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成功後,江爺爺在醫院休養了幾天,便等不及出院。江之翰跟儂儂將他接回家,兩人商議,找個良辰吉日在家辦個小小家宴,慶祝爺爺身體康復。
爺爺聽說這件事,主動提議把時間訂在這個週末夜,儂儂知道爺爺打什麼主意,微笑同意,江之翰雖不明所以,也沒反對,就這麼說定。
當天下班前,兩人來到百貨公司巡視重新設計過的精品樓層展場。
這次裝修,不僅是江之翰親手繪製的設計圖,也是他負責監工,盯著工人們一釘一鎚呈現出他所謂的美感與格調。
「怎樣,感覺不錯吧?」江之翰領著儂儂參觀,興奮的神態像小男孩在炫耀自己親自堆成的積木玩具。
「嗯,這個嘛……」儂儂仔細觀察,清亮的眸光不放過任何一處角落,光亮照人的大理石地板,中央立著一座半月形的水簾,開闊的空間隨意似地擺著幾張不同造型的休憩椅,牆上掛的每一幅畫絕對是如假包換的真跡。
最棒的是從落地玻璃窗灑進來的陽光及星光,白日溫暖宜人,黑夜如夢似幻。
「這才叫品味,對吧?」江之翰尋求她的認同。
「是不錯。」儂儂閉上眼,聆聽清麗淙淙的水音,她喜歡這樣的購物環境,很從容、很舒服,不疾不徐,自在悠閒。之翰說的沒錯,那些精品擺在這樣的空間顯得更高貴優雅,價值不菲。
「如果是你,會想在這裡花錢嗎?」他問。
「會。」她老實回答。
他一拍手。「那就成功一半了!」
她睜眸,盈盈淺笑。「我已經發出新聞稿了,這次由你這個晨星太子爺親自出馬設計展場,已經在業界造成話題,很多家記者都想跟我敲定你的專訪,明天這個樓層重新開張,一定會吸引不少好奇的客人。」
「你這個公關策略操作得還真不錯,消息放得夠快。」江之翰不得不佩服。
「那當然,做生意講究的就是時效啊!」她笑著眨眼。「乘勝追擊,讓話題持續延燒,才能招攬更多客人啊!」
「滿腦子的生意經,該稱讚你還是說你市儈?」江之翰無奈地望她,頓了頓。「總之你答應我了,如果我能為精品樓層創造更多的營收,從此以後我們晨星跟那個周定富就老死不相往來。」
「知道啦,一言為定。哪,要不要來勾手指確定一下?」她伸出小指,眼眸閃亮,意在取笑。
江之翰頓時有些赧然,感覺自已像小孩子在耍脾氣,大男人面子一時下不來。
「勾什麼手指?當我幼稚園小鬼嗎?」他不滿地咕噥。
她笑望他,星眸閃爍,他被她意有所指的眼神看得更窘,粗聲粗氣地咳兩聲。
「幹麼?」
「工作也有有趣的時候吧?」她柔聲問。
他一愣。
「其實如果你能用比較積極正面的態度面對工作,就像這次設計展場,是不是也挺有意思的?」
「是還……滿有趣的。」他勉強承認,哼了哼。「不過這次也是因為我本身對設計方面有興趣。」
「那你以後就盡量從工作中找到可以結合興趣的部分啊!」她笑道。「用你獨特的美感與品味,讓我們晨星的營運更上一層樓。」
他努努嘴。「這算是鼓勵還是嘲笑?」
「你說呢?」她淘氣地眨眨眼,讓他自己定義。
江之翰先是懷疑地瞥她一眼,見她笑容甜美,想想,也笑了。鼓勵也好,戲譫也罷,這回她的確幫助他從工作中找到樂趣,得到成就,應該感謝她。
但要從他口中說出對她的讚美之詞,不知怎地,他就是傲嬌地說不出口,只好隨便點個頭,算是同意。
離開前,他對展場做最後巡禮,忽地發現其中一幅畫掛錯了。「這幅畫不對。」
「哪裡不對?」儂儂跟過來,抬頭往上瞧,是一幅高更的畫作。「很棒啊,是你前幾年買的,不是嗎?」
「是我買的沒錯,可是我要掛在這裡的不是這一幅。」
「有差嗎?」
「當然有差!」他忿忿地瞪她。「你別看這些畫好像隨便掛掛,其實每一幅都有意涵的,所有畫連起來看又可以當成一個故事。」
「是嗎?」儂儂訝異,環顧展場裡的畫。「我看不出來啊。而且這幅畫掛在這裡,也沒有不協調的地方啊。」
「很不協調,超級不協調!」江之翰強調,馬上掏出手機。「不行,我要立刻叫人來換掉。」
「改天再換吧?我們跟爺爺說好今天早點回家的,你忘了要慶祝爺爺出院嗎?張院長也會來吃晚餐耶。」
「我知道,換一幅畫很快的,而且你不是說這裡明天就要重新開張嗎?怎麼能讓客人看到一個不完美的展場?」
「可是……」
「沒有可是!」江之翰很堅持。
儂儂沒轍,知道他藝術家的龜毛性格發作,只好由他去,孰料他剛想打電話叫人,手機鈴聲便響起。
他瞥一眼來電顯示,意外地挑眉。「喂,慧心,有事嗎……你說什麼?那傢伙去飯店鬧?好,你別害怕,我馬上過去!」
他匆匆掛電話,儂儂見他神色焦急,已猜著幾分。
「是慧心學姊的老公跑去打擾她了嗎?」
「嗯。」江之翰倉皇解釋。「他聽說慧心要跟他離婚,整個抓狂了,不知從哪打聽到她住哪家飯店,闖進去找她。」
「那我們快點過去!」儂儂拉著他就想走。
他卻站在原地不動。
「怎麼了?」她奇怪。「慧心學姊老公找上門了,你不擔心嗎?萬一又發生什麼意外——」
「她不希望見到你。」他澀澀地打斷她。
「什麼?」她一愣。
「她跟我說過,她不希望你去看她。」
為什麼不讓她去?怕她打擾他們兩個私下相處嗎?儂儂胸口微涼。
「你別亂想,我想她是自卑,不想讓別人看到她現在的樣子。」江之翰看出儂儂神情不對勁,急著說分明。
「是這樣嗎?」儂儂苦笑。她想程慧心並未告訴他全部的理由,她也同是女人,能夠理解為何學姊會不想看到她出現。「那你去看看情況吧!我在這邊幫你換畫。」
「那就麻煩你了!爺爺那邊也幫我跟他說一聲。」
「我知道,你不用擔心,去吧。」
江之翰交代完畢,飛也似地離開。儂儂目送他匆忙的背影,完全能感受到他內心的焦灼。
他很急著去當學姊的英雄吧?那個他從大學時便悄俏愛戀的女人,他怎捨得她受到一點傷害?
儂儂黯然尋思,半晌,拿手機撥電話回家。「爺爺,我跟之翰……可能來不及趕回去了。」
「你說什麼?」江爺爺愕然。「怎麼回事?不是說好今天大家一起吃頓飯的嗎?」
「嗯,可是……因為展場這邊臨時出了問題,我跟之翰必須留下來處理,不然趕不上明天開張。」
「搞什麼?那你的生日怎麼辦?他以為我為什麼偏偏選今天吃飯?主要也是想幫你慶生啊!之翰不曉得嗎?叫他來聽!」
「爺爺,之翰難得那麼認真想做好一件事,就讓他做吧。」儂儂勸說老人家。「我的生日不重要,倒是對爺爺跟張院長很不好意思,改天我們再陪爺爺吃飯好嗎?」
「我老頭子是無所謂啦,反正有老朋友陪我聊天,倒是你,生日還留在公司加班,不委屈嗎?」
「不會,怎麼會委屈?」儂儂強笑。「我也不是……一個人啊,還有之翰。」
「有之翰陪你就好。」江爺爺放下心。「那我們就改天再幫你慶生吧。」
「嗯,爺爺拜拜。」
儂儂切斷連線,握著手機,怔忡地環顧週遭。
展場一片靜寂,只有她蕭索獨立。
程慧心是在飯店大廳遇到自己丈夫的,雖然在飯店經理的幫助下,她暫時擺脫他,安全躲回房裡,但一顆心仍是驚懼,忐忑不安,見到江之翰趕來,忍不住哭著投入他懷裡。
他被她的舉動嚇著了,驚慌失措。「怎麼了?那傢伙沒有對你怎樣吧?難道他又打你了?」
「那麼多人在看,他不敢,可是……」程慧心哽咽。「他說他不會答應跟我離婚,要我……死了這條心。」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確定她沒再遭到毒打,他鬆口氣,溫和地拍撫她的背。「你放心,我已經幫你請好律師,他不離也得離。」
「可是……我好怕他又來找我……」她揚起臉,淚漣漣。
「以後除非有我陪你,不要一個人出去了,我也會交代飯店裡的人,不准讓他闖進你房間,你別怕,不會有事的。」他柔聲安慰。
她卻仍是嚇得慌,身子顫慄不止。
感覺到懷中佳人的膽怯,江之翰更加氣上心頭。該死的傢伙!怎麼能對一個弱女子動手?何況這女人還是他最親密的老婆!
「別哭了,慧心,別哭了。」他百般誘哄,好片刻,終於哄得她停止哭泣,勉強吃了點東西。
她注意到他偶爾會看表,猜想他掛念著時間,也許另有約會,心中一酸,不禁開口懇求。「之翰,你今天晚上……可以留下來陪我嗎?」
「什麼?」他驚訝。
「我一個人好怕。」她淚光瑩瑩地瞅著他。「拜託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可是他跟儂儂說好了,今天要陪爺爺吃晚餐的,而且儂儂現在還在百貨公司替他處理畫的事……
江之翰猶豫不決。
見他遲疑,程慧心也覺得自己這要求太過分,咬唇深呼吸。
「對不起,我不該要你留下來,你老婆……學妹一定在等你。」
江之翰望她,她楚楚可憐地垂著頭,纖細的頸脖彷彿隨手便可折斷,他忽地感到一陣不忍,熱血上湧。
「沒關係,我留下來陪你。」
江之翰留下來陪程慧心閒聊,看電視上播得電影,直到夜深了,她安然入睡,他才悄悄離開。
他撥手機給儂儂,她沒接,打電話回家,管家卻說她還沒到家。
該不會還留在百貨公司吧?
他疑惑,決定回家前先過去一趟,順便察看他指定的那幅畫換好了沒有。
到展場時,四周靜謐,空無人影,他拿著跟警衛借來的手電筒檢查牆面,畫已經換好了,正確無誤。
他安心了,轉身想離開,手電簡光圈掃射,赫然掃到一道灰色人影。
他驚到,初始還以為自己見鬼了,數秒後才恍然那道影子其實是他老婆。
「儂儂?」他輕聲喚。
她沒回應,坐在一張貝殼形狀的休閒椅上,螓首垂落。
他走近她,再喚一聲。「儂儂。」
依然無語。
睡著了嗎?
他蹲下身察看,她閉著眼,雙手環抱胸前,在夢裡輕顫,似乎覺得冷。
怎麼在這裡睡著了呢?為何不回家再睡?
他又好笑又心疼,脫下外套,蓋在她背上,她霎時驚醒,迷迷糊糊地揚起頭。
「你回來了?」認清是他,她傻傻地微笑。
「幹麼在這裡睡?畫換好了怎麼不回家?」他問,話裡帶著幾分關懷的責備。
「我等你嘛,我們得一起回家才行。」
「為什麼?」
「因為我跟爺爺說了,我是跟你一起留在這裡加班,如果我先回去,爺爺會懷疑。」她一面說,一面打呵欠,揉揉酸澀的眼皮。
他看著她毫不矯飾的舉動,心弦逐漸揪緊。
就因為怕他被爺爺罵,所以她才寧願獨自在這裡傻等,一個人忍受夜的清冷。
說好不讓她一個人的,卻還是丟下她了。
一念及此,江之翰驀地感到虧欠,雙手替她將外套攏得更緊。「冷嗎?你真傻,萬一著涼了怎麼辦?」
「學姊沒事吧?」她不答反問。
「嗯,她已經睡了。」
「那就好。我們回家吧。」她笑著起身。
他看著她甜美的笑顏,胸臆陡然漫開一股酸楚。怎麼她一點也不怨他?至少該叨念幾句他不夠義氣,而不是像這樣全然包容他、體諒他。
「走啊,你還不走?」她回眸望他。
他一凜,大踏步上前,展臂不由分說地將她摟入懷裡。
「怎、怎麼了?」她驚異。
他也不知自己怎麼了,只是忽然覺得不捨,忽然很氣自己丟下她一個人,更氣她毫無怨言。
「對不起,儂儂。」他啞聲道歉。
她很意外他突出此言。「怎麼了?有什麼好道歉的?你很奇怪耶,之翰,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沒說話,只是緊緊地、緊緊地抱著她,抱得她幾乎喘下過氣。
他將下巴擱在她肩頭。「這陣子慧心情緒比較不穩定,所以讓我多陪陪她,等她好點了,我就不會這樣老是爽約了。」
原來如此,原來他是為了自己牽掛另一個女人而歉疚。
其實不必的,她早知道他心裡有學姊……
儂儂淡淡揚唇,笑裡噙著幾分惆悵,卻有更多難以言喻的溫柔。「沒關係的,之翰,我很明白你為什麼這麼做,你會想照顧學姊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他眉峰聚攏。
她輕輕轉頭,縱容自己將臉頰貼在他胸膛,貪戀著他的溫暖。「改天我們約學姊一起出去兜風吧!」
「兜風?」
「嗯,就像以前大學時候一樣,你、我、學姊還有俊佑,我們四個人再出去玩。」
就像大學時一樣?他迷惘。
「學姊這樣一直躲在飯店裡也不是辦法,她需要呼吸一些新鮮空氣,心情才會開朗,你說對不對?」
說的有理。他同意。
在江之翰好說歹說的勸誘下,程慧心終於勉強同意與大家一起出遊,就像念大學時一樣,四個人開車兜風,沿著台灣美麗的海岸線奔馳。
大夥兒都有默契,不提起程慧心的傷心事,話題都繞在學生時代的趣事,聊聊藝術與電影。漸漸地,他們都起了錯覺,彷彿自己還是學生,過的還是無憂無慮的校園生活。
就連心事重重的程慧心,眉宇之間也散去憂鬱,浮上歡欣。
儂儂安排了在海邊遊玩,就像從前一樣,她將四人分成兩組活動,江之翰與程慧心一組,她與吳俊佑一組。
對這樣的安排,吳俊佑頗有疑慮,私下探問。「儂儂,你在想什麼?為什麼這樣分組?」
「為什麼不?」她很自然地反問。「我們以前就是這樣分的啊。」
「是沒錯。」吳俊佑蹙眉,視線望向現在正負責燒烤的江之翰,程慧心在一旁刷醬幫忙。「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你跟之翰已經結婚了,照理說應該你們夫妻倆一組才是。」
「難道就因為我們結了婚,就必須像連體嬰整天黏在一起嗎?拜託!我每天跟他混,很膩了好嗎?」儂儂玩笑似地抱怨。
真是膩了嗎?他怎麼覺得她像是刻意為江之翰與程慧心製造機會?
吳俊佑狐疑地打量她。這女人,表面掛著開朗笑容,但他不相信她對自己的丈夫跟別的女人親密相處沒有一絲介意,畢竟程慧心在江之翰心目中的地位,他們都很清楚,不是嗎?何況現在程慧心又因為丈夫家暴鬧婚變,肯定會激起江之翰憐香惜玉之心。
「你在玩火,儂儂。」他低聲警告。
秀眉一挑。「玩什麼火?」
裝傻嗎?吳俊佑皺眉。「不要因為同情慧心學姊,就讓之翰整天陪著她,你要知道現在學姊內心很脆弱,之翰又是那種騎士性格,你很難預料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儂儂聞言,微笑不語。
會發生什麼事,其實她早就預料到了,她只是給他們一個機會聽從自己的心。
見她氣定神閒的表情,吳俊佑一凜,霎時恍然。「難道你是故意的嗎?」
她聳聳肩,仍是笑著。
吳俊佑大驚失色。「你瘋了!儂儂,哪有人將自己心愛的男人往外推的?」
「如果他真的屬於我,他走不了;如果他注定不屬於我,我再怎麼強留也留不住。」她低語,話裡噙著幾分惆悵。
吳俊佑心一扯,瞪她。「你怎麼能拿自己的婚姻開玩笑?」
這個婚姻,從一開始就是玩笑、是謊言,只是他不知曉。
儂儂凝望吳俊佑,感謝他對自己的勸告,她明白他是心疼她。「謝謝你,俊佑,不過我已經決定了。」
「決定什麼?」他氣急敗壞地追問。「你到底決定了什麼?」
「你別問,只要幫我就好。」她淡然笑問:「你願意幫我嗎?」
吳俊佑瞠視她,啞然無語。
「應該翻面了,不然要烤焦了。」程慧心笑道。
「知道了。」江之翰依從她的指示,拿著烤肉夾俐落地為幾塊上等牛排翻面,五分熟的肉質,呈現美麗的粉紅色。「哇,烤得恰到好處!」他忍不住稱讚自己。
「再一會兒就好了,我去拿盤子。」說著,程慧心翩然走到一旁臨時架起的餐桌,拿了兩隻瓷盤過來。
江之翰確定反面也烤好了,將香噴噴的牛排挾上餐盤。「再來點青椒、洋蔥跟紅蘿蔔。」他一面說,一面將餐盤佈置得色彩繽紛,令人看了超有食慾。
「看起來好好吃。」程慧心嫣然一笑。
「不錯吧?這可是本大廚的精心力作。」江之翰很得意,念頭一轉,掃視週遭。「奇怪,儂儂跟俊佑人呢?」
「他們說忘了買啤酒,要到附近的商店去一趟。」
「什麼時候去的?」
「我看看,有十五分鐘了吧。」
「這麼久還不回來?」江之翰抿抿唇。「等會兒牛排涼了就不好吃了。」
「沒關係,我們等等吧。」程慧心將牛排及其他烤肉串端上桌,又從小冰箱裡取出汽水和香檳。
「明明就有飲料,為什麼非要啤酒不可?」江之翰奇怪。
「俊佑說他想喝,學妹就拉著他去買了。」程慧心將香檳酒遞給他,示意他擰開瓶塞。
他開了瓶,斟了四杯,兩人坐下來等,過了五分鐘,江之翰已然頗感不耐。
「太誇張了!這兩人是跑到非洲去買酒了嗎?路上到處有便利商店,哪需要這麼久時間啊?」說著,他找出手機撥打。
儂儂的手機關機,他改撥吳俊佑的手機號碼,響了許久,對方才接起。
他一開口便罵。「俊佑!你跟儂儂死哪裡去了?本大爺肉都烤好了耶!」
「抱歉抱歉!」吳俊佑連聲道歉。「我們找了好幾家店,都找不到儂儂要的那款啤酒。」
「什麼?」江之翰不滿。「到底是你要喝還是儂儂要喝?她什麼時候對啤酒的牌子那麼講究了?」
「她說她在美國只喝可樂娜。」
「神經病!台啤就很好喝了,叫她快點買一買滾回來啦!她老公肚子很餓了,好嗎?」
「她說你們先吃好了。」
要他們先吃?江之翰眼角抽搐,頓時感到超不爽。他辛辛苦苦燒烤的牛排,嘔心瀝血的得意之作,她居然不賞臉?
「總之你們快回來!」他掛電話。
程慧心見他神色不善,小心翼翼地問:「之翰,你怎麼了?學妹他們只是晚一點回來,不用這麼生氣吧?」
江之翰一怔,這才驚覺自己反應太激動,急忙扯開笑。「不是,我沒生氣,是怕肉涼了不好吃。我們先吃好了,你肚子一定餓了吧?」
「沒關係。」她搖頭。「我可以等。」
「別等了,你先吃吧。」他主動替她切一塊牛排肉,用叉子叉了遞給她。
她微笑接過。「謝謝。」
「怎樣?好吃嗎?」
她點頭,朝他比了個大拇指。
「那就多吃點。對了,你不是喜歡吃青椒嗎?搭在一起更好吃。」
「你還記得我喜歡吃青椒?」
「當然,怎麼會不記得?」
她不禁感動,凝視他的眼眸浮漾些許柔情。這個男人對她真好。
兩人邊吃邊聊,江之翰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吃相隨興卻不粗魯,帶點可愛的孩子氣,程慧心看著,近乎入迷。
「怎麼了?」他察覺她異樣的眼光,挑挑眉。
「啊。」程慧心驚覺自己的失態,又羞又窘,趕忙找藉口。「是你嘴巴這邊……沾到醬了。」
「是嗎?」他摸摸自己的嘴角,沒感覺。
「是這邊。」她拿起餐巾,溫柔地替他擦拭右邊嘴角。
曖昧的一幕,恰恰落入與吳俊佑相偕歸來的儂儂眼裡。她胸口一震,腦海瞬間空白,幾秒後,才別開臉,假裝沒看到。
吳俊佑也看到這一幕,眉頭不贊同地擰了擰,揚高聲調。「之翰,我們回來了!」
江之翰聽聞,轉頭望向兩人:「怎麼那麼慢!」
「就說了儂儂堅持要買可樂娜啤酒。」
「那買到了嗎?」
「嗯,買到了。」吳俊佑提著半打啤酒,擱在餐桌上,回頭一看,儂儂沒跟來,還站在幾步之外的沙灘上,正彎腰審視平底涼鞋。
「怎麼了?」他走過去。
「鞋子裡好像進小石頭了。」她試著動動鞋尖,忽地,一陣銳利的刺痛。
「啊!」
「小心點,別亂動。」吳俊佑連忙制止她。「我看看,是哪只腳?」他很自然地蹲下,要她將雙手搭在自己肩上平衡重心,大手捧握她纖細的足踝,替她脫了涼鞋,傾倒鞋裡的砂石。
這是在做什麼?
江之翰瞪視兩人親暱的剪影,喉嚨乾澀,眼眸隱隱刺痛。
雖然理智上,他告訴自己這沒什麼,儂儂跟俊佑也是多年的交情,就像兄妹一樣,哥哥幫妹妹一下很正常,但不知怎地,他無法接受,心海捲起驚濤駭浪。
有點……酸的感覺。他試著分析複雜的情緒,卻凌亂得理不出頭緒。
這五味雜陳的滋味,彷彿不是第一次嘗,從前他好像也曾看過類似的畫面。
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場合呢?
他想不起來。
吃過烤肉,四人分組玩沙灘排球,還是儂儂與吳俊佑一組,江之翰跟程慧心搭檔。
兩個男人的球技雖是不分上下,但儂儂的運動神經可是比程慧必靈敏多了,當然是儂儂這組頻頻得分。
「對不起,之翰,都是我拖累你。」程慧心很歉疚。
「只是好玩而已,動一動流流汗,你不用太認真啦。」江之翰不以為意,笑著安慰她。「重點是你玩得開心嗎?」
「嗯,很開心。」程慧心笑容甜美。「之翰,真的謝謝你今天邀我出來,我很久沒這麼放鬆了。」
「別謝我,謝儂儂吧。」他指指球網對面的老婆。「是她勸我一定要把你帶出來呼吸新鮮空氣的。」
「原來是學妹。」程慧心跟著望向儂儂,在午後的陽光映照下,她的身影看來好耀眼,氣色健康又紅潤。「我真羨慕她。」
「羨慕什麼?」江之翰訝異。
「羨慕她那麼活潑、那麼開朗,從大學時候我就覺得她好可愛,總是很快樂的樣子,讓人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她啊,腦袋少根筋吧?我看她根本沒什麼煩惱。」江之翰惡劣地吐槽。
程慧心聽了,掩嘴輕笑。「你怎麼能這麼說自己老婆?」
「我們一向都是這麼說話的。」
「對呀,從以前就是這樣。」所以更令她羨慕,羨慕他們倆一如既往的融洽感情。學妹真幸運,能得到之翰這麼一個好男人。
是她沒福氣,錯過了他。
一念及此,程慧心忽地感到意興闌珊。「之翰,我有點累了,先休息一下好嗎?」
「好啊!」江之翰朝對手比個停戰手勢。
吳俊佑取笑他,「這麼快就要認輸啦?」
「誰說我要認輸?」江之翰不服氣地瞪眼。「是慧心累了想休息,儂儂你也先到一邊去,讓我跟俊佑認真打一場。」
「意思是你剛剛的雙打都不認真嗎?」
「是保留實力!保留實力,懂嗎?」
「江之翰,別逞強了,你這傢伙有幾分實力,我這個做兄弟的最瞭解好嗎?」
「這是戰書嗎?是在對我下戰書吧?吳俊佑,別想逃,我們來決鬥!」
「決鬥就決鬥!誰怕誰啊?」
兩個幼稚男言語交鋒,爭執不下,儂儂聽了實在好笑,很識相地閃一邊去,留給雙強競賽的空間。
她來到程慧心身旁。「學姊,你很累嗎?要不要喝點飲料?」
「嗯,我想喝可樂。」
儂儂從小冰箱取出一罐可樂,自己則拿了一瓶啤酒。
兩個女人比鄰而坐,欣賞男人們打球。
許久,程慧心忽然輕聲開口。「學妹,聽說是你要之翰勸我出來走走。」
「啊?」儂儂一愣。「嗯,是啊。」
「謝謝你。」程慧心誠摯地道謝。「我今天真的玩得很開心。」
「學姊開心就好。」儂儂溫暖地微笑。
程慧心也回她一笑,出神片刻。「我今天一直想起我們大學時代,以前我們也是像這樣三不五時就一起出遊。」
「對啊。」
「那時候真快樂。」
「嗯。」
「我好懷念。」
儂儂心弦一動,聽出程慧心話裡的憂傷。「現在也可以的,學姊,只要你願意敞開胸懷,還是可以找到生命中的幸福與快樂。」
「是嗎?」程慧心澀澀地望她,水眸含煙。
儂儂咬唇,心海翻騰,百感交集,她掙扎著是否該坦然相問。「學姊,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
「什麼事?」
「為什麼……偏偏是之翰呢?」
「嗄?」程慧心怔住。
儂儂靜定地望她。「為什麼在你最無助、最難堪的時候,誰也不找,只向之翰求救呢?」
為什麼?程慧心迷惘,心口震顫。
「之翰跟我說,你本來不希望我去探望你,不想跟我相見,為什麼呢?」
「學妹,對不起,我只是……」
「我並不是怪學姊的意思。」儂儂語氣和婉。「我只是希望學姊正視自己的內心。」
「什麼意思?」程慧心心跳加速。
儂儂深吸口氣,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學姊,你是不是對之翰有留戀呢?」
程慧心倒抽口氣,驚駭地猛搖頭。「不是的,學妹,你千萬別誤會,不是那樣!」
那是怎樣呢?她一面辯駁,一面捫心自問,連她自己都弄不清自己為何只對江之翰求救,只想由他來保護自己。
難道真的是因為她對這個學弟有著不可言說的眷戀?
「學姊,你應該也知道,之翰從大學時就一直暗戀著你吧?」儂儂幽幽地問。
程慧心更慌了。「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別誤會,我對之翰沒有非分之想,絕對沒有!」
她臉色蒼白,神態倉皇,試著劃清自己與江之翰的界線,縱然內心明知這是謊言。
儂儂也看出她在說謊,淡淡地、惆悵地微笑。「學姊,給之翰一個機會好嗎?」
「什麼?」程慧心震撼。
儂儂凝視她。「請你給之翰一個機會,他真的很喜歡你。」
「可是……可是你們不是已經結婚了嗎?」
「我們的婚姻,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