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不婚 第九章
    「……我的好小姐,頭髮都整理好了。」奶娘滿意地放下梳子,順了順璇瑩的長髮,笑意慈藹,宛如看待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兒。

    璇瑩望向鏡子,摸摸頭上精巧的髮髻。

    頭皮有點兒痛呢!梳理這麼一頭長髮,要它們規規矩矩地盤在腦袋上可不容易,在家做閨女,不比和綺南雁在一起時自由放縱,可以三天五天不梳頭,衣帶隨意一扎就成了。

    從村姑變回小姐,穿了質地上好的羅裙,金釵翠玉仍按從前那樣配戴,卻不知怎麼回事,竟有些不自在……

    璇瑩自嘲地笑笑。她啊,就是太好命了,闖了那麼大的禍回來,照樣被人捧在手心裡。

    休息了幾天,昨晚爹娘特地設了筵席為她接風,姐姐、姐夫也一起過來,全家人吃了頓團圓宴。娘親整晚沉默不語,爹爹則是難得溫情地為她挾了幾口菜餚,連句責備的話也沒說。

    她的事,想必姐夫都跟姐姐說過了。姐姐僅是握了她的手,捏捏她臉頰,心疼地說:「瘦了。」隔天便差人送來許多她平時愛吃的糕點,堆滿了桌案。

    璇瑩走過去掀開盒子,瞧了瞧,便和奶娘說:「都分派去給丫頭們吃吧!」

    「這、這可是大小姐特意送來的……」

    「有什麼關係?我只有一張嘴,哪吃得了這麼多?與其放壞了,不如叫她們都來嘗嘗。」

    璇瑩說到此處,忽然噗哧一笑。「我成親那天,你們大夥兒肯定都受罰了吧?再不討好丫頭們,只怕將來沒人肯伺候我啦!」

    奶娘聽她這麼說,不覺露出笑意,便喚丫頭們來把糕點端出去分食。「看來小姐真個懂事了,還會體恤人。」

    璇瑩聞言只是伸伸舌頭。奶娘啊,到底是疼她入骨,平時「作惡多端」都不算,偏偏記得這些小乖小巧。

    沒一會兒,奶娘挽著幾件剛換下的衣服出去,外頭忽有哄笑聲傳來。

    她踱到窗邊,就見丫頭們圍在吃食前有說有笑。秋風涼意起,還有人體貼地提著熱茶分派給眾人,一干丫頭熱熱鬧鬧的,好不開懷。

    璇瑩也笑了。這是她孰悉的景象,總算有點兒回家的感覺了……

    是真的,她是衷心這麼想的……

    只是短暫的喜悅無法延續,笑著笑著,嘴角不知怎麼便無力了。

    她別過臉,失神地挨著窗邊的椅子坐下,總覺得渾身乏力,心裡空空蕩蕩的,就是沒辦法像從前那樣開懷暢笑。

    還以為自己最大的願望就是一輩子不出嫁,侍奉爹娘終老,和這幫貼心的丫鬟成天胡鬧,怎麼……明明是如願以償了,卻不快樂呢?

    不知道綺南雁現在在做什麼……

    璇瑩倏地回過神,不覺苦笑。

    怎麼老揮不去他的影子?才分開幾天而已,卻像隔了好幾輩子似的……

    「我得和姐夫一塊回家,所以……不能再待在這兒了。」她小心翼翼地垂著眼瞼,對著綺南雁,輕聲道。

    那日,和姐夫說了一會兒話,事情都解釋清楚了,他們勢必得分開一段時間。

    綺南雁聽完,半天沒答應,未了,只點點頭。「好。」

    璇瑩忽然沒來由地心一沉,抬頭迎上他漆黑的眼眸。原以為他或許會說些體己話,或者……無論什麼都可以,說他很快就來找她,有空時會來看看她,或是……其他別的,什麼都好……

    冗長的沉默持續迴盪著,良久,她清清乾澀的喉嚨。

    「那你……你要跟我們回去嗎?」

    「你們先走吧!」綺南雁想也不想便回答她。

    璇瑩的心一冷。

    只有這樣?沒有別的話?她還以為,他倆關係已經不一樣了……明明就不一樣了呀!

    「那我……就走了?」她最後說道。

    「走吧!」綺南雁下頷往旁邊一努,自己反倒先走了。他和令狐雅鄘說完幾句話,便回頭等著送她離開。

    又來了,又是這副不痛不癢的模樣,這混蛋!璇瑩幾乎被他氣哭。

    他還不知道嗎?她最受不了他這樣待她,到底她史璇瑩是哪裡不如人了,難道非得一輩子死纏著他,非得永遠在他面前低聲下氣嗎?難道非要她死皮賴臉地挽著他的手臂,求他跟她回去才可以?

    這……這壞人!她再也不想追著他屁股後頭跑了,真的——

    於是,她氣呼呼地轉頭就走。

    哼,有什麼了不起!

    她越想越氣,策馬奔馳了一陣,離他越遠,心中失落也跟著越深。想不到臨別最後一刻,竟是如此不歡而散……

    「瑩兒,等等我。」令狐雅鄘隨後追上來,身後跟著一列行伍。

    「你還是先別理我吧!」璇瑩拉起韁繩。

    「別動氣了,他就是這樣的人嘛,你到現在還不明白?」令狐雅鄘仍是追到她身側,與她並肩共騎。

    「可是……」璇瑩懊惱地皺眉,她就是不痛快嘛!

    「你若對他有所期盼,不妨直說,否則我看他啊……嘖嘖!」他緩緩搖頭,不再往下說。

    「你不知道,向來都是我苦苦追求他……」璇瑩雙眸含怨地望著姐夫。「從來都是我跟他示好,我主動勾引他。如果我什麼也不做,他早就掉頭走了,看都不看我一眼……」

    「啊,好深的怨氣。」雅鄘失笑道。

    「不是嗎?」璇瑩眼眶泛起些許淚意。「但,我可是姑娘家呀!」

    「你想讓他回頭追求你一次?」令狐雅鄘偏頭瞅她一眼。

    「唔?」璇瑩怔怔的,俏臉驀地發紅。

    山路崎嶇狹窄,兩匹馬兒並行似乎太勉強了,令狐雅鄘只得率先走到前頭。

    兩人一前一後,行進片刻後,他忽又提起。「或許,你能做到我和岳父都做不到的事呢!」

    「什麼事呀?」璇瑩困惑地朝前方的令狐雅鄘喊著。

    「讓南雁出任官職。」

    嗄?「南雁……不是你的人嗎?」她睜大眼。

    「我的人?」令狐雅鄘似乎在品味著這個美妙的字眼,有些啼笑皆非。

    「你別以為他真那麼聽話,除非事關我生死,他才肯乖乖待在我身邊,我要他任官,他就跑得比誰都快了……連你爹也拿他沒轍。」

    「那怎麼扯上我呢?」璇瑩莫名其妙地橫他一眼。

    「難道他要兩手空空的上門提親嗎?」令狐雅鄘失笑。「至少也該過點兒像樣的日子,才好娶妻成家吧!」

    「嗄?若他不甘束縛,索性連我也拋棄了,怎麼辦?」她牙一咬,黯然道。

    「他絕對拋不了。」令狐雅鄘說得篤定。

    她挑眉反問道:「你怎麼知道?」

    令狐雅鄘聳聳肩,不欲解釋,反而側身低笑。「他若敢跑,我便向朝廷請調一支禁軍,抓他回來任你宰割,如何?」

    「呸,沒個正經!」她聽了,便朝姐夫啐了一口,羞惱不已。

    對綺南雁,她沒有那麼大的自信。

    因為從以前到現在,她碰釘子已經碰得怕了。

    而後幾天,她失眠得厲害,大白天昏昏欲睡,而夜深人靜時,梗在胸口的那根刺,便不斷刺痛她。

    當初和姐夫閒聊時,她並未多想什麼,直到回家,平平靜靜過了數日,某天,她才從床上驚坐起,額頭滿是冷汗。

    「楊興岳之死,固然非你所願,但你終究是得到你想要的了。」

    「他現在肯定天人交戰,不知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吧!」

    她怎麼這麼傻?姐夫明明從一開始就說得很明白了呀!

    綺南雁對她的身份有顧忌。

    往昔的回憶如潮水湧來,她到現在才後知後覺,明白了。

    為什麼他老是離她遠遠的,寧願靜默無聲地守護她,寧願她嫁為人婦,從來不肯表露自己的心意,就因她是富貴人家的嬌嬌女,所以他才拒絕她。

    如今,她身份並未改變,她仍是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啊!

    那……那……若她已平安無事,也得到自己最初想要的……

    他還會回來嗎?

    璇瑩摸摸自己的臉,又冰又冷。

    丫鬟們還在花園裡嬉笑著,彷彿不知憂,不知愁。

    這曾是最令她開懷的景象,她期待能一直保有,直到終老的。

    他還會回來嗎?

    這幾天,她問了自己不下百次。他還會回來嗎?

    璇瑩突然掩住耳朵。好煩,不想去聽外面喧鬧,偏偏有一道清明的聲音悄悄鑽入她腦海,似是上蒼對她的警告——

    若他不回來,她這輩子……或許就是這樣了。

    冬。小雪。

    天空黑沉沉的。昨夜才降下初雪,今早雪勢稍停,說不得入夜後又要再下了。

    璇瑩皺眉踱著步,往園子四處探看。

    梳子、梳子、梳子……她究竟把梳子放哪兒了?花圃也瞧遍了,涼亭台階都沒有,今天還去過什麼地方呢?

    她想破了頭,似乎到處都找過了,難道有人偷了它?

    不。她飛快搖頭,自行否決這念頭。不會的,她房裡多的是值錢的小玩意兒,要這把梳子做啥?這把梳子只有她當寶,雖然是塊翡翠,質地卻不算出眾,賣也賣不了好價錢。

    到底丟在哪兒呢?

    她懊惱皺眉,身後忽然有人呼喚。「小姐,在找東西啊?」

    她回頭,一名丫頭正哆嗦地搓著手,朝她喊道;「好冷啊,小姐不多加件斗篷嗎?要的話,小的這就去取。」

    「不用了,我不冷。」璇瑩朝她擺擺手。東西都找不及了,還穿那什麼累贅的東西呢。

    「您在找什麼啊?」丫頭見她魂不守舍的,好奇問。

    「我常玩的那把梳子,不見了。」璇瑩仍不死心地左顧右盼,丫頭立刻提著裙子跑來。

    「那我也來幫忙……」

    一主一婢窩在花園裡東翻西找。下午她還在亭子裡把玩著,想來想去,應該只會落在這附近,偏偏怎麼找就是找不著。

    「算了,你去休息吧!」璇瑩終於氣餒。

    丫頭瞧她失意的模樣,癟癟嘴兒,又問:「要不,再多叫些人手過來?」

    她搖搖頭,道:「不必,讓明兒負責灑掃的下人注意些就行了,不過一把梳子,又不會自己長腳,橫豎是會找著的,你去吧!」

    「是。」丫頭福了福身子,便領命退下。

    可能被落葉掩沒了吧……她心想,反正人都不在了,執著於一把梳子有什麼用呢?她憂傷地歎口氣,扶著冰冷的欄杆,緩緩步上台階。

    須臾,日暮盡而明月起,濃霧一下子便瀰漫聚集,將整座園子烘托得縹緲如夢。稀薄的月光忽明忽掩,宛如覆上一層紗。

    她終於覺得冷了,雙手環抱著自己,不時搓搓臂膀,轉身正要離開,忽然瞥見欄杆上掛著她的貂毛斗篷。

    咦?剛剛好像沒有這件斗篷啊?真奇怪……

    璇瑩過去摸了摸,確認的確是自己的,不禁狐疑。

    這件原本該放在她房裡吧?誰那麼大膽子,敢隨意取走她的衣物,又隨手扔棄在此?

    細想起來,近來這樣的怪事還真不少。璇瑩低頭沉吟。

    比如她擱在一旁已經冷卻的手爐,一摸突然又熱了,問是誰添的火炭,丫鬟們卻面面相覷,有時,推開的窗子自己會關上……

    是誰做的?

    璇瑩瞪了那斗篷一眼,一瞬間,頭腦竟有些暈眩……難道是他嗎?想到還有這種可能,雙腿便不自禁地虛軟……混蛋!

    她才不稀罕這種來歷不明又曖昧不清的關懷,她偏不要!

    低哼一聲,她故意別開臉,往旁邊站得遠遠的。

    寒風持續拂動她的發,她凍得十指僵住,天上卻偏偏降起細雪。皚皚雪花飄飛而來,逐次吻在她臉上、頭上,她躲也不躲。

    斗篷像是自己有生命似的,不但自行展開,甚至主動披上她肩頭。

    身子才一暖,她立刻將它甩掉。

    它不死心又回來,她就再一次甩開。

    終於,身後的人開口了,粗啞的聲嗓伴隨著熾熱的氣息,幾乎燒灼她耳朵。

    「別跟身子過不去——」

    「你甭管!」

    他執意要她穿,她偏不領情,回頭便把斗篷從他手裡奪過來,狠狠拋到亭外。

    真不敢相信!

    她瞪著發紅的眼牢牢盯住他,若眼神能殺人,他現在必定死透了。

    「乾脆拋棄我算了,這是做什麼?」她冷漠地開口,不復溫柔。「這樣看著我、折磨我,你很痛快嗎?」

    這個人怎麼還好意思站在她眼前?怎麼還好意思含情脈脈地看著她?連月來不聞不問,也沒有隻字片語,好像她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女子……既是如此,反正該玩都玩過了,要拋棄就拋棄吧!他到底還想做什麼?

    知道她有多害怕嗎?知道她每天是怎麼過日子的嗎?怕他就此不回頭,發狂似地日日夜夜想著他、等著他,十八層地獄也不過如此,結果,他居然站在她的地獄外頭悄悄看她?

    綺南雁蒼白著臉。他往前一步,高大的身軀霎時掩去最後一絲月光,將她完全籠罩在自己的影子下。

    她從未見過他如此壓抑緊繃的神情。

    「我錯了。」他伸手擁住她,深深摟進懷裡,並在她耳畔艱澀地低語。

    「你走、你馬上走!」她使勁推他,卻掙不開他的懷抱。

    「我錯了,對不起……」他抱得更緊。

    「我不是非你不可,你少臭美了——」她氣得捶打他胸膛,淚水卻不爭氣地滑落。不,他休想再這樣,忽冷忽熱害她一再煎熬,不要,她已經受夠了!

    「對不起……」他還是只有這句話。

    「放開我,你走啊,還不放開我?」怎麼扭也掙脫不了,她氣惱,聲音卻不爭氣地哽咽。

    「我打算離開京城,暫時不回來了。」他在她耳畔輕聲說。

    此話一出,璇瑩頓時忘了掙扎,眼前似乎天旋地轉……肯定是受到太多驚嚇所致。沒錯,她只是……只是嚇到了而已,絕對不是因為失望,絕對不是因為最後一絲希望完全幻滅,才突然變軟弱。

    「是嗎?」她眼神空洞地望著他,神情麻木。

    所以說,他是來話別的?「那走啊!」她使勁推著他,很好,一刀兩斷,各不相干,她已不知該說什麼了,最好永遠不見——

    但他下一句話又令她錯愕不已。

    「你要不要跟我走?」他說。

    低如蚊蚋的話語,在她耳裡聽來宛若石破天驚,她懷疑自己聽錯了,他要她……怎麼樣?她沒聽錯吧?

    綺南雁凝視她淚濕的眼眶,伸手拂去她頰上的淚水。

    「一起走,怎麼樣?」他再說一次。

    「為什麼?」

    璇瑩聽了他的話,呆若木雞,許久才回過神來,狠狠地推開他。

    「你不是都看見了?我爹爹是什麼人,我住的又是什麼樣的地方?吃的、穿的、用的……無論是什麼,只要我開心,從來沒有得不到的,你以為我稀罕你啊,你沒那麼了不起——」她刻意提高音量,然而臉上豆大的淚珠卻不斷滾落。

    氣死了,她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真沒用!

    明明是想大聲嘲笑,笑他的自不量力,笑他的自以為是,可到頭來,卻是她嚎啕大哭,哭得淒涼又可憐。

    「瑩兒……」綺南雁心疼地將她擁入懷中。

    「我何必跟你走……我何必……」璇瑩仍捶著他胸膛泣道。

    她真的恨死他了,每次都對她忽冷忽熱,每次都輕易拋下她,她多想讓他嘗嘗後悔的滋味,多想讓他也承受一次被拒絕的折磨看看!

    可恨她手上的籌碼實在太少,若當真把他逼走了……一思及此,璇瑩又是一陣大哭。要是他再走,她真的不想活著受折磨了……嗚……

    「對不起,是我不好,我錯了……」他輕撫著她的頭髮,柔聲哄她,繼而低頭吻她的額,接著是她淚痕斑斑的臉龐,最後落到她唇上,熱烈地貼熨,逐漸加深這個吻。

    璇瑩終於停止啜泣,柔順地偎在他胸膛。

    「跟我走吧?」綺南雁額頭抵著她的,嗄聲道。

    「你現在是要我拋棄自己的爹娘,和你一塊兒私奔?」璇瑩抹抹眼淚,仍覺得一切好像作夢似的。

    「是。」

    「你打算照顧我一輩子?」

    「是。」

    「那……為什麼……拖到現在才來?」可知她是如何椎心刺骨地盼望他!

    綺南雁無言地望著她,眼中盛滿的情意,溫柔得教人心碎。

    因為心疼她,因為他把她的幸福,看得比自身還重,因為他終究是個江湖人,他怕她……有一天會後悔跟了他這樣的浪子。

    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從她離去後,他始終徘徊在走與留之間,反覆思量,遲遲難以抉擇。

    他走,她自然會難過一陣子,可也許挨過這陣子就會好了。

    畢竟,他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她到底看上他什麼?他始終不明白。

    這段時日,他時常默默隱身看她,期待她逐漸忘了他,恢復以往的模樣,可等著等著,卻只見她眼神變得黯淡,活潑的神采逐漸變得幽靜,最後成了一個槁木死灰的女人。

    她的眼神,讓他想起失去爹爹的娘親。他娘一輩子都守在秀川,固執地陪伴那三尺黃土,無論四時寒暑如何更迭,他娘眼中的時光,彷彿完全凝結。

    她讓他走不開,難以言喻的甜蜜與痛苦同時折磨他。他終於明白自己究竟傷她多深,若她從此失去笑顏,他還能說自己的作為只是為了她好嗎?

    但,如果她要的只有他,只能是他,那就這樣吧!

    或許,他無法給她富貴的生活——這一、兩年在雅鄘身邊,他已看夠了朝廷裡的藏污納垢、虛偽和算計,很清楚自己不是捧這碗飯的料,也無意在宮廷裡對任何人卑躬屈膝——但他想帶她一起走,讓她試試他的生活,若她願意一直陪著他,那就一輩子這樣走下去——

    「原諒我最後一次,我再也不會放手了,嗯?」

    是,他確實是個自以為是的混帳,讓她獨自承受那麼多痛苦,真的,他再也不會這樣了。

    璇瑩總算破涕為笑,伸手攬上他脖子,大喊:「綺南雁,帶我走吧!」這是她一直想說,卻說不出口的,現下終於痛快地喊出來了。

    啊,真痛快!痛快極了!她開懷大笑,模樣神采飛揚,彷彿世間的美好全都掌握在她手裡。

    綺南雁定睛凝視她,也看得癡了。

    翌日。

    「老爺、老爺!大事不好啦——」丫頭跌跌撞撞地衝進正廳,雙手發顫地遞上一封書信。「二小姐她又不見了!她又留書出走了——」

    史己禮聞言,猛然抬頭,迅速接過書信,展信細看。

    下人們的議論紛紛響起。

    「什麼?又不見了?」

    「為什麼不見,又跑到哪兒了……」

    「昨兒不是好好的……」

    「小姐是自己一個人嗎?」

    管事的尤其急得滿頭汗。苦命啊他!怎麼偏遇上這麼難伺候的小姐,十幾年來闖禍闖個沒完,簡直「混世魔女」轉世來的,他究竟得為這丫頭折多少壽才行啊?

    「老爺,小的這就派人去找——」

    「不用了,不准去!」史己禮沉聲一喝,眾人頓時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完了,這下老爺氣瘋了,打算和二小姐斷絕關係不成?

    「禍福由天,這丫頭我再也管不了了,你們統統不准去找!」史己禮說完,便把書信納入懷裡。

    沒人敢多吭一句,人人渾身繃緊,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反正……小姐逃家是逃成了精,人說煞星難死,小姐應是福大命大的吧!等過些時日,老爺氣消了,仍會派人把她找回來的。

    稍晚,史己禮獨自進入書房,燃起燭火,並取出書信細看。

    女兒不肖,已與綺君私訂終身,望爹爹成全。勿憂。

    瑩頓首百拜

    這不肖女。

    日前,楊晉之前來懇求他掩蓋真相,他還遲疑未決,特地把令狐雅鄘找來商量。

    「岳父就依了楊老將軍的心願吧……」他聽了,卻縱聲大笑,十分爽快地點頭。「反正對瑩兒無傷。」

    「無傷?此言何意?」史己禮疑道。

    令狐雅鄘便把綺南雁在將軍府的情況說了一回。

    「南雁已當眾許諾,願意交付自己來抵瑩兒一命,且瑩兒也認定他了,岳父何不順勢成全?」

    說實話,像瑩兒這樣獨一無二、萬中選一的魔星,放眼朝廷,有幾人消受得起呢?錯過了綺南雁,將來誰肯要她?

    當日,他便認定這個女婿了。

    「瑩兒……」史己禮不禁惋惜,將書信放到燭花上,看著紙頭一點一滴焚燒成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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