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願意接下這份工作,」雷昀希坐在窗台上,一手拿著手機,一手夾著煙,目光迷離,「好,知道了,一周後,我會到日本與你們會合。」
掛了電話,他猛吸了一口煙。
窗外,月華如練。
終於,他要離開這裡了。
對他而言,這裡從來就不是他的家。
在這個家中沒有人待他不好,即使在他小時候宋心怡也不曾虐待他,她對他只是冷淡,但他很清楚自己是個「外來者」,從未被真心接納。
他的存在像是要提醒家裡的每一個人,他父親年輕時的荒唐與錯誤,一個不名譽的舊傷口。
嚴格說來,雷明彥或許是家中唯一對他有些溫情的人,反倒是他執意與他生分。
有時他倒寧願雷明彥對他冷漠些,這樣他就可以無所顧忌,至少……對於貝君頤,他就可以不要退讓。
貝君頤,這個名字,再度扯動了他。
他要斬斷這十年的感情,有些事情總歸是要了結的。
方按熄了煙蒂,手機卻響起。
他拿起一看,竟是貝君頤。
他們有彼此的電話,卻是從來不曾撥通過的,怎麼,偏偏是今天……
「喂?」雷昀希接起。
「嗨,我是貝君頤。」
「貝大美人怎麼想到要打電話給我?」
他嘴上說得輕浮,但其實心跳得劇烈。
隔著電話,聽著他輕鬆的口氣,貝君頤縱使心中有點酸,也不由強顏道:「有沒有時間,帶我到夜店見見世面啊?」
「我以為夜店應該是有非常喧鬧,震耳欲聾的音樂、偌大的舞池,怎麼這裡和我想像的一點也不像?」貝君頤隨雷昀希在沙發區落坐後,忍不住抱怨。
雷昀希帶她來的地方,是標榜頂級私人空間的夜店「Lotus」,裝潢豪華,雖消費昂貴,但隱密性高,出入者多為名流或藝人。
雷昀希像是這裡的常客,服務生接待他的態度萬分慎重。
「我怎麼敢帶你上那種地方?你這張臉走到哪都會被認出來,帶你上夜店,只怕令尊要罵死我!」
「你少亂牽拖,你明知道我爸是個很開朗的人,他才不會因為這樣就罵你!」她笑罵。
「好吧!其實我是為了自己,我不想跟你一同出現在夜店裡……」見她張口像要罵人,才趕緊接下一句:「我怕我一整晚都在替你擋蒼蠅。」
貝君頤這才笑了出來。
「所以你才硬要我『變裝』?」
「沒錯。」
他笑看著她的打扮——此時貝君頤戴著他的男用棒球帽,帽簷壓低,幾乎遮去半張臉龐,原本臉上還戴著雷昀希的大墨鏡,因為怕在夜店裡戴墨鏡反惹人注目,所以在進來後摘下了。
「這裡有酒有音樂,你不是想見見世面嗎?隨你想見多久我陪你待多久。」他將酒單遞給她,「來,想喝什麼儘管點!」
貝君頤意興闌珊地點了杯「大都會」。
「這種夜店有什麼意思?我還指望你帶我去猛一點的地方,像是有鋼管舞的啦,第三性公關酒店之類……」
「嘿,」他定睛望著她,「發生什麼事了?」
貝君頤一怔,她一點也不知道,雷昀希是這樣敏銳的人。
「你平常不是這樣的,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我……」她強笑道:「也沒什麼,只是有點消沉。」
「和雷明彥有關?」
貝君頤默然。
果然如此。雷昀希自嘲地想著,能讓她這樣消沉的,除了雷明彥還會有誰?
「你們吵架了?」
「不是……」她起先有些猶豫,但仍是問出口:「你知道他今天去了哪裡嗎?」
雷昀希挑了下眉,「你怎麼會問我?他的事你向來最清楚。」
「我打他的手機,他的手機關機。」
「是不是在開會?」
她澀然一笑,「有人在週六晚上九點開會的嗎?」
「我來打打看。」
雷昀希拿出手機,撥了雷明彥的電話,直接轉入語音信箱。
「我問問他的特助。」
雷明彥的特助接到雷昀希的電話,有些訝異,但還是據實以告。
「總經理今天沒有安排行程。」
「私人行程呢?」
「這我就不清楚了。」
「如果他打電話給你,轉告他回我電話。」
「好的。」
雷昀希掛了電話,又撥了電話回家,傭人卻說,雷明彥尚未返家,也沒有交代何時回去。
這不像平常的雷明彥!
這下,連雷昀希都覺得事有蹊蹺。
貝君頤怔怔地凝視手上的尾戒,輕道:「我本來想,也許他只是最近比較忙,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可能有別人了……」
「你別亂想,不可能的事!」
「不可能嗎?」她轉過頭來,玉顏籠罩著輕愁,使他幾乎想伸手拂去。「世上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這一個星期以來,我經常聯絡不上他,過去他的手機從不關機的,但這星期連今晚已經是第三次了。」
「嘿,這是我認識的貝大美人嗎?怎麼這樣沒自信?即使你這樣壓低了帽子,戴了大墨鏡走進來,整間店的男人眼睛仍時不時的往你身上飄,如此傾倒眾生,有誰有那麼大的能耐,能從你手中將雷明彥奪走?」
這番恭維,說得貝君頤笑了。
「難道長得美就不會失戀嗎?美貌只是曇花一現,用來蒙蔽世俗的眼。」她垂眸,「再怎麼美,也只是一張臉皮而已,天天看也會膩,何況明彥看了不只十年……」
他也看了不只十年,但,他卻渴望能永遠看下去。
「是,美貌只是曇花一現,」他忽然問:「你知道我認識你至今,什麼時候覺得你最美嗎?」
「什麼時候?」
「在你十九歲那年……」
「太過分了!」她佯怒瞪他,但並不真的生氣。
「我話還沒說完,我指的不是你十九歲的容貌,而是在雷明彥生日那天,你追求所愛的勇氣……」
那一幕,他至今不能遺忘。
也就是那一天,他為她傾倒,注定了長達十年的自苦。
「經過了那麼多年,你對他的心,一點也沒有改變,他不會不明白的。」
他的話,奇異地安撫了貝君頤內心深層的恐懼。
「我喜歡明彥好久了,但他只當我是個鄰家妹妹,我花了好多時間學騎單輪車,想給他一個驚喜,希望他能注意到我。」憶起那一日,她眼底漾起一片溫柔,「當他要我和他交往時,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我甚至開心得一夜沒睡好。」
他靜靜地聽著她說。
他也憶起,那一夜,自己亦一夜無眠。
「他對我始終溫柔體貼,不管有再多女人黏過來,他都不曾動心,連在八卦週刊工作的記者都說,要等到明彥傳緋聞,不如合成照片比較快,他就是這麼專一的人!」
「所以,你可以收起你的擔心了,他對你會始終如一的。」
這句話,讓貝君頤如同吃下定心丸。
是啊,她究竟在擔心什麼?
認識雷明彥那麼多年,難道還信不過他的為人嗎?她自認最瞭解雷明彥,卻沒想到比不上雷昀希,幸好他點醒了她!
貝君頤望著雷昀希,忽然發現,雖然與他相識這麼久,自己卻一點也不瞭解他,他還是雷明彥的弟弟呢!
「雷昀希,你有女朋友嗎?」
雷昀希頓時防備起來。
「幹嘛問這個?」
「有沒有?」她望住他,執意要問。
這時侍者送上他們點的東西,一杯馬丁尼,一杯大都會,及兩人份的水果盤。
「我和專一的雷明彥不一樣,你都不看八卦週刊的嗎?」雷昀希漫不經心地笑著。
他的荒唐,早不是秘密,雷家都視他為浪蕩子,他相信她也聽說過。
他垂眸,撈起馬丁尼裡的橄欖,在這一刻,他彷彿可以隱藏自己。
「很多,只怕算不清。」
「很多,那就是沒有的意思。」
雷昀希一怔。
「如果真心愛上一個人,是不可能心有旁騖的。」她對雷明彥的感情,就是最好的例子。
是啊!這道理,他豈會不知道?
雷昀希搖晃著澄清透明的酒液,澀然一笑。
「我是有個喜歡的人,在很早很早之前。」雷昀希沉默良久之後,終於開口。
從不知道雷昀希也有喜歡的人,不知是個怎樣的人?
「那麼……她呢?」貝君頤好奇地問。
「嘿~~今天可不是我的告解日!」他避談。
「噯,就說說看嘛!我想知道。」她推推他,有些撒賴地。
酒從唇間進,愛從眼波起。
她這樣忽然的任性,他無法抗拒。
他將這一幕牢牢印在腦海裡,等離開後回憶。
「她不知道。」
「為什麼?」她好訝異,一雙明眸睜得又大又圓,「你沒告訴她?」
他似笑非笑地道:「誰規定愛一個人就一定要告訴她?愛她是我一個人的事。」
「不告訴她,你們怎麼在一起?」貝君頤不明白,「難道你不想與她在一起嗎?」
「愛一個人,就一定要在一起嗎?」他回視她,目光有些銳利。
貝君頤一時啞然。
這樣說……好像也沒有錯。
「愛一個人與在不在一起沒什麼關係,難道不能在一起,就不愛了嗎?」
「但愛一個人,你怎麼能忍受見不到她?」至少,她是做不到的。
「因為她,」他的唇角微揚,「很幸福。」
只一句,便已解釋了一切。
她既幸福,便已足夠,給她幸福的人何必非他不可?
「『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裡,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裡,不來不去;你愛,或者不愛我,愛就在那裡,不增不減。』」他低聲念著,而後扯出一抹笑,「對我來說,她知不知道並不妨礙,因為愛的本身就是圓滿。」
語畢,他將酒一飲而盡。
貝君頤忽地震住了。
一直以來,她將雷昀希視作玩世不恭、遊戲人間的浪子,對他總有些距離。
但今天,她卻發現了他的另一面。
原來他並非處處留情,在他的內心深處,封鎖著最熾熱的純情。
貝君頤覺得自己忽地心跳好快,彷彿認識他那麼久,直至今日這一刻,她才真正認識了他。
原來,她竟也和一般人一樣,被表象所迷惑。
而他竟也任由他人誤解,從不加以解釋。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我想,你一定是愛她很深很深的。她知道嗎?」
這時,雷昀希的眼眸,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
「她的眼裡,並沒有我。」他扯出一抹笑,不願再多談,仰首喝盡了杯中物,「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回程的路上,兩人在計程車後座各據一方,沒有說話。
兩人中間雖隔著不到一臂的距離,但他的存在感卻那麼強烈,令貝君頤有些不安,她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終於,車子在貝家大宅前停下,雷昀希讓計程車等他,他要送她走到門口。
「好好睡一覺,今天什麼都不要想,有什麼事我會通知你。」
「謝謝你陪了我一晚。」
「難得有機會陪貝大美人喝酒,我的榮幸。」他揚唇。
「那,晚安了。」
她正要轉身,他卻驀地開口。
「等等。」
她回頭,不意對上雷昀希的眼眸,在夜色中,他深沉的眸像兩顆寒星。
不知為何,他望著她的目光,令她心頭一顫。
在那樣的注視中,她感覺自己心口熱熱地發著燙,心跳快得像是要背叛自己……為什麼會這樣?這陌生的感覺,連她自己也不明白。
月華如雪,更襯得她容色照人。
她是這麼美……
有那麼一瞬間,雷昀希想要告訴她,他就要離開的事,但最終仍是什麼也沒有說。
他忽然伸手,將她頰畔吹亂的髮絲掠到耳邊,他的指輕輕地拂過她的粉頰。
那動作,說不出有多溫柔。
「頭髮亂了。」他簡單地說。
「謝謝。」她低下頭,有些無措。
「保重自己。」
貝君頤一怔。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這樣說,聽起來像是一種告別。
雷昀希深深地望了她一會兒後,才咧出一抹如常的笑,轉身回到車上。
一直到回房後,貝君頤的心跳仍是飛快,而臉頰上被他拂過的地方,一逕熱熱地緋紅著……
計程車在雷家前停下,雷昀希下車時,忽見後頭閃了下燈。他回頭,正好看見雷明彥的車順著車道駛入大樓地下的停車場。
雷昀希覷了一眼腕表:兩點三十分。
就他記憶所及,雷明彥甚少這麼晚到家。
他走入大廳,以感應卡打開電梯,按下B1鍵。
電梯打開時,雷明彥一眼就看到裡面的雷昀希。
走入電梯,雷明彥將感應卡放在感應器上,電梯門關起,自動往12樓升去。
「剛在車道上看見你,你也這麼晚回來?」雷明彥望向弟弟。
「對我來說,兩點半還不算晚,倒是你,」雷昀希回視雷明彥,「很少見你這麼晚歸。」
「今天公司有點事,所以回來晚了一點。」
雷昀希聽著,默不作聲。
在同一個空間裡,雖只兩個人,卻又不只兩個人。
一縷陌生的香水味,出賣了雷明彥。
電梯很快地抵達12樓。
「叮」的一聲,電梯門左右分開,雷明彥率先步出電梯。
「剛剛君頤來找我。」雷昀希驀地開口。
雷明彥的腳步停住,轉身。
雷昀希踏出電梯,門在他身後無聲地關閉。
兄弟倆隔著三步的距離對視著。
「她說了什麼嗎?」雷明彥的表情似有些戒慎。
「只說最近常聯絡不上你。」
「最近公司事多,我也是有心無力。」他避重就輕地說。
「就算再忙,通個電話也不過分吧?」
雷明彥望著弟弟,聽出他的弦外之音。
「你想說什麼?」
「你不適合扮演負心漢的角色。」
雷明彥的眉心微蹙,「負心?君頤這樣說我嗎?」
「是你身上的香水味出賣了你,」雷昀希指了指他深色西服上的一抹淺粉,「還有這裡。」
雷明彥臉色僵凝,沒想到,事情這麼快就被揭穿,而他甚至無法抵賴。
「如果要用加班當借口,至少也要做到無跡可尋。」雷昀希調侃道。
「我只是逢場作戲。」他別開臉道。
雷昀希笑著點點頭。「我想也是,我想你應該不至於昏了頭,忘了真心對自己的人是誰。」
雷明彥的臉色更難看了。
「世上的女子,並不是只有貝君頤一個懂得什麼是真情!」
「難道世上所有懂得真情的女子,你都要去憐惜人家嗎?」雷昀希淡嘲。
雷明彥瞇起了眼,微微動怒。
「這是我和君頤之間的事,你未免也干涉得太多了!」
他僵硬地取出感應卡,刷開了門,逕自走進屋去。
雷昀希望著雷明彥離去的背影,眸色轉沉。
貝君頤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
只是,他怎麼忍心讓她知道,雷明彥真的有了別人?要是讓她知道了,以她的用情之深,怎麼受得了?
貝君頤輾轉反側了一夜。
一夜無眠,好不容易在天色濛濛亮時倦極睡去,但只一會兒又驚醒了過來。
拿起枕邊的手機,上面顯示了時間:十點鐘。
料想這時雷明彥應該醒了,她起身,撥了通電話給雷明彥,誰知道,電話直接轉入了語音信箱。
又關機!貝君頤拿著手機,心口一涼。
她無法再粉飾太平。
一定有什麼事不對勁了,她一定要弄清楚才行!
她掀被下床,走進浴室盥洗,出來後,她走進更衣間,從衣櫥內取出黑色高領針織衫換上,搭JBRAND窄管牛仔褲,套上一雙黑色麂皮流蘇靴,戴了墨鏡,隨手抓了一件風衣就出門。
星期日,陳叔休假,她打電話叫了計程車,然後對司機說出雷家地址。
一路上,貝君頤神色沉重,對窗外飛掠的景色視而不見。
雷明彥是她的初戀,待她始終呵護備至,曾經,她以為這就是幸福……曾幾何時,她竟要這樣上門與心上人理論?
半小時後,計程車在大樓前停下。
「小姐,到了。」司機說道。
貝君頤這才回過神。
望著眼前的大樓,她的心在擺盪。
她就這樣飛奔來,甚至不知道他在不在家。
若他在家,她要當面把事情弄清楚,若是不在,她找上門的事雷明彥也一定會知道,屆時……他們的關係還能繼續下去嗎?
「小姐,你不下車嗎?」
「要!」她打開皮包,正要會鈔,不意瞥見一部銀色的車子從車道駛過。
那是雷明彥的車!
「司機先生,快跟著前面那輛銀色BMW!」
司機連忙踩下油門,尾隨雷明彥的車。
她不知道雷明彥要去哪裡,只知道這不是往雷氏企業的路。
情況有點像是捉姦,真是可笑。
想起兩人的過去,對照今日的景況,只覺情何以堪。
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就當作沒找過他,一切就和平常一樣……貝君頤在心裡交戰著,但她最終沒有要司機掉頭。
她終究不是個自欺的人,她要知道結果。
二十分鐘後,雷明彥的車駛入一條小巷,在一棟老公寓前停下。
貝君頤也在巷口下了車。
小巷內,花草繁茂,不知哪家的鋼琴聲飄揚著。
她看見雷明彥按了電鈴。幾乎在同一時間,鋼琴聲停下來了,接著一樓的鐵門發出一聲脆響,雷明彥熟稔地推門而入。
貝君頤看著雷明彥走進那棟老公寓,她站在門口,看著門邊十幾戶的電鈴,她不知道他究竟走入哪一戶。
明明已是初春,還出了太陽,為什麼她一點也感受不到暖意?她的風衣像是隔絕不了冷冽,吹得她心頭發冷。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鋼琴聲沒有再響起。
她不知道自己在門口站了多久,只覺得自己有些頭昏,大概是忘了吃早餐的緣故。還有,她不該穿這雙靴子的,跟太高,站得腳好痛……
忽然,她的手機響起,她下意識地接起。
「喂?」
「君頤,我是雷昀希。我們碰個面好嗎?有些事跟你說,是關於雷明彥的。」
他想了一夜,好不容易想出了一個能安撫貝君頤的說法。
「不用了,」貝君頤冷聲道:「我比你更清楚他在做什麼。」
電話彼端沉默了下,隨即機警地反應過來。
「你在哪裡?」
「如果你也想親看看你哥在做什麼,你可以到○○路○○巷來。」語畢,她掛了電話。
雷昀希開了車,用最快的速度趕去。
車子一駛入巷中,他就看見貝君頤的身影。
「你在這裡站了多久?」
多久?六十分鐘?九十分鐘?她搖搖頭。
她早已失去對時間的感受力。
「他在上面嗎?」他抬頭望了望公寓。
「我親眼看見他走進去的。」
她的面容雪白,彷彿失色的玫瑰,表情木然,唇邊卻噙著諷笑。
她的模樣,令雷昀希不忍。
「你看起來像是要暈倒了,我送你回去……」
「不!我不要回去,我要在這裡等!」她白著小臉,但眼眸卻燃燒著某種堅持,「我要親眼證實!」
雷昀希歎口氣,「那麼,到我車裡坐著等吧?」
貝君頤遲疑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又過了一小時,這時有人進了公寓,但門沒有關好。
貝君頤見狀,立刻推門下車。
雷昀希意識到她想做什麼,立刻伸手扣住她。
「別去!」
「別攔我!」她甩開他。
她的執著令雷昀希擔心,但他無法阻止她,深怕她出什麼事,牙一咬,決定跟在她後頭。
貝君頤進了公寓,老公寓一樓有兩戶,她不知道雷明彥去了哪一樓,所以她一樓一樓找。
到了五樓時,她在一戶門前看見了熟悉的鞋子。
她盯著那雙鞋,很久很久。
她想起來,那雙Prada男鞋,是去年送給雷明彥的聖誕禮物之一。
雷昀希也認出那雙鞋了。
「他在這裡。」
她的語氣平靜,但體內腎上腺素狂飆,走到那一戶門前,毫不猶豫地按下門鈴。
起先,屋內沒有動靜。
她不死心再按,這次終於聽見屋內傳來腳步聲。
鐵門開啟,隔著一道紗門,她與雷明彥四目相對。
雷明彥愕然。
「君頤……」
貝君頤的目光,緩緩掃過前來應門的雷明彥,只見他穿著一件睡袍,髮絲微亂,像是在倉促間才從床上起身。
「明彥,是誰?」穿著同款睡袍的女子走了過來,親密地依偎在雷明彥身邊,在看見貝君頤後,倒抽了一口氣,顯然也認出了她來。
貝君頤原以為自己會崩潰,但在這一刻,她卻無比冷靜。
不需要更多證據了,一切都已證實。
醜陋的真相被揭發的那一刻,貝君頤沒有哭,沒有崩潰,但她的反應,卻令雷昀希格外擔心。
「果然是這樣。」
她的預告沒有錯,她用自己的雙眼證實了,她深愛了十年的男人,果真背叛了自己!
她看著雷明彥,他的眼睛裡,雖有一絲不忍,卻寫著不悔,就連他的手,都還牢牢的、充滿保護的搭在那女子的肩上。
沒有一句道歉——這就是她深愛了十年的男人?
她感覺自己好像被抽乾了,心中空蕩蕩的。
她的眼眸泛起淚霧,淚水彷彿就要奪眶而出,但她粉拳緊握,指甲刺進了柔軟的掌心,帶來一股錐心的痛,用這痛來提醒自己忍住,別在此時淚崩。
就算她剛結束了一段長達十年的感情,她也拒絕表現得像個情場敗兵。
「雷明彥,這十年來,算我白愛你一場。」
說完,她轉身就走。
轉身的那一剎那,她覺得自己有些頭重腳輕,但她拚命挺直了背脊,不想讓別人發現她被打敗。
但她的虛弱,她顫抖的身軀,沒有逃過雷昀希的眼睛。
她往下走了兩層樓後,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君頤?」他警覺著,她看起來像是要暈倒了。
忽然間,貝君頤的身子晃了晃,只覺眼前一黑——
貝君頤倒在雷昀希及時敞開的懷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