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不婚 第四章
    綺南雁說,湯藥的藥性會讓她嗜睡,等她醒來,再好好飽餐一頓,身子便恢復了。

    這一覺,睡得極是安穩,只是再度睜開眼,綺南雁已經不見。

    璇瑩手掌貼著床面,緩緩撐起身子。前天隨行伺候的丫頭,正站在桌旁整理衣裝,這時發現她醒了,轉過來朝她揖了一禮。

    「小姐總算醒了,身子好些了啊?」

    璇瑩不答,忍不住抑鬱長歎——沒想到這麼快。

    她又被綺南雁出賣了,那可惡的傢伙,像恨不得早早擺脫她似的。她昨天還發燒呢,就不能緩一緩,等她病癒了再說?

    「你什麼時候來的?」她瞅了眼丫頭,又轉向窗戶呆愣著。

    窗外透入絲絲光線,刺眼而明亮,映得滿室生輝。

    看來她足足睡了一天一夜,綺南雁肯定趁她熟睡時去報訊了,把她交給管事的照料,自個兒快活逍遙去。

    她在他眼裡永遠只是燙手山芋罷了。

    「昨晚秦總管一接到消息,便和姑爺連夜上路,咱們大夥兒都是今天早上才到的。」

    丫頭為她端來一杯水。璇瑩正口乾舌燥,才接過來低啜一口,聞言又是一愣。

    「姑爺?」她錯愕抬起臉。「你說姑爺?」

    「是啊,正是小姐的未婚夫君,呃……」丫頭甜甜地笑瞇了眼,頓了頓才道:「聽說是姑爺府上接到消息,特地讓姑爺出面處理的。」

    雖說訂過親的男女,不宜私下會面。但考量二小姐情況特殊,兩邊府上權衡輕重後,都認為不妨讓小倆口婚前試著交手,或許有益於將來。

    有這樣開明的婆家,自是小姐的福氣。也幸虧老爺從一開始說親時,便與對方赤誠相待,並未刻意隱瞞小姐的脾性,因此對方乍聞小姐逃婚時,反應僅是哈哈一笑,接著便提議由姑爺出馬,把小姐這頭野馬似的姑娘馴服。

    「小姐要起床更衣嗎?」丫頭善解人意地提議。「若需要沐浴,外頭也備有熱水,是姑爺吩咐準備的。」

    「好啊。」好好洗個澡,這她倒沒有異議。

    換作綺南雁,就沒有這樣的體貼細心。璇瑩起身下床,不意瞥見桌上擱著的一包糖。她靜靜瞅著它。

    那是她哭著嚷著不吃藥,他才托人買來的。

    昨日吃在嘴裡,覺得甜,現在只是看著,卻覺得苦。

    丫頭喚人送來沐浴用的水,便待候她入浴,一邊梳理著她的長髮,嘴裡還邊說道:「聽說姑爺從昨晚就沒睡,一直在樓下等著呢!」

    「喔。」璇瑩勉強地擠出一笑。

    聽起來這丫頭比她還心急,不知被誰花大錢買通了,嘴裡一個勁地誇讚那位「姑爺」,一會兒讚他體貼細心,一會兒又誇他長得俊俏,體格魁偉沒話說,風度翩翩,聽得她昏昏欲睡,差點兒沒睡死在浴桶裡。

    打點妥當,走出客房,沿路靜悄悄的,連個人影也不見。這偌大的客棧原該是熙來攘往、嘈嘈嚷嚷才是,難道出了什麼事?

    沿著樓梯而下,飯廳也是空空如也,只有最中央一桌坐著一名白袍男子,身邊站了一名青衣少年,兩人皆是面容如玉,光彩照人,尤其那名白袍男子,目光炯炯地迎視她走來,黑眸宛如兩丸墨玉,意態飛揚。

    傳聞她未婚夫——鎮遠將軍府的二公子楊興岳,素有玉面將軍之稱,看來便是這人,簡直是天生桃花種。

    「你終於醒了。」白袍男子漾開一抹燦笑。

    璇瑩四處探看一圈,眼色一黯。

    綺南雁也不在這兒,也許……真的走了……是嗎?他怎麼能這樣……連一聲也不吭,隨便就把她丟著……

    也許,以後再也見不著面了呢,她即將嫁到將軍府,而他……哼,誰知道他以後會怎樣?無官無職,神出鬼沒,盡幹些刀頭舔血的活兒,好像嫌命太長似的。說不定沒幾年就得去他墳頭上香了,管那傢伙呢……

    「不……為免閒雜人等攪擾了姑娘靜養,在下只得把整座客棧包下,沒先向姑娘請示,還請姑娘莫怪。」

    璇瑩兀自深陷在自己的思緒裡,過了好半晌,才悠悠回過神,恍恍惚惚地點頭,道:「勞您費心了。」

    「哪兒的話,這是應該的。」楊興岳審視她心不在焉的模樣,心中閃過一絲不快。「姑娘不嫌棄的話,請允許在下陪同一起用膳吧?」

    桌上已佈滿熱騰騰的酒肉飯食,全是為她精心準備的。

    換作別的姑娘,見他包下客棧,又如此費心討好,只怕早就又羞又喜,不敢多瞧他,連眼睛都不曉得往哪兒擺了。

    偏偏這姑娘卻像行屍走肉,失魂落魄地坐下,低頭啜了口熱粥,便又呆愣著,滿懷心事,根本無視他存在。

    想他過去在女人堆裡如魚得水的「盛況」,幾乎只要勾一勾唇角,便有無數女子失了魂,這丫頭莫非是病瞎了不成,竟對他視若無睹?

    「沒胃口也吃些吧,要吃才有體力啊!」他笑容有些掛不住,還以為自己親自出馬,必有所獲,想不到……

    璇瑩又喝了兩口,便不吃了,姍姍起身往廳外走,彷彿一縷遊魂似的。

    楊興岳又惱又錯愕,最後種種情緒化為苦笑,他轉頭對青年道:「怎麼辦,勁林,她對我一點意思也沒有……」

    臨行前,他爹甚至特意叫他到書房裡仔細叮囑,要他好好抓住這位大膽莽撞的未婚妻。「女人好比千里駒,越是名血名種,越是野性難馴。」他爹的話語言猶在耳。「一旦馴服了,她將一輩子是你的助力。」

    說穿了,就是娶了她,將為他在日後的官場打開一條筆直的康莊大道。

    他要得到她的心,讓她死心塌地臣服於他,至於往後……楊興岳唇畔揚起一絲微笑。不得不說,對於爹爹的打算,他原是有些意興闌珊,但親眼見過史璇瑩,他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筆不錯的交易。

    客棧外風塵滾滾,除了往來的旅人客商,門前還駐著一列聲勢浩大的隊伍。除了原本要接她回去的秦總管、丫頭、幾個隨行的護衛和馬伕,其餘都是人高馬大的壯漢,整齊劃一地分成兩隊,雖然穿著便服,可顯然是訓練有素的軍旅。

    璇瑩見狀,蹙緊了秀眉。

    這些人全是來押她回京的?為她這個不懂武功的姑娘,排場可真不小。

    「丫鬟已將你隨身包袱拿到馬車上了。」楊興岳來到她身畔,笑容可掬地伸手一擺。「只待姑娘上車,立刻便能啟程,姑娘請——」

    都到這地步了,反抗只是徒然。史璇瑩只好硬著頭皮走出客棧,走向馬車。孰料楊興岳扶她上車後,自己也不客氣地坐下,笑嘻嘻說道:「咱們一塊兒坐吧!」

    「請你下車。」璇瑩冷冰冰地注視他。「孤男寡女,不可同處一室,不可同輿共乘,你不知道嗎?」

    「原來姑娘是謹守禮教的小姐?」

    楊興岳斜睨著她,唇畔揚起一抹笑。「嘖嘖,這話出自你嘴裡,我怎麼老覺得想笑……你該不是針對我吧?」

    猜對了,的確是針對他。「請你下去。」她眉目如霜,正色道。

    「啊,反正下個月就要成親了,不用如此拘禮吧?」

    「那你慢慢坐好了。」她懶得和他拌嘴,索性起身。

    「倔丫頭,你這是自討苦吃——」楊興岳忽然伸長腿,阻絕她的去路。

    璇瑩回眸冷睇,便迎上楊興岳意味深長的眼光。「我呢,是絕對不會下車的,你若選擇離開,只好憑自己的雙腳走回京城嘍……你考慮清楚。」他說著,唇角笑意依舊,阻擋她的長腿慢慢收了回來。

    璇瑩冷笑,返身下車。

    她寧願走斷腿,也不想多看他一眼。說什麼是爹爹千挑萬選的夫君,結果只是只傲慢無禮的孔雀,仗恃自己是將軍,有幾個臭錢,便擺起排場了,又是包下客棧,又指使這些軍官將士陪他東奔西跑,到底想跟誰耍威風?難道不曉得她爹爹貴為當今的右丞相嗎?她還稀罕啊!

    丫鬟見她忽然從車裡出來,一頭霧水,趕緊上前攙扶。璇瑩下了馬車,最後一次往客棧瞧去——真不知自己為何如此留戀,明明只是間客棧,只投宿過一晚——

    看完最後一眼,她就得走了。

    疾風呼嘯,隔著一道黃土漫漫的道路,這座矗立在旅道上的客棧,看來老舊而殘破,可它卻為往來的旅人,提供安全舒適的遮蔽。

    啊,找到了——

    她鼻頭一酸,一顆心幾乎跳到喉嚨。

    以為他不告而別,害她遍尋不著,幾乎要死心了,沒想到他還在那兒,懶洋洋地閒倚在客棧門外的土牆邊,像個沒事人的模樣……這渾蛋,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她就要走了,他沒瞧見嗎?

    她要跟未婚夫離開了,他……難道一點知覺也沒有?

    顧不得旁人異樣的眼光,也管不了丫鬟呼喚,多少人馬等著她出發,馬車裡還有她未婚夫盯著她瞧。

    她好像著了魔,身不由己地走向他。

    綺南雁注視著她走來,冷淡的目光不帶絲毫情緒。

    她失魂地低喃道:「你就那麼巴不得我嫁人?」

    「你愛嫁不嫁,與我何干?」綺南雁動了動脖子,彷彿事不關己。「有什麼不滿,回去同你爹娘商量,別再搞這種小把戲,知道嗎?」

    「呵。」她不知自己為什麼想笑,嘴角硬是往臉頰扯開,心卻像被撕成了兩半。

    他能對她說的,只有這樣?

    心裡像有根弦啪地一聲斷掉了,眼眶湧起一股熱燙,她知道,自己必是眼紅了,卻道:「恭喜你,終於擺脫我了,高興了吧!」

    綺南雁別過目光,沉默不語。

    「好,以後我再也不見你!」她決絕轉身,趕在淚珠滑落前離開他身邊,回到等待她的隊伍裡去。

    只要不去看他,淚就不會落下。

    幸好她記性一向很差,很快很快,她就會忘掉這個人了……

    楊興岳掀開車窗上的布簾,沉聲道:「可以走了嗎?」

    璇瑩點頭,默默和丫鬟站在一塊兒,顯然沒打算上車。

    楊興岳不禁冷笑,大手一揚,召來剛剛在客棧中、站在他身邊的青衣少年。

    「勁林,你上來和我同坐!」

    青衣少年訝異地張口,楊興岳將視線自史璇瑩身上移開,對著青衣少年眨眨眼,接著又回到她身上,繼續對少年吩咐。「把你的馬兒留給史姑娘,人家腳酸了,才好歇歇腿呢!」

    「是,將軍。」青衣少年臉色有些赧紅,趕緊滑下馬背,把韁繩交給僕役,便躍上馬車,俐落地隱沒在車廂裡。

    楊興岳同時放下布簾,喝道:「走吧!」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啟程出發。

    璇瑩雖沒喊苦,也不醒目,但畢竟是千金之軀,領頭將軍深怕她累壞了,總不時回頭查看,並刻意放緩行進速度,於是,原本要不了半天就走完的行程,花了比平常多出一倍的時間,黃昏一到,他立刻安排客棧歇息。

    楊興岳從馬車上一躍而下,擋住她去路,眼神複雜地盯著她不放,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到聲音。「你辛苦了,晚上好好歇息吧!」說這話時,他低頭注視她的臉,俊美的秀眉攏成一處。

    他是否做錯了?楊興岳有些懊惱。

    昨晚才發過燒,還以為憑她的體力,熬不了半個時辰定會開口向他討饒,結果折磨不了倔強的她,反教他一路上坐立難安——

    這倔丫頭,脾氣還真是名不虛傳!

    璇瑩別開臉不搭腔,丫鬟攙扶她到客房,鞋襪脫下,她足趾及後跟都腫了。

    「小姐啊,您就非得和姑爺鬥氣嗎?」丫鬟瞧得於心不忍,替她洗腳,又仔細塗上藥膏,還沒敢告訴她,這藥可是姑爺特別給的。

    「我好得很。」

    璇瑩倒入床鋪,便累得一動也不動,立刻沉入夢鄉。翌日出發時,楊興岳忽然態度陡變,先是認錯賠不是,再恭請她上車。

    「我怕你了,二小姐,請上馬車吧,我會乖乖待在外頭的,嗯?」他語氣帶著一絲無可奈何,凝視她的模樣,像是飽受折磨的情人。

    變得真快,他們才認識多久啊?璇瑩沒好氣地想。多情容易,無情必也決絕。

    今日愈是愛深情烈,明天愈是翻臉無常。

    像他這樣的風流子,她所見所聞多矣,比如她元哲表哥,迷戀上某個頭牌小姐只需一天,可拋棄她的時間,恐怕不需半個時辰。

    「腳還疼嗎?」楊興岳單手拉著韁繩,控制馬匹的行進,盡量緊貼在馬車車窗旁。「聽丫頭說,你腳腫起來了?」

    璇瑩無奈地瞥了眼車窗上排的掛鉤,昨兒明明還有塊窗簾的,可惜被人拆了,不用問也知道是誰的主意,唉。

    「不理我?」

    楊興岳見她冷冷淡淡的,始終視他如無物,也不甘心就這樣一路被她冷落到底,既然她軟也不吃,硬也不吃,巴結她或折磨她都不管用,他索性單刀直問。

    「喂,我說這位小姐,你知道我有多搶手?多少名門淑女巴不得以身相許,上門說親的媒婆還差點兒沒把門檻踏破,你以為我是沒人要才死纏著你嗎?」

    史璇瑩聞言雙眼一翻,沒好氣地撇嘴。

    楊興岳伏低身子,才能從車窗裡看見她的表情,卻見她低頭把玩一繒頭髮,眼睫垂得低低的,粉唇宛若櫻花,妍媚不可方物,他瞧得呼吸不穩,略一失神,馬兒便鬧起脾氣,他只得直起身拉穩馬兒,再湊到窗邊,設法逗她說話。

    「喂,你到底看我哪一點不順眼,竟鬧到要逃婚,好歹也給我個交代吧!」

    璇瑩無聊地支起手肘,偏著頭,思索好半天,終於淘氣地回眸一笑。

    「你……是男人。」

    「這不廢話嘛!」楊興岳看得失神,回醒過後,才訕訕地大罵。

    「這……就是理由。」她擠出一抹苦笑。

    「難道你想嫁女人?」楊興岳臉色古怪。

    璇瑩笑而未語。女人啊?如果可以,也不錯啊,她只盼自己不嫁人,一輩子閨閣終老,如果非要找個伴兒,同是女人最好嘍!

    「聽著,你別想胡亂搪塞我——」

    「不信就算了。」她輕聲道。

    沒必要費心解釋,反正,將來就算成了親,她也不會把半點心思浪費在他身上。女人又不是沒了男人不能活,她就自過自己的日子,省得落到娘親那般可憐的境地。

    哼,楊興岳不氣餒地吐了口氣,罷了,反正他有的是時間,不僅僅是這段路程而已,等她過了門,他定要抓牢她的心。

    護送她的將士們,平時顯然訓練有素,行程計算得十分精準,速度更是快上許多。除了楊興岳不分日夜、毫不避忌地糾纏她,其餘人均是紀律嚴明,一絲不苟。

    連日趕路,總算回到家。一進家門,連片刻休息也沒有,她便被丫鬟請到書房,說是老爺有令,讓她就算盤跪著,等候爹爹下朝回府。

    這一跪,足足跪了兩個時辰,夫人只派人給她送水,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如此直到天色昏黃,房門才被推開。

    「你知錯嗎?」史己禮緩緩走到小女兒面前,垂眸而視。

    璇瑩眼眶發紅,卻仍是倔強。「爹,我真的不想嫁人。」就算罰她跪一個月,她也只有這句話,為什麼爹爹就是不肯聽呢!

    「來人,送二小姐回房——」史己禮閉眸歎了口氣。一見到女兒,他便開始心軟,聽說她在路上病過一回,身子果真都消瘦了。

    可女大當婚,自古皆然,他不覺得自己哪裡有錯,更不需和女兒爭辯什麼。幸而經過此番波折,興岳似乎已對瑩兒動了心,倒是因禍得福。

    「直到成親為止,一天十二個時辰,天天派人守著她。」

    史己禮一下令,立刻便有丫鬟過來攙扶著她慢慢走回房裡。

    她倚倒在床上,丫鬃們拉起裙擺一看,倒抽了口涼氣。

    「小姐,您的腿……都出血啦!」

    丫鬟們忙著替她冷敷、上藥,而她躺在床上,呆愣愣地望著,有那麼一瞬間,神魂似乎飄遠了,絲毫痛覺也沒有。

    兜兜轉轉的,一切終究還是回到原點。

    「這什麼黏呼呼的,是糖嗎?」丫鬟打開她的包袱,摸了一手黏膩。「二小姐,這些糖全化開不能吃了,我拿去丟嘍!」

    璇瑩看著丫鬟把糖拿到屋外,掀唇欲語,卻沒了聲音。

    早知就不逃了,什麼都沒改變,徒然丟了心——

    她啊,還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惹禍精,遺失的東西,恐怕再也找不回來了……

    「我想親手拿這個給你,才麻煩你過來一趟。」

    史璇翎捧著一紙大紅喜帖,喜帖外皮包裹著質地上佳的緞布,字面使用金色的繡線繡成,甚至淡淡散發香氣,一打開,更是金光奪目,極盡奢巧之能事。

    多虧綺南雁四處奔走,才能及時把瑩兒找回來,這份恩情,她永誌難忘。

    「不敢當。」綺南雁接過喜帖,沉甸甸的份量幾乎令他拿不住。

    一方乃右丞相之女,一方乃鎮遠將軍之子,這婚禮單從小小的婚帖,便能略窺氣勢。

    「有什麼地方不妥嗎?」史璇翎注意到綺南雁神色凝重,直爽地開口道:「你我不是外人,有話直說不妨。」

    「不,那倒不是——」

    綺南雁沉吟良久,最後才道:「我只是有些疑惑,二小姐對成親如此抗拒,卻要硬逼她出閣,這對她究竟是好是壞,您從來沒有猶疑過嗎?」

    一路上,他偷偷尾隨著車陣,送她直到丞相府才離開。

    依他看,璇瑩不婚不嫁的信念似乎十分堅決,無論楊將軍怎麼獻慇勤,施軟施硬,她完全不為所動。

    「我看她那德行,勉強嫁了人,恐怕也是禍患無窮——」

    才說到這兒,史璇翎突然低頭淺笑,瞇了綺南雁一眼。「你還不瞭解我爹爹嗎?」她反問。

    綺南雁對她爹爹應不陌生。

    去年,宮內發生謀反一事之前,多賴綺南雁秘密奔走,取得證據。大事抵定後,皇上原本期待他統領禁軍,卻被他回絕,連她爹爹屢次出面也沒能改變他的心意。雅鄘曾說南雁孤絕嘯傲,不與人親,金錢名聲皆不看重,唯有動之以情——眼見可用之材,卻不肯為朝廷所用,她爹爹私下不知如何埋怨呢!

    「我爹乃思慮周密之人,瑩兒這門親事,必是他斟酌良久,最後才敲定的——」

    回想自己當初嫁給雅鄘,不也是萬般不願?事後卻證明爹爹確實是用心良苦,而以瑩兒的性情,爹爹想必更加慎重才是。

    璇翎沉吟片刻,抬頭道:「楊家世代均是武人,久戰沙場,世出良將,門風原就開闊豪邁,鎮遠將軍的長公子甚至娶了一名山寨女賊為妻。咱們瑩兒性情直爽,大膽敢為,在楊家人眼裡反而是優點呢!」

    「原來如此。」綺南雁把玩著手中的喜帖,思慮良久,才點頭道。

    男女一旦成了親,日久自然生情。

    以她的身份,想必她婆家也不敢如何為難她,至於她未來夫君……他腦海中霎時閃過好幾個畫面。

    那傢伙對璇瑩的那股勁兒,真是百年罕見,甚至不惜當著底下數百將士面前,依然想盡辦法與璇瑩調情,即便連連踢著鐵板也毫不臉紅。

    現下只要璇瑩伸出手,他八成就會像條小狗似地搖著尾巴飛奔過來,乖乖舔她的指尖吧?

    「看來是我多慮了——」綺南雁唇角一撇,澀然苦笑。

    這神通廣大的丫頭向來有本事讓身邊的人全都服服貼貼,為她奔走,賣力討好……

    罷了,只要她日後過得幸福,他便無憾。

    拜別了史璇翎,拿著喜帖走在熱鬧的京城街頭,一時間,卻不知應該如何是好。

    綺南雁皺眉瞪著帖子。

    嘖,要他踏進鎮遠將軍府去喝她的喜酒,他才不幹!要把它隨手扔在街上嘛……萬一被什麼莫名其妙的人撿去,丞相府面子恐怕掛不住。偏這帖子又大又厚,想摺起來藏懷裡也不方便……真他奶奶的,沒事叫他大老遠來拿這帖子,他又不缺什麼墊桌腳的紙板……

    想來想去,他只得暫時將帖子挾在腋下,待會兒找個沒人的地方把它燒了,然後順道打幾斤酒回去——

    酒啊酒,唯有好酒是良友。

    再往前一條街,便是玉露樓,在京城裡素以美酒聞名,他邁步而行,忽見史丞相府的轎子停在街邊,抬頭一看,金織坊的招牌閃閃發亮著。

    婚事在即,大概是出來採辦布料吧!

    綺南雁隨即避入旁邊一條小巷,省得教不想見的人遇上,不料小巷裡突然竄出一抹嬌小人影,束著男子髮髻,穿著一襲小廝的服裝,兩人差點迎面撞上。

    「又是你?」綺南雁張口結舌地倒退一步。

    史璇瑩美眸瞠然,也倒抽一口涼氣。

    「跟我走——」下一瞬,她立即攫住他手腕,不由分說地扯著他往小巷子裡跑去。

    「去哪兒?」綺南雁摸不著頭緒地跟著她,卻見史璇瑩匆忙間還轉過臉來,嫣然一笑。

    「走就對了啦!」她笑瞇瞇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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