「對。」
「你覺得,真是大俠干的嗎?」
她的身體又繃直了,「除了那個還有誰?」
「也是,除了敢作敢為的俠客,誰會以那麼邪惡的手段懲治太子?」
「對那種邪惡之徒,就該以邪惡手段懲治。」芷芙回答得又快又硬。
常惠注意到她手下的針腳歪了,她咕噥著將那幾針拆掉。
這可不尋常,與她相處這麼多個夜晚,他目睹她縫補了無數衣物,從來沒見她如此心神不安。疑問升高,他緊繃地問:「你知道那個』大俠『是誰嗎?」
「知道,是我。」
常惠如雷轟頂,感到腹部痙攣。「你?你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芷芙放下針線,勇敢地抬起頭對著他。
常惠僵硬地坐在她對面,瞪著她清澈的雙眸和潔白無暇的臉龐,說不出話來。
見他以怪異的眼神看著自己,彷彿她是頭上長角的怪物似的,芷芙心情一黯,垂下頭,用鐵鉤捅了捅火塘,一群群火星伴著青煙散開。
見他一直不開口,她只好抬起頭對他說:「我本來只想給他個教訓,去了才發現他床上有四個女人,我總不能因為這個,就灰溜溜地退回來吧?」
是她幹的!真是她幹的!
這念頭在常惠轟鳴的腦子裡轉了無數遍後,他終於找到了聲音。「你為了報復就脫光他們所有人的衣服,不顧後果地羞辱他們?」
「衣服不是我脫的,我去以前他們就光著身子了。」芷芙不想被他冤枉。
聽到她的話,常惠的臉彷彿著了火,可她居然一點都不覺得難堪。
「說話斯文點。」他訓斥對方。
芷芙張著無辜的眼睛看著他,不明白她哪裡不斯文了。
「你竟然刮……呃,用草……刮他……」他困難地吞嚥,找不到合適的詞語。
「不是草,是刀,我也沒刮他,只刮了他的毛。」她毫不含糊地糾正。
老天,她可真厚顏!常惠紅著臉指責道:「你竟然把那塞進他鼻子裡?」
「那是我給他的警告!」芷芙的目光依然坦蕩。
抑住想對她狂吼的衝動,常惠轉開眼,要目光卻不經意地掃到她腰間的短劍。
他的臉「唰」地白了,盯著那把凝結著他心血的寶劍,「你——」
芷芙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連忙用手護著劍柄。「哦,不!我沒用』雀龍劍『,那畜生不配污了寶劍,那是他的匕首,真的。」
她的解釋雖然讓他稍微釋懷,但仍不足以平息他內心的恐懼。常惠怒斥道:「既然知道他是畜生,你還敢半夜三更獨自跑去對他做那種事?簡直是胡鬧!」
「那不是胡鬧,白天他公然羞辱我,我為什麼不能給他點教訓?」
「教訓?」常惠挫敗地低吼。
「那樣的教訓,出自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之手,實在驚世駭俗!當你面對那樣的場面時,難道不覺得羞愧難堪嗎?我真不敢相信,第一次看到男人的身體,你就敢做那樣的事情?」
「不是第一次。」芷芙說。
「什麼?」常惠的腦袋炸了。難道他完全看錯了她?她根本不清純?
「到底多少次?」他嘶吼。
「兩次。」
常惠恨不得揍她。「另一次是誰?」
「你。」芷芙以不弱於他的音量回答。
「轟」地一響,他的腦袋彷彿真的炸了。
他想起病重時,芷芙脫光了他的衣服,還替他洗了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