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姊姊,你要下班啦?」
收拾好桌面,賈菲菲才剛背起皮包準備下班,就聽到假弟弟康海為大聲問她。
「怎麼,你有事要我幫忙的嗎?」她將皮包放下,轉頭問他。在這裡工作了快兩個月,她已經習慣毫無預警、有事就得留下來加班的文化。
反正她下班後也沒事,能留下多賺點加班費,她也是很爽的。
「你忘了我們晚上要一起吃飯的事嗎?」康海為提醒。
她眨了眨眼,有些輕愣。
「有嗎?」她還以為他們的交換條件已經從晚餐改成老闆大人的情史了,不是嗎?
「唉,你還真是貴人多忘事。走吧。」他說著走到她身邊,手又搭上她的肩,在她耳邊小聲道:「你不是想知道老大的情史嗎?我們邊吃飯邊說。」
原來如此。她欣然點頭,卻又不禁擔心的問:「你的工作做完了嗎?」
她看向其他四個同事,包括老闆大人在內,他們全都依然坐在電腦前,其中三個還正抬起頭來。以一臉有些羨慕妒恨兼不平的表情瞪著他倆。
除老闆沒露出上述眼神外,她很擔心假弟弟明天到公司來上班,會被眾人拆吃入腹呀。
她這個會計沒事就可以下班,是經過大家允許的,但他們這幾個程序設計師可是沒日沒夜的老以公司為家,事情做得完才有鬼。
對了,一直忘了提件事。
這個公司呢,除了她這個新加入的菜鳥之外,每個人都是公司的股東,只是擁有的股份多寡不同。
老闆擁有的股份自然最多,聽說大概有百分之四十。但換句話說,如果他做不好,其實也有可能被大家罷免就對了。
「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康海為朝她咧嘴道,完全無視其他人有如利劍般的目光,大大方方勾搭著她肩膀走出公司大門,下班去。
確定假弟弟康海為真的要請客,賈菲菲也不跟他客氣,直接就點了最貴的牛排來飽餐一頓。
沒辦法,她是貧苦人,平常哪捨得花這麼多錢吃牛排?既然有人要請客,她當然不能錯過這麼好的機會,否則天知道過了這個村,下個店會在哪兒呀?
噢,免費的東西真是太好吃了。
「賈姊姊的食慾真好。吃不夠的話,我這還有一半可以分你吃。」康海為笑咪咪的看著她,將自己的餐盤推向前。
「一份就夠了。」吃太多她也怕會消化不良好嗎?「倒是你,怎麼比我這個女人還不濟?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呀?」她皺眉道,一臉「你真沒用」的表情。
「我是捨不得吃,想留給你吃。」他沒好氣的說。她竟嘲諷他不是男人?
「謝謝你的好意,但你是不是不小心把我當成豬看待了?我沒那麼會吃好嗎?」她直言道。
康海為呆了一下,瞬間大笑出聲。「賈姊姊,你真的是太可愛了!」
「可憐沒人愛,我知道。」她自我解嘲。
「幹麼這樣說自己?其實你很好。」
「哦?是嗎?那你娶我好了。」
「嗄?這個……」他頓時面有難色。
「算了。就算你敢娶,我也不敢嫁,免得被你傳染花柳病。」她撇唇。
事實上,她對像他這樣的花美男一點興趣都沒有,倒是路人丁還滿喜歡這型的男生,她那時怎麼沒想到還有這個假弟弟可以介紹給路人丁呢?
不過話說回來,這傢伙都拜託她去幫忙破壞他的相親,擺明不想這麼早走進婚姻的墳墓了,她忘了他的存在也好,免得白搭。
「拜託你不要聽老大胡言亂語好不好?我身體健康得很,一點病也沒有。」康海為瞠大雙眼,抗議的叫道。
「你有沒有病都不關我的事啦,快點說老闆的事給我聽。」想到路人丁就想到今晚的正題,她催促的對他說。
「你好無情。」
「多謝誇獎。快點說。」
康海為露出被她打敗的表情。「好吧,但在我說之前,可不可以先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上老大啦?」他好奇的問。
「不是。」她回答。
「屁咧!今天一整天,我瞧你看老大看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還說不是?」
「你才屁咧,我哪有流口水?」
「那只是形容詞好嗎?文言一點就叫垂涎三尺,白話一點就叫肖想得要命。」他翻了個白眼道。
「老闆是人又不是食物。」她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你到底說不說?」
「如果不是,你幹麼那麼想知道老闆的私事?」他繼續打破砂鍋問到底。
「我只是不想大家都知道我卻不知道,然後哪天不小心踩到地雷被活活炸死,如此而已。」她早就準備好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了。「快點說啦!」
康海為一臉懷疑的看著她。
「你再不說,明晚的事你就另請高明吧,反正我還可以問小李他們。」見他不知還在拖什麼,她忍不住擺出一臉「不說就拉倒」的表情表示。
「賈姊姊,你就不能有點耐心嗎?」
「假弟弟,你就不能乾脆點嗎?」
康海為露出無言以對的神情,被打敗了。
他深吸一口氣,點了下頭,臉上表情突然變得凝重而嚴肅,緩緩開口說起那件大家都知道,但卻絕口不提的事。
「老大曾有一個交往五年的女朋友,在三年多前分手了。二00七年金融海嘯衝垮的不只有公司行號,還有很多不能同甘共苦的情人們。
「我們現在這間公司,其實是老大所開的第二間公司,第一間公司不敵金融海嘯的襲擊倒了,而他那個女朋友也在那時背棄了負債纍纍的老大。
「那時老大正在當兵,因為沒有辦法親自待在公司裡掌舵,最後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才成立兩年多、付出他所有心血與財產的公司應聲倒閉。那時候的他,一共負債了五百萬。
「這金額對一個還在當兵、還沒進入社會工作的人來說,或許大得嚇人,但老大相信自己有的是本事,所以並不是很在乎。可那女的卻什麼也沒說,事發後沒多久就在電話中對老大提出了分手的要求。
「唉!五年的感情哪是只用一通電話和一句分手就能了結的?至少,老大這一心一意的笨蛋不行。所以,即使他當時人在外島當兵,還是千里迢迢的跑了回來,試圖挽回女朋友的心。結果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賈菲菲看著他,理所當然的搖了搖頭。
「那女的不知何時開始劈腿,還把男朋友帶回家睡,讓舟車勞頓、半夜才回到家的老大當場捉姦在床。」康海為冷笑陳述往事。
賈菲菲震驚的瞠大雙眼。
「精彩的還在後面。」他撇了下唇繼續說:「那女的勾搭上的男人,原來是個有婦之夫,她只是因為對方有錢便寧願做小。結果兩年後,也就是去年,還因為和元配夫人大打一架而登上社會新聞版面,真的是很精彩。」
「老闆也知道這則新聞嗎?」她眉頭緊蹙的問。
「不知道。我們什麼都沒說,那段時間他也沒有任何異常的反應。不過,自從那件事發生後,他的個性就變得沉悶許多,常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意思就是,他並非天生就這麼面無表情、不苟言笑?」她的眉頭不知不覺又皺得更緊了些。
「答對了。所以賈姊姊,請你想個辦法讓老大恢復往日的笑容吧。」他似假還真的說。
「為什麼要由我來想辦法?」她愕然的問。
「因為你是自當年事發之後,第一個讓老大敞開心房僱用的女人,而且職務還是一名會計。」他認真的說。
「會計有什麼不對嗎?」
「我剛才沒說嗎?」
「說什麼?」
「老大的前女友,以前在公司裡就是主掌會計的。」那代表著信任呀。
安辰鋒從沒想過這世界上會有這麼多巧合的事,他和前女友也是緣起於公車上,她不小手碰撞到他的筆記型電腦,然後為表歉意與負責陪他一起去了趟電腦資訊公司,兩人才熟識,進而慢慢走近成為男女朋友的。
這都已是幾近九年前的舊事了,結果賈菲菲這女人卻突然冒出來重演這一切,讓他的心情五味雜陳。
還好,她們倆的個性完全不同,一個溫柔靦腆,一個恰北北。
然後,又一個巧合的是,兩人竟然都是學會計的?!
面對突如其來的第一個巧合時,他是驚愕,第二個巧合則變錯愕,等第三個巧合再出現時,他反倒已能用平常心來視之了。
兩個女人做事都一樣利落、一樣頭腦清晰,是個好幫手,這便是第三個巧合。
只不過,他是絕對不會將她們混淆在一起的,因為光是外貌的差距,就讓人無法錯認。
前女友的個子不到一百六,長相很甜美可人,像個小甜甜似的。
可賈菲菲呢,雖然身高也不是很高,大概一百六出頭而已,身材細瘦有點像竹竿,臉卻圓的有點像大餅……好,或許沒那麼大,改成小餅好了……然後,長相就很路人甲。
路人甲的意思不是在說她長得難看,而是沒特色,平凡得讓人找不到記憶點。
可真正和她相處過後,想不去注意到她,或想徹底把她漠視,還真的很難。
她是屬於吃苦耐勞型的女人,腳踏實地、樂天知命,即使遇到不公平的待遇也不會怨天尤人,只會更加堅強,抬頭挺胸的去面對一切、克服一切。
在她為了償還摔壞他筆電的維修費一萬八,而待在他公司裡做牛做馬、任勞任怨的那半個月裡,他其實一直都在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然後,愈看愈覺得她和他已逝的母親好像,許多動作、反應和習慣都像得不得了。
因為窮苦吃著不好吃的東西也沒有怨言,還能吃得津津有味,並告訴他人有得吃就要感恩,因為世界上正在挨餓受凍的人有很多。
受了挫折也不氣餒,只會喃喃自語的安慰自己,為自己打氣說沒關係,還能背全「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恆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征於色,發於聲,而後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恆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這段話。
第一次聽她站在茶水間裡,邊刷水槽邊碎碎念的把這段文章背全時,還真的是把他驚得目瞪口呆。
還有,她很愛乾淨到有點小潔癖,這點也和他母親很像。明明都已經累到不行,但就是無法忍受眼前的髒亂,非整理打掃乾淨不可。
對於飯後殘羹處理方式也一樣,她會把它收集起來冰在冰箱裡,然後再找時間送去有集餿水的地方。
公司裡原本只有五個大男生,大家都習慣了隨隨便便,結果她來了之後卻管東管西、囉哩巴唆的,讓大家超不習慣,私下對她的抱怨也很多。
可是說也奇怪,才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她便讓大家私下的抱怨變成了希望將她留下來。
賈菲菲是以她美好的內在與人格吸引人,和靠外貌甜美又會用撒嬌來搏得別人喜愛的那女人完全不同。
但儘管如此,不知為什麼近來他卻不知不覺老拿她們做比較,他是怎麼了?
看著遠方的夜景,安辰鋒用力的再吸一口煙後,將香煙按熄丟進垃圾桶裡。正打算離開頂樓回公司繼續加班時,口袋裡的手機卻在這時突然響了起來。
他停下腳步,將手機從口袋裡拿出來,只見上頭顯示著一個他從未見過的陌生號碼。
他輕揚了下眉頭,按下接聽。
「喂?」
「請問……這是安辰鋒的手機嗎?」對方的聲音帶著些許不確定。
「我是安辰鋒。請問哪位?」他回答。
「我是……池秋月。」
安辰鋒腦袋有瞬間只剩下一片空白。
池秋月?他有多久沒聽到這個名字和她的聲音了?是兩年還三年?但不管過多久,讓他訝異的是,他竟已完全認不出她的聲音,感覺就像不曾熟識的陌生人。
無聲的深吸一口氣,他以平常的語氣應對,「你好,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她在電話那頭輕聲回應,接著卻是一陣沉默。
「有事嗎?」既然她不說話,只好由他來開口,畢竟他還有工作要做,沒時間陪她瞎耗。
思緒突然一頓,他發現自己竟已不帶任何情緒,只是單純直接的這麼想,這感覺令他猛地豁然開朗。
看樣子,過去的事對他而言,已經真正的過去了。
「這些年來……你好嗎?」電話那頭傳來她略顯猶豫的聲音。
「還不錯。」他輕鬆回道。「你找我有事嗎?如果沒特別的事,我可能要掛電話了,因為我還要工作。」
「別掛!」她迅速地要求。
安辰鋒安靜地等待著,一邊猜想她到底有什麼事,會在分手多年之後突然打電話給他。
「可以和我見個面嗎?」她請求的說。
「有什麼事不能在電話裡說嗎?」他不由自主的皺起眉頭。
「你還在意當年的事,所以才不願意見我嗎?」
他的眉頭霎時又皺得更緊,本想回答說「不是」,但這樣說可能又會被她解釋成逞強、嘴硬。她就是這麼一個自以為是又任性的女人。
「如果我說我已經不在意了,你會相信嗎?」他平心靜氣的反問。「算了,你若想見面就見面吧,但我最多只能騰出一小時,因為我真的還有工作要做。」
「好,一小時就夠了,我現在立刻過去找你。」她連忙說。
「你知道我的公司在哪?」他疑惑的問。
「我知道。」她立刻回答。
「不要到我公司。」他蹙著眉頭,不想讓她再次進入自己的生活與世界。「你人在哪?約個中間地帶,再好找一點的餐廳或咖啡廳見面吧。」
「好。」她的語氣明顯低落下來,似乎察覺到什麼。
安辰鋒一點也不在乎她的心情如何,問了她的所在地再找了間兩人都知道的店、相約在那裡見面後,他便直接掛了電話。
接著他先回公司一趟,拿皮夾兼交代了一些事情,這才從容不迫的動身前往約定的地點。
心情,平靜如常。
賈菲菲站在女廁洗手台前,看著鏡中特地畫了妝的自已,感覺還真是挺不錯的,果然應驗了「人要衣裝」那句話。
化妝品對她而言一向都是奢侈品,所以在她家裡的梳妝台上,除了基礎保養品之外,唯二會用也勉強稱得上化妝品的東西,就只有口紅和粉底隔離霜這兩樣東西了。
自然就是美,她一直這樣催眠自己,即使她自然一點也不美。但看久了——不管別人還是自己,習慣了就好。
今天因為身負重任的關係,她拗不過康海為那個假弟弟的挑剔,硬是被他帶到他朋友那裡去整治了一個多小時,從髮型、妝容到衣服全被除舊布新一番,只為了要演什麼像什麼。
OK,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莫名其妙被折騰一個多小時的事就算了、認了,可當她趕到早已遲到多時的表演舞台,準備粉墨登場時,這才發現對手竟是個熟人?!現在是怎樣?
和假弟弟相親的對象居然是路人丁?!誰想得到呀?真是個令人無言以對又出乎意料的劇情走向。
綺玉也真是的,動作有必要這麼快嗎?明明上星期才想到要找長期飯票,這麼快就開始相親了?她真是服了她。
偏偏這麼巧,和她相親的對象還剛好就是康海為?害她差點就鬧了大笑話。
重點是,綺玉的目的眾人皆知,就咱們的男主角康海為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今天這位女主角來相親,目的只是為了要找長期飯票,而且對方只要不是老摳摳有禿頭又有大肚子,並且願意讓她繼續當米蟲就OK,他會不會承受不了打擊,當場吐血而亡呀?
因為天知道有自戀的他,一直擔心對方會迷戀上他的美貌,從此以後便開始對他死纏爛打……
哇,愈想愈毛,她不想管了啦!
砰!
女廁大門突然被人用力推開,把賈菲菲嚇了一大跳。
丁綺玉像失控的火車頭從門外衝進來,一看到她,便轉而衝向她,害她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大步。
「菲菲!菲菲!」她急如星火般著急的叫著。
「你幹麼?」賈菲菲莫名其妙的問。
「康海為叫你快點出去,出大事了!」丁綺玉迅速的對她說。
「什麼大事?」她皺起眉頭。
「不知道。你們公司老闆來了。」
「什麼?」她呆了一下。老闆來了?
「我不知道啦,總之他叫我快點把你帶出去。你快跟我來。」說著,丁綺玉一把抓起她的手,不由分說的就將她往女廁門外拉去。
一走出女廁,賈菲菲還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就看見康海為已等在外頭,他大步的走向她,來到她身邊。
「我看到老大了。」他以異常嚴肅的表情和語氣對她說。
「怎麼了?是不是公司出了什麼事?」她不自覺的緊張擔心起來。老闆會親自跑來找他們,肯定是出了什麼大事。
「老大不是一個人,他身邊還有一個女人。」
「嗄?」賈菲菲眨了眨眼,懷疑自己剛才是否有恍神,漏聽了一大段話,要不然,話題怎會突然從公司變到女人上頭去?
「對方就是在三年多前因嫌貧愛富而劈腿、背棄老大的那個女人。」康海為咬牙說。
賈菲菲慢慢地睜大眼,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終於聽懂他在說什麼,以及為什麼他會變得如此肅殺嚴峻了。
「你確定沒看錯?」她問他。
「我和她在同個辦公室裡共事了兩年,不可能會認錯。」他以冷然的語氣斬釘截鐵的說。
她不由自主的沉默起來,眉頭蹙得死緊。
「所以,他們復合了嗎?」不知為何,她心頭突地感覺有點空、有點茫。
「沒有,至少現在還沒有。」說話的是丁綺玉。
賈菲菲立刻轉頭看向她。
「他叫我去偷聽他們說了什麼,我聽了一下。」丁綺玉看了康海為一眼說,「那女的謝謝男的願意來見她,又問男的過得好不好?說她經常想起兩人在一起的事……幾乎都是那個女的在說話,男的偶爾才應一兩聲而已,一看就知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你是因為不知道那女人的手段有多厲害才會這樣說。」康海為撇唇道。
「什麼意思?」丁綺玉睜大好奇的雙眼問他。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康海為對她搖頭說,然後轉向賈菲菲。「你快點去把老大從那個女人身邊帶走,快去!」
賈菲菲露出一臉錯愕的表情,伸手指了指自己。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